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
林翊青听到背后熟悉的声音后，一瞬间开始思考自己应该把手上的烟藏到哪去，不过大概在三秒后就放弃了这个做法。

“你怎么在这里？”他转身看向出现在会议场合天台的何琉之。
“又不是官方开会，我以观光者的名义来的。”何琉之看了一下他手上的东西，有点失笑道：“不用藏了，早就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了，你要这样我也管不了你。”
“对不起，我压力太大了。”林翊青低下头，像是在认错，至少表面上。
“不过你身上味道不大，应该是刚开始吗？”
“我会戒掉的。”

何琉之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好弟弟像是在打发一些长辈一样的对自己。
“我没有强迫你……”他苦笑了一下：“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林翊青把头抬了起来：“你想听什么？”
他的语气像是在压制什么情绪，很模糊的情绪，这种感情像是傍晚时穿过树林时的感受，很微妙又难以言表。

后来虽然何琉之没有强迫他戒掉，但是林翊青还是没有再碰烟。

●

有人焦急跑向总统府，林翊青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当晚他就被KMT叫去了。

刚刚进入民主时代的地区也刚刚第一次透过投票选出领导人。而这个领导人正打算前往美国演讲，给出了“台湾是国家”这样的概念，受到了对岸的强烈反对。
“最好的情况是普通的军事演习，但是如果中共发现情况不对就会直接变成军事行动。”
“如果来真的，”林翊青看了看桌子上的文件：“我们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KMT冷笑了一声：“他们出内鬼了。”

“……”林翊青并不是很惊讶，毕竟再怎么乱的情况他也见的差不多了：“那……报告给美国？”
“已经这么做了，到时候他们的舰队会来；而我们，大不了再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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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躺在藤椅上，听广播评书晒太阳的何琉之感觉自己已经早早开始了老年生活。
皇恩若许归田去，晚岁当为邻舍翁。
可惜何琉之不会种地，也没有当他邻舍翁的人。

更重要的是，这阳光是透过玻璃窗照进来的，何琉之本人还穿着正装，和整个忙碌的环境格格不入。

口袋里的蛇往外钻，何琉之忙把它往回摁，然后从后面楼梯溜下去。
一提起堆在桌上山高的文件，何琉之就头疼。他不止一次说过政府剥削他的剩余劳动，答复是：你闲着干什么？身强体健一个大小伙子，想吃低保？正是改革开放的时候，我们不养不干活的人，你不会种地，也不去工厂，教教你写文件，来给政府干活儿吧，为人民服务。
那摞儿山高的文件就是他旷工两天的结果。

何琉之：领导，我可以辞职吗？
领导：你现在在体制内，没法辞职。而且你对业务这么精通，不能辞职。
何琉之：……
领导：小何，为人民服务！
何琉之：……

现在好，又溜出来了。
何琉之低着头快步走在人行道上。毕竟在下午一个穿着正装的人是没有理由不在他的办公室里干活儿的——一看就知道他是旷工的——还不能叫认识的人看到。
走了两条街何琉之就放宽心了。街上的人全都步履匆匆，根本没人有看他的闲心。
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直到看见了树木阴影处的一个小地摊。

“这是什么？”
何琉之一边在心里默默感叹着摆摊不易，一边弯腰来看。
“木雕。”
琉之拿起一个木雕山茶花。
“现在的人哪有买这些东西的了，卖的也不多……”摊主大爷嘴里念叨着，不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看了一眼，“那个花啊，刻着练手的。你自己拿去玩吧，不收钱了。”

就算何琉之不怎么懂雕刻，他还是细细赏了一遍。山茶花只用寥寥几刀刻成，造型简单却又传神。把它握在手中，圆润的花瓣轻轻抵着手掌，让人觉得心安，不像机器雕刻的流水线成品：造型都是一样的好看，但总会露出扎人的木刺。
再一看，逆着木料的纹路雕刻，被削的如此光滑更是要难上一分。

在逆境中的胜利之花。何琉之摇摇头把这个奇怪的想法赶走。
总不可能是在一堆文件的逆境下，成功神速处理完的胜利……但这么一想，何琉之发现自己仿佛看见桌子上的纸已经摞到天花板上了。
他像是一只流水线做出的花，还不是成品，还不符合“大众审美”，所以要用各种方式打磨的和别的花一样“漂亮”。

社会的变迁何琉之又不是没有见识过，如今的社会只是变迁到让他感到不悦而已，至于别人的看法、上层的看法，他不知道，也管不着。
总会有人获利，只是很不幸，这一次的变迁获利的，至少暂时看起来没有轮到他罢了。
人们浪费一辈子走在别人设立的规则里，有人知道却无能为力，有人甚至完全没有思考以至不知道；或许是真傻，或许是逃避。
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的在逆境中胜利呢？
他在那天台正好撞到林翊青抽烟，虽然目的可能真如他自己说的为了解压，也是因为利益没有眷顾到他吗？

何琉之晃悠晃悠着走回了办公室，还没进去就被领导逮了个正着。
“诶，小何啊……”
“……”何琉之不用猜就知道是旷工被发现了，连忙想打断领导的啰嗦而抢着说：“我这就进去处理。”
尚未完成雕琢的木块也要回到流水线了，可是最后真的是自我所追求的结局吗？

●

林翊青听着屋外来自对岸军演的炮火声，他并不担心，因为按照最后透过美国谈好的条件，这个军演约等于放烟花。

上次在天台和何琉之相遇时，被问到有没有想要说什么，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何琉之想要得到什么答案。
何琉之摇了摇头，也没有回应他，林翊青读不懂他的表情。
他决定出去散散心，有些东西他真的不想要去想，倒是挺关心物价、GDP、外汇、汇率，也对于政治局势有些好奇。

路过公园，解严后的这里常常有人封路搞游行和演讲，人民用这种方式告诉政府自己想要什么。
国家的基本在于人民，如果希望可以利用人民稳固自己的权利，就请好好听他们的声音吧。
林翊青并没有在此多留的打算，但是他的衣角却被抓住了。

“嗨！”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的少年窜到林翊青眼前，道：“认识一下吧，我们将来一定会有一段时间要相处的。”
林翊青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随口答了几句就离开了。
哪知这个少年就是二、三十年后，那个在大陆人人喊打的DPP呢。
民主社会的民众是看得见的，A党强势则投B党，B党强势则投A党，政治势力平衡才对普通老百姓最有利。
而如今，这个B党由何者担任？
DPP指着林翊青的右眼说，他知道那才是这里原本的颜色。
“你不觉得我和你的颜色很像吗？因为我比他们更像真正的你。”

后来，林翊青收到了一个包裹，炮战后期系着气球飘过来的那种包裹。
本来是要和其他的一起处理掉的，但是还没轮到它就解严了，所以就留了下来。
会选择它来拆开是因为上面有特别写这是给谁的，和那些随便飘过来想宣传和平的不一样。
里面除了因为保存不当而腐坏的食物外，还有一艘单独放着的小红船模型。
林翊青没有仔细听过那个故事，但是隐约可以猜出大概是什么意思。
他把那船随手扔了，像是处理那些腐坏的食物一样。

●

国人本性其一：相信忍一忍痛苦会过去，好日子会来。
此本性在鲁迅先生的《聪明人、傻子和奴才》中显现的淋漓尽致。
即使何琉之自认为民族劣根性这种东西绝对不存在，他也在想：忍一忍吧，好日子就快来了。现在，他却发现自己对“好日子”的定义完全不明确。是人民不再受压迫，过上幸福生活，还是维护祖国统一，反对分裂势力？
何琉之私心一下，只想要像普通人一样过得简单，最好是像几百年前一样简单。
每每想到这里何琉之都会在自己的头上敲一下，劝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抓紧认清现实。然后同事们只得看着因为疼痛而挤眉弄眼的何琉之发呆。
回到从前当然不可能，不过这么多年不都挨过来了吗？对于琉之来说，就算单相思是苦的，也习惯了。

何琉之在等待，等待好日子和他自己的幸福生活。今年的风很暖，23.5°N的大陆东岸依旧很可爱，他寻着记忆里的路找到以前待过几个下午的小巷，墙上写着大大的“拆”，只有隆隆响着的机器在倾听。
琉之握着木山茶花，笑着在空中挥出几个字：
未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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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未来会如何呢？
这在血水上、污水上、泪水上映照出的一片小小的天空，又该何去何从？

【23.5°N Eastside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