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明白你为什么选择离去。

沙海上并不是没有云，但是它们永不会降下雨滴。黄沙，云遮掩的黄沙，烈日直晒的黄沙，有星河淌过的黄沙，包围着白页的一间小屋。房子和地基孤零零立在无边大漠里，像一艘沉掉的船。

这所房子可能是方圆几十千米唯一一个有水电网络的地方，所以白页的日常生活就是宅在房子里听歌。屋内摆放的书页都皱皱巴巴的，被她翻过了很多次，如今已开始泛黄。可能是因为沙海的环境过于有感染力，书页如今就像是从高空俯视的沙海。从前的白页，最常见的形象就是人群外的一个拿着书的女孩子，不染世俗，不沾泥浆。

每个早晨，当太阳从世界的背面压向沙海时，白页都会隐隐地感到窒息。房间里的书以及上面娟秀的笔迹被太阳光浅浅的照上，好像几个朋友站在哪里。白页不敢再看。风携着沙子缓缓扬起，化作浪涛，冲击这座矮矮的屋子。她的朋友们以幻影的姿态站在窗前，静静地替她抵挡这来自黎明的浪涛，好像从前那样。旧日的幻影，有悔的幻影。当太阳再升高些许时，这些幻影就会慢慢消失，将那些书页留在原地。白页把书合上，整齐地摆在书架上——看过太多次了，并不想再次翻开。

面前的屏幕播放着不重样的视频，白页似乎很有兴致，因为她从早到晚都面对着它们。可白页的眼睛似乎从没有在视频上聚焦，她只是坐在椅子上，坐在沙海中央，仿佛要用尽全力拉着时间向前推行。

这艘沉船依然在航行，航过荒沙里难辨的四季，航过书架上已落了灰的书籍，却始终没有移动哪怕一公分。白页也重复着她安逸的生活，没有改变丝毫。

直到……太阳迫近沙海时，犹豫了一下，回头折返。微明的天空顷刻间被黑暗覆盖，旧日的幻影转身，自过去折返。幻影泛起荧光，让白页可以看得清他们的脸。几百个日日夜夜，她在屏幕前准备的千言万语，在重复的日子里累积的情绪碎片，涌到了她的嘴边。在这黑暗降临的时刻，她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幻影和白页静静的对视着，窗外是……不再有窗外和窗内之分了。如今的世界上只有他们，白页已无处可躲。她躲了她最想见的人已经太久。其实，此地原先并非沙海。那些幻影其实也只是一个人，一个不再存在的人。

同时也是她的爱人，或许是唯一的爱人。

他们原先住在一片彩虹般的森林里，那里有蓝色、褐色、绿色的树交织，那时他身上闪耀着彩虹般的光。对于那时的白页而言，他好像是世界上美好事物的集合，是秋末的雪，是初夏的风，于是她爱上了他。但不是毫无保留。她把这份喜欢深藏心底，直到他身上的彩虹色慢慢褪去。

后来，她想，那似乎无关羞涩与胆怯，而是她灵魂里的一点恶意在阻拦她。

他的脸庞慢慢变白，连同整片森林一起褪色，冰雹、尘土、雷电开始涌入森林。白页没有阻止这一切，她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做到，但最终还是没去做。他最终凋亡。那一天，高过天际的洪水冲垮了森林，只有她的小屋没有被波及。摧毁一切的水最终低至脚面，尽管遭遇了这一切，那水还是清澈如许。她知道这水的名字：恨水。

如今他再次站到了她的面前。她想告诉他她喜欢他，想上去拥抱他，想吻他的脸。可最后她仍然只是坐在那里。

人间别久不成悲。况且已经过了这么久，少时的喜欢无法永恒。她的指肚划过早已准备好的刀子。那么久，那么久，她一直在等这一天，她举刀自刎。黑暗逃逸，她只有在这时候才有勇气抱住他。可是她并没有鲜血能够流出，就连刀子都是往日的幻影。太阳再次升起了，他、书本、刀子、小屋都烟消云散。那是他最后的保护与笑容。

她气得咬牙切齿，这么久，她一直没办法和任何人说出他的名字，许多次，到了嘴边却没法开口，一想起就如鲠在喉，急得连眼泪都涌出来。

现在她面前只有已升到半空的太阳和茫茫大漠。

只剩下她

一个人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