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见过伊吹笑，这是最常见的，也见过伊吹哭，这也很常见，还见过伊吹傻瓜一样做着无厘头的事，还有疯疯癫癫像只追着自己尾巴咬的狗子的笨时候，还有什么呢？

总之见过伊吹许多许多样子，他直白地将每一个自己都袒露出来，好懂到只需要看表情就能知晓他的情绪，根据嘴角的弧度就能分析出他的想法，从眼神里包含的光的百分百就能明白他即将要干什么。

但还从来没有见过伊吹的冷漠，如同南极大陆上的冰川，除了冻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冷漠得很不伊吹蓝，就连总是眯着的眼角都瞪回了原有的大小，瞳孔中也只剩下“请勿靠近”几个字。

太神奇了，神奇得志摩几次欲言又止，连正事都差点忘了，一直偷瞄伊吹的脸色，不过志摩到底是志摩，一旦看多了也就接受了“伊吹也有不想面对的人和事”这个想法，开始认真工作。

就只是脑海中还是会想，那伊吹不想面对的是哪一个呢？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是重案调查科的石田课长，另一个是小仓裕一，小仓曾经也是警察，后来去考了法律专业，现在是一名律师了，这次他是代表嫌疑人出面的。

志摩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在见到伊吹之前，只是知道会和他成为搭档的时候，他去见了很多个曾经和伊吹搭档过的人，而有一个他没有见到，主要就是因为那个人已经离开了警界。

就是叫小仓裕一。所以没跑了，一定是他。

想到那些前搭档们都恨不得把提起伊吹的志摩都一起撕碎的样子，很难想象小仓究竟做过些什么，会让伊吹这个样子。

疑惑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在志摩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原本想要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好好问问的，因为除了伊吹的清晰可见的冷漠，在小仓脸上看不出任何内容，可才一踏出石田课长的办公室，在走廊里还没走出五米，身后就传来了小仓的声音：“蓝酱，好久不见了，不想说一说亲近的话吗？”

小仓的话过于暧昧了，志摩第一时间是去看伊吹的脸色，可伊吹只是面无表情：“工作中，不方便，再见。”

志摩概念里伊吹应该是吐槽模式的“喂喂喂不要说这种会叫人误会的话”，至少应该是软一些的。

可现在的伊吹是便利店忘记清理冰柜，里面那根冻了三个夏天的冰棒，太硬邦邦了。

但是小仓好像完全不介意，反而朝着志摩笑：“这家伙很迷人吧？志摩酱有没有兴趣下了班喝一杯，我啊，可是跟你的搭档搭档过的人，想知道他的趣事吗？”

还没等到志摩回答，伊吹一下子就怒了，直接拎着小仓的衣领把他按到墙壁上，来往的人都停下脚步看着他们。

说实话志摩也有一些不快，除了小仓的语气有种无礼的自来熟之外，他更因为伊吹的态度而对此人不怎么爽，当然志摩在强压下这份不爽，他时常告诉伊吹不要被自己的情感遮盖住真实的五感，怎么反倒自己也被他影响了，因为他不喜欢所以也不喜欢，这是不对的。

但志摩又觉得，去他的不对，又不涉及案子的真相，自己和这个人也不会有什么过多交集，那么就是要站在伊吹这边对他不爽，就是要这样做！

可是现在的局面，僵持下去别人要说的还是伊吹，志摩已经能想到了，都不会超过一个小时，桔梗就会接到电话，说她的第四机搜的野狗在重案调查科咬了人，而同行的人居然不拉好绳子管束。

志摩想到这些麻烦事就头痛，凌厉的眼神扫过每个看热闹的人的脸，最后定在伊吹身上，他过去把手盖在伊吹还攥着别人领口上的拳头上：“伊吹，松手，我们走了。”

伊吹一下子泄了气，听话地张开五指，先一步往外走去。

小仓还在笑嘻嘻：“志摩酱，真的不要喝一杯吗？”

伊吹的脚步又停下来，感觉下一步就是转身冲过来挥拳头了，志摩立刻上去推着他的背继续向前，同时没忘了回头告诉小仓：“我们没有坐在一起喝一杯的立场，属于我们的工作已经结束，小仓先生，再也不见。”

伊吹紧张的背因为这句话而松弛下来，志摩在上面拍了拍，随后拉起他的手腕，一路回到蜜瓜包号上。

许是因为离开了不想见的小仓，伊吹逐渐又回到志摩熟悉的样子，跟着唱melon~melon~的时候还拍着巴掌，像幼儿园校车上合唱的小朋友一样。

不过真的没事了吗？伊吹又不是傻子，能说过去就过去。刻意表现出的欢快，是希望让志摩放心，更是希望他可以不去过问。

若是认识伊吹之前的志摩大概真的就不问了，他对别人的事情没有太多兴趣，不是同理心不足，而是很多事知道了也可能无能为力，那么还不如不去触碰别人的伤口。

但是伊吹教会他，就算不能让伤口愈合，也要看一看血肉模糊的样子，人对于同伴的残忍也是一种拯救，因为只有见过了，才知道要怎么帮助对方。

伊吹在他心上缝补的线都还在，现在，轮到他了，轮到他成为医生，进行缝补手术。

“伊吹。”志摩叫他。

“怎么了？志摩酱是不是饿了，啊我们是叫外卖太郎呢，还是去前面拐角处吃大阪烧？”伊吹的嘴巴说个不停，还拿出手机搜索附近的美食店，一副好忙好忙的假象。

“为什么会，那么讨厌小仓裕一？”志摩还是问了出来，“我啊，一点也不想知道伊吹的秘密，但是如果你的心里戳着一根刺，那么作为搭档，我有责任拔出来。”

伊吹的手顿了一下，他呼出一口气，吹着额发往上面飘起来，刚刚还在笑的脸也又阴沉下来。

“这个样子的伊吹蓝，是我不认识的伊吹蓝，”志摩把车停在路边，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对着伊吹的脸，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他还锁上门，一副伊吹不说就不会让他离开这辆车的架势，“如果不把你变回我认识的那个伊吹，我们就谁也别下车了。”

“志摩你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吗？”伊吹居然开始说教，如果不是因为他真的很down，恐怕还会振振有词地长篇大论，“搭档守则第一条，就是不能逼别人做不想做的事。”

“不对这个词早在刚刚我对小仓的态度后你就该说了。”志摩耸耸肩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什么守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做我志摩一未的搭档，有些事，就要听我的，快说，你当然也可以像我一样甩出一句自己查，伊吹你是知道的，我如果查，也会查得很清楚，还需要浪费这个时间吗？”

伊吹这回是真的笑出声来，笑得眼泪也出来了：“小志摩这样，算逼供了吧，不过好像，有点帅。怎么我好像个抖M一样。”

志摩余光看了一眼反光镜，气势上来说是挺帅的。他甩了一下自己的小卷毛，洗耳恭听。





2



小仓裕一不仅是伊吹的搭档，还是高中同窗，两个人那时候都进了田径部。

不，其实一开始进去的是伊吹，小仓是跟着他才加入的。

那时候小仓个子也小，长得也瘦，像是个低年级的学弟，存在感极弱，除了伊吹没人看得到他。

可伊吹那时是个不良生，只有田径部的训练会雷打不动地参加，大部分时间都在打架斗殴或者被打架斗殴，这不怪伊吹，他家庭条件很不好，以至于无论发生什么事，人们都是最先想到他，觉得穷人家的孩子就一定是恶人，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

那次把人打坏了，起因是田径队队长的珍贵跑鞋丢了，于是又开始了，都在针对伊吹，只是在恰巧的时间里伊吹出现在了那里，仅仅是这一点，就变成穷鬼偷了跑鞋。

起初伊吹还有解释，说着“我没有”、“不是我”，后来就不解释了。

被泼多了脏水，手垂在身体两侧冷笑，没有人愿意听他的话，没有人听得见他说的话。

那就，打吧。

要打的话，就打吧。

还废什么话呢。

把每一个指责自己的人都打倒，拳头无法证明清白也没关系，就不证明了，只要把他们都打倒就好了。

所以最后一屋子的人都躺在地上，伊吹还骑在队长身上一拳一拳打下去。

小仓有拦着他，小仓没有说是他，伊吹就没有打小仓，可是小仓也拦不住比他高壮的伊吹。

后来伊吹就被警察带走了。

伊吹记得那天他回头去看，小仓追出来，没有挨揍的人身上沾满了别人的血，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当年明明还觉得他挺可爱的呢。

也就是那回，伊吹遇到了阿蒲哥，他决定成为一名警察，在不被所有人理解的时候，坚定不移地要成为一名警察。

他没想到的是，小仓也成了警察，和他同期，一同接受训练。

小仓一下子就扯开了身条，比他还搞出两厘米，肚子上的腹肌夸张到像假的，更衣室里伊吹贱兮兮用手指去戳，小仓当时不知道是害羞还是什么，呼吸都乱了，整个人逃走了。

后来入了职，他们最初并没有被分到一组，是小仓和上级做了申请，从地段更好的地区换到伊吹被分去的不怎么吃香的组。

不再是会哭出来的男孩子了，伊吹记得那天走进来的小仓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也就是那天开始，噩梦跟着开始了。



说到关键的地方，伊吹的一张脸都皱成了包子，他用一种夸张的痛苦表情，来告诉志摩说不下去了。

“不要演了！”志摩识破他的拙劣演技，不过他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不能算两小无猜，青春期也只是有短暂交集，工作后成为搭档，伊吹真的真的很不会讲故事，又或许是他故意平淡了其中的一些细节，让他们之间听上去平常的就像是秋风垂下来的落叶一样，毫不新奇。

志摩主动去买咖啡的时候伊吹还问他：“小志摩是在同情我吗，所以连买咖啡都亲自去了。”

“我没有那种野生的同情心给你。”志摩用力摔上门，在伊吹“蜜瓜包号会痛的”的屁话里走向便利店。

他不仅带回来咖啡，还带回了冰淇淋。

奶白色的甜腻奶霜被太阳一晒就化了，顺着脆脆的壳子流到志摩的手指上，伊吹接过去的时候看着并排的指端被奶油画出的弧线，居然想也没想就凑上嘴巴舔掉了。

志摩的手一抖，冰淇淋差点整个砸到伊吹脸上。

“总不能浪费了。”伊吹缩缩脖子，解释道，“要是放任不管，志摩一定是拿纸巾擦掉，冰淇淋会哭泣的！”

又是这种屁话了。

志摩咬了一口自己的那支冰淇淋的尖，看到另一只手上也有落下来的奶油，想去拿纸巾的时候突然就伸舌头舔掉了，完全的下意识行为。

伊吹吃了一嘴唇的浮白，哈哈哈笑个不停，然后问志摩：“是不是很甜？志摩一定不知道，最好吃的东西有三样，西瓜最中间的那一口，别人筷子上的肉，以及手指沾到的冰淇淋。”

志摩大大翻了一个白眼：“我为什么要知道这种无聊的事。”

他买冰淇淋回来，也不是同情伊吹，就是，人在回想起苦的事情的时候，总要摄入一些糖分。

按照志摩对伊吹的了解，讲故事这种事开了头，后面就自然而然会被他说出来。

志摩知道一支冰淇淋无法抚慰人心，但终归，能把心情变得明亮些。他要伊吹还是明朗的伊吹，而不是只因为见到一个人，就被乌云包裹成一个卷，拖着拉回过去的记忆中。



“志摩还想听吗？”直吹吃完最后一口，把自己的手指都舔了一遍，这真的是志摩很讨厌的行为之一，他赶紧把还剩下的好大一块放进嘴里，吞咽着，被冰到从鼻腔到头盖骨都一阵疼痛，疼到忘了是要掏出纸巾给伊吹擦手的。

见志摩嘴角还带着一抹奶油，两只手捂着额头闭着眼睛。

伊吹替他从口袋里拿出湿纸巾，但是在擦自己的手之前，还是先用大拇指抹掉了志摩嘴上的奶油，放在自己口中吮去。

这一幕志摩没看到，他依然闭着眼睛，他还以为只是抹掉了而已。

等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伊吹已经在擦手了。

志摩吸了两下鼻子，确认大脑没有冻住，真的是，冰的东西果然不能吃的太急。

“志摩还要听下面吗？”不出所料，伊吹说了。

志摩也擦干净自己的手，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听听也可以，反正现在无事发生，广播也很无聊。”

“说点真话吧，志摩一未。”伊吹点破他。

志摩想了想，点点头：“好吧，我想听，但广播也是真得无聊。”

故事的后半段就没什么意思了，也没有什么撕破脸的事情，也没有大吵或者大打出手的情况。

小仓这个人就很喜欢跟着伊吹，上班的时候是搭档，下班了也总是要拉着他，不仅如此，还是个叫人很不舒服的学人精。

伊吹如果说吃到了什么好吃的，小仓立刻就会去吃，伊吹如果说在哪个店里看到超级卡哇伊的店员，隔天小仓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要来了，伊吹没有买到的鞋，对方已经穿上了，伊吹还在赶报告写检讨，对方却得到上级的赏识，被拍着肩膀表扬……

这些都是很小的事，就算是给自己送了情书的女孩子第二天来说对不起喜欢上了小仓，这也是小事，都是不足为道的小事。

但就是心里的某个地方冒出了小痘痘，挤还挤不掉。

伊吹笑得有点愧疚：“是我太小气了吧，明明是不该在意这些事情的小蓝，可还是会觉得有一种，有一种，有一种……”

“有一种被他夺走了全部的感觉。”志摩替他说出来，“没有任何规定说过不能为了这些事介意，而且从我这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他的行为已经触碰到了社交底线，若是无意的还好，但若是有意的，那就是想当恶劣的行径了。”

“志摩在安慰我吗？”伊吹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

伊吹蓝脸上出现不好意思，这太难得了，志摩突然想拍下来，发到line群组里面去。

他也真的这样做了，一边趁着伊吹没反应过来咔嚓拍了一张，一边编辑好发送出去：“捕捉到一只也会不好意思的野狗，桔梗队长请指示。”

“喂！”伊吹喊着，“太奸诈了！这种照片怎么可以！”

Line群组立刻炸了锅，但比起面带羞涩的伊吹，大家的重点放在了“志摩主动开起无聊玩笑”这件事上。

连稳重的九重都感叹道：“志摩酱是被伊吹酱同化了吗？一副脑子也不怎么好使的样子！”

阵马哥则还有点前辈的姿态：“脑子不好可不要做什么危险的事，给我们第四机搜丢人。”

桔梗就只是发了个微笑，这让大家意识到，还在工作，要认真。

伊吹偷笑着志摩没有引发别人的同感，反而都笑话起他来，虽然回去要好好问问小九，什么叫同化了就脑子不好了！

但这一切志摩都没有放在心上，他的本意也不是要所有人都来笑伊吹，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闹一闹，用这种真实存在的现实感，让伊吹开心一些。

话可以说，告诉他，都过去了，不喜欢的人就不必再想，只要珍惜当下就好。

但能说出来的话有时候也没有多少用处，伊吹的故事还没讲完，究竟被小仓夺走了什么还不知道，志摩要把最有力的语言留到最后，留到伊吹大出血的时候，能够把他从思想危险的边缘救回来。





3



再见到小仓不能说是没有想到的，志摩说了再也不见，但他也知道人生充满了不确定性，是不可能真的就不会见了，有些说了下次见的人可能到死都见不了面，但是说了再也不见的人，十有八九还是会见。

特别是小仓那种，怎么说呢，伊吹的描述中，有些讨厌，但性格无法详细得知，只能根据见面时的印象判断，那应该是个会难缠的人吧。

志摩还有一句一直很在意，不过他没有对伊吹说，也没有细想。

那就是小仓形容伊吹“很迷人”。志摩隐约觉得，这是解开谜底的钥匙。

预想到所有事，也还是没有想到，小仓会出现在他家门口，这样的高级公寓有着严密的访客管理，可是小仓居然就等在电梯外，像是老熟人一样朝着志摩招手：“知道你们下班不会早，但我还是等了半个小时，你应该不想让我进屋吧，要去哪里喝一杯呢？”

志摩都气笑了，这个人还真是自说自话不可理喻呢，他完全能够将他拒之门外，不必去喝什么，也不必有任何接触。

志摩拿出钥匙开门，不理会小仓。

“你不跟我喝的话，我只能去找小蓝了。”小仓的语气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就是带着一种威胁，志摩都不知道他去找伊吹这件事本身有什么可威胁到自己的，不过他还是迟疑了，然后收回钥匙，率先走进电梯，等着小仓进来。

居酒屋是日式的，小仓来之前似乎还做了调查，给自己点了一杯威士忌，给志摩点了烧酒。下酒菜是炸鸡肉串和烤青花鱼，志摩还没吃晚饭，又多要了一碗拉面。

小仓应该是要问一些什么，在志摩说完“我开动了”之后。

但是伊吹突然来了。

伊吹像是被背叛了一样，很伤心地看了一眼志摩，却一点都没看小仓，扁着嘴巴一言不发，在和志摩的对视中用眼神表达着委屈。

志摩只觉得心脏都漏了一拍，什么嘛，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好像出轨被抓住了一样，手心都冒汗了。

“伊吹……”志摩站起来要拉伊吹，却被小仓打断。

“啊小蓝，果然要说一未来了你才会出现，这家的鲷鱼烧也很好吃，需要给你点一个吗？”小仓的自来熟叫志摩更是头大，很多年了，除了家人以外，没人叫过他一未，这是个自己听起来都觉得陌生的名字。

伊吹拿起桌上的一叠小鱼花生，统统泼到小仓身上，这是他进来以后第一眼正式看向小仓，他又成了没有温度的冰块，还有着很凶的怒气，就那么哑着嗓子警告道：“不可以，你什么都可以夺走，但是志摩，不可以。”

说完后他扭过头看志摩，眼神里的温度也还没有回来：“跟我走，还是留下？”

志摩看着伊吹，他觉得伊吹要哭了，他不会当着小仓的面哭，但是伊吹真的要哭了，可能走出去就会开始掉眼泪。

泼菜的行为给别人带来了麻烦，店里已经有人指指点点了。

伊吹没有立刻等到志摩的答复，垂下头，他还没有决定走不走，他要走的话，一定要把志摩带走，思考着就这么扛出去的可能性多大，志摩会挣扎到从他身上摔下来吗？

“小蓝，我只是想跟你好好见个面，不要这么大的敌意。”小仓开了口，从头发丝里拿掉挂着的小鱼干，放进嘴巴咯吱咯吱嚼着，“这么多年了，你不想我吗？我可是很想你啊。”

这话的味道更不对了，志摩觉得还是有必要先听听伊吹怎么说，不然伊吹下一刻就要揍小仓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为什么小仓的角度那么迷幻，而伊吹到底被他夺走了什么啊！

志摩这回干脆拉住伊吹的手，在他耳边安抚着：“他不会夺走我，我是那么容易就能被谁夺走的人吗？”

他这话也是说给小仓听的，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对于他们的搭档关系，都无法从中破坏。

志摩拉着伊吹的手往外走，脚下飞快，他回头看的时候看到小仓摸着下巴玩味地盯着他们拉在一起的手，也看到了伊吹眼底的脆弱。



小仓夺走的东西也不是语言能够形容的，反正伊吹身边的所有人都站到了他的那边，那时候也不是没有朋友，除了小仓，伊吹也认识了一些人，都是可能发展出友情的人，但是到最后，他的身边就只剩下了小仓裕一，从工作到生活，伊吹觉得自己努力的方向都被篡改了，他要做警察是带着梦想来的，而不是为了只当一个在小仓身边晃的人。

但那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一点点不对罢了。

直到小仓说通过了司法考试，要去做律师了。

他几乎连伊吹的梦想也夺走，在自己辞职的时候顺便把伊吹的职也辞了，每个人都说要伊吹听小仓的，自然伊吹是考不过司法考试了，但是无论小仓去做什么，伊吹都可以跟着他。

伊吹有被迷惑到，小仓说他不是当警察的料，说他的性格就不能走这条路。

“如果没有我在你身边，小蓝，没有我的话，你只会成为一个瘟神。”小仓在伊吹耳边这样说，让他想起出去见习时被前辈和其他人嫌弃的经历。

有过短暂的打散搭档重组的时候，到最后伊吹都会是被人退回的。

“伊吹蓝太胡来了。”

“会被那家伙害死的。”

“冲动是魔鬼。”

“只有腿脚没有脑子。”

……

等等等等那些听见的时候明明也没有觉得很痛的话，被小仓提醒之后就变成了泡过盐水的刀子，一下下捅到身体里面。

“所以才会夺走我身边的所有人吗？”伊吹终于问出口。

“我没有夺走谁，是你留不住他们。”小仓捏捏伊吹的脸，“不想失去任何人，就放弃所谓梦想，依靠我，只有依靠我，你才拥有一切，我……”

“我不要。”伊吹打开小仓的手，后退几步，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他，“梦想就是梦想，我要做警察，要做一个好的刑警，要维护正义，要拯救更多的人，要把失足者从泥潭里拉出来，要让这个世界更美好，我的梦想是这样的，不会变。”

小仓摇着头否定他：“你该听我把话说完，再去谈你那可笑的梦想，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做律师吗？因为法律还有另一种意义，警察维护不了的东西，律师可以，警察能维护的东西，律师还可以扭转局面。但这不是重点，小蓝，我希望我走的路上，永远都有你的存在，因为我……”

伊吹惊恐着跑开，捂着耳朵没有听完他的话。

他觉得小仓太可怕了，小仓在夺走了所有人的支持后，还要夺走他的梦想。

梦想啊，那是能够轻易被摧毁的吗？

伊吹会坚定地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无论有没有站在他身边，他都会走下去。

好在他坚持下来了，然后他的身边，有了阵马，有了九重，有了桔梗，有了系卷，有了火腿和小丰，有了无数的人，最重要的是，有了志摩。

和他并肩行走着的搭档，那是不允许被任何人夺走的志摩。



“为什么会觉得我会被他夺走？”志摩觉得事情很奇怪，他有些在意的是，小仓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不过明显伊吹不会知道的，“他夺走我又能怎么样呢？”

伊吹晃着脑袋：“总之，他会夺走我拥有的一切，我可以把什么都给他，跑鞋也可以，梦想也可以，自己也可以，但就是志摩不行。”

“伊吹。”志摩抬手摸摸他的头，然后抱了他一秒。就只有一秒，“伊吹，听我说，梦想和自己，都不会被人夺走，但就算无法被人夺走，也是你要坚持守护的。而我，志摩一未，也绝对不会被任何人从你身边夺走，我的搭档就只有一个人，就是你伊吹蓝，我把你放在这里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继续说道：“所以伊吹讨厌的人和事，只要不违背法律和正义，我也会敬而远之，伊吹的方向，也会是我的方向，我们会一起在事态恶化之前去救更多的人，我和你一起，这点不会变的。”

“所以。”志摩拍拍伊吹的肩膀。

“所以？”伊吹的研究红了又红，眼泪都不知道在志摩的发言中涌出了多少，他从见到小仓开始就憋闷的心终于放松了，他本来从见到那个人起，那股敌意就不是因为过去发生的事，而是害怕，害怕他又和以前一样，对着自己身边的人下手，害怕志摩被他夺走，然后和他一起把自己的梦想打碎，害怕志摩会说不想再和伊吹搭档了，害怕志摩否定他们之间的羁绊。伊吹害怕失去志摩，怕极了，怕到无法掩饰自己。

“所以我们要面对，要去听完他说的话，要去告诉他，他是错的。”志摩带着伊吹往回走，起初拉不动他，不过在志摩的坚持下，伊吹终于决定面对了。



恐惧源于未知，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就不会害怕了。





4



小仓还在那里，靠着垫子吃着炸鸡肉串的样子显得非常落寞。

志摩在他们交流的期间一言不发，就当做自己不存在。

但还是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小仓裕一，是个存在感极弱的人，被学长罚跑步的时候倒在地上很久也没有人来看一下，就连罚他的学长都自己走掉了，而只有伊吹给了他一瓶水，把他搀到一旁。

伊吹还对他笑，然后飞快地一圈圈跑起来。

他跑步的样子真的迷人，小仓记住了那个夕阳下奔跑的身影，从此成了伊吹的追随者。

田径队长的鞋是被小仓丢到了河里的，那时候他穿着那双昂贵的鞋子嘲笑伊吹只能穿便鞋练习，鞋底掉了缝一下就继续穿，穷鬼要怎么参加比赛。

小仓为了伊吹做了这件事，却害得伊吹和人打架，他那时候想说出事实的，但是伊吹就像知道了什么一样，突然捂住小仓的嘴。

他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小仓看见他回头对自己笑，那一刻小仓就想，伊吹真迷人啊，他嗅着自己身上伊吹的血，掉了好多眼泪。

跟着伊吹的步伐又做了警察，感情开始不由自主地长成疯狂的藤蔓，很多时候会像个跟踪狂跟着伊吹，吃他提到过的东西，接触他接触过的人，嫉妒成了一把火，烧光了小仓的理智，他用尽各种手段，只为了让伊吹孤独无依，那么到最后，就只能依靠他了。

那时候阿蒲哥调去了别的地方，伊吹可以说在一段时间里真的是除了小仓没有别人了。

就连喜欢伊吹的女孩，也会被小仓夺走，用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笑着把姑娘的心掏去。

然后在夜里抱着那件血迹都已经发黑了的中学校服一直吻个不停。

伊吹真好啊，伊吹真迷人啊，伊吹蓝就是他最想要的。

他是可以陪着伊吹蓝永远做警察的，守护他的正义。

但是小仓远比伊吹想得多，他知道这个社会能真正被维护的正义很少，人要站在一定的位置才能维护心中的正义。

所以他要把伊吹的梦想也夺走，进行重塑。

他要伊吹的未来都在他手中掌握，他要伊吹只能走他要走的路。

他要他自己成为伊吹的方向。



真是个变态啊。

志摩听不下去了，这样的人应该送进六王寺精神病院，而不是成为一个道貌岸然的律师。

志摩没忘记观察伊吹的表情，要是这个傻狗感动了，他可能会一拳打过去让他清醒清醒。

好在傻狗还是一张冷漠脸，就只是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你喜欢的是我”？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小仓说：“一直都是你啊，是你一直不肯听我说完。”

他这些年一直都关注着伊吹，知道伊吹受挫，知道伊吹在奥多摩，知道伊吹假借着面具老虎的名义捐赠，还知道伊吹忽然有了志摩一未。

最后这件事叫小仓惊慌，他很多年没有惊慌过了，他一直坚信伊吹到最后一定会来找他。

所以涉足了案子做了接触，想看看志摩是什么样的人。

想看看为什么伊吹身上那些被他赋予的空如今都被填满了……

“并不是的。”志摩说，“你一开始就错了，想要让光追着你是不可能的，人只能在被光照到之后，去追着光啊。伊吹的心从来都没有空过，就算是总被嫌弃和拒绝的十年，也没有过，他的心里总有希望和正义，他用他的希望，维护了正义本来的样子。”

小仓突然一愣，然后笑起来：“这样啊。”

小仓后来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对伊吹说了对不起：“幸好你现在找到一个懂你的人，会陪着你走下去，不然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弥补。小蓝，我可以做什么吗？我真的很想为你做些什么。”

伊吹摆摆手，脸色柔和一些但还是没有一丝笑容：“不了吧，我觉得我们不要再见面就是最好的了。”

小仓吐吐舌头：“真是绝情呢。”

说完他低下头，志摩看到有什么东西落了下去。



离开居酒屋后伊吹做了几个深呼吸，一脸还不怎么敢相信的样子。

“你真的没有察觉到他喜欢的是你吗？”志摩觉得没这么简单。

“要说一点也没有，倒也不是。”伊吹挠了挠头，“只是觉得不可能吧，我有什么可被喜欢的，就算他一直说我迷人，虽然我总是说着自己帅气迷人，可我也不敢相信他所说的。”

“是不够自信啊。”志摩把手插到兜里，“那被人肯定了应该开心啊，为什么还要那么绝情，曾经到底是好朋友，就真的不要见面了？”

伊吹的表情突然认真：“如果只是朋友，恢复不到以前的关系，但也不用友情完全崩坏，可既然他说喜欢我，而我又不喜欢他，那么就一点希望都不要给他了，彻底断绝他的念头。”

志摩“诶”了一下，一歪头：“这听起来不是我的手段吗？”

伊吹用手比划了一个巨大的×：“不是哦。志摩的话，温柔太多了，如果喜欢自己的人是自己不喜欢的，那么会因为觉得抱歉而态度更加好，想着已经不喜欢对方了，就不要再造成更多伤害了，最后双方都会更困扰。但如果喜欢自己的人是自己也喜欢的，又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别人的心意，然后虽然会干脆拒绝掉，但还是很困扰。志摩是个只会对自己狠心的笨蛋。”

被伊吹这样分析，志摩不想承认，不过好像，的确如此。

他站在原地思考，所以自己其实是个会给别人带来困扰的人，在这一点，还真是不如学一学伊吹，干脆利落，快刀斩乱麻。

“可是！”伊吹还没说完，他把手按在志摩的头上，笑成了一条笨狗，“可是，如果喜欢志摩的是小蓝，志摩就也会回报同样的喜欢！志摩最棒了！”

“喂！”志摩身高劣势，被伊吹按着头以后就算伸出手也打不到他人，但还是一脚踢在他小腿上，“谁说我也喜欢你……唔……”

伊吹蓝的脸无限放大，本该捂着腿的手正捧着志摩一未的脸，他们的嘴唇碰在一起，那个吻里面有着小鱼干的腥味和花生米的香味，还有烤鸡肉串的油脂的味道，最后都变成了甜。

是心意相通的发酵过的甜。

志摩闭了嘴，连眼睛也闭上了。

这狗子解决了心事高兴，随他吧。

希望以后不要再有乱七八糟的情感关系了，处理起来好累。

真恨不得在伊吹脑门上写上“有主了”三个字，让别人觊觎的时候想清楚，惹狗是要看主人的，狗子傻白甜，他这个主人可不好惹。

这个吻好长啊。

算了。

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



反正，他也不讨厌。



甚至，还有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