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au

*上

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漆黑之中探照灯冰冷而明亮，照出斑驳的一点影子，远处模糊有起伏的丘陵的痕迹。
西里斯所站的的地方在很久前被称作“月球”。现在的人们早就不会用字词来标记星球，毕竟编码更便捷，于是“名字”变得稀缺起来，脱离了代号的意味，反而上升成一种奢侈的情调。掠夺者号在身后停着，让西里斯想起一些过去的片段，比如这艘飞舰原本有四位主人，比如这四个青年彼此有独一无二的昵称等等。他沉浸在回忆中，突然身后有人碰了碰他的肩。
“什么事？”西里斯没回头。
“找到了吗？”对方问，声音低而轻。
西里斯摊开掌心，盛着半块黑色的晶片，正是他们此行要寻找的东西。SS0109瞥了一眼，转身走向舱门。西里斯这才抬头看他。对方连背影都很瘦削，头发乌黑，掩住苍白的脸颊。他进舱前突兀地站停了：“能源不太够了。尽快返航。”
西里斯于是沉默地跟上他。舰舱中坐着三个青年，正小声交流着，分享一顿速食晚餐，又在SS0109走过时瞬间噤声。待对方回去自己的房间，为首的一个绿眼睛男孩儿大大地松了口气，抬头看见西里斯站在门口，又快乐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西里斯，你找到啦？”他吵吵嚷嚷地问。
西里斯一挑眉，把那枚黑色晶片展示给他们看。卷发女孩小心翼翼地捻起来观察，红头发男孩儿小声嘟囔：“这就是那个老蝙蝠留……敏，别拍我…呃……”他话没说完，被赫敏敲了一下，三个人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悄悄抬眼瞄瞄西里斯的表情，默契地沉默下来。
空气有些凝滞了，西里斯讨厌这种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人变成一个不可说的秘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却不约而同地对之避而不谈。他陡然烦躁起来，抓了抓头发，把那块晶片收回口袋。“明天早晨返航。”西里斯说。
三个青年又兴奋起来。为首的绿眼睛男孩叫哈利，是西里斯老友的孩子，剩下两个是哈利的朋友。他们是格兰芬多基地的见习生，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出航任务——实际上是提前藏在掠夺者号中，瞒着西里斯和基地偷偷溜出来的。任务风险不大，于是西里斯默许他们跟随。航程中他零零碎碎地拣了些注意事项告诉孩子们，关于任务目的，他粗略地一笔带过：要找一些“他”留下的东西。几个孩子都很好气“他”是谁，但西里斯没说。并且其实这并不是基地下达的任务，而是出于西里斯私心的一次探查，目的是找回几年前西弗勒斯遗落在月球的半块记忆晶片。这些他并没有告诉那三个小孩，任由他们快乐地好奇着。
哈利他们在出行的头两天激动的不得了，第三天就蔫了。因为第三天他们起的略早了些，洗漱时在主舱的舷窗边看见正在发呆的SS0109，惊讶之下罗恩差点喊出声来。0109投去一个眼神，三人像被捏住脖子的小鸡仔，沉默地站成一小撮。
后来哈利得知那不过是个仿生人，但还是心有余悸地向西里斯吐槽。西里斯当然清楚他们为什么当时这么震惊，毕竟SS0109和西弗勒斯斯内普简直是一模一样，从长相到动作，从习惯到言行。有些时候他在夜里醒来，去主舱找水喝，也会撞见0109坐在狭小的舱室里盯着舷窗发呆。这似乎是它和西弗勒斯唯一不一样的地方。
0109一样有漆黑的眼瞳，漆黑的头发，苍白的皮肤，纸薄的唇和突兀的鹰钩鼻。但西弗勒斯从不会出现放空的表情，不会有平展的眉心、空洞又朦胧的眼神。每次在西里斯恍惚误以为西弗勒斯从未离开过时，这一点差别又狠狠地把他叫醒，提醒他：你思念的那位已经死了，面前这个只是有他一半意识的仿生有机体。
他的比例与尺寸来源于参数与计算，动作流畅是因为制作技术精湛、零件尺寸精确，言语和习惯却是来自西弗勒斯留下的那半块晶片，而剩下的半块正放在西里斯口袋的最内层。
西里斯捂着它回到自己的舱室。他把自己扔在不算软的单人床上，摸出那半块晶片，借着顶灯观察。晶片很黑，黑得连光都很难透过，好像西弗勒斯的眼睛。在印象里，对方是很阴沉又孤僻的一个人，而西里斯自己总是意气风发又外向，他们是两个极端。交集来源于某次格兰芬多基地与斯莱特林基地的联合任务，恰好把他们两个安排到同一组。两个基地有世仇，况且掠夺者们的名声在斯莱特林是一等一的差，所以一开始两个人相处也没什么好态度，彼此憋着一口气，在飞往目的星球的航程中一句话也不说。西弗勒斯没什么表情，眉心一如既往地蹙着，坐在副手位置。西里斯觉得无聊透顶，干脆把飞舰调成自动驾驶模式，向后一靠半倚在驾驶位的座椅上，手臂垫在后脑勺，语气蛮凶地：喂，我们聊聊？
对方没理他。于是西里斯大胆地以眼神勾勒对方的侧脸，从额头到下巴，盯得西弗勒斯好烦，猛地偏头，态度很差：你要聊什么？
哇哦，眼睛好黑。西里斯小小地感叹了一下。实话说他也不知道聊什么，于是试探着抛出一个话题：呃，你知道詹姆吗？我哥们儿，他最近和暗恋的女孩子在一块儿了。
对方又把头转回去了，看样子好像挺生气，话都是从牙缝挤出去：和莉莉。
你居然知道！西里斯有点兴奋了，迅速坐起来。对方眉心蹙得更紧了，这次很有咬牙切齿的味道：我和莉莉从小在中心基地一起长大。
他真的很生气耶，西里斯坐在旁边感受得一清二楚，于是他聪明地选择闭嘴，这场谈话不欢而散。他原本以为两个人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任务完成得很顺利。虽然不幸在返航时遇见变异生物和星际风暴，但他俩死里逃生，配合超默契。逃生之后他们都瘫在位置上休息，西里斯莫名生出点患难与共的可贵感情，之前那点儿摩擦与根深蒂固的基地立场问题被暂时抛之脑后。他正想着说些什么来升华一下，偏头发现西弗勒斯居然在旁边睡着了。
他睫毛真的长。西里斯想。
因为任务完成度太好，后来他们经常被拼成搭档。难得一见的格兰芬多与斯莱特林组合，不但震惊了基地大多数人，连西里斯的哥们儿们也觉得很惊讶。詹姆波特一度以为他被其他生物附体，私下找他聊天时旁敲侧击：大脚板，你们出去时没遇见什么会夺人灵魂的变异种吧？
西里斯忙着收拾东西，和西弗勒斯奔赴下一个任务，于是随口敷衍：没有没有。
詹姆波特眼神更奇怪了：你还记得自己是个格兰芬多人吧？
西里斯才意识到他哥们儿弯弯绕的意思，于是随口拽几句话去安抚对方：叉子，我当然记得——我和斯内普那家伙不过是合作搭档。看詹姆的眼神还是半信半疑，于是西里斯再接再厉地补上一句：我和他关系不太好！我其实也看不惯那个小蝙蝠…
话还没说完，他看见门口站了个人，是西弗勒斯，抱着手臂等他一起去做任务。
西里斯罕见地心虚起来，拽着背包就跑了。西弗勒斯冷哼一声走在前面，那次任务除了必要的交流他一句话也没多说。后来他们俩关系才慢慢缓和起来，又很正常地添上一点点暧昧色彩。是某个晚上，两个人挤在狭小的舱室中，舷窗能看到很亮的星球，宇宙很阔大。
西里斯说：你看看外面，真漂亮。
西弗勒斯没回答。
西里斯又说：等下次我要和詹姆他们悄悄溜出来看，去那颗星星。他指指窗外：我要命名那一颗为掠夺者星。
西弗勒斯冷哼一声。
西里斯有点不耐烦：小蝙蝠、鼻涕精，你理理我？
西弗勒斯转了个身说：我要睡了。
西里斯说：别别，你别睡。你要是睡的话我就命名那一颗星星为鼻涕精星。
西弗勒斯抬眼看了一眼，然后斥骂：蠢蛋，那个是月球。
西里斯有些失落，但很快又兴奋了：是很多古文献里提到的月球吗？哪天我也要去看看。带你一起。
西弗勒斯没理他，兀自闭上眼睛。

那时候他们好年轻，刚刚成年，以为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以至于之后西里斯完全接受不了西弗勒斯去世这个事实。彼时他刚刚结束一个为期五年的单人考察任务，从阿兹卡班回到霍格沃茨，迎接他的是一个噩耗：西弗勒斯死了。
西里斯呆了。才过去五年。五年前他最好的朋友詹姆和莉莉在任务中失踪，他得知消息的当晚就接了单人任务出去，以此逃避事实与钝痛。他走得匆忙，甚至没来得及和西弗勒斯道别。
西里斯想起上次看见西弗勒斯，是在哈利的百日礼上，对方一脸不乐意地站在宴厅角落，却在莉莉走来时撇出一点点真情实感的笑容。当时哈利还是很小的一团，被自己的母亲抱着。如今哈利都五岁了，眼睛和莉莉的一样绿，怯生生地喊他教父。西里斯牵住他的教子，刚想走却被邓布利多叫住了。
西里斯。跟我过来。对方和蔼地。
西里斯浑浑噩噩地走到邓布利多的办公室，却在窗前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穿着基地统一的黑色制服，很瘦削。他眼眶一下热起来，有点儿失而复得的狂喜，一句西弗勒斯还没喊出口，对方先一步转身。
你好？西弗勒斯冷着脸说，眉心和之前一样紧紧皱着，眼神却好冰凉，有疑惑，少了熟稔。
西里斯的热情在这种目光下慢慢冷却下来，他有一点不太好的想法，但他仍然不死心地问：西弗勒斯？你不记得我了吗？
对方只是皱眉。
我很抱歉。他的长官邓布利多在身后突然说。西弗勒斯去世后，我们在他的飞舰残骸中找到了半枚记忆晶片。他的意识中有些资料对于基地来说太重要了，我不得以把它复制出来。
那个仿生人安静地站在一边，黑眼睛冷得冰人。西里斯看过去，发现对方抬着下巴，眼神却往下跑，空空地盯住某一点。
邓布利多说：因为只有半枚晶片，所以无法完全复制一个西弗勒斯，因此它总是会放空…
它叫什么？西里斯打断他。
我是编号SS0109。对方语调平淡，声音好熟悉。你好。
SS0109向他伸出手。

西里斯盯着那只苍白的手，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走。

*下

SS0109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一前一后走过基地好长的走廊，灯光很明亮，把走廊照得一如白昼，影子拉得很长，西里斯的，和0109的。
西里斯要进自己的办公室，0109跟着他进来。西里斯站定在门口，把心里那点儿怒意生生压下去——他对着西弗勒斯的一张脸，从轮廓到细节都是记忆里熟悉的样子，看过去只有痛没有恨。
你怎么来了？西里斯佯作平静。
对方也很平静：邓布利多要求我来。他说你也许需要我。
西里斯心里那点儿火又燃起来。他闭上眼睛，于是看不见0109的模样，于是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怒。
“我并不需要你！”他大声呵斥它。“你不过是一个…一个……”
一个仿品。一个被人工打造出的、有着西弗勒斯一半意识形态的仿生有机体。西里斯不知道邓布利多为什么要打造这样一个仿版西弗勒斯，他甚至不愿承认这是西弗勒斯——一半的意识并不能代表全部，西弗勒斯不会再回来了。
他咬着牙把0109推出去，仿生人没有体温，触感凉得让西里斯打了个颤。他摔上门，把背贴在门板上，隔着一层金属听到西弗勒斯的声音。是0109说：“这是基地安排。”
语气中的耐心减少了，西里斯闭着眼也能想象到西弗勒斯抿着嘴唇不耐烦的模样。他没有回答它，静静贴着门坐下了。屋里没开灯，西里斯面前是黑暗，身后是冰凉的金属制门板。他一闭眼就想到西弗勒斯，西弗勒斯的手心也总是凉的，十指相扣的时候像攥住一小块浮冰，很快就被他捂化了，外面好冷的一层壳，里边却是暖的。想起他们一块儿塞在飞舰的舱室里，胳膊挨着胳膊，吐息把彼此的耳朵都熏红了，西弗勒斯下意识地蹙一点眉心，被西里斯吻开，睫毛颤得像破茧的幼蝶翅膀，遮着黝黑的眼瞳，里面藏着西里斯的身影。
布莱克。你比之前懦弱了。0109突兀地说。
西里斯一句“你懂什么”涌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强行咽下去，尝出来满腹苦涩。

后来他习惯了SS0109取代西弗勒斯的日子。0109同样冷漠又孤僻，摆一副臭脸，明明是仿生人但比人类更高傲。西里斯常被他气得跳脚。他和西弗勒斯搭档时并非完全没有分歧，西弗勒斯也会时不时讽刺他，但最后两人总会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案，然后别扭地各退半步。0109不一样，西里斯不得不悲哀地承认：它的方案的确是最对的。往往他们不需要沟通，西里斯沉默地同意，SS0109沉默地去做。西弗勒斯那些生动的尖刻与傲慢在0109这里变成公式化的冷酷。
哈利对它意见也不少，他在成长的过程中没少被训斥，于是经常去训练室找西里斯吐苦水，西里斯就很认真地听，担起一个教父该有的责任。当他告诉哈利那只是个仿生人时，男孩儿小小地震惊了一下，又拽着西里斯问：那它的原型是什么样子，也这么招人恨吗？
西里斯想了想，脑内飘过西弗勒斯的一百句毒舌名言，他思索了一会儿要怎么和哈利描述，最后干脆破罐破摔地承认：是的。他原来也是这个样子。
哈利垂头丧气起来。西里斯觉得好笑，抬起头却看见SS0109站在训练室门口，心里那点儿因回忆而生的温情霎时散了些。0109那双黑眼睛扫过表情尴尬的哈利和莫名烦躁的西里斯，最后停在哈利脸上，莫名带一点嘲讽：波特先生，你的上一次实验数据依旧不够准确。我认为你应该在实验室而不是在这里抱怨。
哈利攥着拳蔫蔫地走了。西里斯烦躁更甚，转过头不看对方。0109走过来，把一个透明方盒放在桌上，盒子里是一个表面凹凸不平，散着温柔光晕的球体。
这是什么？西里斯问。
0109平静地说：月亮的模型。
他顿了一下又说：曾有人叫他鼻涕精星。
西里斯却如遭雷劈，胸膛里那颗心却又咚咚地跳起来，隐秘的希望从绝望背后探出头。
“你还记得…？”后面的话西里斯说不下去了，他紧紧盯着0109。
0109没再说话，并始终没有同他对视。西里斯败下阵来，伏在桌面上盯着那颗小小的月球问：他是怎么死的？
0109说：遇上了风暴。那五年中我每年都会去月球看一看，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遇到了事故，飞行器迫降失误，坠毁了。
西里斯又问：那你的记忆晶片是怎么来的？
0109答：之后基地派人去勘测，只找到了有资料的这半块。剩下一半被锁在飞行器顶舱的匣子里，需要指纹。基地打不开。
西里斯依旧呆呆地盯着那颗月亮。他陡然生出一点自信，潜意识告诉他：你能打开那匣子。而他从来最不缺的除了想象力就是行动力，去月球的计划逐渐在脑内成型。SS0109正在整理资料，低着头，黑发束在脑后，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西里斯依稀记得那里曾经有温热的清淡的草木味道，是西弗勒斯衬衫清洁剂的味道。他不可控地幻想，如果那半块晶片被他拿到，西弗勒斯会回来吗？他眼神移到0109身上，而它对人类的感情仿佛有某种探测功能，敏锐地嗅到空气中的一点悲伤。按照仿生人程序以及设置来看它也许该给出一些安慰。但它的意识原主从来不擅长安慰，于是这位目前为止最聪明也最像人类的仿生人第一次有点细微的故障。它细细搜索，在晶片中找到浮光掠影的只言片语，于是缓了缓语气，附上一句毒舌：“擅长发呆不代表你是乖狗狗。”
西里斯恍惚间找到一点熟悉的感觉，一闪而过，他想抓住它，脱口而出是一句：你是他吗？
0109问：你在说什么？
它看着他，后者抓起那颗月亮，沉默地走出屋子。

这是几天前刚发生的事情，西里斯现在想起来依旧有些恍惚。他突然像疯了一样紧张起来，给哈利留了张纸条，然后迅速向基地请假，准备好能源与补给，再匆匆钻进掠夺者号。他还把0109也带上了。对方那句“鼻涕精星”让他有些“西弗勒斯还在”的错觉，年少时候没能完成的共赴月球的誓言，也许0109可以代为实现。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只有突然出现的格兰芬多三人组在意料之外。不过无所谓，西里斯想。食物充足，能量勉强足够。而且直接用救生艇送三个小孩儿回去也太过绝情，于是他最终留下了他们。他当初的想法也被事实证明是对的，在西弗勒斯留下的飞舰残骸舱顶，西里斯用自己的指纹打开了那只匣子，从中掉出半块晶片，纯黑色，像西弗勒斯的眼睛，是冰凉的。舱里什么也不剩了，蒙着一点记忆的尘埃，西里斯曾经贴在舱门的狗狗贴纸有些斑驳，他顺带着把它撕下来，包着晶片一起塞进口袋。
任务进行得很顺利。他们在月球一共呆了三天，只比西里斯预算得多了几个小时。离开前的最后一晚，西里斯陪着孩子们在舱室闲聊，投影壁炉中的虚拟炉火在墙壁上一跳一跳，温度来源于飞舰的控温系统。罗恩喝了一点酒，晕乎乎地抱着赫敏唱情歌，卷发女孩儿很尴尬地想把他推开，脸颊却全红了。哈利笑得歪倒进沙发里给他俩录像。气氛好温柔，让西里斯有种安定的幸福感。红头发青年唱完一首歌就宣告电量耗尽，埋在赫敏肩窝困困地打盹。哈利也打个哈欠，看西里斯盯着她们两个，于是很好奇地问：“西里斯，如果你喝醉了也会这样抱着女孩儿唱情歌吗？”
西里斯想了想，记忆里只有他抱着吉他对西弗勒斯高唱一曲MY LOVE，耳朵和脸颊都滚烫。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哈利，轻咳一声简单略过：“也许是？不过这招有些老土，我没有用过…”
“该赞颂这份可贵的自知之明么？你唱歌实在是魔音贯耳。”
SS0109神出鬼没，在他们身后淡淡地来了一句。哈利本能地噤声，罗恩被掐了一把，勉强坐直了。西里斯脊背僵硬了。
他从没给0109唱过歌。它怎么知道的？
对方似乎只是路过。西里斯借着舱内设置的模拟暖黄灯光观察0109身着制服的背影，和西弗勒斯一模一样。他半是故意半是期待地哼起歌来，只哼了前半句，0109背着他，似乎取了一些咖啡，也是西弗勒斯从前喜欢的口味。经过控制台时它调出音乐功能，播了一首歌。
The days we had，The songs we sang together.
舱内的播放系统放起歌来，是西里斯刚才唱的那首。他安静地听了一会，独自回去房间。舱室很温暖，西里斯盖着毯子，想起他和西弗勒斯从前一块儿围着这张毯子的往事，攥着那半块晶片，安静地睡着了，梦里有西弗勒斯，穿着0109的制服浅浅地哼歌。
第二天早晨他是被冻醒的。舱内突然冷下来，西里斯思考片刻，暗叫不好。
飞舰的能源耗尽了。
他花费了一点时间把哈利他们叫起来，三个小孩迷迷糊糊地穿上最厚的衣服依旧觉得冷——防护服因为缺失能源，已经没有什么用了。照这样下去他们所有人都要冻死。
西里斯哐哐地砸0109的舱门，发现对方居然还在喝咖啡。他急得一把将它拽过来，咖啡撒了一点，在舱内地面上结成薄薄一片褐色碎冰。0109还穿着那件制服，西里斯一握它的胳膊，冷得要命。他向它吼道：“你怎么就穿这点？”
0109眉心蹙起来：“我感受不到冷。”
西里斯把嘴抿起来。0109依旧很冷静，看了一眼控制台的温度计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安静地去底舱寻找掠夺者号的备用能源，没过一会儿两手空空地上来，带回来一个坏消息：备用能源年久失修，不能用了。
西里斯有些被钝器击中的晕感，他有些慌张了。好在足够充足的经验和知识储备让他勉强维持镇定，安排着哈利他们先乘坐逃生舱回基地。三个孩子都没动。哈利的绿眼睛冻得起了一层薄薄的雾，他攥住西里斯的手：“西里斯，你怎么办？”
西里斯回答说：“我会有办法的。”他搓了搓自己教子那头和詹姆一模一样的乱糟糟的头发，孩子又拽住他的衣袖：“那…那它呢？”
西里斯这才想起来0109。0109依旧站在他身后，表情上看不出任何东西。它身上带着西弗勒斯的那半块晶片，西里斯私心是很想让它跟着他们一块儿回去的。但逃生舱最多坐三个人。他顿时犹豫起来，0109却嗤笑一声：“你一定要等他们冻成冰棍才肯行动吗？”
说着它把底舱的舱门拉开，动作粗暴并且不由分说地把三人组塞进逃生舱。哈利隔着舱门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0109很不屑地按下启动，逃生舱缓缓脱落、展翼，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银白弧线。
现在掠夺者号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西里斯冻得牙关发抖。0109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发梢凝上了一点雪白的霜。他们两个又试着启动了一下飞舰，毫无反应，西里斯颓废地栽进椅子里。
“我们要死了。”他用手臂盖住眼，努力从即将冻僵的大脑中找出另一条逃生方案。0109盯了他一会儿，说：“我知道在银青号上还有一块备用能源。”
银青号是西弗勒斯的飞舰。西里斯依旧捂着脸：“没用。我上次已经找过了。”
0109把眉心蹙起来：“只有我知道它在哪里。这是我的记忆。”说着它开始解身上的安全扣带，准备拉开舱门下去。临走的时候西里斯突然毫无预兆地拉住了它。冰冷的触感传到他手心，西里斯隐约感觉掌心被冻伤了，但有种预感告诉他接下来他即将要再一次失去西弗勒斯，于是他依旧死死拽着0109。
他说：“我和你一起去。”
SS0109给了他一个打量的眼神，夹杂着某些嗤讽：“你会被冻死。”
它说：“没有办法，放手吧。”
西里斯依旧不放手，他在詹姆去世后就很少任性过，这次却不顾一切地想要拉住它。那种预感越来越浓重了，西里斯眼前闪过好多个西弗勒斯离他而去的背影，陌生的恐惧随着冰冷漫过头顶，压得他几欲窒息，只能颤着声问：“0109，你会回来的对吧？”
SS0109不置可否，拽开他的手，跳出舱门。放任西里斯自己在空旷又绝望的舱内等待。备用光源很暗，仅仅够西里斯看清自己的手指。好像过了好久，久到西里斯在黑暗中绝望又疲惫地缩起来。他从来没有这样不堪的样子，从小接受训练、叛离家族逃到格兰芬多基地、甚至詹姆死后他自己那孤单的五年，都没有。月球太荒凉，连风声都很寂静。他眼眶酸得像被谁揍了两拳，四肢百骸都冷得颤抖。SS0109就在此时突然出现，顶着一身霜一蹦一蹦，有些滑稽地举着一块方形的能源，敲敲他的舱门。
西里斯喜出望外。他们去舱底合力把它装好，回到舱室内西里斯才注意到0109很狼狈——他似乎废了很大力气才把这块备用能源卸下来，身上黏了黑漆漆的机油。西里斯的心像被谁攥紧了一样抽疼起来，他看见0109断掉半截的腿，没有血，漏着金属的骨茬。0109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表情一点也没变。
“被卡住了，我把它弄断了。”它简短地描述。西里斯从那截金属骨茬上读出一些熟悉的属于西弗勒斯的狠厉。虽然仿生人没有痛觉，但看起来着实触目惊心。他罕见地愧疚起来，低声道：“回去我会帮你修好。”
0109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去吧。”它说。
西里斯正盯着已经开始复苏的飞舰，绝处逢生的希望把他的冷驱走一半，他没听清0109说了什么，下意识地去揽它的肩，像很多年前他揽西弗勒斯一样。对方却躲开了，身体表面裹着一层薄薄的冷霜，眼神却温起来。
西里斯揽了个空，意识到些什么。他死死地盯着0109。
0109于是又重复了一遍：“你去吧。”
西里斯伸手想要抓住它，SS0109后退半步，对他说：“我的关节和机能损坏过多，修不好的。不必再回去了。”
它眉心展开一点，冻僵的脸上勉强扯出一点别扭的弧度，很像西里斯和西弗勒斯冷战结束后，对方被西里斯逗乐，默许和好时会做出的表情。它已经几乎要退到舱门那里，可西里斯还没从冻僵之中缓过劲来，四肢和头脑都很迟钝。他想迈出去挽留，但怎么也走不动。SS0109凝视着他，眼睛开始变得透明，属于西弗勒斯的黑色缓缓地碎掉了，浮到空中变成一小片类似黑曜石的晶体。是半块晶片。
SS0109说：“这个给你。”
西里斯认识这个，他昨天刚刚找到剩下半块。属于0109的这块晶体被它抛过去，落在西里斯掌心，和它的仿生人体一样是冰凉的，冻得西里斯好疼，从手掌一直疼到心里，疼得颤抖起来，疼得什么也说不出，只能死死盯着SS0109。他想说些什么，但仅仅张一张嘴就花费掉太多力气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
SS0109又说：“你找到的那半块晶片里，有他想对你说的话。”
它又勾了勾嘴唇，西弗勒斯式的，一个僵硬又别扭的弧度，西里斯很熟悉，有他吻过很多次的柔软的触感。
然后SS0109拉开舱门跳了出去。在跳出去的刹那掠夺者号恢复正常工作，逃离月球的程序开始启动，倒计时一声一声敲在西里斯心尖，是离别的倒数。
他看着SS0109站在黑暗的月亮上，掠夺者号晕着银白色的光，但是不足够照亮它的表情。SS0109把手按在胸前。西里斯知道这个动作——他在0109跳出舱门的那瞬间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不愿承认，不愿面对，不愿看见西弗勒斯再一次离开。
那是仿生人的自爆程序按钮。
在飞舰起飞的瞬间，SS0109无声地爆炸了。深渊一样浓重的宇宙里泛起一小片金红色的辉光，好像掠夺者们年少时参与培训的时候似乎在录影和文献中见过的、曾经的地球人们称之为火烧云或者晚霞一类的现象。之前西里斯指着图册上的晚霞对西弗勒斯说：你觉得现在地球上还会有这个吗？如果有，我依旧想去看看，和你一块！
西弗勒斯瞄了一眼，注意力又回到他写了一半的论文上，心不在焉地回答：你不是说要一起去月球么？
西里斯抓抓脑袋：也对哦。那就先去月亮吧。他莫名雀跃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呀？
西弗勒斯一向很鄙夷他的异想天开：你总是喜欢做梦。我认为写完报告和论文才是首要之事。

他们最终还是一起来了月球，只是没能一起走。
西里斯攥着SS0109留给他的芯片，它和之前找到那块悄悄拼合了，大小恰好填上掌心的缝隙。宇宙在寂静之中又回到黑色。他就要回去了，带着那块完整的、西弗勒斯留下的黑色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