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半晌后，韩吉突然呼出了一口气：“......如果这不是什么命中注定的巧合，那就只能说明，恐怕有人与我们盯上了同样的目标......利威尔，你知道那个叫艾伦的小鬼这次回来有什么目的吗？”
 
“他没有向我提过那种事，”利威尔不动声色地看着手里的红茶杯：“我也不认为他的目的会与埃尔文一致。帕拉蒂在三战之中损毁严重，以我们目前储备的矿能，根本不足以让所有艾尔迪亚人迁徙到帕拉蒂上开始流浪宇宙的新生活。”
 
“所以你觉得他不会认同我们的计划。”皱着眉头的韩吉眼底闪动着冷冷的微光。
 
“毕竟他从来都学不会顾全大局。”
 
坐在一旁的埃尔文眼神深沉，但不管遇到任何事此时也动摇不了他的决心。
 
“利威尔，我要你尽快找到艾伦▪耶格尔取回很可能已被他带走的两条密钥，这是命令。”
 
利威尔转头看向了他，刚站起身兜里的电话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利威尔走到一旁接通电话，法兰所在的嘈杂环境使他焦急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大哥不好了！偷跑出去的伊莎贝尔被酒吧街的革命党带走了！”
 
 
坐落在雷贝利欧城郊的尖顶建筑曾是一座拥有百年历史的监狱，但它现在成为了联邦密探的生产线，无数身带镣铐的艾尔迪亚人被送往高耸入云的监狱大门，然后又如黑色的“鸦群”覆满了殖民地昏暗压抑的天空。
 
一队革命党战士埋伏在监狱附近的密林中，领头的壮汉熟练地摆弄了几下枪栓，随即回头看向了身后稚气未脱的红发少女。
 
“害怕吗？小姑娘。”壮汉有些粗鲁地咧开嘴，呲出嘴角的尖牙就像是狞笑的野兽。
 
满脸细汗的红发少女还不及他的胸口高，尽管换上了粗布衣裤，裸露的少许肌肤依然如牛奶般白皙。
 
“不......不害怕，布兰特，是我自己决定要加入革命党的，就算是为此而牺牲我也......”
 
少女抱着比她的双臂还要粗壮得多的武器，鼓胀的胸脯剧烈起伏。
 
她稚嫩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但说出这番话时的语气却虔诚而坚定。
 
“你就该有这样的勇气，”壮汉用厚硬的大掌拍了拍少女的肩头：“你做这件事不仅是为了替你父母报仇，也是在替整个艾尔迪亚民族争取真正的民主与自由。”
 
壮汉说到这里，又将虎狼般充满了野性与狂热的目光投向了少女身后的每一个人：“我们都知道如今的艾尔迪亚正在经历什么，尽管我们一直都在抗争与牺牲，但艾尔迪亚还是迎来了最为黑暗的时刻。”
 
“联邦与傀儡政府彻底撕破了它们伪善的面皮，现在正趴在艾尔迪亚人身上撕咬我们的血肉、嚼碎我们的骨头。如果我们还不拿出所有的力量进行反抗，就会与当初惨死在地下城的同胞一样陷入灭亡的命运。”
 
“但是如果今天我们攻占了这座监狱，那么我们的复仇行动就会像数百年前的巴士底狱起义一样，成为点燃艾尔迪亚武装革命的火种，反抗的烈火会在艾尔迪亚熊熊燃烧，所有还在沉眠的革命意志也会不断觉醒。”
 
“我们会为艾尔迪亚带来胜利与光明，等所有人都理解了这一点，你的大哥会为你的英勇无畏感到骄傲。”
 
最后这句话壮汉是对着红发少女说的，红发少女听他提起自己的亲人，不禁有些内疚又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
 
她并非不能理解向来不善言辞的大哥对于家人的关怀与守护，正因如此，她才不顾一切的想用自己的行动来洗去那些无端加诸在大哥身上的污名。
 
她早已有了为此承担一切后果的觉悟，可一想到大哥知道她偷偷离家一定会非常生气，她又觉得伤心难过。
 
除她之外的所有人眼底都感染了疯狂的仇恨与危险的杀意，他们恶狠狠地盯着林外那座直刺天际的黑色“堡垒”，粗重的喘息就像是潜藏在密林之中的猛兽。
 
 
监狱的大门开启时，伊莎贝尔仿佛看到一头顶天立地的“恶魔”敞开它钢铁铸成的胸肋，露出了血腥腐朽的内脏。
 
无数粗长的铁链与纠缠的管道连接着“恶魔”坚不可摧的骨骼，它的“器官”里装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类俘虏，腥臭的“吐息”形成了有质的毒雾。
 
壮汉毫不犹豫地启动飞行器，头一个朝着监狱大门直冲而去。
 
林中的其余革命党也紧随其后，伊莎贝尔曾经随着利威尔学习过便携式飞行器的驾驶技术，比起许多老练的战友，她轻盈的身姿反而更加灵活。
 
根据之前收集到的情报，受到政府混乱状态的波及，狱中的看守大多已经撤离岗位。
 
接管此处的联邦密探只有一个中队，革命党认为这是实施复仇计划的好时机。
 
然而当所有人真正深入的监狱腹地，面对着“死神”般强大的敌人他们才渐渐发觉，或许从一开始这就是对方早已设计好的陷阱。
 
不知痛苦与恐惧的敌人就像是足以吞噬所有希望的噩梦，而身边不断倒下的战友也让双眼大睁的少女明白了，真正的战争与她一直以来坚持的理想与信仰并无关系。战争便是伤害、是死亡、是腥红四溅的血肉横飞、是震耳欲聋的凄声哀嚎、是四分五裂的扭曲尸体、是兽性压倒理性的残酷恶行！
 
她下意识地发出了声声惊叫，瑟瑟发抖的双臂几乎抱不住怀里冰冷的武器。
 
“别拖大家的后腿，小姑娘。”刚杀死一名联邦密探的壮汉半张脸上染满了鲜血，因为愤怒而扭曲的神情犹如狰狞的恶鬼。
 
“快将你的武器举起来！该死，虽然你比你大哥有志气，但现在的你连他一根手指也比不上。”
 
壮汉无情的嘲讽更是令饱受惊吓的少女瞬间红透了眼眶，她比任何时候都想要立即回到大哥身边，可是监狱的大门已被堵死，除了与敌人拼斗之外他们已再没有任何退路。
 
“一二小队设法破坏控制室，三四小队跟我炸开前面的那些管道！”
 
壮汉发号施令后，所有人都冲入了火力交织的罗网。
 
强忍泪水的少女想要咬牙跟上他们，但还没来得及控制自己的飞行器便被身后爆炸产生的巨大气浪猛掀起来，狠狠撞到了一根悬空的粗硬管道上！
 
突然变得寂静的战场被黑暗笼罩，远方隐隐的光焰与不该存在的记忆重叠在一起，从灵魂深处的烙印之中渐渐苏醒——
 
地狱般的毁灭景象中，手持双刀的男人逆光而立。
 
熊熊燃烧的烈火焚尽了一切，男人的刀锋上鲜血流淌，他瘦削的身影算不上高大，但唯独他身后之地如同一片安宁的港湾，婴儿能够在母亲怀里熟睡，老人能够倚着儿女的臂膀歇息......

22

“伊莎贝尔！伊莎贝尔！”
 
焦急而熟悉的呼唤声总算令靠在灰发男子怀里的伊莎贝尔缓缓睁开了眼。
 
从额角淌下的腥红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包裹着她的安心气息令她瞬间就认出了自己的亲人。
 
“法兰......”
 
委屈的泪水瞬间从少女的眼角滑落，法兰心疼地替她擦拭过额角的伤口，然后又像往日一样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安慰她：“振作点，伊莎贝尔，大哥很快就会来带我们离开，别害怕，大哥很快就会来。”
 
 
透过法兰的肩头，靠在冰冷管道上的伊莎贝尔觉得整个天摇地动的“堡垒”就像被无形之手撼动的“巨树”，不断投下惨叫的“果实”在地底砸出一滩滩汁沫飞溅的血泥。
 
“真理”的天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无情崩毁，如果生命本就如此脆弱，为何还要寻求禁锢于肉体之中的灵魂的自由与解放？
 
法兰抱起受伤的少女打算将她藏到一个更隐蔽的地方。无论这场战争鼓吹着怎样崇高的理想，将这样无辜的少女卷入本身就已缺乏正义。
 
然而仿佛被少女甘美的血气所吸引，可怖的“死神”很快群聚到两人上空，压顶笼罩的黑影犹如嗜血的鸦群。
 
“法兰！”
 
对准法兰的枪口在少女染血的瞳孔深处不断放大，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支配了她，令她像是被操控般举起了怀抱的武器——
 
震耳欲聋的巨响将噩梦般的世界震得粉碎，法兰抱着伊莎贝尔坠入了破裂的管道，从他背后喷溅而出的鲜血在空中画出了一条赤红的轨迹。
 
“法兰......法兰！”
 
黑暗的管道仿佛直通向地狱的深渊，伊莎贝尔拼命支撑着法兰沉重的身体，焦急的呼唤里夹杂着惊惶与悔恨的哭泣。
 
她无法原谅自己竟让最为重要的亲人受到这样的伤害，如果可以她宁愿此时中枪的是自己。
 
井口般的昏暗天空彻底消失在她的头顶，摸到法兰背上湿透衣衫的温热，滚滚泪水不断地沿着伊莎贝尔的脸颊滑下。
 
有谁——
 
有谁能来救救法兰——
 
有谁能来帮帮自己——
 
“......大哥......利威尔大哥......会来救我们......别怕......大哥他......一定会来......就像......在地下城那时...... ”
 
 
剿灭入侵者的行动渐渐接近了尾声，“恶魔”的腑脏上染满了鲜血，脚下的地面也层叠着堆积如山的尸体。
 
全副武装的“死神”却仍在这人间炼狱中搜寻着“猎物”，它们就像是与被捕杀的入侵者完全不同的生物，无论对方身陷怎样的惨状都不能使它们动摇分毫。
 
监狱沉重的大门早已关闭，门顶尖锐的栅栏犹如“恶魔”的犬齿，又似一排排黑色长矛直刺翳云密布的天际。
 
除了“巨人”没人能越过这座高耸入云的铁门，它投下的阴影犹如漫漫长夜，百年来一直笼罩着这座监狱里的血腥与腐朽。
 
然而不知是谁，头一个发现监狱上空出现了一点星光般的寒芒。随即灼目的光亮延伸绽开，就像是地平线尽头破晓的黎明。
 
当仰首眺望的黑影发觉那并非是曾经见过的曙光而是森寒灼目的刀光时，杀戮的风暴已从天而降。
 
隐藏在黑色面罩后的头颅接连飞起，泼出的鲜血在混沌的人世间洒下了一场赤色的暴雨！
 
尖锐响起的警笛声就像是“恶魔”痛苦的悲鸣，笼罩它周身的刀光斩断了无数如血脉般纠缠的管道，输送的能源如同淋漓的鲜血般汹涌流淌，坍塌的高墙亦似它爆裂粉碎的皮肉，令它不可一世的庞大躯体骤然斜倾向了一旁。
 
即使是一支千人的军队也不可能拥有更加强大的战斗力，一贯施予他人的暴力践踏反过来降临自身之际，就算是不知恐惧的“怪物”，也能感受到因死亡临近而蔓延全身的，令人作呕的刺骨寒意。
 
越发炽烈的光芒几乎吞噬了所有黑暗，就算是潜藏角落的阴影也无所遁形。
 
但这片割裂眼角的光明，带来的却是比黑暗更加无情的毁灭——
 
为了将“恶魔”的躯体完全撕开，已经成为尸山血海的监狱地面上又堆积了一层层黑衣密探的尸体！
 
“大哥——”
 
“利威尔大哥——”
 
亲人的呼唤若有若无地回荡在卷起风暴的男人耳际，他犹如携着雷鸣闪电的狂风般直袭向监狱的地底深处，但追踪器上的红点开始频繁闪耀时，他却觉得自己瞬间凝结的心脏就像沉重的巨石般不断向下沉去......
 
整个世界变得一片血红，无法接受的景象在他眼前疯狂晃动，奔崩离析的意志里，只剩下仇恨的烈焰将他撕裂的灵魂焚烧得一干二净！
 
他听到野兽一般的嘶吼，甚至不能确定那是自己发出来的。

他将所有来自痛苦与愤怒的力量都灌注在了手中仅剩的双刃上，迸发的寒芒仿佛拖着不祥尾迹的巨大彗星。
 
无数黑影在他面前被绞得粉碎，泼洒的血雨令他变得如“死神”般狰狞。而这一切都无法阻止他闯入支撑着整座监狱的地下控制室！
 
屹立百年的“恶魔”颤抖起来，悬挂在它身上的粗长铁链也随着地面的摇晃“哗哗”作响地撞击不已。
 
从其它地区赶来支援的联邦密探不断涌入监狱，但地底传出的剧烈爆炸声犹如震彻天际的炮火，建筑结构的轰然坍塌与能源核心被引爆发出的惊天巨响令整个雷贝利欧城郊都产生了强烈的震动。
 
受到致命摧毁的建筑就像一具满身血火的巨尸，吞噬了无以数计的鲜活的生命后，终于在升腾的毒雾中成为了一堆浓烟滚滚的残破废墟。

23
滚烫的鲜血沿着冰冷的刀锋滴下，聚成的血泊里倒映着硝烟漫天的人间炼狱。
 
震耳欲聋的枪炮与撕心裂肺的惨嚎打破了无声的噩梦，恐惧凝结于混沌的瞳孔，扭曲的神情却在剧烈的颤抖中渐渐麻木。
 
只有面对着刀锋的男人依然从容自若，尽管他的衣领浸透了腥红，看起来就像是被稳稳握在利威尔手里的长刀割破了喉咙。
 
“不能再往前了，否则我们会陷入敌人的包围圈里。”
 
面无表情的利威尔冷冷地看着他，他的神色虽然平静，说出的话却比刀锋还要残酷。
 
“13区能够救援的居民都已经在这艘搜救艇上了，接下来你是要为了道义与悲悯带着他们走向毁灭，还是将地下城其它人都抛下只为达成自己的目的？”
 
“救救阿丽娜！求求你救救阿丽娜！”突然从门外硬闯进指挥室的壮汉重重地跪倒在了两人的面前，他粗硬如石刻的脸上满是泪水，失去至爱的恐惧更是令他双唇颤抖：“还有我的女儿莉莉！她只有三岁！只有三岁啊！！她们应该还在家里！求求你们救救她们！救救她们！”
 
“布莱特......”
 
利威尔认识这个地下商人的搬运工，他在13区干活，但家人却住在16区。
 
“......我们到不了那里。”
 
“不......不！！我不能一个人活下来！我不能！”陷入绝望的男人发出了疯狂的吼叫，痛苦冲毁了他的理智，更让他不顾一切地从地上爬起冲向了一旁紧闭的舱门：“既然你们不肯救她们，让我去！我要去救她们！让我下去！！让我下去！！”
 
歇斯底里的壮汉抓着舱门的手柄拼命摇晃，利威尔不得不扬起刀背朝他后颈狠狠一击——令他在扒开舱门送命之前彻底陷入了不省人事的昏迷。
 
“离开这里，就现在。”
 
“那么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直属上司——埃尔文▪史密斯。”
 
利威尔拖着倒地不起的壮汉头也不回地踏出了指挥室。经过一条杂乱而狭窄的通道，容纳了数百名逃难者的舱室就像一座肮脏的牧场挤满了牲畜般的黑影。
 
利威尔路过那些黑影时看到了他们的面容，不管是陌生的还是熟悉的，每一张脸上都深刻着无法抹去的憔悴与麻木的惊恐。
 
他们像是已被毁灭一切的灾难耗空了心神，如今只能在无尽的悲伤中不断沉溺。
 
利威尔将壮汉抛入人群，搜救艇的推进器轰鸣如雷，又令饱受惊吓的逃难者们产生了不小的骚动。
 
伪装过的舰艇迅速调转方向，穿过被炮火映亮的黑暗一路驶离了崩塌陷落的地下城。
 
独自站在舱尾的利威尔望着远处的火光，深暗的眼底被熊熊燃烧的烈焰染得通红。
 
他将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深深刻进了记忆里，总有一天——他会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践踏者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他用力握住手中的刀柄，丝毫不觉腥热的鲜红正从他的指间滴滴洒落。
 
“大哥——”
 
“利威尔大哥——”
 
突然从窗外传来的呼喊声让利威尔悚然而惊！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却见还是少年的法兰怀抱着年幼的伊莎贝尔正站在一片废墟焦土的火海里。
 
“该死！”
 
利威尔情急之下一脚踹碎舱尾的密封窗奋不顾身地跃出窗口，但火海中猛然产生的剧烈爆炸使热浪与火焰如同狂乱的风暴般向他袭去。
 
他尽力冲向法兰与伊莎贝尔想要救回他们，可他刚伸出手去，地底崩陷的血色深渊就瞬间将两人的身影吞噬得一干二净......
 
 
沉黑的房间里一片寂静，昏暗的街灯透过窗口，犹如犹如淡薄的月色般映照着几根伤痕累累的苍白手指。
 
瘦硬的手指骨结突兀，就像是从暗夜的“泥沼”里生出的白色“枝丫”。
 
冰冷的“枝丫”一动不动，却被另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握在掌心。
 
温热的水滴一滴滴落在“枝丫”上，仿佛无声的细雨滋润着它残破的枝干。
 
毫无生机的“枝丫”终于微微颤抖起来，渐渐从从长久的沉眠中悄然苏醒。
 
更多的“雨水”不断流下，白色“枝丫”却沿着水滴滑落的轨迹，尽力向上“生长”而去。
 
无边无尽的黑暗里隐隐出现了一抹光，但笼罩在微光中的模糊人影无论如何也无法看清。
 
“......别哭......”
 
每向上一寸都像是要撕裂整个身体，但“枝丫”般的苍白手指仍是固执地攀上了人影潮湿的脸颊。
 
人影顿时抑制不住地浑身震颤，染满湿意的双唇深深地亲吻着手指上的伤痕。
 
为什么要哭呢......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孩子了阿......
 
似乎是拼尽了所有的力气，苍白的手指挣脱了紧握它的手掌，然后伸向人影头顶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
 
“......别哭......”他说，“......不要怕......”
 
我会在这儿......不要怕......

短暂恢复的意识很快又被厚重的黑暗包裹吞噬，泪流满面的人影也从他的眼前消失不见。
 
然而当他朝着噩梦的深渊不断下坠，他却感到了从残缺的掌心传来的、一直陪伴着他的悲伤而熟悉的温暖......

24
不知又过了几个昼夜，沉浮于混沌之中的灵魂终于被强行拉回到残破僵硬的身体里。

意识模糊的利威尔微微睁开双眼，见到的却是一脸胡茬的长发青年正握着他的手掌，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床边。

“利威尔先生。”察觉到利威尔醒来后，青年碧绿的眼底顿时泛出了喜悦的微光。

利威尔花了一些时间来确认周围的环境，然后尽力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一种古怪的疼痛从迟钝的神经末梢传来，利威尔抬起自己的手掌，发现伤痕累累的皮肉上竟然长出了几根缠绕着导线的机械“手指”。

手指表面的金属外壳已经被青年的掌心捂得温热。

“我选了最轻便的型号，虽然神经已经连接上了，但要活动自如恐怕还要适应一段时间。”

青年说着又将微微黯然的目光移到了利威尔包着纱布的右眼上。

“视力短期内无法恢复，很抱歉，但我会想办法。”

利威尔放下手，犹如一尊苍白的蜡像般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

“......够......了......”

嘶哑难闻的声音，令长发青年必须覆身过去才能听见：“什么，利威尔先生？”

“......为他们......报仇......一只眼......就够了......”

青年低垂下头，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拥住利威尔并将脸深深地埋进了他的颈间。


躺在床上休养了整日，渐渐恢复了些体力的利威尔吃过晚饭，便让艾伦将他扶到了阳台的椅子上。

钢筋裸露的阳台外面是一片荒凉残破的废墟，仅剩的几盏街灯光线微弱，远处的黑暗如同太古洪荒般无际无垠，令人觉得这里就像是早已被遗忘的世界边缘。

楼下的房间不时有几名青年进进出出，利威尔却并没有在意。

艾伦靠在阳台的一侧反手撑着栏杆，他之前被利威尔逼着刮净了胡子，松散的长发也规矩地扎起来露出了一截长颈。

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一同凝视着远方的焦土与无限延伸开去的虚空般的沉黑。

那些曾经存在过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全都被埋葬在这混沌的虚无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从来到这里，我一直都想去更深处看看。”

“那里没什么可看。”

利威尔的脸色苍白如蜡，额间的眉头习惯性地微微皱起。

爆炸产生的强大威力在他脸上留下了几条深深的伤痕，他的右眼几乎完全失明，额角的伤痕也深可及骨。

“利威尔先生以前也去过吧，西甘锡纳区，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利威尔沉默了一刻，才握着茶杯低声开口：“即使是在那场清剿行动发生之前，也没人会想来这座地下城。这里大多数人都贫困而饥饿，到处都是肮脏的贫民窟。常年无法受到阳光照射令每一条街上都躺着衣衫褴褛的病人，他们浑身散发着腐臭，与一旁沟里的尸体相比也只是多了一口气。”

“这里没有制度与法律，为了活下去每个人都必须用尽手段。弱肉强食是这里公认的生存法则，无论是野蛮抢夺还是暴力犯罪，只有强者才能占据透下微光的岩缝，而弱者的尸骨很快就会在旁人脚下被碾成泥土。”

“没有人能遏制这里的黑暗与混乱，唯一能通往地面的阶梯就连远远望上一眼也是奢望。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地方，也有人在这里出生，有人在这里努力地生活，甚至陷在污秽浊黑的泥潭里，也还有人梦想着能够变成捡到的那只鸟儿，生出翅膀从岩缝飞去外面的天空。”

艾伦静静地听着利威尔的讲述，眼前出现的画面有的十分陌生有的却似曾相识。

展翅的鸟儿穿过岩缝与阴暗的层云沿着不断旋转的巨大阶梯直飞天际。但在那高不可攀的云端之上，真正有它渴望的自由与幸福吗？

“虽然我没有见过那时的地下城，不过利威尔先生早已知道了吧——天梯之上，艾尔迪亚人幻想中的天堂依然是被奴役与践踏的牢笼。那里的黑暗与地底同样深重，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大概我也会和许多人一样，至死也无法舍弃那一丝侥幸的希望。”

“不将层层壁垒砸碎，这样的黑暗就永不会消散。与其奢望拥有穿过缝隙的翅膀，倒不如将裂缝全部凿开，让刺眼的阳光直接照射到最深最暗的地底来。”

利威尔终于转头看向了艾伦，他不记得自己曾经熟悉的那名少年竟有这样疯狂的思想。

“所以这就是你拼死爬回艾尔迪亚的原因？”

“嗯，我已经告诉过利威尔先生了，我是为了摧毁才决定回到这里。”

艾伦的脸色十分平静，仿佛他的内心从无畏惧。

利威尔的眉头越皱越紧，但他也明白无论自己现在说什么恐怕都难以改变对方的决心。

“可别做傻事啊，臭小子。”

“现在的利威尔先生似乎没什么立场说这样的话。”

利威尔猛然一脚踹中艾伦的小腿，痛得艾伦差点没跪倒在地：“替他们报仇的时候，我可不想再多加一个。”

抱腿蹲在地上的艾伦抬起头来，野兽般的绿眸里却有抹轻柔的笑意：“我会尽量不给你添麻烦的，利威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