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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清疏X修吾】普通向同人短篇集子

作者 : 江湖未远

写在结局之后
少年
(上)

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竟然真的发生在了眼前。

树果周身金色的光晕如在水中晕开的淡墨那般慢慢地扩大,因共生联结而能感知的生命力亦渐趋强盛。月清疏屏住呼吸,身子僵直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卫戍大人无法救治他,魁予前辈亦无良策,月清疏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等待上。可究竟要等多久,没有人能告诉她,她自己亦无法摸索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面对虚无不定的状况,她的一颗心总是悬而难放,为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奇迹,这些年月里不知耗费了多少精神。

光芒散去,见到修吾完完好好地站在她的眼前,月清疏多年紧绷着的一根弦骤然松弛,她竟支撑不住往后倒去。

“清疏!”修吾大步前去,快如一阵疾风,稳稳地扶正女子的身子。

月清疏感到阵阵难言的酸楚堵在喉头,想哭,却没有泪珠,只是发出短促的抽冷气的声音。她把头埋在修吾胸口,浑身颤抖着。

晨风及时降下青风玉琼,缓解了惊风。

片刻,月清疏缓过劲来,这才把头抬起,将复原的神将好好地端详。四目相对,两道目光交织出一片绚烂天海,离愁别绪烟消云散,美好如鲜花般绽放在他们之间。

光阴留眷此刻,旧笔再续前缘。

御灵园里,微风携花落,芳荷送香来,如诗如画的景致中,花开如云的老梅下,久别重逢的情人紧紧相拥。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女子诧然一惊,忙把头抬起,说:“师弟,现在不行……”

意识还在春滋终战徘徊的修吾不太情愿放手,他正需要好好抱紧她,从那鲜活的生命力中真切地感受她的存在,以抚平心中残留的巨大恐惧。听得月清疏这样一说,惊魂甫定的神族不解问:“怎么了,师姐?”

月清疏看看日头,这时大概都过了正午,心下愈发焦急起来:“弟子们等开饭呢,我得去做饭。”

“嗯?弟子们?”修吾不知已经过了许多年月,十分疑惑。

“是啊,”月清疏轻轻推开他,“你不在的这些年,除掉已经去了天魔国的小秋,明庶门又收了五个新弟子。”

修吾面上顿生不悦,新弟子这三个字似乎勾起了他脑海中些许不愉快的回忆。

郁结的心情叫他放缓了步子,话音里都透着浓浓的失落:“那……师姐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师姐了吗?”

后边装睡的哈占没忍住噗嗤一笑,喷出的气息把古柏刚要接着的球吹跑了。皮球弹跳几下掉入了荷塘,往深处漂浮躲进风荷莲叶间。一发好球出现意外,叫胜负欲旺盛的地仙兽十分丧气,但此刻又不便出声刻薄,遂恨恨地瞪了冰仙兽一眼,负气地跳去荷塘里面捡球。

“呃…”月清疏知道修吾又误解了,但一时难以把具体的情况同他讲明,又急着要赶去做饭,只能简略地安抚他说:“按规矩,我继任掌门后,新弟子们当称我为师父的。因此现在明庶门内,还是只有你可以叫我师姐。”

“好的,师姐。”执念得到满足的神族换脸比翻书还快,你可见他刚才黯淡下来的瞳孔里又亮起如星子一般明亮的神光。

修吾大步跟上前挨到月清疏身边,抓紧了她的手说:“我们一起。”

到了厨房里,月清疏立马在后厨忙得不可开交,另一面,修吾端坐在饭桌一侧,面对着五张紧抿的嘴,气定神闲地闭目养神。

“午饭时间过了那么久,怎么都不来喊我一声?”月清疏边忙碌边说。

五个弟子默默在各自的位置上帮月清疏打下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沉默了有好一会儿,才由最年长的弟子回答道:“大家今天练新套路,给忘了。”

“原来是这样。不过,练剑固然重要,饭也得按时吃啊。师父有时候忘了时辰,你们也该来提醒一下。”月清疏说。

说实在的,五个人刚到御灵园门口,就远远地瞧见师父和一个陌生男子抱在一起,众人不明状况又各执一词,谁敢冒然上去提醒啊?

一行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齐齐整整地列队站在门外呆站着,期待埋头在男子胸口的师父能往他们这儿看一看。

结果是月清疏压根儿没有注意到门口来人了。

等待许久不见师父反应,他们只能一边怀揣着好奇一边饿着肚子回去厨房里觅食。但是吧,他们几个连锅铲都没摸过,哪里晓得怎么把生饭做熟?因此又只能在厨房傻坐着,讨论起那个高大的神秘男子来“充饥”。

“师父,菜都择好了,给您放在案上。”大弟子说。

“好,辛苦你们。”月清疏这边备菜也都齐全了,她把围裙一围,抄起锅铲,“师父这就开始做饭。你们在那儿等等,和师叔说说话吧。”

说话?有什么话好说呢?五人听已故的前代掌门说过些修吾师叔的事情,也知道师父和师叔关系匪浅,但说到底修吾师叔只是一个活在故事里的神族,硬要说也就是师父房间里那木盒子里的果子,与他们别说是共同经历,连交流都没得,这时大家一起说什么好呢?

距离热饭热菜上桌还有好一会儿,大家互相看一眼,索性开始没话找话。

“师叔,听说您是神族?”

“嗯。”

“神界很大吧?”

“我生来守卫春滋,并未去过神界其他地方,不清楚。”

“嗷……前代掌门说,您在人界的时候加入了咱们明庶门,那您也有御灵吗?”

“没有。”

“呃,师父没教您御灵术吗?”

“没有。”

“那您会啥呢?”

“神界术法,春滋剑术。”

“您和师父是怎么认识的?”

“我重伤濒危之时被师姐捡到,与她结下共生,依靠她的力量恢复了原形。”

“诶?师父说过,她重伤的时候是被您救的,这共生术竟然还能反过来用吗?”

“可以。”

“那现在您是又一次依靠师父的力量复原了吗?”

“嗯。”

本以为这场交流会在尴尬中收场,却发现这位修吾师叔竟然意外地好说话。不仅对他们的问题有问必答,而且没一点架子。一下就叫这群还对他有些隔膜的小弟子消除了那层因陌生而生出的顾虑,热情地同他攀谈起来。

“师叔师叔!师父教我们练剑时候常说,师叔的剑术造诣很深,降服凶兽更是很有一手。师叔,有空的话,您能不能给我们露两手?”

“精进剑术是为斩妖除魔,而非炫耀卖弄。”

“可我们好奇嘛!师父教咱们明庶剑法的时候,三句话都不离师叔您,您在师父口中简直就是天上地下无人能及的顶级剑客啊!”

“……”

“师父还说啊,咱们明庶剑法中后面很大一部分是她根据您的剑术做了改进的哩!师父说,明庶剑法轻盈灵动,但缺少力道,时常后劲不足,而春滋剑法力道刚猛,劲力浑厚,师叔的剑荡十方、万剑诛邪、微夷天魂和春元化清剑四式更是气势磅礴,可吞日月。师父便取师叔常用的这四式精髓融入明庶剑法,著成了新明庶剑谱呢!”

“明庶门以御灵术见长,其授业更偏重于御灵术法一道,于剑术上稍有薄弱实在情理之中。你们若对春滋剑术有兴趣,日后我可将这些招式都教授于你们。”

“真哒?!那可太好了!谢谢师叔!”

“师叔万岁!”

另一边,月清疏钻着一些摆弄食材的空隙,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修吾那儿的情况。

原先还担心他突然到来会不会叫大家伙不适应,可现在倒好,她不过炒一个菜的时间,五个弟子就团团围到了修吾身边,和他有说有笑的,聊得颇有兴味。

想来大概因为修吾心里并无人族那套礼仪规矩,性情又温厚宽宏,只要不犯他禁忌,便是十分好相与的一个人。而且他为了融入人界也做了许多改变,与通常意义中高高在上的神族早就相去甚远,弟子们愿同他亲近,料想也在情理之中。
月清疏想着想着,心里更觉温暖。

修吾复原可是一件大事,今日她必要整出一桌好菜来。方才有弟子们打下手,很快完成了备菜,这时再由她亲自上阵精心烹调,不过一会儿,锅里冒起来的腾腾香气便盈满了室内,一下把修吾那边聊得热火朝天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弟子们饥肠辘辘,纷纷伸长了头往厨灶那边张望,一边咽口水一边猜测师父今天到底做什么好吃的。只有修吾风度不改,从容地坐在凳子上,留心着月清疏那边的一切。

“菜好了,来帮我端一下。”终于忙完,月清疏背对着众人说。

就等师父这句话了!可弟子们还没站起来,修吾早已经熟练地起身走到里边,把月清疏做好的菜一盘盘端上来。

酱汁煎豆腐、蒜苗五花肉、清蒸团头鲂、咸蛋白蒸肉、排骨藕汤、清炒芦蒿、酸辣藕带、凉拌莴笋丝,八道菜逐一上桌,空荡荡的桌子一下子被诱人的菜品摆满,看得人食指大动。

明庶门一贫如洗,生活上提倡勤俭节约,往往只有过年时分才能吃上如此美味佳肴,今天师父下血本一下子做了那么多好吃的,可见师叔复原之于明庶门是何等的大事了!

五个小弟子不甘示弱,勤勤快快地端碗分筷盛饭倒酒——月清疏允许他们今天喝一点酒。待到师父师叔都落座了,他们才到自己的位置上端端正正地坐好。大家都知道今天这顿饭不同以往,全都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等待月清疏做一番饭前发言。

可月清疏还未说话,修吾却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师姐,不去叫老掌门来一起吃吗?”

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凝滞起来,一股悲伤的阴云罩在了众人头顶,五名弟子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冷气。

月清疏刚举起的酒杯也缓缓放下,按在桌上。

食物还在热腾腾地冒着白烟,诱人的香气不断在空气中弥散,徒劳地勾引着腹内空空的人们。

片刻,月清疏才有些沉重地回答道:“爷爷已经故去很久了。”

不过几年时间,老掌门竟已不在了。修吾按在腿上的双手握成拳,一股难言的酸楚涌上心头。

他看向月清疏,女子垂眸沉默不语,红润的面色里夹着一丝凄苦的苍白。

这个话题实在不该在此时提起。老掌门的故去曾叫月清疏很受打击,她竭尽心力想办法医治爷爷的疾病,最终却没能将他救出生老病死的轮回,在眼睁睁看着父母去世之后,又亲眼目睹唯一的血亲离开自己。

五个弟子谁也不敢在师父面前重提这段往事,和月寒山相关的一切一时间成了一种不可说的禁忌。

大家十分害怕触及师父心底深藏的伤心。

几人再一次面面相觑,这气氛令人不痛快,可谁也不知该如何接过这个话题。孰料,修吾自己打破了沉默,说:“师姐,若你思念掌门去往御灵园里看星星时,能否也带我同去?”

“昂?”月清疏来不及抽回浸泡在悲伤里的思绪,呆呆地看着修吾。

“师姐说过,思念父母的时候,就会去御灵园里看星星,把想说的话都告诉他们。我行走人界时,承蒙老掌门厚爱,受过不少有益的教诲,因此……”

“你便也想和我一样,对着天上的星星说话,把想说的话告诉爷爷?”

“嗯。”修吾点点头,“心中难过,不知如何排遣,我想试试看师姐的办法。”

修吾直言难过,让月清疏心中颇感欣慰。

爷爷不在以后,月清疏不愿流露心底的悲伤,经常强颜欢笑,偶尔会陷入低落无法自拔。修吾坦言悲痛,本是一番肺腑之言,未料竟无意间点燃了月清疏面对事实的勇气。

这亲人故去的彻骨之痛,也当有个了结的时候了。

“好啊,那等到了晚上,我们就一起到御灵园去看星星,我想爹娘和爷爷一定都会很高兴的。”

“嗯。”

“先放下爷爷的事不说,今天是你复原的日子,该好好庆祝一下。”月清疏复又端起酒杯,看向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弟子们,“我们一起干一杯。”

修吾亦端起酒杯与众人碰杯,“叮”一声过后,大家一同把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明庶门崭新的未来也在这一杯酒中开始了。
(下)
正是春夏交接之时,天气尚未大热,榴花已悄悄吐艳,点点鲜艳的朱红缀在苍翠繁茂的碧色竹海间,为这四季不变的清冷平添了几分热闹。

下午原是由月清疏教授御灵术相关的功课,但今天日子特殊,中午又准许大家放开喝了些酒,弟子们都半醉半醒地,也没法集中精神专攻学业。月清疏干脆就叫他们清闲一个下午,也好让自己和修吾两个到处散散心,叙叙旧。

在大堂拜过了老掌门的牌位后,修吾便有些悻悻然的。

月清疏能敏感地觉察到,修吾此时的心境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相较于曾经那个木讷的神将,此刻的神族已体尝过许多凡人的喜怒哀乐,于世故人情也有许多独到的见解体悟。她同修吾讲述了人界生老病死的规律,又说了些安慰的话,修吾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答应与她一起到各处走走,看看这里的变化。

他们从侧门下山,走过石桥,绕到正门下的阶梯缓缓下山。

竹林在微风的翻弄下沙沙作响,石桥下的溪流年复一年唱着欢快的歌,不知疲倦地携着落花卷着落叶朝山下奔流。清凉的水汽裹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时不时夹杂些许深林中落叶腐败时散发的令人讨厌的臭气。

下山石阶的缝隙里填满了绿得能滴出水来的苔藓,两人避开那些打滑的地方拾级而下,偶或不慎,惊动一只警觉的跳蛙,或是一对依偎休息的飞鸟。

通往萍溪村的木桥已经翻修过,踩上去仍会吱呀作响。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河面,波光粼粼的像落满了金屑一般。盛放的睡莲懒懒地漂在河面,河水清澈见底,可见深浅不一的卵石散落在河底和一群群四处嬉戏的黑色蝌蚪。

修吾和月清疏在村里逛了一圈,和许多熟人打了招呼。

修吾的复原让村民们又惊又喜,这位英俊的神族同他们可爱的小清疏一样,曾在保卫三界太平上立下汗马功劳,尽管静默多年,但在人界仍享有很高的威望。

村民津津乐道的故事中,他们二人在广大正道的帮扶下携手攻上神界,顺利打败了罪魁祸首敖胥,本该迎来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却在最后关头被坏人暗算!修吾为了救治重伤的小清疏义无反顾地献出了自己有限的生命,打回了原形。不光如此,那可恶的神界竟然还治了修吾一个私恋凡人的罪名!若不是他铲除乱神功过相抵,恐怕那刻薄的神界律法还不能允许他下凡来和小清疏相守呢!

村人很为此不甘心,修吾明明做了一件大好事,可到最后来连个能救他的人都没有!九泉动荡,魔界攻上神界,三族战火重燃,那得是多可怕的事情啊!小清疏和修吾两人联手击败敖胥制止祸乱这份功劳,竟然连一个恢复原形的奖赏都换不回来,神界也太不厚道了!

但此刻看到修吾完好如初地站在众人面前,大家高兴都还来不及,早把这个足够背地里把神界骂个百八十遍的烦心事忘得一干二净。

“小清疏啊,大喜事啊!月老哥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彭大叔感动地流下两行清泪。作为月寒山多年的老友,他深知月清疏成长路上有多么不易,如今得见这个坚强的女孩子终于有良人作伴,可以不再孤孤单单,他的高兴恐怕不亚于已经过世的月寒山。

“彭大叔,您别太难过了。”月清疏见打铁匠越哭越大声,几乎要嚎啕大哭了,忙出声安慰道,“爷爷过世前一直说修吾一定会回来的,您看,这不是被爷爷说中了吗?他此刻一定很得意地在笑呢。”

“是啊是啊,我也相信他说的!”彭大叔一揩眼泪,对身边同样拿着帕子抹泪的于婶说,“快,去把月老哥嘱托的东西拿来!”

“啊,对对对!瞧我,都把这事儿忘了!”

于婶匆匆去往铺子里翻箱倒柜,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雕花精美的木盒子。彭大叔整理了面容,十分庄重地用双手捧起盒子,交到月清疏手中:“小清疏啊,这是月老哥过世前嘱托我的,他说若修吾回来,便要我把这个盒子交给你们。”

“是爷爷的……”月清疏把盒子接过,打开扣子一瞧,只见一块深色的绒布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对玉指环。月清疏霎时睁大了眼睛,失声道:“这是我爹娘的玉指环!我找了许久都不见它们,还以为丢失了,原来是爷爷……”

“是月老哥从小枫和小容身上取下来的。小容不爱戴钗子,小枫便拿出自己珍藏的一块珍惜玉石托人打造了这一对指环。月老哥说,这对东西原本是想等你们大胜归来作为礼物交予你们的,但谁知竟生了那样的变故!他自知天命将尽,生怕熬不到修吾复原,便嘱托我代为交托此物。”彭大叔思及故人,语调十分伤感。

修吾看着那白玉指环,换作最初,他或许会对人族这类寄托情思的行为感到不解,而如今,他已在这块人情优美的土地上体尝了许多复杂难解的滋味,面对故人遗物,他的心中逐渐生出一种难以言传的哀思。

“师姐,我们把指环戴上吧。”修吾说。

“昂?”他积极的提议让月清疏很惊讶,他没有询问她的意见,而是直接做了一个决定。修吾果真如她所想,在经历了几番磨难之后,对人对事已有了自己的追寻和答案么?

“是啊是啊,就戴上吧!”于婶以为月清疏碍于俗礼规矩,不敢答应修吾,忙劝说,“唉,凶兽肆虐,妖物魔化,乱神阴谋……咱们虽没有像你们那样天南地北地奔忙闯荡,但也说经历了这些动荡,很多事情啊也看淡了。你们两个好孩子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那些礼不礼的东西,就随他去吧。”

“对啊。小清疏,你的困难大家也都明白,要是你不嫌弃,就让咱们萍溪村这些老老少少替你们做个见证。往后要是有谁拿那些礼数来胡乱说道,大家伙儿帮你顶着!”彭大叔说。

“是啊是啊,月姐姐,你答应吧!”

“小清疏答应吧!大家早都期待这天到来呢!”

月清疏这便有些哭笑不得。她其实并无推拒的意思,相反,她很乐意接受修吾这个提议呢。但无奈大家似乎都误会了,此刻便只能顺水推舟把话接下去。

“嗯。把指环戴上之后,这相守的誓言就算是正式敲定了。修吾,你可有觉悟?”月清疏有些调皮地加问了最后一句。

“自然。”修吾不暇思索,目光深情款款地凝视着恋人,脱口而出,“我既与你誓约相守,便绝无反悔的道理。”

“好。”

两人互相拿起对方的指环为另一半带上,男女老少立马拍手鼓掌,又是祝贺又是恭喜,都为这个曲折的故事终于有个圆满的结局而感到欢喜。

但修吾来得仓促,彭大叔提议的喜酒便只能暂时搁置,须待月清疏回门派与修吾商议后再定下时间请大家一起好好热闹一番。

两人离开了萍溪村,又往燕归谷里去,把散落在各个熟悉的地方的回忆又重新拾起,小心地珍藏进只属于他们二人的世界里。

深谷里的老木迎风招展着翠叶繁茂的枝条,深浅不一的碧绿层层叠叠,如烟气一般沉在谷中缓缓流动。

两人走到了月清疏捡到树果的地方附近,又循着清溪深入来到燕归谷西侧的瀑布跟前。

飞流倾泻,深潭上一层淡白色的水汽扑面而来,叫人顿觉清凉快意。正好瀑布边上有一棵葱茏大树,二人便在树荫下坐着休息。

水声淙淙,盖过了他们交谈的话音。两人索性就这样不再说话,互相依偎,静静地享受着与情人相伴的惬意。

月清疏枕着修吾的肩,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安心,那些压在肩上的重担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她感到轻飘飘地,不知不觉间,悄然入梦。

修吾小心地把手臂收拢一些,让月清疏背整个靠在自己胸口,一为她睡得舒服一些,二为自己心里踏实。

她越睡越沉,打起了轻鼾。

修吾也被染了些许倦意,背靠大树,放松思绪,神思慢慢悠悠地淌回了曾经的岁月。

在春滋泉里的那一场大战叫他受了生来最大的一次惊吓。未曾想过她竟然会在紧要关头推开自己,替他挡住了本该由他来承受的劫数。修吾至今也无法用言语具体地描绘出那一刻的感觉,但他能确切地说,若月清疏殒命,他也不能够独活。

三界止戈,苍生安宁,在她香消玉殒的那一瞬,这些东西都变得渺若尘埃。这些本应高于一切的意义在一个真实的正在消亡的生命面前是那么的玄虚空泛。可为谋千秋的安宁而承受这一刻极端的苦痛本就是他们共同选择的道路,可当这难分解的局面出现的眼前,修吾才明白了在这决定背后自己真正应当去面对的东西。

生命何其伟大,他们肩负着三界所有生灵的未来,生命又何其弱小,击败了敖胥,却要失去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的她。

所幸他是神族,所幸他还能为她开一条生路。

那之后的事情修吾不太记得了,再一次醒来便是几年以后,御灵园里,此情依然。

他虽曾以神族之姿傲然立于人界,却不想在命运面前,自己也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砂砾。他无法扭转干涉天道大势的走向,亦无法拯救所有在动荡的大势洪流中将要被淹没的生命。

这是一个重要的教训,修吾深刻地认识到了自身的局限性。尽管他是神族,他完成了一个伟大的事业,但他也必须承认自己也有许多力所不能及。

修吾记得老掌门月寒山曾说过,忙着保护师姐的同时,也要注意保护自己,两人的安危同样重要。想来自己在春滋时凭着一腔置个人生死于不顾的勇气只一味想将敖胥斩杀,却忽略了乱神的诡计多端。尽管最终成功了,却也连累师姐为了救自己险些丧命。

若他在出剑之前对敖胥多一分留心,是不是就能够避免上一次那样的劫难出现?师姐也不必为此苦等自己这么多年。

“唔……”月清疏酣睡沉沉,舒服地翻了个身,脑袋挨着修吾的颈窝,又微微蜷起身子,毫无防备地缩在他宽大的怀抱里。

正在自我反省的神族马上卸下了严肃的神情,用温柔的目光爱抚怀中的女子。她向来警觉,那次受伤在长白山客店里休息时都不曾这样放松,足见此刻她对自己已经没有任何芥蒂,完全把他当做自己人了。

而这枚指环,修吾看向自己无名指上的玉石戒指,莹润的光映在眼眸,他马上回忆起誓约时在花前月下两人互诉衷肠的场景。

那天夜里,只记得如水的月光漫过寂静的明庶门,把银辉没过悠然而立的老梅。花影绰绰,落英纷纷,空旷的中庭里不见月清疏的身影。自己因为找不见她又失了共生而感不安,便去到御灵园里寻到了正独自喝闷酒的她。

老掌门曾说,独饮易醉,是因心中有难解之情。他瞧出她有心事,担心她醉,便陪她同饮。以为她思念父母,孰料她却是想将一片情意交付。她拘谨地立在树下同他剖白心迹,一字一句那样小心,生怕他错解了她的心意,那无疑是他在人界时最为开心的时刻,是她的告白让他终于下定决心要留在人界,常伴她的左右。

现在,那些美好和苦痛都已成为过往,但无论甘苦,都是他们风雨同舟的证明。

生命所赐最美的礼物便是回忆,而她更是他的回忆之中最为刻骨铭心的一笔。

他曾疑惑情爱究竟为何物,竟让如此多的神族趋之若鹜,甚至不惜堕魔自毁也要追寻情爱的自由。是月清疏用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带着他书写了情爱的内容,让这两个空洞的字眼不再流于表面,而有了充实的经历以为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晚风趁神族不备猛地袭上沉睡的女子,风里卷着的寒意叫她霎时打了个哆嗦,醒了。

“啊,哎呀,我怎么…睡着了……呼啊……”月清疏醒来,把长长的哈欠一打,才发现自己竟像个孩子似的赖在修吾怀里酣睡,面上不觉有些发烫,“你怎么都不叫醒我?”

“师姐若还觉得困倦,不妨再休息一会儿。”修吾说。

月清疏坐起身来看看周围,没想到天色已经这样暗了,忙摇摇头说:“不睡了不睡了,再睡下去就是晚上了。”

四周天色昏昏,远山衔落日,那红彤彤的日轮中射出的光仿佛火凤展翅翱翔,扇起熊熊烈火点燃漫天的云彩,叫这把大火从两人的头顶一直烧到远方的天际。金红的碎屑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大片反光耀眼得如同漆夜里的银河。湖畔的草地也被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辉,细软的草叶密密麻麻,像绒毛一般铺开,挡住了底下的泥尘。

上一次这样在一起看落日余晖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太阳落山了。”头昏脑涨的月清疏眯着眼,看到两山缝隙夹着远远的天,天上有半个血红的落日,落日的余晖从那道缝里挤进来,把橙红铺在水上。

她想起来一些旧时光。

一个人看日出,一个人看日落,一个人数星星。弟子们和御灵们都很好,但都不能走进她心里。物质上的安逸可通过努力劳动换取,而精神上的孤单却难有良方慰藉。

她只能把所有的闲暇都拿来料理门派的事务,或者提升自己的修行,因为实在害怕陷进如深渊一般的孤寂里。

月清疏猛地坐直了,面对修吾,如梦初醒地说:“你真的回来了。”

一双归来的飞鸟掠过树梢,藏入深林。

柔软的草地上,两个身影交缠在一起。

月清疏的意识有些模糊,感到生命中的某一个死寂的部分因为他的复原又鲜活起来。她没法控制自己,仰躺着,双手攀着神族的肩,身体颤栗,彷徨又坚定地等待某个重要时刻的到来。

他们未经口头协商,仅仅是凭借眼神交流就达成了一致的决定。

吻是眷恋而安抚的,拥抱是信任且依赖的,爱抚更是默契又神会的。

两人都怀揣着热烈的情感,以极佳的定力不疾不徐地互相照应着,共同走向那个水到渠成的结局。

只是……

“什么人!”

青天剑的锋芒刹那间划破黄昏,锐利的刀刃势如破竹,猛地把一个黑影钉在了树上。

“上,上神饶命啊……我,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呜呜呜呜……”

一只红透了的赛人参哭丧着脸哀哀求饶,青梅大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她头顶的叶子被青天剑钉死了,此刻一点儿动弹不得。

“鬼祟。”修吾走到赛人参跟前,拔下了钉死她的青天剑,直指萝卜精厉声喝问:“何故在此逗留?”

“我,我没有逗留!呜呜呜呜小人参委屈!我本来先在这里玩耍的!结果您和月掌门来了,我,我想悄悄离开,可又怕打扰你们,就,就一直呆着没动,可谁知道你们,谁知道你们……”赛人参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青白的萝卜身子已经羞得完全变成了红色,白萝卜精成红萝卜精啦。

“既然不是故意,那我便不再追究。速速离开。”修吾把青天剑收起,侧身让开了通路。

“呜呜呜谢谢上神!谢谢月掌门!好人有好报!祝你们幸福美满百年好合!”

萝卜精迈开短腿一边抹泪擦鼻涕一边连滚带爬逃离现场。闲杂人等退避,月清疏却烧红了脸颊。

修吾转过身去扶住月清疏的双臂,说:“师姐,我们继续。”

“不行!”月清疏马上把胸口捂严实了,厉声拒绝道。

“为什么?”

“这样不对。”

“遵循天理,阴阳结合,有何不对?”

“呃……我不是说这个不对……”

被赛人参这样一吓,女子的理智马上就回来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堂堂明庶门掌门月清疏和她的师弟在外撒欢被本地妖怪撞个正着,这要是传出去她还做不做人了?

“那我们开始吧。”

“不,这,这,人界有规矩,这事必须关起门来做,不然会有很多麻烦……”

“好,那我们这便回明庶门。”

“……大可不必这么着急……”


(后记)
在弟子们的记忆中,师父鲜有晚起的时候。

每当他们睡眼惺忪地穿衣负剑磨磨唧唧来到正殿广场时,月清疏早都把明庶剑法都演练过几遍了。即便是做掌门了也一刻也未曾松懈自己的修行,她理所当然成为了弟子们敬爱的对象。

可是今天,直到太阳爬上山坡,把阳光洒满了明庶门内外各院,广场上都还是静悄悄的。

大弟子坐在书库前的石阶上,正在挑拣杨梅。这几框新鲜杨梅是萍溪村的婶婶们大清早送来的,一来祝贺上神复原,二来要祝明庶门“扬眉吐气”。

按说这应当是由师父出面收下再同婶婶们客气几句的,但当大弟子扭捏地说出师父此时还在安寝时,婶婶们便乐开了,一行人咯咯咯笑着叫他们不要去打扰掌门的好事,然后乐颠颠地扭腰摆臀,兴高采烈地下山去了。

“师父和师叔,真就好到睡一个被窝的程度了?”一个弟子望着远去的人群,呆呆地问。

“那还能有假?昨儿在萍溪村换了信物,回来又拜了先祖。这不就是那个什么,天地为证,日月为媒……”

“耶……那昨晚是不是就是洞房花烛夜啊?都没办酒,也忒冷清。”

“你这话就不对了,师父师叔是什么人呐?还在乎那些有的没的东西?”

“也是。那我们以后是管师叔叫师叔,还是管师叔叫师爹啊?”

“呃,好问题。不过我觉得这事情应该取决于师父,师父说叫啥就叫啥。”

“那就不管师叔怎么想了呗?师叔会不会不高兴啊?我还想跟师叔学春滋剑术呢。”

“你懂个屁,师叔不都听师父的嘛!”

“啊……师,师父!”

众人往侧门一看,只见月清疏和修吾两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广场。

一抹红晕烘着女子的脸颊,她走到弟子们面前,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说:“今日因我私事耽搁了修行,请大家见谅。下不为例,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了。另外,我已经同修吾商量过,往后一切修行照旧,只是在剑术一道上,会由他来负责教授大家明庶剑术和春滋剑术。”

弟子们一听,师父亲自允诺让师叔教习大家神界的剑术,全都高兴地手舞足蹈,险险踢翻了那几筐新鲜的杨梅。

但他们高兴还没多久,修吾便将一盆冷水浇下来:“明庶剑法是为配合御灵术的使用而创设,因此若要将御灵术发挥至最大效用,还需将明庶剑法烂熟于心。所以,你们若想学习春滋剑术,须得明庶剑法过关方行。”

“啊?不是吧?不能分开来学吗?我们……”

“既是明庶门弟子,理应优先学习明庶门本门心法。”修吾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们,“若御灵术不过关,我是不会将春滋剑术传授于你们的。”

“噗,”月清疏瞧着刚才兴高采烈的弟子们这时蔫得就像霜打了的茄子,忍俊不禁道:“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只要将御灵术和明庶剑术用心学好了,就可以请修吾教你们春滋剑术了呀。有明庶心法为基,学习春滋剑法时会精进得更快也说不定呢。”

“师姐说得对。”修吾道。

师父这是变着法儿激励他们好好学习本门心法呢!弟子们在心里小声嘟囔。

而且,看师叔这样子,他们之前狂拍马屁恐怕是一点也行不通了!

谁叫师叔都只听师父的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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