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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雷】黑鸦片

作者 : 木然AquaR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凹凸世界 安迷修x雷狮

标签 凹凸世界 安雷

1634 1 2020-7-27 18:23
导读
补档
双刑警/动作/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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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RT

  01

  安迷修轻轻推开单人病房的门,他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小心护着一只保温桶。他把门推开一些,确认病房里的人儿没有被惊醒,才蹑手蹑脚走到了一边。

  熟稔地把保温桶搁在病床旁的小桌,他抬起塑料凳的凳脚,把它从桌子底下拉出来。病床上的人儿睡得挺沉,安迷修托着下颔看着他的睫毛随着平稳的呼吸轻颤,他似乎是做了什么美梦,嘴角噙着一点难以察觉的笑意。安迷修过足了眼瘾,欣赏够了安静的“睡美人”,旋开保温桶的盖子,香气扑鼻而来。

  那香气浓郁,顺着蒸腾的热汽钻进了“睡美人”的梦乡,他抽了抽鼻翼,睁开眼。

  “醒了?”安迷修见他睁眼,手脚麻利地把吃食一样样摆在小桌上,又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指尖——如白瓷般的冰冷,哪怕是捂在被窝里也没能染上些许温度,“先喝点汤吧——哎,别耍赖啊雷狮。”

  雷狮勉强直起腰,他半个身子斜斜倚靠在垫高的枕头上,手指缠着安迷修不肯放,他眼睛里还降着迷迷蒙蒙的雾,配上能看清血管的透白肌肤,使人完全联想不到一个月前那个身形潇洒,周身燃着嚣张气焰的狠角色。

  安迷修面上不露声色,但心里总归不习惯雷狮这样,雄狮把奄奄一息之时的咽喉展露给狼王,总让人心里忐忑不安地打鼓。他抽开自己的手,将盛好的汤碗递过去。炖了多时的骨头汤奶白浓郁,些许的腥气被姜末中和后有别样的滋味,雷狮被好生伺候了大半个月,对安迷修的手艺不疑有他。他拿起白瓷勺,就着安迷修的手一勺一勺往嘴里送。他吞咽的速度很慢,每喝一口都停顿片刻,微扬起脖颈,喉头一滑,这才咽下,完了舌尖往嘴边一转,才算一勺。拿久了勺子他手竟有些颤抖,险些把汤泼洒出去——安迷修看着心底一抽,那双手曾稳稳地端着狙击枪,也与他十指相扣过,此刻却因为一柄小勺子而微颤。安迷修只好接过来,一点点喂给他。雷狮冲他一笑,唇角还沾着奶白色的汤渍,衬得那本来浅淡的唇色多了一分嫣红,安迷修扫了一眼这番祸国殃民的情色,干脆垂下眼眸不去看他,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速度。

  好在汤碗很快见了底,对二人来说这完成了一份艰巨的任务,安迷修把汤碗搁回保温桶,拿起纸巾擦掉雷狮嘴上的汤渍,指腹摩挲过柔软的唇瓣的力度有些粗暴,揉疼了雷狮,他不满地瞪视罪魁祸首一眼。而后者视而不见,纸巾搓成了团丢到床边的垃圾桶。他收拾着带来的东西,把牛奶,鱼肝油,维生素,镜子,剃须刀这样杂七杂八的东西整理进桌屉。他做这些事时病房里出奇地沉默,只能听见风吹拂着窗帘的沙沙声,安迷修坐会椅子上,半晌开口。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了?”

  “好些吧,胸口没那么疼了,”雷狮随口答道,他看着自己交叉的指尖,摩挲间感受虎口和指腹的老茧带来的刺痛,他对安迷修眨眨眼,戏谑道,“你改行当医生了啊,例行问话?”

  “我都当大半个月保姆了,”安迷修无奈道,“问问你情况我什么时候才能解放啊!”

  “这可不是我强求你的,组织上也没要你来,可别扣这么大的锅在伤员头上,安队。”雷狮换了白他一眼,病房里的空气似乎活跃了几分,安迷修哼一声,不屑置顾,他抬起手腕,时针快指向了六。

  他站起身,拍了拍雷狮的手,帮他把枕头调整到舒适的松软:“我要走了。”

  雷狮眯起眼:“这么快?”他蹙眉一想,又道:“是新任务吗?我还以为会暂停这几个月。”

  “接待国宾。”安迷修简略道,提起保温桶,最后环绕一圈病房,确认一切都秩序井然——只是这间病房的主人最不该卧病在此,他叹息一声,雷狮冲他招招手,他弯下腰,两人避开病床旁七弯八绕的针管吊瓶,迅速接了个吻——唇才浅浅挨上另一瓣,一触即离就像他们感情般的吻。

  “走了,好好听医生护士的话养伤。”安迷修直起身,扯了扯领带,向门外走去,走之前他是扒着门口叮嘱道,雷狮嫌弃地竖了个中指,嘴里念叨着知道了知道了真麻烦你怎么跟老妈子一样一类的词,把头扭向另一边。

  安迷修看着他侧身的背影,提了下嘴角,关上门那刻他猛地伸手把自己忍不住上翘的嘴角弧度给扯平,尽力板着公事公办的面孔,冷淡而不失礼貌对走廊到大堂路过的医生护士颔首示意。

  医生护士们都眼熟他,知道这个天天西装革履的特警队长每天都提着一罐骨头汤来看自己重伤住院的队员,都在心里感慨同事情谊之深厚。

  还有的经手抢救雷狮的手术医师回想起那人被担架抬着冲进院门的场景,红红蓝蓝的警车灯光混杂救护车凄惨的鸣叫给夜色抹上凄厉的血色。那担架上的男人像个血人,血洗去了他满身的尘土,饶是这些临床多年的急救科医生也大吃一惊,那白布已然染作了深红的颜色,一摊一摊流成湖泊。而那特警队长在抢救室外的走廊上急促地徘徊,脚上的靴子一下一下敲着地板,他自己也受伤不清,却推开了所有医生护士给他递上的消毒药水和绷带。

  他像是一匹丧偶的孤狼王,恨不得在野地里无声地嘶嚎,却只能委屈在一方冰冷的空间里悄然捂面,从内到外揉碎多余的情绪,吞进胃里。

  安迷修这大半个月来时常在梦里重温那一场惊魂,那红蓝交杂的不祥回忆不合时宜地顺着雷狮方才勾过的指尖缠绕上雷狮方才吻过的唇,麻酥酥劈向安迷修的神智,他一哆嗦,手中的方向盘一拐,车在拥挤的车流间划出惊险的S线,逼得后边一众车主摇下车窗破口大骂。

  他置之不理,只是一脚油门加速开向目的地。

  *

  “安队,又是刚从医院回来啊。”金冲他打了个热情洋溢的招呼,他身边板着冷脸的男子赶忙捂住他的嘴,回头对安迷修点了点头,算是问好。

  安迷修看着他俩,心想你们一个个能不能认真点,这是接待国宾的大事。他嗯了一声权当回应——看望雷狮的事情不便让太多人知道,身居高位总有影子在后头嚼琐碎的舌根。

  他接过格瑞递来的文件板,一条条阅览:“全部人员到齐,勾了……接客用的防弹车就位,勾……”他大笔一挥在末端的负责人签名写下龙飞凤舞的大名,从后备箱里拖出几个沉重的黑箱子,拍拍手:“走,小队全体就位,”机械表咔哒一声响,分针指向了六,“还有半小时贵客来临,都给我盯好了,没有批准连一只蚊子都不准进场。”

  天色渐沉,似有雨意,那铅灰的厚重云层低低地压下天幕,向大地卷来。安迷修感到一阵强劲的风刮在脸上,不由皱起眉头——即使目前万事俱备,但他总感到一丝隐隐的不安,而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预兆也侧面印证了他如野兽般的第六感。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手指缓缓移到枪套上,只有握住那冰冷的武器才有一丝真实感。

  电话铃声蓦地响起,来电名字竟然是雷狮。安迷修心里奇怪,却还是迅速接了:“喂,怎么了?我现在不方便,有什么急事吗?”

  雷狮那头沉默了半晌,背景掺杂着电流干扰的沙沙声,他的声音很轻,湮没在嘈杂声里,安迷修使劲贴近耳朵才听清他方才在讲话:“……没什么急事,等你明天来再说吧。”

  “行,行,医院信号不太行啊,赶紧休息去吧。”安迷修挂断了电话,心里却不免浮现一点疑惑——雷狮不是黏人的性格,相反他孤傲又嚣张,即使受了重伤后不免多依赖了一些自己的照顾,但他们都心知肚明那份照顾与温顺有多表面,只是他们关系上的一层抹了厚厚粉底叫人看不出真实面目的面具。他打这一通电话,实属稀奇,平添了一分猜疑。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安迷修狠狠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丢出思绪,再说雷狮一个重伤之身连病床都下不了,谈何兴风作浪。他暗自思付,放宽了心态。

  “各小组队员最后一次检查,不能有一点疏漏。”他把电话搁置在黑箱子里,敲了敲耳麦,命令道。

  “一组报告,枪械检查完毕。over。”

  “二组报告,通道无阻塞,over。”

  “三组报告,划定区域无可疑人员,over。”

  “各小组对表,北京时间六点五十三。”安迷修抬起腕表道。按照上面给的流程表,还有七分钟接外宾的车队就会从大门口驶入。现在车队应该在从大使馆行驶至此的路上。

  尖锐的警报声蓦地从耳麦里传来,安迷修心下一跳,伸手接通,传来气喘吁吁的嗓音,那是他派去接待外宾的保镖之一。

  “队长!!被绑架了——!!”

  “什么!?”安迷修猛地摁住耳麦,站起身,他吞咽下一口水,难以置信道,“外宾被绑架了!?”

  “是的,”那头迅速报告,“现场没有打斗迹象,我们闯进去时人已经都不见了——那绑架犯在墙上用红油漆画了一个红十字!”

  红十字……医院……安迷修大脑飞速转动,他先命令耳麦那一头的手下:“封锁消息,迅速上报,各小队换作战装备,听我指令。”

  医院……没有打斗迹象,知道外宾行程……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双手微颤——如果,如果真的是……医院的电话接通了,安迷修劈头盖脸问道:“我是警方,现在去查410号病房!病人在不在!”

  那头传来护士急促地应答声,随即是跑远的声音,安迷修死死盯着手机,等待的时间明明只有短短几分钟却像过了一个世纪——传来护士有些慌张的声音:“先生——不好了!病人不在!”

  安迷修心里一颗石头终于狠狠砸下来,他难以置信,逼问道,“病房里有什么异常?!”

  “有有有,”护士更慌了,嗓音里都带着哭腔,“门口被人用红油漆刷了home字——!!”

  Home?

  安迷修冲向车里,甩手启动,想也没想冲上了路。他猛踩油门,脑子里一团乱麻,无数的声音告诉他这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耳麦传来滋滋啦啦的杂音,他对着耳麦那头命令道:“各小队收到这条讯息后跟着我的车和定位!”

  车随着他方向盘的动作拐进一条小路,向着遥遥郊外一座山林冲去。

  

  *

  那栋建筑物就在眼前。

  车尾一甩,他从手套箱里拿出软布包裹的一柄格洛克,十三发弹匣喀哒一声装上,透过车的玻璃他隐隐约约能望见楼顶上的人影——却只有一个。他心里一紧,手指无意识地抚上那冰凉的枪柄,空气灌入肺部,再轻轻吐出来,像冰泉,浸润着灼烧的心脏。

  几乎在看到那楼顶上削瘦的一抹人影时,安迷修死死咬着牙关,一路上悬吊着的念头终于被判处死刑,楼顶的刽子手还未动刀心意便已自我了断。

  耳麦仍然冒着电流的滋啦啦杂音,他干脆把耳麦留在了车上。打开车门弓腰迈出一步时突然一声惊雷般的枪声跃入耳郭——天台上的那人对着天空放了一枪,那是警告,也是邀请函。

  带着硝烟的,来自一名恶魔从地狱裹挟来的邀请函,它长着子弹的形状,旋转着送至客人面前。安迷修甚至不用打开都能知道内容: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死吗?”

  答案呼之欲出,他扭过一只手,摸到耳麦,摁下侧里的一个小小按键,耳麦红光一闪,静静地没声了。

  安迷修干脆潇洒地直起身子,用力甩上车门,车门旋起的风吹着他西服外套的下摆,黑色羽翼展开犹如铺张的鸦羽,泛着冷锐的冰凉。他从锃亮的枪管上瞥见自己眼眸的倒影,那本是一双泛着温柔波澜的靛青湖光水色,此时凝作了一团坚硬的花岗岩,隐隐约约可见焰火在燃烧。他厌恶地用指腹抹上枪管,仿佛这样可以把那面具下的本色抹去。

  他打开保险拴,一手拿枪对着前方一手看似悠闲地插着兜却握着里头的匕首,就这样一路顺畅地走进别墅的大门。

  门上的木牌订着一串红色油漆涂抹的数字,字迹潦草凌乱,安迷修眯眼却也只辨认出开头的“5”和中间的“4”,即使很明显是雷狮的字迹,现在也不是研讨这些数字的意义。外宾此刻生死未卜,安迷修心下暗骂一声,抬脚猛踹开那扇木门。

  门破开的一刹那他迅速侧身闪在墙侧,枪口对门内扫了一圈,待那尘土飞扬融进黯淡的天色他才踏进一步。面前是熟悉的客厅摆设,只是中心楼梯的地方换作了一台电梯。

  安迷修了解他的对手——毕竟他们出生入死了三年,在床上床下都切磋过无数次——雷狮骄傲如从不低头的雄狮,他甚至有些嚣张跋扈,即使出手出其不意他也不屑于在背后搞下流的杀招。电梯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轿厢里空无一人,只是正对着他的那面厢壁上仍然用红色油漆刷了“【黑鸦片】”

  ——一串外文,安迷修不置可否,确认并无危害后他坦然走进了那电梯内,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的瞬间他轻轻抿了下眼皮,无边的荒谬与自嘲在心底肆意蔓延。他把枪口对准了他曾付出过真心的人儿,那曾是他身上的肋骨,深谷里的一捧心花。

  现在他们终于相见了,就像演员就位在舞台上准备谢幕。

  

  *

  电梯门无声地打开了。

  安迷修枪口平直抬起,他大半个身子还在电梯内。一脚踩在电梯门的缝隙上,另一脚探出时视线迅速扫过前方——不到五十米处的天台铁栏杆上绑缚着一个套着黑布的一动不动的男人,看身形就是那位倒霉的外宾。

  不在视线范围内,方才还有人在楼顶朝天空打了一枪,现在人却不知道隐在何处。安迷修小心翼翼侧身而出,贴在墙壁上往外挪移。随着步伐的拉大他逐渐从侧面接近了天台边缘,却距离那栏杆仍有一段距离。

  天幕低沉地压在头顶,连一丝风都不曾吹动,鬓角滴落的冷汗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安迷修单手脱下西服外套,朝外掷去,外套犹如黑色羽翼轻飘飘覆盖在地面上,可周身仍没有一丝多余的动响,就像这方天地被抽去了空气,隔绝了一切的声音。

  枪无声地在指间转上一圈,安迷修蓦地动了,他朝前猛跨一大步,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凭借本能朝右滚地,迅速伏身抬起枪口对着身后射击。

  刹那间枪声大作,无数的弹道在空气中划出截然相反的轨迹,又乒乒乓乓落在栏杆上——烟雾迷蒙了安迷修的视线,他侧身闪避子弹的同时快步跑向人质身边,就差那几米距离之时身后忽然传来狂风刮过的猎猎声响,安迷修敏锐感知到了危机袭来的那一刻,那风携来的杀意太过浓重,几乎是同时,他翻身一蹬身边的栏杆,借力侧身避过腾空而来的正正一踢——不料袭来的人似乎早有预料,直蹬借势一收,绕至安迷修身后,断了后路。他猛地扭过手,两只手牢牢禁锢着安迷修,将他的手反剪在背后。

  两人贴的极近,安迷修咬牙忍着手指被反扭过去钻心的痛,身后的人不发一言只是腕力加重了几分。他能感受到鼻息喷在脖颈处,耳垂后,还有熟悉的衣料柔顺剂传来的味道袅袅飘进鼻翼——是他被那人支使特地跑了好几趟才在超市里找到的柠檬味,此刻那人把枪管抵着他的后腰,双手都动弹不得。

  “雷狮。”安迷修疲倦地拢上眼皮,他说出这两个字时像吐出一口混浊的气,沉重地把那颗巨大的西西弗斯的石头推上了山顶。

  仿佛从此可以不受命运戏弄。

  “好久不见,”雷狮对着他的耳边笑道,“连这么简单的一招都能中,安队,你是不是手下留情了。”

  “不敢。”安迷修仍然闭着眼,“只是想到你两小时前还是重患……”

  他的话被雷狮蛮横地打断了,枪管朝前一捅:“半个月前身体机能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状态,倒是感谢安队每天的悉心照料,”雷狮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眼角勾起嘲弄的弧度,在悉心照料上特意加重了语气,“再扛几次手榴弹都没问题。”

  自知从来都在言语间争不过雷狮,安迷修没有和他多费口舌,眼眸睁开时那汪靛青的湖水干涸得露出内里坚硬的湖底,只有嶙峋的碎石枯枝——像狼王小憩后欲扑杀猎物咽喉的平静。他看不见雷狮的表情,却仍不由自主想起那在一场场性事中氤氲着水雾的瑰紫瞳仁,安迷修曾无数次地温柔吻上那鸦翅般的眼睫,被雷狮如猫儿的慵懒姿态软了心。他就着被桎梏的姿势微微向后靠,身体重心后移:“……”安迷修无声骂道,左脚猝不及防勾向雷狮的右腿,他朝后一仰,借着那一刹的松开,腰身带动右肩臂膀猛地一肘砸在雷狮胸口,同时巨大的推力把雷狮狠狠拍在地上。

  就在后脑勺要磕上地面时雷狮腰力向前一弹,头锥上安迷修下颔——后者反击不成反挨了这么一下,下颔被猛地撞击砸的他脑袋空白了一霎,眼前雷狮甩动臂膀那一下摆拳携着上百斤的力道砸向太阳穴。他侧身抬手,格挡住这一招,同时弯腰膝盖冲着腹间一顶,雷狮躲闪不过,硬是吃了这下,腹腔隔膜被狠狠顶撞的感觉轰然袭来,像是忽然被堵塞住了所有呼吸的通道,他剧烈地喘气却无法缓解。

  安迷修顺势挥来一计直拳,正冲鼻梁而来,雷狮狼狈地在地上侧身一滚,拳势砸向地板龟裂出一圈网状,他满身尘土,唇间咬出一抹血痕,在瓷白的肌肤上衬得更艳,却掩盖不住眼底喷薄的戾气,手指勾到大腿上缚着的刀鞘,咔哒一声被安迷修捕捉到了,再收手却来不及——雷狮狠狠一刀直接扎进手臂筋络里,鲜血凝固了一秒后喷涌而出,刃尖搅在皮肉里的刺痛模糊了安迷修眼前的视线,血喷溅在雷狮侧颊上,那是磨牙吮血的吸血鬼,温热的血液唤醒了蛰伏的兽性。雷狮猛地拽着刀刃,刃尖在皮肉里拖行,拔出的同时安迷修也向他那侧一倒,哐嘡一声匕首被掷在地上。

  雷狮一腿勾在安迷修膝盖弯间,猛地一绊,欺身压上,牢牢地形成了十字固。安迷修在十字固还未成型前抓着细微的破绽对着他的侧腹和耳朵狠砸两拳,下下砸得实沉。雷狮忍着被抵住的呕吐感,耳膜似乎破了,汩汩流出鲜红的液体,全是嗡嗡声回荡在四周。十字固愈发用力,韧带猛地绷紧逐渐到极致,安迷修反抗的力度愈来愈小,只能从喉咙深处滚落粗重的喘息。雷狮松开禁锢的姿势,翻身跨坐在他身上。

  那是一个自上而下俯视的眼神,眉尖锋利,眼尾还带着削不去的狠戾——他们都没好到哪里去,脸上挂了彩,血丝充斥在眼球里——但雷狮的姿态摆明了他掌握着主动权,安迷修剧烈地深呼吸,胸膛起伏,他伸手一抹眼前蒙住的血雾,仔细端详着雷狮的脸庞。即使在病床上“养伤”了那么久也不见得多出几分血色,反倒是从他耳鼓里流出的血滴滴嗒嗒在侧颊,顺着下颔凌厉的线划落至颈窝。那双蕴含了星辰的鸢尾花色眼眸如今是那样的可憎,像一壶冰冷的毒液倾倒在安迷修心脏上,细细密密裹了一层纤膜,渗透着罂粟般的毒。

  “哪点亏待了你,”安迷修哑着嗓子,伸手扯住雷狮的衣领,攥着的那几根手指指甲里积着淤血,指尖发白,一发力生疼得往心窝里抽,“还是从一开始我就没认识过真正的你。”

  雷狮被他向下一扯,发梢垂在安迷修侧颊,柔软的发丝被血湿湿嗒嗒凝成了条缕,铁腥气与尘土压过了洗发水清爽的气息——他没接腔,沉默着,一眨不眨端详着安迷修,仿佛要把他拆了骨,囫囵吞进腹中。

  “不知道。”雷狮伏身,含上另一瓣近在咫尺的唇,细碎的话语揉在了纠缠间,舌尖一顶送到安迷修嘴里,也不管落进他心里没。舌尖扫着紧闭的牙关,犬齿毫不收锋芒地刺进唇肉,尝出了猎物 的甜腥的滋味,安迷修手撩起他衬衣下摆,手掌贴在后腰上感受那紧绷的皮肉,满是枪茧粗糙如砾石摩挲着腰身,雷狮从鼻腔里舒适地轻哼两声,任由他留下青紫的指痕。下一秒,喉间被死死扼住,安迷修膝盖曲起向上一顶,勾起左腿猛地绊住他,明明废了一只手他不知哪来的力,腕力陡然增大,雷狮被他拔起上身,双手死死拽着安迷修扼着他咽喉的手往外拉——奈何那只手青筋暴起,骨骼都在嘎吱作响。空气灌不进气管,缺氧带来的窒息感一点点渗透进脑海中,眼底逐渐泛起青白,瞳色如流星划过后仅剩的黯淡白痕。

  他从嗓子眼里发出如指甲抓刮木板般尖锐的声音,安迷修手劲忽地一松,空气争先恐后灌进气管把他呛得咳嗽不止,雷狮双手垂在身侧,看着像是脱力的表现,指尖却轻轻勾到了枪套上,格洛克G29藏在里头,小巧玲珑的杀器将会帮他反转一切。

  安迷修眸色一沉,翻身将雷狮压倒在地上,肉体砸向冰冷硌硬的地板发出闷响,他的手却轻轻在雷狮后脑勺上垫了一霎,轻柔而迅捷甚至都不曾触碰到发丝。他们之间瞬间翻了天地。

  那未竟的吻被空气取代,雷狮手腕被摁在地板上,安迷修呲着牙,强忍手臂的伤痛。那把G29在两人姿势交错的那一刻从枪套里划进掌心,他勾着扳机,冲安迷修一挑眉,道:“你要不猜一下还有几把枪?”他嗓音轻柔地压着,尾音带着戏谑的上扬。

  安迷修屈起膝盖抵住他两腿间,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他一手虚虚扼住雷狮的脖颈,另一只手敏捷地卸下格洛克的十三发弹匣,喀嗒一声换上三十三发的加长。雷狮目光向下瞥,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不拿92式了,哪藏的私货啊——安队也不是那样光明磊落嘛,黑市里的货你摸的挺清楚。”

  他们僵持着,一柄冰凉抵着下颔,另一柄指着心脏。安迷修很想一把揭下雷狮脸上的“面具”,把他的心吊起来质问,质问有没有哪怕一刻温情是真的——他咬紧牙关,话语逼着嘴边,而雷狮仿佛能看穿他所思所想的一切,小巧的凶器在指间转了一圈,重新盯死着安迷修的心脏处,如一条解不开的莫比乌斯带,绕也绕不过命运。

  “别做梦了,”他甚至能轻轻微笑,“我还没那么蠢。所谓的浅薄的关怀值得我这么做吗?”

  当然不蠢,安迷修心道,当然不值得。野兽从不会敞开自己的腹腔露出软嫩的血肉,何况人,他自认嵌入肋骨是

  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微颤着一触即发——然而蓬勃颤跳的心脏背叛了肌肉单纯的反射条件,雷狮是他嵌入身体早已融入的那根缺失的肋骨,他双眼一眯,G29微微偏转枪口对着安迷修的肩膀。

  砰!

  子弹旋转着迸射,炸出血花,枪声响起的那一刻他趁着束缚着的手劲一松,手肘反过撞在安迷修胸口,转动手腕之时他一掌劈在安迷修握枪的虎口,在扳机扣下那一刹往左一挡,子弹射出枪口时早已偏离了原来的轨迹,遥遥地冲着天台外飞去。雷狮比蛮力向来不及安迷修,无奈那颗子弹带来的冲劲是如此之大,他们耳中一片嗡嗡作响,仅仅凭着本能进行肉体的搏斗,屈膝上顶,侧拳直击下颔,拧手侧反,雷狮转瞬间夺回了主动权,格洛克的枪口此时抵着安迷修的额头,而后者伤了左臂和右肩,大概安迷修也从没想过自己会败落的如此狼狈。

  自从他不再索取肉体,而试图分得一分真心,他就彻底输在了和雷狮的较量——败得透彻。和那冷血暴戾的恐人儿而言他还拆不下面上严丝密合的面具,也分不清有多少缕爱憎混杂着情愫烙印在上。

  雷狮牵着他,无知无觉地在红幕卷起的舞台上演了一出戏,三年中戏中人再也逃离不出那方小小的剧场,终于在暴力的弹药下痛快洞穿了所有骚动的所思——砰!

  幕布落下,安迷修侧头看着戏中唯一清醒的刽子手,握住那骨节修长的手,在唇边轻轻烙下一吻。他轻声询问:“你不存在,对吗?”

  “对,”雷狮也看着他,眼角还汩汩留着鲜血,像点缀在星空里的一簇红玫瑰,“你熟悉的,我的一切,都是假的。”

  雷声轰然落下,舞台支离破碎,只留空洞的虚无滴滴答答垂落流逝的爱。铅灰色的厚重天幕沉重地压在头顶,伴随着第一滴雨划过脸颊,暴雨终于倾盆而下。雨水混着血液自头顶到双足洗涤了他们全身,安迷修的衬衣很快被淋得湿透,紧紧黏在肌肤上带来彻骨的寒意,他额头无畏地顶着金属枪口,花岗岩上燃烧着的焰火终于被雷狮那肯定的“对”字浇灭——仿佛沸腾的岩浆在霎那间凝固,只剩一地死灰。

  在无处可避的雨幕里,雷狮柔软的发丝湿透地垂落在额前,他散发的模样反倒遮去了几分凌厉的戾气,下颔微微抬起顺到颈窝线条被雨滴柔和,透出几分怪异的无害。暴雨缓缓洗去他们脸上为这场悲喜交加的闹剧化上的妆面,墨色洗净露出内里尖锐的锋芒。雷狮仍旧死死抵着安迷修的额头,逼着他向后退,两人一步一步逼近了天台的边缘。被威胁的男人半举双手,沉默着顺遂雷狮的动作,直到背部磕到坚硬的铁栏杆上。安迷修余光瞥见那外宾的身影,依旧软倒在地上,双手似乎向后拷在栏杆上。

  雷狮察觉到他的视线,嗤笑一声:“别看了,不死也废了。”

  “你不会杀无辜的人,”安迷修唇角拉平,平淡道,“如果说你还剩什么美德,这条勉强挨边。”

  “住在城堡里的老鼠和阴沟里的老鼠同出一源,我杀这些小老鼠……”雷狮露出一个血腥的笑容,吐出两字,“掉价。”

  “但要是被你救回去了,我这单可就不完美了,所以……”他话锋一转,不顾安迷修骤然失色,雷狮手指向下,灵巧地勾走了那藏在腰带里的一把小刀,“借你的刀一用。”

  雷电闪过天际,半道惨白的光穿透黑紫的天幕映照在雷狮脸上,像被刀斩开的裂痕。他手里的刀面反射出寒冽的光,尖刃斜斜对准人质,手腕崩起青筋,力道灌注在那掷出即可毙命的刀刃上——雷声轰然而至!

  千万面鼓被同时奏响,鼓槌打在紧绷的鼓面上,每一下都满含怒意的咆哮,雷狮一颤,在倾盆大雨和雷声掩盖世界所有噪音对他听觉受损的摧残下那一声声急促的警铃终于顺着山林间的小路一路狂飙,在楼底响起!天边掠过一重黑影,搅碎了胆敢接近的一切,哪怕是雨水。

  千钧一发之际安迷修狠狠一头撞上枪口,那猛地一下冲劲把愣怔了短短一秒的雷狮向后掀去,他朝那被套着黑袋的人质扑去,雷狮在后仰的同时咬牙掷出了那柄刀——他只见到一抹闪身而去的黑影,如鹰隼般啄向破空而去的刀刃,刃尖直指早已瞄准好的心脏位置——那一秒的时空被无限拉长,雷狮双眸缓缓睁圆,他手颤抖着伸向安迷修扑身而去的背影,徒劳想抓住那本不该掷出的匕首。刃尖冷淡地反射着雷电交加,还有一双瑰紫宝石里险些控制不住的悔恨和恐惧。

  高速飞来的刀刃被雨滴猛地一撞,颤抖着偏离了轨迹,安迷修下意识揽过人质侧身一躲,锋利的刀刃擦着他的后肩飞出栏杆,衣料瞬间撕破,皮肉在雨幕下绽开血花。安迷修感受到了后肩传来的剧痛,忍着手臂筋络的疼痛,护着人质往地上一滚,手迅速摸到鼻息便转头冲向雷狮——那警铃混杂在轰隆轰隆的雷鼓声中犹如敲响来自恶鬼索魂的预警,下下直击在雷狮心里,他猛地一抿眼皮,几秒前那面具裂开的缝隙严丝密合地缝合,再露不出一丝端倪。

  那抹黑影越来越近,直到在暗沉的天色里展现自己的身躯,直升机桨的轰鸣声为这一台戏拽住了谢幕的线——安迷修目光一转,敏锐捕捉到那直升机机身上显眼的标志,雷光一劈照亮了那五角星里套嵌的狼头。雷狮堪堪站在栏杆上,他面对着安迷修,他们隔着不到五米却仿佛摩西劈开的红海两岸的距离,却再也无法合拢。警车一溜撞在楼底,荷枪实弹的武警混着嘈杂的人声似乎已经准备突入。

  “分别的时候,”雷狮忽然开口,他端平枪口,对着他潜伏三年奉命要杀的任务目标;对着他曾在黎明之初缠绵悱恻,鼻息交错的情人,对着他曾为之挡下三颗手榴威力的战友,“还是不要立下再度相见的誓言了。”

  安迷修大跨步上前,雷狮摇摇头,枪口垂下,身后直升机垂下了软梯——他耳郭里充斥着很多嗓音,无一不是安迷修曾絮絮叨叨的每一句话,那人在触碰到他指尖那一刻嘶哑着喊出他的名字——

  罢了。

  安迷修在即将攥住那指尖的一刻捕捉到雷狮脸上浅淡的笑容,即使血液混着泪水或雨水分外狼狈,也不妨碍那不带任何嘲讽,只是单纯还给他所有付出的一弯小小的弧度。雷狮朝后倒去,双手张开像拥抱倾盆而下的大雨和闪电——他是一只鹰隼,翱翔在暴风雨下,自由地令人艳羡。

  那重获自由的人儿随即在空中灵巧转身,一把攥住直升机垂下的软梯,迅速攀进舱内。直升机的门瞬间吞没了那一抹身影,身后传来电梯门被破开的声音,武警喧嚣的杂音慢半拍传进安迷修耳中,他收回自己的手,挥开手下的搀扶,在雨中慢慢蹲下去,双手捂着脸庞——他不曾流泪,因为眸中温柔的湖水已经干涸,再也盛放不了那一簇簇鸢尾花,再也看不见满天的星辰。

  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见到一颗星,鹅黄色的五角星,绰绰约约在白雾中显现,RAY用鲜血刻在了他的心里,开出了一朵带毒的红玫瑰,一如雷狮。

  *

  

  

  审讯室。

  安迷修被客客气气请进了那阴暗的空间。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眼眸里蒙了一层生人勿近的雾,叫人看不真切细腻的情绪。他坐在那椅子上,底下空间狭窄得很,他只得不舒服地屈起腿。

  ……真是讽刺,他想着,微微抬起头,一瞥那角落的摄像头——那双无悲无喜的靛青色眼眸像一潭古井,把盯着监控的一众调查员湮没。无论坐着站着的那些心里或多或少已有认定结果的人们几乎不由自主身躯微颤,一阵莫名的惧怕浮上心底——那是一头深陷流沙里的狼王,在不断被尘土吞噬下身躯的同时仍要紧紧咬住猎物咽喉不放直至同归于尽的凶狠。

  调查员晃了晃神,这念头倏然而逝。

  多荒唐啊,三天前这个端坐在审讯室内的男人还是系统内的功勋特警队队长,他腰背挺直,棕色发丝硬梆梆地支棱着,身上挺妥的黑衬衫与西装外套相得益彰出冷峻的英气。审讯室内外的人不由叹道。

  英雄已经成为恶龙了啊……调查员暗自思付,清了清嗓子。

  “安迷修,幸会,没想到有一天你会坐在这个椅子上。"

  男人闻言,好脾气地勾了下嘴角,这抹微不足道的弧度给他平添了一丝温柔的意味,只是他开口便如一把尖刃,割裂了调查员刻意的寒暄: "大家都在系统里待了很多年了,您直接一些吧。”

  调查员被噎了一下,他翻开面前的记录本,无奈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你和昨日绑架国家重要外宾的头号嫌疑犯雷狮有什么关系?”

  “同事,上下级,”安迷修不假思索答道,“若你问私人关系,那倒也有一层。”

  “说。“调查员微微前倾身体,紧紧盯着他。摄像头后所有人也都做出相同的姿势,仿佛安迷修下一句话便能成为定罪的证据。

  “三年的固定性伴侣罢了。“安迷修笑了笑,嘲讽的笑意自嘴角蔓延上眼底,那古井般毫无波澜的眼眸霎时有了生气,他似乎不觉得自己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炸出海底深深浅浅的如鱼群般纷乱的心思,只是抱着手臂向后靠在椅背上,冲摄像头那段点点头。

  他甚至都能听到摄像头后头众人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心底那个躁动不安的小人毫不留情发出大声的嘲笑。

  调查员按了按耳麦,神情恍惚,他还是很快绷住了脸皮,严肃道:“好。那雷狮为何选择在一个你明知的地方绑架外宾?”

  “更稀奇的是,他专程在天台上等你到来。”调查员敲了敲桌面,"劫持时间发生在下午六点五十七,而你的行车记录仪显示到达别墅是七点三十五,这其中近四十分钟足够他逃跑了。"

  “如果你们让我复职,我很快就能给你答案。”安迷修道,“但你们因为他绑架前和我通的一个电话把我扣在这里审讯……”他舔了舔虎牙,颇有些嗜血的意味,他十指交叉,垫着下颔,眸子里的凶狠随着他前倾的动作泼洒在调查员的身上,饶是后者经验丰富,也感到后背僵持,出了一身白毛汗。

  调查员稳了稳神,不着声色地微微向后一退,这举动虽小却暴露他和他所代表的观点的心虚与动摇——安迷修尽收眼底,下一秒他摁住了桌上的文件夹,翻开第一页。

  那上头是雷狮的政审资料,那里头除了名字俱是虚假,却被掩盖的极好,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露出。第二页却是一张照片复印件,上头是一只作画精细的狼头,嵌在五角圆润的星中,欲张口噬人。

  安迷修叹息一声,合上页夹。调查员没有阻止他查看,无论是对面的人还是他耳麦后紧张等待验证的所有人都在等安迷修开口,等他交待清楚雷狮的去向。

  男人揉了揉额角,借着手的遮挡眼底翻涌的浪潮,海啸摧毁了一切纯粹的森林与湖光,却在荒芜里燃起燎原的烈焰。

  “咳……沙狼雇佣兵组织……”安迷修指着那照片道,他嗓音仿佛沙砾的滚动,钝钝地割裂着声带,“以前行伍时和他们组织的人接触过……见血的接触。”

  藏得挺深,安迷修暗自想到。那一双蕴含了千万光年星辰的瑰紫瞳孔在他心底荒芜的深谷里扎了根,像颗有毒的种子,发芽抽条,那毒苗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眼底苦涩,为自己甘拜下风被一株柔嫩的小芽狩猎而苦涩。

  “我推测雷狮是组织里的头目之一,沙狼以接最棘手的单子闻名,是地下的门面——你看过我的履历了,以前我打交道的都是这群地下的野狼——麻烦,给我根烟。”

  他接过调查员递上来的香烟和打火机,手一拢那火苗点燃了夹在指间的烟,手法娴熟到不像那个烟就从不沾身的特警队功勋队长。

  “雷狮之所以要等到我来,并且在临逃前还要开枪,应该是他接的单子要求范围。”

  “什么范围!?”调查员紧紧逼问。安迷修微微偏头,吐出一圈袅袅烟雾,指间香烟头的那一点火星为他大半隐藏在阴影中的面庞涂上模糊而火红的光影,他敲了敲桌面,“想必雇主的要求是‘以劫走外宾的形式挑衅并激怒我国警方。’他重点在于激怒警方,至于那倒霉的外宾是死是活全凭个人恩怨……你们可以挖掘一下这个外宾的背景,能身居高位还让雷狮手下留情的必定颇有渊源。”

  “沙狼接单的形式繁杂严密,雇主与杀手间隔着很多层中间人,想追根溯源几乎不可能。更别提杀手那一级还会留至少一招后手。”

  “而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大概就是里通外敌的警方内奸吧,雷狮在队里小四年,肯定不止为这一笔,还有前科……而我跟他的关系嘛,”安迷修瞥上一眼摄像头,嘴角的笑意不言而喻的讽刺,“正好是他泼向我的一桶脏水,他借了你们疑神疑鬼的手段金蝉脱壳,不就正巧着了他的后手。”

  这可能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那样尖锐,愤怒烧过了头早已化作麻痹神经的护鞘,他说出的话带着眼角眉梢尖刻的讽刺与利刃无差,狠狠戳进每个人的大脑:“雷狮这招高明,你们也不负他望地踩遍了陷阱……还是说想着既然抓不住雷狮,那干脆拉一个有绰绰约约嫌疑的人来替罪,结案呢。”

  调查员狠狠一拍桌面,大吼道:“胡闹!你们特警训练出来的就是这样东西!?你还戴过英雄的勋章,如今身为嫌犯却在这里四处攀咬!!?”

  安迷修耸耸肩,调查员还想发作,却听见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一个须发花白却仍健壮的老人站在门口。安迷修见到老人,神色一怔,方才翻涌而出的狠戾堪堪压回了心底。他垂下眼睫,向老人敬礼。

  老人颔首,冲调查员招招手,对安迷修道:“行了,让他们带你去医院先把伤处理好。三天内安心等调查结果吧。”

  安迷修点头,他站起身,冲老人微鞠一躬,走出了门外,两名警察立刻跟在他身侧离开了。

  外头是暴雨过后的天晴,他仰头深呼吸一口那被雨滴翻出来的泥土腥气,脑内回想起老人在他侧身出门的一霎那小声说的话:“他留给你的。”安迷修从外套兜里拿出一颗子弹,是老人塞进他手心里的。

  那子弹没什么特殊,他在指间把玩着,指腹摩挲过表面,蓦地停住,那里有细微的刻痕。安迷修一点点抚上,一个个字母压在他舌底下,传进了那片荒芜里唯一的活物,滋养了那株向死而生的毒苗。

  “I OWE U”

  你又亏欠了什么,安迷修哑然失笑——是亏欠了那大半个月里一碗碗熬得奶白的骨头汤,还是三年里的耳鬓厮磨,乳水交融,又或是炸弹余波后担架上血和泪的声嘶力竭地涌出……你自己动了心,却转手把尖刃捅进我对你毫无保留的心腔,转身鲜血淋漓拥抱了一簇荆棘。

  一阵难以言说的情绪蔓延了他全身,安迷修忽地感受到无尽的荒唐与可笑,天空一角那曾被铅灰云层厚厚压着的夕阳早流逝了,徒留风雨交加在这座无情的城市。穿透雨幕而不留情面的冷血子弹早已击杀了曾经黎明初开的眷恋,唇齿间呼吸的微醺。

  安迷修转身,等着身后跟着他的两个小警察,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衬衫,将西装外套上的尘土挥散在空中,仿佛那审讯室里尖锐的人从未出现过,他在俊朗的面庞上画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即使是额角不住渗出的鲜血也阻挡不了他眉眼温柔的站在那,站在暴风雨后的光晖下,像披着薄薄的光织的羽翼,下一秒便像着远方翱翔而去。

  “走吧,带我去医院。”他笑得很浅,子弹在他指间转着,一手插在兜里却仍站得笔挺如松。

  “毕竟,还有个欠债不还的人等着我去抓回来呢。”

  子弹一转,倏地被紧紧攥进拳头里,他借着指甲扎进掌心的尖锐刺痛换回了摇摇欲坠的理智。一丝飘摇的光晖洒进手中,子弹仿佛被那光唤醒了炙热,灼伤着他的掌心。安迷修轻轻垂下眼眸,将那手掌紧贴自己的心脏处,那一霎那,他庄重犹如把那颗来自猎物的身影藏进了心底的神龛。

  他张开手心,任由子弹折射出炫目的光,猛地一攥,猎人把企图回归山林的猎物重新捕获在掌心,再也舍不得松手放任那桀骜的魂灵。

  哪怕那是万兽之长,那是从不肯被情感左右的雄狮——你既非善类,我也绝不做好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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