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抗抬头看着窗外零散几颗星星，趴在桌子上有点郁闷地摆弄着手机。

  屏幕上是母亲孙茹发来的微信消息：“你今年别回家了，我和你爸去你叔爷家过年，你来回跨好几个省不安全还麻烦。”

  母亲处事一向干脆利索，家里常说这是随了他姥爷。他叹了口气，听到屋外有人敲了敲门：“幼节，出来吃饭了。”





（2）

  陆抗一开始决定背井离乡自己打拼一番的时候是抱着出人头地的决心的。结果第二年春节就被吃人不吐骨头的社会给狠狠撵回了江东。倒不是他技不如人，只是二十余年来在温室长大的花朵终究是没法一下子适应室外的狂风骤雨。在父亲柔声教导和母亲几句恨铁不成钢的责骂后，他还是在正月初十这天拉着行李箱坐上了去京城的高铁。

  这回他牟足了劲擦亮眼睛，可不能找和之前那家一样只会PUA员工的混蛋公司，但比起解决自己的就业问题，显然住宿问题更迫在眉睫一点。

  他选择直接发送一条朋友圈发动广大的好友来寻找一件能供他下榻的住处。上一次他发朋友圈还是在大年三十那天和家里人的自拍，文案里写了这一年被惨无人道的公司如何压榨并且自己最终逃离魔爪的大体经过，表明自己现今无业游民的身份与对来年的期望这么一篇小作文。

  否极泰来这一说法在某些角度来讲确实是成立的，他先前在京城结交的朋友一听他在找寻住处，不一会就从微信给他推了一个名片。

  “他叫羊祜，是我大学班长，人特好，刚好前几天他也在京城找人合租，我今天看见你发的朋友圈，觉得你俩应该挺搭的。”

  陆抗谢过这位好友之后就直接向这位羊先生发出了好友申请，连好友申请的那一串“羊先生您好，我叫陆抗，想来咨询一下合租的事情。”都是他精心打磨研究一番的，言语措辞可谓分毫不差。

  羊先生迅速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陆抗在简单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来意后迅速点开对方的朋友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了解这位羊先生的兴趣喜好或许能让两人更一见如故一点。

  羊先生的朋友圈里确实有他的近况，但仅显示三天内的动态。只有一条朋友圈配着几张照片，照片应该都是在山上拍的，山体不算逶迤。第一张照片是一位男士站在一棵树下，陆抗不知道这是什么树，但看着叶子怪大的。他猜这位男士应该就是羊先生，看着身高不矮，长相也是一脸正气的好看，下巴上的山羊胡不仅不显得人老气，反倒是多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看来羊先生是位很注重打扮的人，陆抗心想。

  他划过来看第二张照片，是拍了一个酒坛，陆抗猜这一定是一坛好酒，就凭坛身上已经彻底干皱粘连在坛子上的黄土和旁边氧化到几近失色的红纸。

  最后一张照片是平平无奇每个人都会自己拍而且只有每个人自己会欣赏的风景照，陆抗觉得确实平平无奇，点开文案一看，只见上面简简单单交代着自己的行程：“带元凯来爬泰山[得意][得意][得意]”

  原来是五岳之首的泰山啊…

  不过还没等陆抗想好怎么和羊先生拉近关系，羊先生的消息倒是先来一步了。

  “不用叫我先生，太老了，叫我表字叔子就行[握手]”

  陆抗在屏幕前有点无语，这人什么鬼表字啊，叫叔子不是更显他老吗？

  尽管这样想，他还是和对方互通了字，又商量好去看房的时间，陆抗本想额外套套近乎问对方泰山好不好玩自己还没爬过，确实刚打完字还卡在输入框没发出去的时候被对方抢了先。

  “你现在还没找好工作吗？”

  “啊是的，不过已经向几家公司投简历了，我看了看还都离房子那里不远。”陆抗有点惊奇，他接着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啊？”

  这一回的消息晚回了一会儿，陆抗都打算自己去找下一个话题的时候对方才回复。

  “他们之前和我聊过。”

  陆抗想了想，自己的朋友都告诉自己羊祜是他班长了，告诉对方自己现在是个无业游民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回复了一个“嗯嗯”之后就发现两人似乎都处于一种无话可说的尴尬状态。

  “那我先去睡觉啦，你也要注意早休息呀，晚安！”羊祜选择终止这场聊天。

  陆抗只好悻悻地回了一声晚安，直到忙完剩下事关上手机之后都在想第一次谈话对方没有讨厌自己吧？





  等到约定的那一天陆抗才发现自己多虑了，他下公交车后在人群中不费多大力地认出了羊祜，毕竟和照片上看起来没什么两样。对方也心有灵犀般一眼认出了他。

  “幼节，这边！”羊祜朝他挥手，大喊着他的字，好像两人已经熟到升堂拜母的程度一样。

  不过陆抗自己并不反感这份亲热，他快步走到羊祜跟前，发现对方今天穿了身长款羽绒服，而且身高要高自己小半头。羊祜问他有没有受冻，陆抗摇了摇头，客套一会儿后对方就领着自己拐拐绕绕地进了一间公寓。

  不管是采光还是各类家具都令陆抗十分满意，他本想着这样一间屋子的租金应该会让他肉痛好几个小时，可在听到价钱后却发现要比他预想的划算了不少，他欣然同意后就等着羊祜给房东打电话说他找好室友了现在就能签合同。

  没一会儿一位中年女性拿着几张A4纸进了屋内，和陆抗好好相互介绍寒暄了一番。话虽说得投机，但也在羊祜善意的提醒下想起来不能耽误正事，两人连忙签好合同后就见中年女性塞给他一把钥匙后说自己该去接孩子了，慌慌忙忙拿着隶属于她的那份合同走了之后，屋子里一下子又只剩下陆抗与羊祜两人，陆抗转头看羊祜，却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他。

  两人一齐笑出了声，羊祜搂住他的肩给他转了个弯，拉着陆抗迈出了房门。

  “一会儿咱俩一块去把你行李搬过来，今晚我请客！”

  陆抗发现羊先生其实并没有外表那么沉稳，只不过目前的陆抗也不知道形容对方的词该是调皮还是不正经。



（3）

  陆抗应了羊祜一声后把桌子上东西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出了屋，马上就要迎来他和羊祜在一起合租的第二个年头。

  自己已经找了一家不错的公司，在里面担任的工作他也十分上手，本想着也算是稍微混出了点名堂就回家看看，结果一场疫情直接让他和羊祜在合租屋过了一个忙忙碌碌又不值一提的年。

  他和羊祜这一年相处得非常不错，两人在生活习惯上没什么令对方不能接受的地方，更别提吵架了，唯一一次闹得比较激烈的就是上回端午就到底该吃咸粽子还是甜粽子这一话题争得脸红脖子粗，两个大男孩也没什么禁忌，见君子动口说服不了对方便扭打在一起，最后陆抗压在羊祜身上扯着他的耳朵，羊祜躺在沙发上捏着陆抗的屁股，最后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那次只算是无伤大雅的玩闹，两人都是轻拉轻扯没有用力，事后陆抗见羊祜的耳朵还是有点红，伸手帮他轻轻搓了搓，羊祜本来没什么感觉只是被摸红的耳朵这下子真有点发麻了，他盯着陆抗，最后开口问道：“那我用帮你揉揉屁股不？”

  ……

  总之陆抗自己觉得和羊祜的关系确实是越来越亲近了，从室友到朋友再到知己的过程自然巧妙而又润物无声。



  陆抗坐在餐桌旁看着羊祜给他打了碗米饭，北方的饭菜和南方确实不一样，陆抗这样想着，他也开口说出来了。

  “真想带你吃江浙菜，如果今年能回家就好了。”他还为又不能回家过年而有点难过，下意识地无视了就算自己能回家过年羊祜也不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这有啥难的啊，江浙菜馆你公司旁边不就有一家吗？”羊祜把给他盛的米饭放到他面前，又给他放了一把勺子。

  “不一样，那家也忒不正宗了。”陆抗蔫蔫地趴在餐桌上，两人向来是这样边聊天边吃饭，陆抗甚至还被对面这人教会了几句山东方言。

  “好好好，不过今年我也不回家。”羊祜把锅中煨好的菜端了出来，在餐桌另一旁坐下了。

  “欸，为什么啊？”陆抗有点不理解，“山东和京城也没隔多远吧，你回去坐班高铁不几个小时就到了啊。”

  “我姐告诉我他今年带着二老去她老公家过年，我跟着去怪不是个事的。”羊祜解释道。

  羊祜姐姐自己倒是有印象，先前两人瘫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有一次陆抗朦胧睡着了，眯着眼悠悠转醒抬头的时候被羊祜发现，指着电视和他说话。

  “你醒得正好，快看电视！”

  电视上正放着山东台的什么节目，应该是法治新闻类的，一位身着职业装的女性坐在台前讲着什么，自己还没彻底清醒的脑袋无法加工这样复杂的信息，也不知道羊祜这样激动是电视上的节目在讲什么时政热点还是为了什么。

  “你看这个女主播好看吧！”羊祜这一句话直接让陆抗脑子醒了一半，这羊祜怎无端地生出了好色的毛病？他刚想教育对方不要这样对女性指指点点的时候，对方根本不给他张嘴的机会。

  “她叫羊徽瑜，是我胞姐，有空带你见一见！”陆抗这下子彻底醒了，庆幸自己不该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听羊祜开始讲小时候他姐教他数学题的往事。

  ……

  “那咱俩今年又算是同病相怜了，我爸我妈去我叔爷家过年，我也回不去。”陆抗不自然地扒拉了一口米饭，掩盖刚回忆起的尴尬经历。

  陆抗的父亲羊祜记忆深刻，在他和陆抗刚住到一起的时候，有时陆抗实在是忙，就直接在把笔记本放到餐桌上边吃边办公，自然要慢一些，羊祜已经洗完自己的碗了对方还只是吃了一半。

  羊祜慢悠悠坐在沙发上看着陆抗忙碌，他自己现在工作稳定，不像对方这样事业刚起步的阶段要忙前忙后，等对方终于可以关上excel报表之后起身伸了个懒腰，羊祜眼尖倒是一眼看到了陆抗的电脑桌面。

  桌面上是三个人在餐桌前的照片，中间的是陆抗自己，左边那位男性看着和陆抗差不多年纪，不过看着似乎更年轻一些，右边那位女性尽管保养的不错，但还是能看出岁月在脸上悄然留下的痕迹，羊祜猜一位是陆抗的弟弟，一位是陆抗的母亲。

  羊祜正想没话找话问对方弟弟几岁了现在是不是在上大学，就见陆抗伸完懒腰转身就发现羊祜盯着自己电脑桌面看得出神。

  陆抗果断让开让羊祜看得更直接一点，羊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想开口就听陆抗说道：“这是过年的时候拍的，左边右边的是我爸妈。”

  羊祜讪讪止住了话头，最后憋出来一句“令尊看起来真的非常年轻啊…”

  陆抗莞尔一笑，道：“大家都这样说。”

  ……

  羊祜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说：“是啊，不过现在过年也越来越没什么年味了。”

  “确实，我现在就特想放鞭炮，要是我也能跟着去我叔爷那过年就好了，他那里管的还稍微松一点。”陆抗叹了口气，“等明年可能那里也查得严了，这可能就成为我刻在墓碑上的人生三大憾事之一。”

  “另外两件是？”羊祜好奇地问。

  “不能回家过年和没谈过恋爱。”陆抗夹了一块鸡肉，回复道。

  意识到事情严重程度的羊祜若有所思，倒是没让陆抗发现，两人接着转移话题，有说有笑的吃完了这顿饭。



（4）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地过，今年形势轻松一些，不少离家近的同事还是决定回家过年，但也有因为各种各样理由而不想或不能回家的人，陆抗属于后者，而诸葛恪属于前者。

  “回家干嘛，我爸肯定又要催婚，到时候我还得和他骂起来。”诸葛恪特不理解陆抗为什么这么想回家过年，他从小和他父亲就不对付，好不容易逃离江东那片土地，不老死不相往来已经算是给他妈面子了。

  陆抗笑着把他应付过去，自己这同组成员诸葛恪人是真有才，但脾气也是真大，陆抗自然不觉得恃才傲物是什么不可理喻的事，他也乐得自在顺着毛捋这头大猫。两人家乡都在江东那一片，尽管挨得虽有点远却也算是老乡见老乡。

  年关将近，谁也没多少心思好好干活了，等明年自己还在不在这里都没个定论，老板自己这几日也天天迟到早退，对底下人的浑水摸鱼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眼见卡着点快要下班，诸葛恪非要拉着陆抗去逛街置办年货，陆抗本来想以两人今年连家都不回，置办年货办给谁看为由拒绝，却也不好拂了对方好意，诸葛恪这人好面子，要是这一次拒绝他还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哄好他，横竖今天也算是没事，时间也算是充足，去逛逛就当散心了。


  ——

  “所以你来这是置办你过年来吃的速冻水饺和自热火锅的？”陆抗看着在韭菜猪肉与肉三鲜中犹豫不决的诸葛恪，问道：“为什么你一个南方人对饺子这么情有独钟啊？”

  “我可是比你早来北方三四年，现在也算半个北方人好吧。”诸葛恪不置可否，最终还是决定韭菜猪肉馅的，说：“你这是还没遇到肯为你包水饺的那么一个人。”

  他说完又从冰柜里挑出一袋虾仁猪肉的，放到陆抗空无一物的购物车中，示意对方帮他放一下，自己的购物车甚至已经塞不下一瓶口香糖了。

  陆抗觉得也许诸葛恪说得对，羊祜先前和自己说过北方人不仅过年吃饺子，而且过元宵节吃饺子，过端午节也吃饺子，就连庆祝他姐姐市演讲比赛获得一等奖第一名家里也要包饺子，显然水饺已经超越了传统节日寓意美食这一范畴，而正式与馒头面条等一齐成为北方人的家常便饭了。

  陆抗想象中的春联灯笼一样也没出现在诸葛恪的购物车里，倒是满满一车的零嘴与速食。诸葛恪的购物车已经满得容不下一丁半点再多的东西，便想着可以付款打道回府，结果陆抗倒是在转角处的酒水柜台停了脚步。

  “怎么，你还喝酒啊？”诸葛恪有点惊奇地问，他只见过这人一天到晚捧着个茶杯。

  “想给一位朋友送礼。”他坦诚道，并最终左挑右选在导购的讲解下选了一瓶包装精美并且（在导购口中）口感醇良的好酒，唯一可惜的是价格有点过于昂贵，相当于陆抗白白给老板当了三天任劳任怨的牛马。

  他记得之前有时候羊祜遇到什么好事或纯粹很开心的时候，都会在晚饭时间起瓶白酒庆祝一下，推让陆抗也尝一杯的时候陆抗向来敬谢不敏，好在羊祜也不是那种以灌别人酒为乐的混蛋中年人，只自己一口一口地抿着。

  羊祜喝完酒之后不耍酒疯不说胡话，只是笑眯眯地撑着脸盯着他。

  ……

  “抓紧结账走人吧，室内是不是太闷了啊，你脸都热得通红。”诸葛恪低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想着什么的陆抗，突然开口提醒道。

  “啊！啊……嗯嗯，赶紧走吧。”他有点语无伦次，诸葛恪只当他是被这商城闷得脑子糊涂了。





（5）

  “你今年想放炮仗？”杜预检查着这一年的报表，还有三天就到大年三十，这会儿把一些只剩一点小尾巴的工作做完也能省着过年总挂念着。

  “是啊，能在屋里面放那种最好是。图个响，别有烟的那种。”羊祜刷着手机，对着屏幕上和杜预指指点点，“这怎么都是这种在缝好的布里面放个小发声装置啊，也太简陋了。”

  “你的要求实在是多，如果有环保的鞭炮那现在也不会查管这事这么严了。”杜预叹了口气，把笔记本合上，开始整理桌子上的东西，“说起来你今年为什么突然想要放鞭炮了？你以前对这种事好像也不是很热衷吧。”

  “啊…去年的年过着和没过没什么两样，所以今年想过得隆重一点。”羊祜下意识地挠了挠头，杜预知道这是他骗人时的不自觉反应，尽管羊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谎时会有这种动作。

  毕竟羊叔子为人实在正直，哪怕是算上各类善意的谎言从高中到现在说的慌也不超过五次，每次的效果都卓然超群。

  可谁让他对面的人是杜元凯呢。

  杜预笑了笑，提醒道：“那叔子你别忘包饺子，南方和咱口味不一样，你可注意着别做太咸了。”

  “啊对对对，谢谢元凯！”羊祜深以为然，却在反应过来后吓得直接把头从手机里抬了起来。

  杜武库这人实在高深讳奥，自己从小到大就几乎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杜预点了点头，朝他挑了挑眉。然后把笔记本放进双肩包，背起来就要去打卡下班了。

  留下仍在石化中的羊祜，开始思索自己为人和杜预比是不是太单纯了些。

  还没思索出个什么的羊祜被手机来消息的提示音给惊回过神。

  是杜预给他发的消息，消息只有短短三个名词，但两人多年的交情摆在这里，羊祜一下子就懂了对方给他制定的三十万字详细计划。

  羊祜见自己时间也差不多了，便也草草收拾一下，拿起自己公文包走了。

  不过他并没有选择直接回家，而是将车开向了小区外几百米的菜市场。



（6）

  大年三十，万物迎新。

  今天老板大发善心，陆抗到家的时候才约莫五六点，他打开房门却看见一副意外景象——

  羊祜围着围裙撸起袖子，胳膊上沾着几处面粉渍，宽大的手掌上摊着一张面皮，另一只手正拿着挑馅板正准备下一步动作，却是见陆抗回来而站起身去迎接。

  “今天下班早？”

  陆抗见俨然一副家庭主夫样子的羊祜，不禁笑出了声。

  “是啊，你这包饺子干什么，想吃去楼底下那家饺子馆不就好了。”陆抗换好鞋走到桌子抽出一张湿巾，一点一点把他脸上与胡子上的面粉抹掉。

  “想带你领略一下好客山东的风情嘛，外面包的不正宗。”羊祜看着对方擦拭的动作，说道。

  陆抗要比羊祜矮一点，说话时羊祜带出的贲热气息喷到陆抗的眼睛里，这让他把眼睛眯了起来，笑着把用完的湿巾扔到垃圾桶里。

  “那我帮你一起吧，顺道让你领略一下江东风情。”陆抗不好让羊祜一个人干活，想着尽管自己不会包饺子，但端个盖垫打打下手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羊祜正打算欣然同意时却突然变脸，一脸好像噎着的表情卡在了那里，陆抗想去拍拍他背顺顺气却见他在短短五秒钟变换了七个表情，最后一脸不情不愿地对陆抗说：“那好吧。”

  陆抗去洗了手之后也坐了下来，他帮羊祜赶面皮，倒是觉得颇有意思。

  唯一有点不理解的就是好像羊祜对他爱答不理的，聊什么话嗯嗯啊啊的，陆抗也只当他是专心包饺子分不开心来。

  两人分工明确，效率确实比羊祜一个人单干要高了不少，不一会儿就快包好了满满一盖垫。

  “幼节啊，家里好像没醋了。”羊祜低头不敢去看陆抗，想挠头却看了眼自己满手的面粉而作罢。“你能下去买一瓶吗……”

  “没醋了？我今天早上下面条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好像还不少啊。”陆抗起身去厨房看了一眼。

  “还有大半瓶子呢，咱俩都不爱吃醋，你记错了吧？”陆抗从厨房探出身子对羊祜喊道。

  “啊哈哈，对！咱俩都不爱吃醋，醋剩得多，我忘了…”陆抗觉得羊祜有点紧张，但他几乎从来没见过羊祜紧张的样子，觉得颇有点稀奇。

  陆抗坐了回去接着帮羊祜打下手，不过却越发觉得羊祜过于心不在焉。

  “叔子，你手里这个还没放馅呢。”陆抗小心提醒道。

  “啊对，谢谢，幼节麻烦你去看看一楼那位下午老出来遛弯的老太太在不在可以吗，如果她在的话帮我问一下她儿子来没来，没来的话我多包一点给她煮熟送过去，她儿子儿媳出国了，一个人过年怪孤独的。”羊祜草草把馅放进去，和机关枪一样嘟噜出一长串话。

  “你真好。”陆抗笑着给他递过下一张面皮。“不过我下班回来的时候她正好要出门散步，她拉着我聊了几句说她儿子儿媳好歹回来了，还计划着等转过年去把她老人家接到国外住呢。”

  “好吧。”陆抗明显感觉到羊祜好像更急了，已经到了开始冒冷汗的地步了。

  “不过你提醒我了，我买了一瓶酒打算今天给你呢，等我回我屋找一下。”

  羊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那快去快去吧！”又抓紧补道：“啊也别太急，玻璃瓶子磕到碰到就容易碎，你慢点吧！”

  “行行行——”陆抗转身进自己屋了。

  陆抗当时还专门放了个显眼的地方，省着自己转过头忘了，所以现在找起来也方便，但他找着后也没急着出去，倒是好好抽了张纸巾擦一下上面莫须有的灰尘。

  等将六方体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后，陆抗才抱着它出了屋。

  羊祜站在客厅，见陆抗出来便高兴地朝着陆抗笑，显然已经恢复正常，变回了那个成熟稳重又诙谐调皮的羊叔子。

  “咱今天就包这么些吧，多了也吃不完。”

  “好。”



（7）

  陆抗端着饺子放到桌子上的时候，春晚刚好结束开场的致辞。

  两人兴致勃勃地倒了杯酒，陆抗主动要求的，说一年一次这种日子，去年的时候疫情太仓促，两人过年都啥也没干该吃泡面还是吃泡面，今年一定要过得隆重一点。

  ……

  两人现在摊在沙发上，陆抗的动力只有熬过零点给羊祜说声新年快乐然后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道声新年好了，而羊祜还要更精神一点，甚至有闲心来戳弄陆抗腰肢让他困就去洗把脸，一定要精精神神来迎新年。

  春晚一年比一年无聊，陆抗觉着简直比大学时上的那种思想教育课还要催眠。

  陆抗勉强打起精神，朝羊祜抬起头勾了勾唇，“刚才讲到哪里了来着，你说你小学时候去钓鱼用了你爹珍藏了二十年的人参，你妈都拦不住你爹，还是你姐姐把你护在身后的。”

  羊祜用手臂揽过陆抗的肩，两人身躯凑得更紧密了些。开玩笑说：“是啊，要没我姐姐我早被我爹打死了。”

  ……

  还有五分钟就要跨年了，陆抗勉强打起精神，见羊祜正摆弄着手机，便想着去给两人倒杯水喝，只是还没起身，就听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相声。

  这响声他再熟悉不过，转过头朝羊祜看去，羊祜笑着点了下头，示意不是他的幻觉。

  有人放鞭炮？

  陆抗水也不喝了，生怕过一会儿这放鞭炮的就停手了，羊祜连忙跟着去了阳台。

  等陆抗推开阳台门时，才真正懂得“大失所望”四个字要怎么写——哪来的什么顶风作案的勇士，不过是一台摆在阳台桌子上的HomePod mini罢了。

  甚至HomePod mini上在小区灯光下还能看出上面斑斑点点的面粉手印！

  羊祜也跟了过来，一脸忐忑。

  陆抗看了眼手紧张地背在身后的羊祜，感觉自己什么气都消了。他其实很清楚羊祜本意是想逗他开心，只是可能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这还暗藏着一些他本无怀揣的捉弄之意。

  于他而言，得友人这份挂记，确实是一份惊喜。

  “噼里啪啦”的声音还在响着，陆抗一把抱住羊祜，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羊祜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伸手去抱住陆抗，“去年过年太冷清啦，和没过一样，今年稍微像样一点。”

  羊祜全然只是为了弥补自己不能回家过年的遗憾，只是努力为他营造家的氛围而已。

  他俩真的只是朋友吗？

  朋友会这样搂在一起这么久吗？

  陆抗松了松手，但羊祜还是维持这个样子抱着他，直到自己轻轻咳了声对方才和触电一样抓紧分开。

  两人就这样伴着HomePod“噼里啪啦”的声音看着月亮，听着客厅电视里的春晚主持人开始倒计时。

  “5！”羊祜看了一眼陆抗，想着一年前的陆抗看起来像一头被逐出领地的小鹿，在危机四伏的深林里找着一处能让他安然无恙的地方。

  “4！”起了一阵风，风吹的陆抗瑟缩了一下，羊祜看了一眼，想去搂对方的肩却又在半空中停了手，虚虚靠住，没有被陆抗发现。

  “3！”不知道幼节在想什么，总之在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2！”羊祜想起来幼节刚加自己时候，两人还在客套着讲话。自己点进对方的朋友圈，和家里人自拍时他的眼睛都在闪着光，自己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有个弟弟，结果后来才知道那是对方的父亲，好在没闹什么笑话。

  “1！”谢谢，我很喜欢你。

  “新年快乐！”羊祜听见陆抗对自己说。

  爆竹声中一岁除。



  END?




  羊祜也向陆抗道了声新年好，不管是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打破这份温情。

  HomePod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已经减弱，到最后消失。

  羊祜张了张嘴，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陆抗想问他怎么了，只是自己还没开口去问便知道缘由了。

  HomePod设置的是顺序播放，也就是说播放完这一首本地音乐后会播放下一首本地音乐。

  一段录音，不算嘈杂，应该是在什么安静的地方录制的，比如羊祜自己的房间。

  “幼节，咱们相、相相处已经两年了，我……啊啊啊啊啊怎么冲着手机录音都这么说不出口啊啊啊，还给自己一个替你交房租的机会，我他*怎么写出这——”

  “嘿siri闭嘴！”羊祜急忙大声喊道，响度比起刚才的“噼里啪啦”声也毫不逊色。好在各家各户都紧闭阳台门防止往屋里灌冷风，再加上都在屋里推杯换盏，所以并没有哪家哪户吓得来阳台看是不是二楼这对室友掐起来了。

  羊祜喊完这话脸是真红了，好在多年的领导者风范没让他到场逃窜，而是转过头去偷偷瞄一下陆抗。

  人们常常卖弄自己的学识说月亮反射的是太阳的光，羊祜猜在陆抗眼睛里反射的一定是月亮的光——让他心安的宁静，以致让他也心平气和了下来，转过身和陆抗对视。

  两人相视无言，最终还是陆抗打破了这份安静。

  他一下子笑了出来，说，

  “今晚去你屋睡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