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6292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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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原神 莱欧斯利 , 那维莱特
标签 莱那 , 狱审 , 年下 , 多视角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狱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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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5
4
2024-9-3 21:21
- 导读
- 当我在看到你的每一秒中,我的心都在痛苦的跳动。
莱那不逆不拆,ooc预警致歉,一发完结,4W+,两种故事结局根据个人喜好自行选择
1、潮湿的雨天
“最近枫丹的天气都是阴雨诶,我的衣服都没法晾干了。”
“哎呀真是的,这雨什么时候停啊。”
......
枫丹前几天还是艳朗的晴天,现在却连绵落了三四天的雨。莱欧斯利伸出手来,细雨落到人身上潮湿微凉,随着动作带动了手腕上的镣铐,叮呤咣啷地作响。屋檐边滴落的细雨连成莹白的线,落到地上,砸起一圈圈的涟漪。
“干什么呢,还不走快一点。审判快开始了!”
审判。
是啊,他的审判。
欧庇克莱歌剧院果然是枫丹非常宏伟的建筑,繁复的花纹蔓延所有墙面,红色绸质地毯从门口直铺到审判台,层层排列的整整齐齐的椅子围着舞台均匀展开,过于明亮的灯光近乎有些刺眼,座椅上的人都虚虚的笼在光晕里,看不清面容。从关押地到歌剧院,莱欧斯利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他只是盯着花纹繁杂的手铐发呆,好像没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东西了。
“太狠毒了!”
“就是就是,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啊。好歹是把他养大的人啊。”
“我倒是觉得莱欧斯利做的对,这些小孩不可怜吗?那么狠毒的两个人有什么好同情的。”
“对啊,对孩子做这些,太恶毒了吧。”
惧怕、厌恶、同情的声音如潮水一样涌来,歌剧院里沸反盈天。
好吵,莱欧斯利抿着嘴,吵死了。
“肃静,肃静。”权杖敲击木质地板的声音不算太大,却格外有效,“接下来我将对莱欧斯利的案件进行审判。”声音从中间的高座传来,有力又不失威严。 观众席上的人囔囔着那维莱特大人来了,渐渐都安静下来。偌大的歌剧院转眼间只剩下谕事裁定机轻微的运作声,像是老式钟表的走针声,敲击着莱欧斯利的耳膜。
“莱欧斯利,你是否承认你亲手杀死你的养父母?”
手铐的花纹真的很漂亮,莱欧斯利胡乱想着,那双耗费了很久心血的机械手套曾戴在手上近两年,那这副明显精美的手铐我以后会戴一辈子吗?
“莱欧斯利,请你回答。”审判官的声音再次响起,莱欧斯利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手铐上挪开,转而盯向声音来处。这场审判是由枫丹法庭的最高审判官亲手处理的,莱欧斯利忽然想起在审讯室里,这位传闻里冷漠无情的最高审判官皱着眉问他,会后悔吗莱欧斯利。
会后悔吗?莱欧斯利。
不会。莱欧斯利没有一点犹豫的就做出了回答,甚至无视严肃紧绷的审讯环境,翘了翘嘴角,盯着那维莱特的眼睛又说了一遍。不可能后悔的呢,那维莱特大人,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审讯室只有一扇小窗户,能看见一块小小的天空乌云密布。阴沉了许久的天终于落下雨来,疾风骤雨。
外面纷扰的雨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整个厅内安静得要命。
“是的。”莱欧斯利仰起头直直面对那维莱特审视他的眼睛,认真回答。纷繁复杂的外袍将审判官大人包裹起来,这个角度使得领口堆叠的丝绸将那维莱特的脸遮了一部分,只有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露得完全。有一瞬间,莱欧斯利感觉自己在过于刺目的灯光下都有些眩晕,那双眼睛过于锐利,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无论是鲜血、罪行,还是见不得人的欲望。
“你有什么想要辩驳的吗?”
“没有。”
莱欧斯利感受到那维莱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然后移开,继而平稳开口:‘根据谕示裁定机的结果显示,我宣判,犯人莱欧斯利,有罪。”
台下的声音如石入沸水,声音大得让人头疼。那维莱特不堪忍受这样的喧闹一般转身离开,宽长的外袍随动作翻飞起一个略鼓的弧度。莱欧斯利放在身前的手无意识的动了动,忽然觉得眼眶干涩得要命,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审判庭里吵闹得让人耳膜生疼,莱欧斯利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他盯着那片深蓝的衣袍,直到它被墙壁完全吞噬才低下头。
负责撰写判决书的复律员他再次确认个人信息时,莱欧斯利才有了自己将要前往梅洛彼得堡服刑的真切感。复律员又重复一遍,“名字,莱欧斯利?”
“是的。”这是他在医院第一次接受审讯时告诉那个审讯员的,他的名字。其实这并不是他本来的名字,而是在那个审讯员询问他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对过往的一切产生了巨大的厌恶感,迫切的想斩断与过去的联系。于是他想到了曾经在报刊上看到的一篇报道,那个名字长且复杂的男人平安的度过了一生,抱着某种莫名的情绪,他从那个名字里截取拼凑出四个字告诉审讯员。那个活在阴暗窒息的养父母掌控下的孩子彻底消失,鲜血和痛苦随着过往的名字逝去,活着的是崭新的莱欧斯利。
复律员打开笔盖,指着空白的一栏:“生日呢?”
面前的人陷入沉默,复律员盯着他低垂的眉眼,按耐不住打算再问一遍的时候,听到很轻的一声。
“今天。”
身后的侍卫催促着离开剧院前往梅洛彼得堡,莱欧斯利随着他们的指引起身,外面的天气更加阴沉了,看起来马上就会接着下起大雨。
复律员拿着笔盯着少年离开的背影,直到墨水在笔尖凝成一颗小小的珠子,他才叹气低头在生日那一栏写下11月23日。
“等等!”
骤然响起的女声让一众人都看了过去,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站在露景泉边,两个人都噙着眼泪,男孩抽噎着喊哥哥,女孩哑着声音:“维塔开花了。”
莱欧斯利沉默了很久,只是跟着押送他的人缓步前行,经过女孩身边时却停下脚步,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肯定特别漂亮,温蒂尼姐姐。”笑容轻松又释然。
女孩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泣不成声,因为她听到莱欧斯利还小声说了一句,不要再想起我了。
温蒂尼她们肯定哭得很伤心,莱欧斯利盯着鞋子前端的花纹发呆,会不会说的太狠了?但别惦记他大家才能开始好的生活。他心里犯着纠结,没有顾及其他,直到撞到前面的人才反应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视线里是嵌着花纹的带跟短靴,再往上是湖泊蓝的长外套,莱欧斯利很轻的眨了一下眼睛,略带惊讶的叫了一声:“那维莱特大人?”
“嗯。”那维莱特应了一声,偏头吩咐将侍卫撤除,才低头看向他,"我来送一下你。你是个好孩子,对于这样的结果我只能说抱歉。"
“不是的哦,那维莱特大人。”莱欧斯利看着那维莱特的眼睛,语气轻快,“你没有错,我可是一点也不后悔。而且,偷偷告诉你,维塔开花了。”
那维莱特眉间微蹙,似乎有点不太理解他最后那句没头没脑的话。个头刚到他胸口的少年面容苍白,半长的头发被低低的扎起来,额前有几绺头发没绑住,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边,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微抿,露出一个堪称是十分轻松的笑容。那维莱特看着这样的莱欧斯利,又想起在审讯室里第一次见到他,带着病气的少年面色疲惫,紧绷的如同一张拉满的弓,稍加外力就会崩断,和今日相比那些压在身上的东西已然消失。他看起来好像再轻松不过了。
莱欧斯利没有再解释,轻笑着走向升降机,朝那维莱特挥手,锁链清脆的碰撞声淹没在骤然落下的雨声中。短短几步路就被倾盆大雨浇透了,莱欧斯利站在升降机里更用力的挥手,雨水顺着湿漉漉的头发淌到脸上纵横交错,眼眶又酸又烫,声音裹着潮湿的水汽送到那维莱特耳边:“再见了,那维莱特大人。下次见面再给你撑伞吧!”
密密的雨帘笼在眼前,莱欧斯利只能看到那维莱特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淡紫色的眼睛沉沉地看过来,再多便看不真切,然后模糊成一个蓝色的光点。
他突然开始喜欢以前最讨厌的下雨天了,在这样一个天气里,少年莱欧斯利终于可以放心的哭出来,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谁也看不出来。
升降机缓缓合上门,外面的雨声被隔绝,只能听到机械齿轮运转的声音,再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金属制的墙壁和地面,灯光成为唯一的光源,这里见不到太阳。莱欧斯利听见自己脚步落在地上,发出略显空洞的碰撞声,身上的水掉在地上随着步子拖成一条长长的水痕,一切都有种压抑的不真实感。
淋雨后的寒冷带来轻微的眩晕,让人浑身发软,莱欧斯利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站在登记处前,手伸进口袋摸到折得四方的纸张——他的判决书,和一颗沉甸甸、摸起来微凉的球——突兀、不明来历,像玻璃球一样的东西,他迅速下了判断,却依旧不解这是什么,莱欧斯利愣在那里,头脑混沌。
不知道哪里来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在更深的地下,机器碰撞的沉闷金属声在这片安静的空气中像是催促行动的钟声。头发上的水还在往下滴,他听见有人说:
“你好,欢迎来到梅洛彼得堡。”
2、生长痛
“醒醒,怎么睡在这种地方?”
“德利哥哥,哥哥是生病了吗?”
“哥哥不小心感冒了,帕克不要打扰到哥哥哦,我去找母亲来看看。”
“好的。帕克会好好照顾哥哥的。”
不,别去,不要!
莱欧斯利努力想喊出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费力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抓不住远去的衣角。鲜血,夺目的红色从门缝中慢慢渗出来,跑!快跑!莱欧斯利在心里无声嘶吼,整个人却被定在原地,他看着猩红的血蜿蜒流淌到他的脚下,像一张网,他哪也去不了。
“你怎么在这啊......”呢喃似的女声从背后传来,有人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手指插进头发里摩挲,温馨样的举动却让莱欧斯利发起抖来,接着他头皮一痛——头发被狠狠地拽着,巨大的疼痛迫使莱欧斯利整颗头向后仰,他闻到身后刺鼻的血腥味,几欲作呕。
有人掐上他的脖子,喉管被剧烈挤压,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双手抓住掐在脖子上的手试图掰开,过于稀薄的氧气导致莱欧斯利眼前发昏,他听到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男人说。
“我们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母亲很爱你啊莱欧斯利,来陪我们吧。”
“为什么杀我们?你这个白眼狼!”
“给我们偿命!”
救命......救命啊......
眼泪顺着脸断线珠子一样的落下,脸涨成深红色,莱欧斯利混乱地想,谁来救我。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匕首,莱欧斯利握紧用力捅进面前人,温热的鲜血流进指缝然后滴下,桎梏消失,莱欧斯利疯魔一样把匕首不住地扎进父亲的身上,鲜血到处都是。意识恢复的时候,一切都消失了,莱欧斯利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不可自抑地颤抖。
充血严重的眼睛视线模糊,血色的视线里看到花纹繁杂的湖泊蓝长袍,然后对上了一双淡紫色的眼睛。
“你知道做了什么吗?”
那双眼睛过于澄澈,像一片小小的湖泊,透过这片湖面,他看到浑身是血的自己,飞溅的血迹从脖子斜着插进头发,表情冷漠。
莱欧斯利牵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干涸的泪痕粘在脸上稍微动动都疼得要命,最终做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那片湖泊静静地照出倒影,像个滑稽的小丑。他伸出发麻颤抖的手费力地攥住湖泊蓝的衣角:“你是来审判我的吗?”
那片湖泊倏尔远离,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我宣判,犯人莱欧斯利,有罪。”
刺目的灯光打过来,抬手遮挡时莱欧斯利听见锁链清脆的碰撞声,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来自自己手上的镣铐。
潮湿的液体顺着脸庞流下来,莱欧斯利抹了把脸,盯着湿漉漉的手发呆,我这是哭了吗?
骤雨落下,雨水顺着身体流淌,莱欧斯利在氤氲的水汽中又看到了那片湖泊,却叫不出名字。
“嘭——”
升降机门合上发出的清脆碰撞声和梅洛彼得堡大门打开的声音重合在一起,震耳欲聋。
金属碰撞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惊雷。
莱欧斯利猛然睁开眼坐起来,一切都是梦啊。房间门被人用力敲击,声音大的叫人烦躁,闷闷的男声从外面传来。
“干活了,新来的。还他妈睡呢?!”
梅洛彼得堡是完全封闭的地下建筑,时间的流逝完全看不见也找不到,头顶的灯微弱的漏出一点光。一群人围在这里,带头人大力地拽得莱欧斯利一个趔趄,毫不遮掩恶意: “小子,睡得挺香的啊,梅洛彼得堡可不是外面的那样的享福地,还指望吃白食做大梦呢?!”其他人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莱欧斯利抿着唇一言不发,带头人笑着的嘴角弧度降了下去,拎着他的衣服一路推搡出去,房间长廊出口和大厅是有七八级台阶的高度差的。莱欧斯利听到有个小弟叫了声“老大”,然后他就觉得自己后背一痛,整个人被踹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大厅地上,不远处是一个垒起来的四方高台,围满了人,有人见到这边的景象,大声吹口哨拍手喝彩。钻心的疼痛从后背传开,染得手肘膝盖都疼得厉害,莱欧斯利尝到了喉咙里涌上的血腥气,那时候的伤还没有好全。
从逮捕那天开始,压在他心头的罪恶感让他喘不上气,直到最终审判落下,那些黏在他身上粘连不断的罪孽在湖泊中洗清。
以为莱欧斯利这个名字带来的是新的生活,他侧躺在地上弓着身子,恶狠狠地盯着围观人群,这里都是用别人疼痛作为乐子的人,分明是又一个泥沼。
有人薅着头发把他扯起来,绑的好好的头发被扯散了大半。“臭小子,还他妈敢瞪。”
嘭——
禁锢松开,还没站稳,强劲的拳头落到脸上。半张脸火辣辣的疼痛,莱欧斯利重重咳嗽起来,捂着嘴的指缝里露出血沫。他真实的感受到疼痛带来的眩晕,不同于养父被触犯权威的愤怒,而是毫无缘由的、更加霸道和恶意的欺凌。拳打和脚踢落到身上,尖锐的疼痛让他重重抽气,鲜血顺着脸颊滴落,在血色的昏暗中有一抹反光的亮黑色突兀的出现,灯光在漆亮的鞋面上反射出一个小小又明亮的光点。
莱欧斯利的反抗在远超于他体格的一群成年人面前简直是螳臂挡车,尖锐的耳鸣声几乎刺破耳膜,疼痛麻痹了他的大脑,直到耳鸣声变小才反应过来这场单方面的殴打已经结束,他听到那些人断断续续的话。
“看到没有...这......下场......记好...不然...别想...忤逆......知道...反抗......想法......像...小鬼......”
......有一颗血珠落在睫毛上,莱欧斯利在极度的疼痛中脑子一片空白,眨了下眼睛,分明是嘈杂的环境,机器运转的声音、威胁的声音、还有不知名的窃窃私语,但莱欧斯利就是听到了小珠子掉在地上的细小啪嗒声。
原来如此,杀鸡儆猴。
莱欧斯利舔了下干裂的嘴角,无声地笑起来,又被涌上的一口血咯住,猛烈地咳嗽。密密麻麻的疼痛啃食了他的意志,眩晕中他好像闻到壁炉里传来的木头燃烧的味道,忽远忽近的镜头中间,温蒂尼哄着哭泣的帕克,德利冲他招手,火光映在他们的眼睛里,像小小的灯,从远方飘过来。
有人在说话,但世界已经陷入黑暗。
醒来的时候眼眶和嘴角都是又干又疼,费力地坐起来,接过递到眼前的水,玻璃杯里映出头顶的吊灯和一双向上翘起的耳朵,细小温柔的声音。“喝点水吧,不要乱动哦。”人类面容的小女孩,头顶却有一双淡蓝色的长耳朵,身后的尾巴随着她走路的幅度小小的左右摇摆,是一个美露莘,她又递过来一支褐色的药剂。 “认真吃药伤才会快点好。”
莱欧斯利攥着喝空的药剂和玻璃杯安静地看着她,美露莘拿走了玻璃杯,干净的眼睛里映出一个满脸伤痕的小男孩。
“我是希格雯,是梅洛彼得堡的医生。刚才审狱长把你送了过来,你受伤很严重,下次不要跟人打架了。”
那场荒诞的闹剧最终惊扰了审狱长,那个光点...
莱欧斯利道谢后不顾希格雯的劝告坚持回到自己的住处,从小腿到头顶都是痛的,他躺在床上感受到一阵巨大的疲惫,身下有东西硌得难受,攥在手里像是冰块。泡沫一样的童年美梦、流淌的鲜血,流浪和复仇、审判和不幸,走马灯一样闪过,轻如鸿毛一样的记忆落在身上变成难以忍受的疼痛,逼迫他抛却以往那些愚蠢的天真想法,挑战命运设下的障碍。
死亡是件很简单的事,他见到过死亡也亲手造就过死亡,莱欧斯利想,他已经不再害怕死亡。人的一生就像一根线,命运曾在他过往的短短光阴里打下许多死结,看起来末路难行,却又留下看不到头的延伸线。明天已经赐予他彻底的新生,连灵魂都已经在澄澈的湖水里涤净,死亡和疼痛只会是短短的一瞬,而未来已是熹微。我要好好的活下去,莱欧斯利被这个想法闪电式的击中,攥着那颗玻璃珠一样的神之眼急促呼吸。
希格雯再见到莱欧斯利已经是几天后,发现男孩的头发已经剪短,脱离半长头发带来的某种温吞感,利落的短发呈现出一种锋利的洒脱。人类是很奇怪的物种,希格雯一边调着药膏一边想,前几天还浑身是伤的要死不活躺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从毫无波澜变得神采奕奕,明明是非常脆弱的物种,寿命短的甚至不如海沫村的子螺,却有一种蛛丝样的韧性。
枫丹的天气四季都很温暖,莱欧斯利裸露在短袖外的胳膊上有一道没好全的伤疤,这也是希格雯调制药膏的原因。她拿出棉球、镊子开始擦拭伤口:“你的道谢已经收到了,谢谢你特地过来一趟向我道谢。”这是那维莱特大人教她的,要懂礼貌,她学的很好,没有辜负那维莱特大人。希格雯翘了翘尾巴,心情很好地继续嘱咐:“你这个伤口是二次撕裂,就算涂药了可能还是会留疤,你要注意伤口。”
“你刚才问我膝盖关节疼痛是什么原因,根据我刚才的检查和分析,这是你们人类在青少年时期由于骨骼的快速发育导致身体感到的疼痛,是身体快速发育的特征,属于人类发展的必经阶段。不是上次落下的伤。它还有个直接明白的称呼叫生长痛。”
“莱欧斯利,你要长大了。这是你的生长痛。”
那道伤口最后还是变成了一道疤,这是莱欧斯利身上的第一条疤,它来自过往的苦楚,形成于新生的苦难,是衔接过往和未来的一个标识,在命运的碑石上刻下第一道笔画。但它不是唯一的,也不是最后的,后来他的身上多了很多伤口,反复撕扯,希格雯多番无能为力,最后都变成了伤疤,横亘在时间的洪流里,有的是恨、有的是责任,有的是爱。
莱欧斯利从十四岁慢慢成年,再成长到拥有他波澜壮阔、心满意足的生活,得到过无数的伤口,很多早已经愈合,只有那些刻骨铭心的眼泪才会在皮肤上烙下除不掉的疤痕。
那些伤疤带着成长必然经历的痛苦、遗憾和眼泪,化成了他所经历的又一种生长痛。
3、蓦然听见
嘭——
“莱欧斯利!莱欧斯利!”
层起彼伏的欢呼喝彩从四面八方涌来,拳击台的护栏拦住了冲动的观众,燥热的气息充斥整个地下,人们为台上的暴力和胜利激动。
莱欧斯利脚踩在男人脸上,鲜血顺着拳套滴到地上,他能尝到自己嘴里淡淡的血腥味,笑道:“德纳尼,这是报答你三年前给我的见面礼,还有这几年的不断照顾。”
“莱...欧斯利!”德纳尼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脸上都是蜿蜒的血迹,恨恨地咬牙切齿:“当时还是不够。”
莱欧斯利摘掉拳套,活动手腕。“哈,我可是真的很记仇的哦。”甩了甩头发,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轻巧地翻过栏杆,食指和中指并拢递到太阳穴上又拿开,莱欧斯利轻轻地眨了下右眼:“下次再找我,可就不是今天这样了哦!”
距离初次来到梅洛彼得堡那天已经三年多了。
莱欧斯利已经告别那个小小的、刚到成年男子胸口的身高,抽条拔高,脸颊两侧的婴儿肥也已经消失,五官渐渐张开,眼皮上方有浅浅的褶子,压近眉毛,不笑的时候显得阴沉冷漠,笑起来褶子顺着眼尾折陷勾出阴影,一幅阳光多情的模样。
德纳尼就是当年把他拎出来作为震慑别人的靶子的那个人,莱欧斯利虽然讨厌这种毫无来由的恶意,但也并没有太试图报复。那天之后,莱欧斯利在工作的地方碰见了审狱长,穿着一件纯黑色的大衣,一幅笑眯眯的样子。在接收到莱欧斯利的道谢之后,别有他指地笑着说,不用感激我,我只不过是稍稍送出了一点我的责任感,你的运气不错。
莱欧斯利没太明白审狱长的这句话,但是还是从审狱长那里得到了一点建议和短暂的休息时间:比如要藏锋,实力不够的时候不要太招摇,毕竟梅洛彼得堡是一个靠实力说话的地方;拳击场是这所地下监狱里的一种灰色地带,仇恨、暴力和血腥都可以得到释放。审狱长笑着说,这是个很好的报仇地方,你要记住。
审狱长倒是少见的好心人。
梅洛彼得堡的运行有自己的一套规则,食品和其他支出的衡量标准不再是大陆通行的摩拉,而是梅洛彼得堡的独家流通物,特许券,每个犯人每天都要进行劳动来获得特许券来支付餐费。如果犯人想获得其他不必要物品,比如帽子等,这所地下监狱也有规定的兜售处,当然也是需要特许券。
那时候莱欧斯利在获取短暂的养伤时间里拜访了希格雯,身体好一些后就开始了日常的工作,看在年纪尚小的份上,管理人员让他进行最简单的拣选零件的工作。长时间的劳动对于还在受伤的人来说还是太勉强,莱欧斯利那段时间经常浑身酸痛、沾床就睡,总体还算平静。但这份平静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月,德纳尼那群人开始围堵莱欧斯利,给他的工作制造麻烦,常常一遍嘲笑,一边把已经拣选好的零件倒出来和残次品混在一起,致使莱欧斯利常常要多花上好几倍的功夫才能结束工作。
在这样的围堵和找茬中,冲突经常存在,莱欧斯利在那半年时光里身上总是青紫交错,成为了希格雯医务室常见的老客户。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莱欧斯利会陷入迷茫和愤怒,有时候会想着还不如直接死掉,结束这种艰难的局面。已经结痂的伤口被他用手指抠开,再结痂,反反复复,导致有好几个伤口都变成去不掉的伤疤,希格雯生气和伤心地批评他,他心里却不在乎,那种伤口的疼痛感给他一种活着的真实感。
后来他用工作台上的薄刀片在手臂内侧划了很多伤口,长长短短,都变成了疤。最后停止这种行为是有一次拿刀的时候被一个老人看见,那个老头有点疯疯癫癫的,衣服总是很脏,老是拎着酒瓶子。他呵斥了莱欧斯利,抢走了刀片,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卷绷带,细细地把那些伤口和疤痕一圈圈缠起来,末了,还拍了拍莱欧斯利的肩膀,咧着嘴笑。
“小子,老头把这些都给你藏起来了。你的未来长远着呢。”
审狱长那天最后也说了类似的话,那句“你的好运气在后面”此时此刻与它重合,莱欧斯利摩挲着右臂上的绷带,突然得到了一种平静感,前些天的那种崩溃像旧墙一样轰然倒塌。从这天开始,老头就缠上了莱欧斯利,在他工作的时候鬼一样突然出现,笑眯眯地只是盯着,有时候碰上德纳尼那群人,老头会疯疯傻傻的撒泼,把他们轰走。莱欧斯利和老头逐渐熟悉起来,只是老头从来不说自己的名字,莱欧斯利也打听不到,只能叫他阿伯。
老头教了他很多东西,有些是梅洛彼得堡的暗规,更多的是生活。老头说人不能总是缩在壳里,不然只会被当做面团任人搓捏,你得把刺亮出来,扎得那些人流血流泪,才能得到真正的生活。于是莱欧斯利终于准备把以前那个机械拳套重新做出来,亮出獠牙。
莱欧斯利隔一段时间就会把老头的衣服拿来洗,买酒送给老头。老头有时候会拎着酒瓶溜进莱欧斯利的房间里,偶然在莱欧斯利陷入思考的时候指导的拳套制作,教他机械制作的知识,更多的时候是喝得浑身酒气,醉醺醺地瘫在椅子上笑着吟诗:
“夜缀满繁星、明灭颤抖
在那远处最高的篝火上
我的孤独蔓延燃烧
禁锢在大海之间,与梦交织
......”
后面的话总是化为呢喃,含混的夹杂在酒醉的胡言乱语里,莱欧斯利听了很多次却只听清记住了这几句。老头总是拖着长长的腔调,嘶哑着摇头晃脑,莱欧斯利这种堪称醉话的吟诵中,却好像真的看见山崖上的篝火,大海装着繁星,而风一阵阵的吹到脸上。莱欧斯利问诗的名字,老头笑着说叫《虹》。
生活不再是一开始那么难捱,老头的陪伴、希格雯的关心,还有其他人的微小善意,这些都让莱欧斯利变得活泼外向起来,虽然仍旧有刁难,但是已经足够让莱欧斯利满足,也算是相对顺利的长到了十七岁。
十七岁生日那天,老头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块缀着奶油和樱桃的蛋糕,只有手掌那么大,插着根蜡烛。那小小的一豆烛火前所未有的温暖,莱欧斯利一瞬间透过烛光看到了很多人,以及不算遥远的美好未来,露出来心满意足的笑容。在老头和希格雯的催促下对着蛋糕许下三个愿望:希望我们都能平安,希望莱欧斯利能够得到想要的生活,希望愿望成真。
吹灭蜡烛,他们大喊莱欧斯利生日快乐。
不久老头突然很少出现,偶尔出现也只是打个招呼就离开了,身上的酒气倒是更重了。在连着好几天没见到老头之后,莱欧斯利决定找他。在询问希格雯的时候,意外在医疗室见到了老头,他变得干巴巴的,整个人瘦成了干柴,面色灰白暗沉,躺在那里不声不响,瞧见莱欧斯利艰难地挤出笑容。
希格雯抿着嘴:“他一直不爱惜身体,得了很严重的病,我会努力救治的。”
老头快死了,莱欧斯利在见到老头之后突然就意识到,他不出现只是实在扛不住了。应该要安慰的,但是嗓子被烙铁烫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莱欧斯利只是静静地看着体力不济的老头在笑之后又睡过去。莱欧斯利沉默地坐在病床边很久,直到老头醒过来。
老头靠着床头,攒着精神跟莱欧斯利说了很多话,只是说几句就要喘一下歇歇。
“前几天没让你见到,只是怕你着急。长痛不如短痛嘛。”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其实在你生日之前我就感觉到了。”
“我们也算是很有缘分,小子。”
......
还说了很多,只是在头脑混乱的情况下,莱欧斯利也就记得这些了,笑着应和老头的话,讲第一次见面说他那个时候觉得这酒鬼是有病吧,然后两个人对着笑。最后老头的思维已经陷入混乱,翻来覆去地说“小子,你要好好活”“加西纳”“来找你了”。
莱欧斯利坐在医疗室的椅子上过了一夜,在昏暗的夜里听着老头的呼吸声沉重缓慢,直至黎明到来,整个屋子陷入彻底的安静。
希格雯睡醒出来的时候发现莱欧斯利已经把屋子打扫完毕,把老头也收拾的干干净净,这个总是醉醺醺的、爱开玩笑的人没有家庭、没有财产,静悄悄的离开了。
一晚上没睡的莱欧斯利在别人把老头的尸体抬走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疲惫和伤心,接受了一个他想了一晚上的结局。眼眶干涩,头疼得快要炸开,莱欧斯利回到自己的屋子坐在桌子前,他脑子一片空白,不想工作也不想去询问尸体去哪怎么处理,于是他想起来老头之前留下的改进建议,开始改动他的机械拳套,一直摆弄到第二天。
翻工具箱的时候突然发现压在零件下的一个旧的棕色笔记本,打开里面零零碎碎的记载着很多琐碎的小事,贴了很多照片,有刚开的花朵、下雨打开的伞、品相不佳的菜、晚上的星星、交握的双手等等,还有一张合照,上面是两个非常年轻的男人,一个笑得阳光明媚另一个只是偏着头盯着另一个人笑,下面还留了几个字,我和我的爱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笔迹,写着莱里和伽西尼奥,写得工整又珍重。
莱欧斯利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偏着头笑的就是老头,眉眼年轻很多,只是远比现在内敛很多。书中里还夹了一张纸,是老头留下来的。
小子,不必伤心,人终归是有这么一天的。本来打算什么也不给你留的,后来跟你打招呼看到你的样子,觉得还是留下点什么吧。我早知道这些年来我的胡乱挥霍会带来这样的结局,但这样已经算是顺其自然的死亡,已经比我最开始那些疯狂的想法好太多了,所以你应该高兴。
想必你已经翻过这本琐记了,(洇来了一小块墨渍)从伽西离开的那天,其实我就已经死了,我为他报了仇,踏进监狱,一辈子呆在这里,但我一点也不后悔。如你所见,我有一个男性爱人,这或许看起来很疯狂,但确实是事实。他是一个热情温暖的人,把我从泥沼里拉了出来,我们一起拥有了无比幸福的时光。
只是他最后被人暗地害了,我报仇之后入狱,曾经很想结束生命,但我每次看到这些回忆都会决定活下来。那天我见到你在划伤自己,想到了最开始那个和你一样的自己,我被伽西拉了出来,所以我决定像伽西那样帮你一把,所幸你没有让我看走眼,活得还不错。
其实也没什么别的话要说,很多话早已经当面跟你说过了。留下这个一来是想跟你道个别,二来是有个请求。要是未来你离开这里,请替我到墓园给伽西放一束虹彩蔷薇。如果你决定留下,请帮我好好保管这个笔记本,算是兑现了我答应永远不忘记他的承诺。
感谢。
莱欧斯利,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不要害怕眼前的困难,勇敢的战胜它。你的未来还长着呢。
我永远祝福你。
莱里 留
莱欧斯利觉得自己像是被塞在海绵里,伤心、惊讶顺着毛孔挤出,化作眼泪滴滴答答的落在纸上。后知后觉的苦涩将人吞没,很久没有再哭过的莱欧斯利,流了很久的眼泪。
莱欧斯利发泄后又把笔记本仔细阅读了一遍,看到了他们的相遇、相知、心动、相爱。他还在里面找到了那首被莱里挂在嘴边的诗:
夜缀满繁星、明灭颤抖
在那远处最高的篝火上
我的孤独蔓延燃烧
禁锢在大海之间,与梦交织
闪着光的蝴蝶停驻,眨着眼睛飞行
你的眼睛涌动如灯塔四周的海水
装着萤虫飘舞,月光下如同碎星
静默的港口抛下船锚,我停靠在岸边
远远的,风呼唤我
把我潮湿的灵魂托起
披月、戴星、或明、或暗
我看到一枚太阳在两手间燃烧
你微笑着拥抱全部
缀满碟磲、贝母的胸花镶在你胸口
金箔绣出蔷薇的纹样,映出虹彩
陶醉于花香和长长的吻里,拥着你在雨中奔跑
请不要伤害我的心,握紧我的手,靠近我的爱
光停驻闪烁,在我们相爱的寂静里跳动
闭上眼睛,你就会看到虹彩
而你我,就站在彩虹的两端
名字叫做《虹》,角落写着送给伽西尼奥。
后来莱欧斯利花了半年时间一点点反击德纳尼,直到今天在拳击场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举击溃。他才发现自己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手足无措的小孩,现在的他已经有能力挥动拳头来保护自己。
希格雯把他叫到医疗室,批评他脖子上被德纳尼弄出的长长伤口,鲜血染红了大半个上衣,手臂上的绷带也沾了很多血。有的是他的,有的是德纳尼的
莱欧斯利突然想到莱里,如果那个老头在这,也许会拉着他教他喝酒了。
莱欧斯利拆下手臂上的绷带,露出那些陈年的划痕,沉默地更换新的,一圈圈缠上,直到所有被严密隐藏。突然有声音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响起来,是脚步声。
莱欧斯利低着头,蓦然听见一道声音。
“希格雯。”
声音沉静悦耳,像是带着几年前的那场大雨落在了莱欧斯利耳边。
他抬起头,又看见了那片曾长久出现在梦里的湖泊。
4、流星
“会后悔吗?莱欧斯利。”
审讯室有一扇小小的窗户,乌云一层层压过来,冰凉的水汽顺着窗户的间隙飘进来。明亮的灯光落到男孩的头顶,缠着发丝漾开一圈刺眼光晕,自上而下能看到男孩那颗小小的发旋,那维莱特静静地等着面前人的回答。
男孩穿着病号服,衣服空荡荡的挂在身上,顺着漏出来的脖子能够看到缠绕在颈上和胸膛的伤口,有的结痂,有的还是血肉模糊的一片,让人心惊。泛着光泽的头发虚遮眉眼,笑意像流光一样从那带着阴影的眼尾淌出,把苍白的脸庞都染上了晶石一样的灿光,照出一个真实的笑容。
“不会。”
那个叫莱欧斯利的小孩直直地盯着他,又补充说:
“不可能会后悔的呢。”
“那维莱特大人。”
“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那维莱特陷入一种说不出的沉默,面前的男孩在他看来只是人类的幼崽阶段,不论是从身体发育还是年龄上来看,都脆弱得像是螺壳。他又打量了一眼,看到男孩瘦削的下巴,额前的头发落下的阴影没入鸦羽一样的鬓角,纤长的睫毛沾着光粒,裸露在外近乎苍白的皮肤带着伤口,像是欧庇克莱歌剧院很早之前的一幅画。那维莱特按照自己的标准勉强定义莱欧斯利有一种美露莘一样脆弱的美,就是这样一个小孩亲手了结了两个发育远胜于他的成年人,那维莱特心里涌上一种莫名的情绪,像是泡在雨天的露景泉里。来枫丹的这几百年来那维莱特处理了大大小小的案子,也不是没有见过人类小孩的犯罪案件,只是这次,看到这双冰蓝色的眼睛,总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心脏微微一缩,那维莱特闭了下眼睛,听到窗外雨水里民众的情绪,听到这个小男孩说。
“那维莱特大人,外面下雨了,您带伞了吗?”
好像在哪也听过这样一个声音说过这样一句话,那维莱特却没有找到这张脸与记忆里的什么人重叠,微点下头: “谢谢关心。”
那维莱特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特地送别莱欧斯利,明明只有一面之缘,可能是因为那种美露莘一样的特质,那维莱特站在雨里告诉自己。暴雨如注,让人睁不开眼睛的雨里,那维莱特看到小男孩挥着手跑向升降机,在这片白练一样的雨幕里,像颗黑色的流星。
太久没有这样泡在雨中,那维莱特感觉到一种从骨头缝里传来的酸意,衣服和头发都汲满雨水贴紧皮肤,连角都微微亮起蓝光,像是还未诞生一样踏实。
作为水元素龙,自存在开始就一直在原始水中沉眠,直到破壳诞生,在接受了水神的邀约来到人类世界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痛快的感受一场雨,却因为一个人类小孩间接的得到。那维莱特摩挲了一下权杖柄,陷入思考。
他很清楚自己并不会因为简单的外表而给予关注,而那抹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许才是支撑自己前来的原因。或许就是如此,但是那维莱特不知怎么又想起那些伤口,狰狞、繁多,像是一根小刺扎进肉里,拔不出却又没法忽视。
恰逢梅洛彼得堡审狱长交谈公务,在会谈完毕,那维莱特瞥了眼面前垂着流苏的台灯,放在身侧的左手食指和拇指轻搓了一下: “那个叫莱欧斯利的孩子,多照看一下。麻烦了。”审狱长露出一个很诧异的表情,不解的皱眉。 “这样的事故严格来说是我们枫丹廷的失职,他,是个好孩子。”那维莱特郑重地看着审狱长补充, “他不该被困住。”
审狱长那个老奸巨猾的男人笑眯眯的表示知道了,后来的事那维莱特就不清楚了,这场让枫丹人民唏嘘多日的事件也只是像书本里的一页,看到的时候流下同情的眼泪,把上面的字洇得更加深重,揭过之后就雨过天晴,阳光一照这点水渍也就消失不见。
枫丹廷的事务还是一如既往多得要命,那维莱特看着每天笑嘻嘻的芙宁娜也会感到一些疲惫,枫丹的看起来还是不能让他完全放心地全盘交出。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这位水神找到自己,劝他前来感受人类世界,他从手足无措到现在得心应手地处理各种公务,而这位水神看起来却依然是一个烂漫少女,仿佛那时候寻来水龙王加入人类社会只是一场兴致偶发。无论是水神还是他自己,容貌声音都与最开始别无二致,岁月的痕迹从未在长生种身上停留,上次那维莱特乘坐巡轨船的时候看着外面才恍然,原来已经几百年了,枫丹的建筑不断变化,这个国家看起来与那时候早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是枫丹时间的凝缩物。
在这场时间奔涌的洪流里,只有枫丹廷依旧是忙碌无比,堆在那维莱特桌子上的文书好像永远都没有减少过,书架上的虹彩蔷薇永生花依旧灿烂,可能就是这些让那维莱特觉得时间并没有带来什么变化,他依旧是一个人坐在那里解决每一个人的问题。
最初那个跟在他身边的秘书早就变成尘土,人类脆弱如纸,寿命也只是这张纸上的一条直线,从头看到尾,截短短的一段也足够让人与从前判若两人了。
站在梅洛彼得堡医务室门口,记忆里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只停在三四米远的地方,那维莱特站在门口的楼梯上往里看,曾经和希格雯差不多高的小孩已经拔高,坐在椅子上都还比美露莘高出不少,瘦弱的肩膀拉宽坚实,裸露在无袖背心外的皮肤躺着很多早已愈合的伤疤,肌肉的轮廓清晰可见,连半长的头发都变成了利落的短发。曾经满是稚气的脸也已经不一样,五官都更加拓落明朗,略微圆润的眼睛变得纤长,只有冰蓝色的光一如从前。三年多的光阴在这张脸上留下太多雕刻,那维莱特站在他面前猝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人类短暂的寿命变得更加具象起来。
“那维莱特大人?”希格雯惊讶地轻叫,“您怎么来了?”
“听审狱长说你前几天受伤了,我来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快痊愈了,别忘了希格雯可是医生哦。”
那维莱特被她稚气的调皮惹笑了,偏头看着另一个人说:“莱欧斯利,你的伤怎么样?”
“我还以为那维莱特大人不记得我是谁了呢。”莱欧斯利没受伤的右胳膊肘抵在膝盖上,手握成拳撑住脸,左肩往前送出一点,把缠满绷带的手臂放到那维莱特眼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只是断掉了而已,不过希格雯医生肯定会治好的,谢谢那维莱特大人关心。”
看到那维莱特蹙起的眉头,莱欧斯利补充说:“拳击场弄的,我赢了。”
那维莱特站到莱欧斯利面前,抬手轻拍了下他的头 :“做得不错。”只是在枫丹廷见过很多前辈在鼓励后背都会这样做,那维莱特自然的就模仿了过来,其实他很少做这样亲密的举动,只是他一看到莱欧斯利就会想起那个在大雨里狼狈的男孩,水神曾经告诉他,这种心脏的痉挛叫同情。
因为同情这么做的话,应该不会很奇怪。那维莱特这么告诉自己,但看到莱欧斯利有点呆愣的表情,就开始反思自己,到最后几乎都有点坐立难安了,匆匆开口:“我也没什么事了,办公室还有很多公务。我也不能在梅洛彼得堡待太久,我先走了。”
为了让事情显得合理起来,那维莱特临走也拍了下希格雯的头,留下一句“照顾好自己”。
莱欧斯利身上更多显而易见的伤口,那维莱特从莱欧斯利的话里品出了一点不愿多提的意味,也就没有再。但其实刚才来医务室之前审狱长已经说了一点,原话是什么来着,哦...“对了,那个叫莱欧斯利的孩子在前两年可不少受欺负,他倒也是个不错的,慢慢都还了回去。”
伤疤把这句话变得丰满起来,苦楚凝结成伤口新生的肉变成去不掉的印记。
那维莱特那天晚上久违的做了一个梦,梦里莱欧斯利生活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平安长大,进入沫芒宫工作,而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偶然在沫芒宫见面,莱欧斯利认真的向他汇报工作。玻璃窗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那是一个很好的晴天。
上次做梦已经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候了,梦醒来的感觉实在久违,那维莱特难得怔忪了片刻,回过神来就看到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出一块明亮的光斑。
这次见面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大海那样,虽有波澜却几乎不存在,生活依旧是照常进行。枫丹的那个预言仍活跃在人们口中,美露莘依旧每天抱来厚厚的文书,芙宁娜又站在欧庇克莱歌剧院展开表演,地上和水下还是像两个世界一样各自运行,那维莱特也没再去过梅洛彼得堡,看起来那次前去探望希格雯也是一种那维莱特式的一时兴起,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在看到另一起少年犯罪时的神思游离,摊开的文书摆在那里足足半个小时,直到有人带来希格雯受伤的消息,他才能解决心中这种言不明的酸涩。
总归变得更好了不是吗。
而时光,竟然又这样过了三年多。再见面,他已经成长为真正的成年人,站在那维莱特面前,噙着笑意: “大审判官,这是我担任梅洛彼得堡新任审狱长的任命文书,希望那维莱特大人可以签署。”
那维莱特再一次感受到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时间就在他们面对面站立中间的缝隙里呼啸而过,莱欧斯利从孩童模样逐渐抽条,变成比他还要高出一点的样子。旧日的影子都变成莱欧斯利身上的疤,你只能从他露出来的那些痕迹才能看到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剩下的都被缠满绷带,陷入暗处。
“审判我那天都已经是七年前了啊,那维莱特大人。”莱欧斯利笑着说, “我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呢。”
“我记得。”记得那白练一样的雨幕中曾划过一颗黑色的流星。
5、来一杯下午茶吗
橘黄色的灯光从高处洒落,照亮台下观众兴奋狂热的脸,他们振臂高呼喝彩,眼睛都紧紧盯着台上那个站着的身影,那人松松垮垮地站着,一派看戏的表情,冲着躺在他面前的人嗤笑: “这么久怎么还是没长进啊。”观众被这句嘲笑点燃,更疯狂的为他喝彩,与此同时也顺着他的意思大喊着“德纳尼,滚下去”,这片空气被热情渲染的更加燥热,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胜利的男人身上。
顺着观众的视线看过去,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五官丰朗英俊,汗水打湿额发,又沾满整张脸庞,连裸露在外的手臂都是晶亮的,肌肉的轮廓显而易见,迸发出蓬勃的生命力。那张脸上冰蓝色的眼睛微弯,讥笑的嘴角露出一点尖牙,再配上灯光打下的阴影几乎说得上是攻击力十足,把躺在地上的失败者气得艰难喘气。
不知是谁先开头,但那欢呼声确实从四面八方传来。
“莱欧斯利!” “莱欧斯利!” “莱欧斯利!”
莱欧斯利轻巧的从拳击台上翻下,离开的时候还热情地冲他的簇拥者打招呼,慢悠悠地踱到医务室。其实也没什么伤,只是上次打拳留下的伤口还没好,刚才又撕裂了,鲜血洇湿了白色的绷带。莱欧斯利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果不其然又把希格雯护士惹生气了。
“莱欧斯利,我跟你说过很多次,这样很不好!”
美露莘的耳朵气得向后微折,显然很不满意病人的不省心: “我一直按照那维莱特大人的叮嘱很认真的帮你,你却总是不爱惜自己,你就像一只叛逆的螃蟹!”
被这种奇怪的比喻逗笑,莱欧斯利问她: “我是螃蟹,你是美露莘,这样说的话,那维莱特大人是什么?”
“嗯......”希格雯手指抵在嘴唇上陷入思考。莱欧斯利看着包扎完美的手臂,趁这个间隙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答案。 “那维莱特大人是最厉害的美露莘!”
莱欧斯利想到那维莱特那张总是严肃认真的脸,配上美露莘这种可爱的形容词,品出一种诡异的可爱,低声笑了出来。这种好心情持续了很久,连回去的路上碰到有人冒犯的询问他的特许券总额,他也没有生气,只是一直笑。
在梅洛彼得堡,通用的货币已经变成了特许券,特许券的用处几乎已经超出了想象,可以说是一种控制犯人的刑具,不过马上这种不合理明天就会被他摧毁。
啊,今天的饭菜还是很难吃。莱欧斯利坐在食堂,一边皱着眉头咀嚼,一边在心里盘算。在过去的这几年里,他靠在拳场积累的财富赢得了梅洛彼得堡绝大部分人的信任,虽然一夜之间,他的账户惨遭梅洛彼得堡管理人清空,但是......
嗯,这道菜不错,莱欧斯利落下评价。他可不会什么都不做,只要用一点言语的刺激,就能打破这层薄冰一样的表象,让大家意识到在这种管理之下,所有人——无论贫穷或富有——都有可能遭遇同种不幸,那么就会有人为他说话。而当他表现得足够正直,场面又足够壮观时,其他人为了补足他们内心所缺乏的价值,也会跟着加入进来。
于是,以公平、正义和秩序的名义,两天前他向梅洛彼得堡的管理人提出决斗。以犯人的身份和所处场所来看,这场决斗可以说是名不正言不顺,然而,围观的人群中,无论是犯人还是看守,都无一人提出异议。
所有人都意识到过于膨胀的特许券用途给他们带来的是精神上的窒息,在触及每个人的最大利益的情况下,人心的站队显而易见。
梅洛彼得堡是枫丹所有犯人的集合,本应该用最公正最合理的秩序鞭使所有人赎罪,却被掌权者建立成毫无章法的暴力场地,正义和规则早就在这片水下之地丢失了,这一点早在最开始那天莱欧斯利就已经明白了。
只是沫芒宫那边什么都不知道吗?莱欧斯利躺在床上陷入沉睡,准备应对明天最后的搏斗。
沫芒宫大厅已经空了,在黑夜里只有最高审判官的办公室里依旧亮着灯,那维莱特的脸被笼在柔柔的灯光里,透出一种朦胧的温柔,只是表情却是很严肃,眉头紧皱地盯着右手里捏着的纸张——梅洛彼得堡审狱长的书信——陈述了想要离职的想法,并且表示回复无所谓,因为他已经离开了。
那维莱特放下信件,把脸埋在双手之间,少有的生出难以言说的疲惫感,连轴转的沫芒宫工作已经够让他焦头烂额,现在梅洛彼得堡又落得这样,他不免对这位不负责的前任审狱长生出一点怨怼。梅洛彼得堡的运转远远不同于水上的工作,况且沫芒宫虽然担着管辖梅洛彼得堡的名义,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虚名。
真不知道明天过后,梅洛彼得堡又是什么一片景象。那维莱特捏了捏眉心,翻看起以往梅洛彼得堡的卷宗。
所谓的卷宗也只是梅洛彼得堡那位审狱长愿意拿出来的东西,那维莱特对此早就心知肚明,水上水下是独立的机构,这几年的卷宗他只是草草翻看,偶尔看到熟知的人名也是浮光掠影的闪过。仔细翻阅之后才发现梅洛彼得堡这几年的卷宗除了固定的公文之外,有几篇在其他地方越来越多围绕同一个人:莱欧斯利在拳场蝉联多日的冠军、莱欧斯利帮梅洛彼得堡解决来了内部的一起恶性斗殴事件、莱欧斯利得到了监狱里很多女孩的喜爱......
细细碎碎的竟然说了好几页,能从这薄薄的纸中看到一个鲜活的少年。那维莱特又感受到那种莫名的心脏微缩,纸张被攥的有些泛皱,他盯着桌上那盏小小的光源发呆。
他想到自己最初诞生之时,刚刚从一片混沌中得到清明,色彩缤纷的世界就这样铺开在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新鲜无比,他能嗅到所有眼泪中的情绪,感受到胸腔中水流的涌动,在莱欧斯利身上,那维莱特又得到了久违的感受,每一次感受到莱欧斯利的成长变化,他心里的海就被投出涟漪。
那维莱特又陷入失眠,对着满案的公务照灯一夜,天色熹微的时候沫芒宫里才传来细细索索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听着这些,那维莱特才慢慢感受到困意,强撑着直到中午才伏在桌上沉沉的睡过去。
莱欧斯利曲起两指敲门,无人应答。推开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桌上摞起的书堆后露出的半个银色脑袋,他倚着门隔着半个办公室的距离盯着看了一会,蓦然轻笑出声。
伸手又在身后的门上敲了两下,那个睡着的人才昏昏沉沉的醒过来,支着头看过来。
今天是个很好的天气,万里无云,阳光把最高审判官大人的办公室照得明亮灿烂。莱欧斯利能看到大审判官的头发在这样明亮的光线下泛着流光,发丝间的那抹蓝色和他身上湖泊蓝的外套相得映彰,透出一种澄澈的明亮,就像阳光浸透的海面。支着头的手臂挡住了半张脸,莱欧斯利只能看到轮廓分明的侧脸,眼窝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看来我来的很不巧,打扰了最高审判官大人的休憩时间。”莱欧斯利流露出止也止不住的笑意,“不过我还是得冒昧的打扰,谁让水下已经是另一种景象了。”
那维莱特放下手臂直直看过来,莱欧斯利看到他睡得微红的眼睑,目光从混沌骤然惊醒,甚至流露出一份惊诧,然后听到他开口问“你怎么在这”,莱欧斯利心满意足的收藏这份难得景象,笑嘻嘻地开口:“大审判官,这是我担任梅洛彼得堡新任审狱长的任命文书,希望那维莱特大人可以签署。”
莱欧斯利走近,把那张薄薄的纸放到那维莱特面前,双手环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等待。
那维莱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沉默地写字,良久把那张纸交还给他。最高审判官的名字工整的落在上面,新印着沫芒宫特别的章,他们都没有提莱欧斯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做了新的审狱长,心照不宣的一个批准,一个妥帖收好。
门被敲响,美露莘抱着新的公务进来又离开。莱欧斯利看着那维莱特的眼睛,突然开口:“昨晚上没有睡好,是为什么事困扰吗?”
那维莱特翻看公文的手顿了一下,少见的顾左右而言其他:“莱欧斯利,要来一杯下午茶吗?”莱欧斯利看着那双淡紫色的眼睛笑了,欣然答应。
莱欧斯利品尝那维莱特递过来的下午茶,入喉才发觉这只是最简单的水,寡淡无味,把这种东西作为下午茶放在那维莱特大人身上真是一点也不奇怪啊。莱欧斯利放下茶杯,点评道:“真是在我意料之外,又在意想之中的饮品呢。”那维莱特端着杯子站在窗前,繁杂的外套领口挡着脸,光线恰到好处的描摹轮廓,在柔黄色的色彩里,一切都像一张旧照片,历经了七年多的岁月。
莱欧斯利摩挲着杯子上的花纹,嘴角勾起:“真像我站在审判台上那天。”那维莱特转身看过来,衣角划出一道小小的弧度:“什么?”
“审判我那天都已经是七年前了啊,那维莱特大人。”莱欧斯利笑着说,“我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呢。”
“我记得。”
“审判官大人那天也被淋湿了呢,没有生病吧。”
“多谢关心,并没有生病。你在梅洛彼得堡这些年怎么样?”
莱欧斯利从椅子上起身,拿着茶杯走到窗边和那维莱特站在一起:“真是荣幸啊,那维莱特大人这么关心我。”
那维莱特偏头看他,猛然惊觉莱欧斯利已经比三年前又高了一点,两人已经是完全平视的状态:“抱歉,是有什么不便说,被我冒犯的话可以......”
“没什么,感谢某个不知名的审判官大人和前任审狱长的交代,最起码在一开始没能力的那些年确实得到了庇佑。”莱欧斯利打断他,“门口有人敲门了,今天叨扰那维莱特大人了,我再在这里确实打扰工作了。”
“那好,再见。”
“水的味道不错,下次再见。”
屋子兀的变得安静起来,莱欧斯利站在门外听到脚步和拖动椅子的声音,放在门把手的手才收回来。
很多个梦里想象的站在一起说话的场景,在今天实现了。莱欧斯利听到胸腔里心脏急剧跳动的声音,指尖都有些发麻。
早上在决斗处久等不见审狱长,进到办公室也没发现人,莱欧斯利才意识到审狱长已经逃跑了。没有审狱长的批准文件,他今天刑满也没法离开,他索性直接拉开椅子坐下来接手了审狱长的工作。
他并不会感到无所适从,因为这本来就是他和审狱长的赌注内容,这是他的胜利。莱欧斯利稍微做了下善后工作,意外在办公室看到那些送往沫芒宫的文书,梅洛彼得堡送往沫芒宫的文书都是双份的,一份送到水上,一份留在这里。莱欧斯利看到自己长久的被记录成文字,一件件递到大审判官眼前,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审狱长可不是这么无聊的人,一定是那个最开始就递出的特殊关照,才让审狱长误会这么做。这么多年都没有断过记录,想必也是沫芒宫的那位默认的,他可不相信审狱长在收到那边拒绝的意向之后还特地拿出去。所以,莱欧斯利摩挲着这些略微泛黄的纸张,那维莱特是知道关于他这么多年的一切的。
是同情也好,还是不在意审狱长这么做也好,什么都好,起码那人翻看这些文字的时刻是真实存在的。
莱欧斯利突然想起《虹》里面说:在那远处最高的篝火上,我的孤独蔓延燃烧,禁锢在大海之间,与梦交织。
在他那些难捱的岁月里,每份难以言说的孤独都用另一种形式,掉落到海里,被牢牢接住。
于是他自己写下自己的任命文书,敲开了沫芒宫那间办公室的门,亲自站在那维莱特面前,看着那双湖水一样的眼睛清晰地倒映出莱欧斯利的影子。
“你的眼睛涌动如灯塔四周的海水“”莱欧斯利在心里默念,流露出难以自抑的笑意。
6、我的私心
龙诞生在原始之水中,覆着薄薄的水膜,从海底的缝隙里挤出,像一颗晶莹的眼泪。
初生之时我便已经知道自己是水龙,这个事实自然而然存在在我的记忆里,那时我还不能完全变成人形,只是一尾小龙,在水里划过的时候会吐出一串小小的气泡。
那里的水是温暖柔和的,像是冬天依偎的炉火,这是我对水最初的情绪认知。
当我浮出水面的时候,我已经是人类模样,鳞片褪变成人类特有的皮肤,我能感受到水流从皮肤表面划过然后滴落,原来水是有点凉的。抬脚站上土地,微硬的草茎粗粝的摩擦脚掌,有点痒,触感鲜明。沾着水的头发高高扬起,地上的花草轻轻舞动,我感到有东西从我的发丝间穿过,模仿人类幻化出的衣服大大鼓起,我听到远处的人类孩子大喊“起风了”。
原来这是风。我的身体好像又变成曾经的那尾小龙,站在风里像是回到水中一样,头上的角都泛起一点蓝光。
我对着水面观察自己这张人类的脸,与龙的样子截然不同,实在是找不出什么让龙顺眼的地方,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
我对着面前的人类女孩又说了一遍,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
她笑了起来,像水底蓝色的海露花,我从她身上闻到让我亲近的气味,隶属于最初的水龙之力。她说“你好。我是水神芙宁娜。”她向我描述了人类社会的许多,提到前几日我收到的那封没有落款的信,询问我“人类社会怎么样,那维莱特?”。
我看着自己的手,人类皮肤的纹路清晰可见,能看到青色的脉搏血管微微跳动。我想到透过水面观察到的那些人类的面容,他们在水边留下笑声也流下眼泪,海水包容了人类的喜悦还有痛苦,我泡在人类情绪里成长,变成这样的那维莱特。或许人类并不是我血脉意识里的那么可恶,也或许是我有点想试试芙宁娜说的咖啡,那些东西,像是最初让我惊诧的风一样,让我不住好奇。
所以,沫芒宫多了一个叫那维莱特的审判官。
人类社会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我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商品物件。人类小孩拉着父母的手撒娇,恋人拥抱着朝露景泉抛下硬币,宏大肃穆的审判宫……所有的一切充满磅礴的生命力。
当我第一次站在欧庇克莱歌剧院的审判官位置上,看着下面座无虚席的人类,几乎生出一点眩晕感,我读到站在被审判位上那个人类女孩眼泪中的悲恸,她哭诉命运的不公,那份情绪让我的心脏微缩,有几秒甚至都没能呼吸。枫丹的谕示裁定机发出厚重的钟声,我在说不出的情绪中宣判结果。那是我第一次审判,也是我第一次产生真正的情绪。
芙宁娜说,那维莱特,恭喜你,你学会了同情。
这种情绪原来就是同情吗?我捂着自己的胸口,感受胸腔里那颗心脏重重跳动。人类的情绪复杂无比,我学了很多年才掌握了一点它的表达,嘴角上扬的时候是在微笑,眼睛盛满泪水是在哭泣,但是眼泪是像情绪一样捉摸不透的东西,有的苦涩,有的却是高兴。
芙宁娜说人类社会不是靠情绪运行的,枫丹的运转是法条约束的结果,而审判官的作用就是让法条发挥这种约束的运用。我惊叹人类这种精密的运转,枫丹法条像是水一样,人类只有溶在法条之中才能获得一切自由,就像鱼只有在水里才能获得生命一样。
我见到节日里张灯结彩的欢呼,人们双手合十祈求命运的垂青,看到枫丹高楼迭起,日日翻新,瞥见父母牵着孩子的手对着流浪人释出善意……人类世界是很奇妙的,每个人都像是一粒小小的水珠,在这座城市里渐渐汇聚成河,最终轰然奔涌,枫丹就在这样的日子里一天天欣欣向荣了。
最初的游龙在日复一日中变得更像真正的审判官。
我接手一件又一件审判,站在欧庇克莱歌剧院的审判席上庄重宣判无数人既定的罪名,见证枫丹在这几百年里的不断变化,迎接无数人的死亡和新生,我是时间的见证者,也是枫丹未来的审判者。公平正义本就是枫丹最初的元素,我信奉它、遵守它,也会在每一个时刻捍卫它。所有人都说,那维莱特是一位真正公正无私的最好审判官。
人们惊诧我坚定的公正,于是渴望寻求我在审判之外的其他姿态,审判之外的那维莱特拥有什么?什么也没有,水之龙从诞生伊始就承担着审判全枫丹人的职责,变成审判官也时刻裁决公平。
我从最一开始就是为审判而生。所以他们多次暗中跟随,却也只能瞧见我在水边欣赏夕阳,站在檐下欣赏落雨。
哦,或许还是有点特殊存在的,毕竟美露莘实在是可爱的生灵,我愿意为了美露莘原谅这些尾随的人类两秒钟。
美露莘是枫丹独特的生灵,她们是生命的奇迹,脆弱又坚韧,你能从她们身上看到最真实的纯真和最朴素的勇敢。她们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融入人类社会,在这几百年里成为了等到不可或缺的一份子。每当看到枫丹廷中的美露莘,我都会想起最初为此消逝的那个美露莘生命,还有已经埋藏地下的我的人类朋友。
所以时间真是奇妙的东西不是吗?它让美露莘真正踏入人类的土地,它让树叶黄了落、落了又绿,水下的游鱼死去和新生,周而复始,匆匆百年。
而我,也不再是一开始那个懵懂的小龙。
芙宁娜只是一个喜欢表演的小女孩,不着边际、行为夸张,她就像是一只行为难以预测的美露莘,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可能去看表演,可能进行一场表演,也可能在组织一场表演,她总是活在表演里。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和最开始这种的水神不像同一个,但这只是我面对她过于夸张的行为产生的一点愤怒的映射。芙宁娜尽力的在生活里在神座上华丽演出,她是个天生的演员,尽管她也是个爱好歇斯底里的幼稚人士。
那我呢?我想到最初的那封信,那里面说给我在欧庇克莱歌剧院留下了一个座位——一个兼具审判和观赏的座位。
我现在审判庭的最高处,对着台下众多眼睛宣判犯人的罪行。
“我宣判,犯人莱欧斯利,有罪。”
那是个叫人惊讶的生命,你能从他的身上看到一种特殊的情绪,他就坐在被审判的位置上,紧紧的盯着我,我久违的感觉到一种紧张,仿佛辜负了某种期许。
枫丹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是个公正无私的人,这是枫丹几百年来的共识。我站在梅洛彼得堡的入口处陷入自我怀疑,只是因为莱欧斯利是个让人同情的孩子吗?不是,我心里否定,我是为了那双眼睛,他此刻站在雨里看着我,那双眸子像是蒙德雪山上最晶莹剔透的冰川,飘落的雨滴和站立的那维莱特都被映在这片冰川之中。
而莱欧斯利总是笑着,即使他的过去让人无比同情,他的笑容永远带着虹彩蔷薇一样的艳意,明亮灿烂。照理说这样的案件、这样的生命,在我漫长的生命中只会如雪泥鸿爪一般,但意外的,我总是会不经意的想起他。或许是在见到一个案件中的小孩,或许是在另一场漫天大雨里,我把他的卷宗看了又看,直到能闭上眼睛清晰地复述出卷宗上的每一个细节,然后在无数个坐在沫芒宫书桌前的夜晚陷入失眠。
或许,在那双眼睛里看到的我自己让我开始觉得,我可能只是有点孤单。但可以说是神也不为过的龙,也会因为自己孑然一人而失落吗?
莱欧斯利从孩童一点点成长,少年、青年直至完全成熟,我们在他那些作为罪囚的岁月里有过匆匆几面,每次都会让我更加无措。我从未如此完全直接的见证一个人类的生长,他就像是一种时间的见证者,每一次岁月的经历都会在他身上刻下抹不掉的疤痕,他沉默着长大。
而我是枫丹时间的另一种见证者,所有的变化都存储于我的记忆里,他和我完全不一样。他热情、活泼,机智、勇敢,莱欧斯利让梅洛彼得堡蜕变成为一所真正的正义牢笼,我惊讶他的智慧,并且乐意给予年轻生命新的尝试机会。
只是很多次,他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看到他脸上那些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我的心脏都会剧烈跳动,某一个瞬间,像是看到一场浩浩荡荡的海啸。
我见到他在我办公室无知无觉自然睡去的样子,俊朗的五官被柔软的阳光包裹,我蹲下身子替他搭上外套,能从他纤毫毕现的面容里看到幼时的影子。
真奇怪,明明他已经成长为真正的大人,我却总是想到那个年幼的、倔强的莱欧斯利。
他迫切地希望向我证明他已经不再是最初的小孩,像是某种执着的坚持。我不清楚这难道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如果遵循人类特定的描述语言,某种程度上我也是哺育莱欧斯利长大的人,从他敲开房门宣告自己成为审狱长的那一刻,从我答应他给予无条件帮助的那一瞬,我们就已经建立起一种难以形容的关系。我看到他这一路走来的颠沛流离,或许更早,在某个地方我已经对莱欧斯利说过你好。人类对自己哺育的孩子都会有特殊的情感,我把面对莱欧斯利时的情绪划入此类。
毕竟,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是一个公正无私的人。
当莱欧斯利浑身是血的倒在我面前,我的双手不自觉颤抖起来,我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某种情绪将我完全淹没。
原来这是恐惧。
他的脸上由此留下一道伤疤,就在眼下贴近眼球的地方,再略微往上,他的一只眼睛就会报废。我严厉的处理了水下那些因为原始胎海水暴动的怪物,并且诚恳地向他道谢和致歉——因为是他挡在我的面前保护我而受伤——替我挡住了猝不及防的偷袭。我为我少有的大意深感愧疚,枫丹的雨水落在他的脸上,眼睛越发明亮,他笑着和我说。
“那维莱特,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看着他脸上难以描述的认真神情,猝然意识到他一直在寻求的是什么——可以和我平等对话的身份。不是受我照拂的少年囚犯,也不是给予他帮助的后辈,而是剥离一切,只当做他是莱欧斯利,他要求我抛却掉的是把他看做孩子般的关爱。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要执拗的纠正我的认知?
我一直秉持审判官的原则,公平的对待每一个人。莱欧斯利却控诉我对他不公平,他说,审判官大人,你看我的时候永远在看以前的我,这不公平。
他那双总是装满笑意的眼睛在此刻流出泪水,混在雨水里,像一把利刃插进我的胸膛。我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在他那里我一直先入为主的给予怜爱,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也可能不是他完全想要的。
莱欧斯利想要的是什么?
他没给我答案。时间匆匆流逝,他越来越成熟稳重,成为出色的审狱长,成为枫丹的公爵大人。他更少来水上了,但剩下的看起来什么也没变。
依旧是偶然的碰面,让人放松的相处环境,之前一个叫莱里的学者送我的虹彩蔷薇永生花仍然摆在书架上明亮鲜艳,但那些不经意的肢体接触,他吐露的语焉不详的话,我在他看过来时怦然悸动的心脏都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中一遍遍让我清楚认识到,一切都不一样了。
直到此刻,我枕着自己的手臂阖眼休息,莱欧斯利在我身边站定良久,我感受到一种莫名的难捱,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他弯下腰,温热的呼吸喷洒我的脸上,我能感受到我的皮肤都泛起细微的颤栗,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的敲击着我的耳膜,他要做什么?
五秒之后我得到了答案,有什么东西在我脑海里轰然倒塌,我突然明白他在无数个时刻里欲言又止的话是什么了。
我听到自己急如擂鼓的心跳声,在他离开后还久久不能平息,这是莱欧斯利用了很久才像我露出冰山一角的秘密。
在这片潮水拍岸的混沌中,我无比清晰地得出一个结论:
那个被所有人认定公正无私的大审判官那维莱特,其实拥有了一个无法言明的私心。
芙宁娜很早之前说的话原来还有下半句,那种情绪是同情,也是心疼。
而心疼本来就是爱的开端。
7、不能说的秘密
人的一生都是不幸缠身的吗?在那些逃出家里到处流浪的日子里,我蜷在城市的角落里总是会思考这个问题。
我被收养在一户枫丹家庭里,至于我最初的来历谁也不清楚。养父母都很和蔼,家里还有很多像我这样被收养的孤儿,我们依偎在这个小小的家庭里,不再是没家的孩子,过往的流浪和不幸被牢牢挡在外面。如果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就好了,我许下愿望,姐姐和哥哥摸着我的头笑,房子里流出蜜糖一样的甜。
我至今还能记起来那个姐姐的模样,她有着栗子样的棕褐色长发,微微打卷,脸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她总是微笑着包容我们这些弟弟妹妹的一切,无论是任性还是悲伤,所有人都喜欢她。然后,我看到她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压在身下尖叫哭泣,我们的父母就站在边上笑着观看一切。我被这不小心窥探到的一切惊到,然后昏厥过去,发起高烧。我听到有人搂着我轻轻地哼歌,温柔哀伤,我费力睁开眼睛,看到她满是眼泪的脸。她笑着跟我说,不要告诉其他人哦,我就要离开了。
事情的发展荒谬得可笑,她被那个男人领养带走了,我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个看似甜蜜的家庭里实际上满是恶臭,那个姐姐只有十三岁,却永远的失去了幸福。我猝然意识到,这绝不是第一个受害者,然后德利哥哥失踪了。所有的小孩都十分难过,我却直觉的怀疑养父母。在一次偷听中我得到了德利哥哥的下落:原来比贩卖给别人更恶心的事是他们亲手杀了自己养大的孩子。
原来我们所有人都认为的最好的父母,只当我们待售的商品。我偷偷逃了出去,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儿。
人原来要背负这么多不幸吗?我们从一出生都是不幸的孩子,以为抓住了幸福的门把手,打开那扇门背后却是更不幸的明天。我找过枫丹的警卫,但毫无作用,那对恶人把自己粉饰的满目仁慈,我简直快要呕吐出来。
我四处流浪,靠自己还算不错的机械水平,最后留在一个小小的机械店里做帮手。那段时间,我总是梦见德利和姐姐对着我哭,他们的眼泪像是刀子一样插在我的胸口,我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决心自己复仇,我要亲手结束这份罪恶。
机械拳套的设计一点点完善,计划也逐渐完美,我却突然有点胆怯,那把匕首被我擦了又擦,映出我犹豫不决的脸。
我又碰到那个男人,在我仍旧是以前那个天真的孩子时,他曾经在我难过的时候给予我安慰和一颗小小的花种,此刻他的脸上还是有着淡淡的笑容。
枫丹那天快要下雨,我叫住他问他带没带伞,他表示没关系。在那样一副灰蒙蒙的阴天图画里,他身上蓝色的衣服成为唯一的亮色,我突然有了向他倾诉的想法。
“如果一件事情完全正义,我应该去做吗?”
“答案不是一直在你心里吗?”他看穿我的犹豫,直白地给出答案。
啊,下雨了。
后来我带着成熟的计划翻进那座我拼命逃离的房子,亲手终结了一切。当我浑身是血的倒下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也会就这样死去,可惜命运作弄,我得活着背负一切结果。
审讯室里我又见到他了,所有人都恭敬地叫他那维莱特大人。原来他是枫丹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啊,我笑了笑,他好像已经不记得我,也不意外,毕竟我们只有两面之缘。枫丹最近真的很喜欢下雨,我突然想到上次见面那天,所以我问他带伞了吗?
他原来真的不记得我。
我突然有点小小的挫败,说不上来为什么。他亲手处理了我的审判,在那座华美的大剧院里人满为患,我却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是一汪湖泊,看起来跳下去就能洗去罪孽。
梅洛彼得堡的日子也并不是我想象得平静,这座隔绝外界的水下建筑是一个五颜六色的染缸,你永远不知道身边是什么人,会做什么事。很多个夜晚我都在失眠,盯着屋里不知道来源的一块光斑发呆,有时候睡着会做噩梦,梦见那些孩子大哭,或者是梦见自己拿着刀一下下扎进养父母的身体里,自己浑身血腥地跪在那里哭,醒过来发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一片。有时候会梦见那维莱特,真奇怪,他明明是个见了没几面的人,却总是流连在我的梦里。
可能是那颗到现在才开花的种子,可能是因为在犹豫时他给出的那个答案,也可能是我一直惦记着那把没撑出去的伞吧。
水下的日子也不算完全难过,还算是有点别的。莱里和希格雯的存在是那些日子里撑着我的一根支柱,要不是他们的善意,我可能在某天就同那些混账拼个你死我活了。要是时间一直这样就好了,我在十七岁的生日对着小小的蛋糕许愿:希望我们都能平安,希望莱欧斯利能够得到想要的生活,希望愿望成真。
可惜从第一个愿望开始就已经陷入失败了,莱里在这不久就撒手人寰了,这座水下城堡再也不会有人像他那样的人了。
“在那远处最高的篝火上,我的孤独蔓延燃烧。”
我又想起一开始困惑我的那个问题,人的一生都是诸多不幸吗?如果不是,那凭什么我的人生步履维艰,我想起曾经听过一个刚入狱的囚犯声嘶力竭地控诉命运不公,在这一刻,我这个几乎不相信命运既定的人也忍不住想要质问,倘若命运一开始就想要让我痛苦,为什么还要让我得到一点慰藉?命运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巨大的谎言,它给我造就美梦又狠狠击碎,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的一场空,我什么也捞不到。
我泄愤一样一遍遍在拳击场流血,痛苦在时间里留下数不清的伤疤,我渴求在这样的生活里见到一点别的东西。
是什么呢?直到那维莱特轻柔的手掌落在我的头上,温柔地赞许“做得不错”。困扰我很久的问题得到答案,我一直寻找的就是这样一个时刻。有一个人能和我说做得不错,做得不错莱欧斯利。从故事最一开始发现那些罪恶之后,你做的所有,无论是复仇,还是在梅洛彼得堡挣扎着活下来,所有的所有,都做得不错,莱欧斯利。
这一次我真的找到了那片湖泊,我的灵魂整个都被淹没,缠绕在上面的罪恶枷锁至此解脱。
那维莱特开始长久的出现在我的梦里,我贪恋从他那里得到的一丝柔情,日复一日的,他成了我一份消不掉的执念。
我抚慰自己的欲望,在幻视亲吻他那双漂亮眼睛的时刻得到高潮,我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在每一次和他见面后都更加沉沦,可我仍旧够不到他。
成为梅洛彼得堡掌权者那一刻我几乎兴奋地想要叫出来,不仅是这个身份,还有他那些我从未见过的隐秘的关心,我收拾整齐,带着经年累月的渴望站在他的门前,然后敲响。
我看到他恬静的睡颜,明亮的光线让空气里的微尘都显露出来,钟表声滴滴答答,我狂跳的心脏逐渐平静下来,像是很多年前站在草地上感受微风划过脸颊。我曾经焦急的希望把所有感情交付给他,真正到了见面这刻,我却更希望能这样永远平静地远远看着他,无论他是站在最高审判席上的大审判官,还是在这样一个空闲时间里偷偷休憩的那维莱特。
成为审狱长的日子还算不错,我着手处理了梅洛彼得堡过去腐朽的制度和管理,一步步将我理想的公平正义付诸实践。希格雯仍旧在医务室给犯人治病,莱里离开也已经四年多了,时间匆匆而过。
在成为审狱长的二十一岁,我仍旧会思考那个人生不幸的问题,只是这次的答案已经不太一样。人生本来就是被不幸缠绕的,但这并不是所有,如果命运注定要你痛苦,那就在痛苦中搏斗成长,然后撕裂既定的命运。
后来在处理一个棘手的案件时,那维莱特少有的造访了梅洛彼得堡。
“所以你是打算换一个说辞,让这件事成为一个秘密吗。”
“审判官大人,这可是最佳解答。是一个你知我知的秘密。要知道我们人类都会有一点秘密的呢。”
“你也有秘密吗?”
“哈,那就是一个秘密了。”我看着他笑,“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8、一个奇怪的人
美露莘跟在那维莱特身边很久了,一直是那维莱特大人的得力助手。那维莱特大人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这是所有美露莘们的共识,虽然那维莱特大人很少露出笑容,但是他从来没有苛责过任何一个人,他代表着正义和平等,是美露莘的榜样。
那维莱特大人是最好的。美露莘在在一个小小的本子上用力写下这几个字。
这个本子是她用来记录那维莱特大人的,以前大多都是那维莱特大人对于案件审判和处理公务的记录,偶尔也会有点别的,比如其中几条:
“那维莱特大人今天心情很不好,我从他堆在一起的眉毛猜的,他今天审判了一个人类小男孩。那个小孩杀了他的养父母(不明白为什么),那维莱特大人说他的养父母不是好人。(其他人告诉我了,人类小孩很可怜)枫丹下了很久的雨了,今天的雨特别大。那维莱特大人不知道去哪了,回来身边很凉,我看到衣服湿了很多。希望那维莱特大人不要不开心。”
“那维莱特大人这几天喜欢走神,经常盯着台灯不知道在想什么,虽然时间短,但是被我发现了。尤其是每次希格雯姐姐过来之后,不知道说了什么,那维莱特大人就会陷入思考。我不明白,是希格雯姐姐在梅菜扣肉煲(划掉,重新写下:梅洛彼得堡)过得不好吗?希格雯姐姐说不是。不是吗?”
“希格雯姐姐受伤了,那维莱特大人去看她了。回来的时候又在思考。摸了我的头,那维莱特大人问我会奇怪吗。怎么会奇怪,我很高兴!!!(重重的感叹号)”
“那维莱特这几年总是很关心梅洛彼得堡,不过只是很少的一点。因为我发现他看水下的文书时间会长一点。(更容易走神,好奇怪,那维莱特大人以前不是喜欢这样的人)我不明白。”
“突然变回来了,那维莱特大人。但是很奇怪,梅洛彼得堡文书的时间变得比普通的还少,感觉有点,嗯,说不上来。不过那维莱特大人怎么样都是最好的。(问了别人,他们说这种行为叫刻意,为什么?)”
“今天来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男人,黑头发,很高,和那维莱特大人一样高,声音很好听。他是从梅洛彼得堡那边的通道来的,笑起来很好看,说话有意思,好人。他说他是梅洛彼得堡的审狱长,我记得不是他。他进去找那维莱特大人了,那维莱特大人在睡觉!他吵醒了大人(坏人),我都没舍得叫!不知道在说什么。”
“进去送文书,坏人站着笑,那维莱特大人低头批文书。分为(划掉)氛围奇怪,坏人一直盯着大人,大人的笔一个字都没写出来。我奇怪的觉得不能多说话,关门的时候听到坏人问大人昨晚是不是没睡好。讨厌,大人补觉被你吵醒了,还问。”
美露莘以为自己不会再记什么那维莱特大人别的事了,但是她发现自己记的奇奇怪怪的事情越来越多了,竟然还记了好几次那维莱特大人和别人的谈话。
“哦,那个黑头发叫莱欧斯利,确实变成了水下的审狱长,没有骗美露莘,但他真的很年轻,年纪很小。他竟然变成了出入那维莱特大人办公室的人,相比较别人来说,真的很多。他事情真的很多吗,老是来打扰大人。”
沫芒宫办公室,黑头发坐在大人面前,递出纸。(说话吊儿郎当的。为什么)
“那维莱特大人,这是我对梅洛彼得堡改造的初步建设,建立水上水下的合作,审判官大人觉得怎么样?”
“莱欧斯利,梅洛彼得堡是一套独立的水下系统,水上实质上没有太多权利插手。”
“但是,我第一次接触这些,万一我搞砸了怎么办,我可是很害怕的呢。”
“(翻看)你的想法很不错,但是我也不能保证完全实施,逐影庭还有其他的相关合作我只能给你提供联络的机会,你需要自己协商。”大人补充,“我相信你。”
“哈,那我可得好好做。”(笑)
那维莱特大人喜欢站在去梅洛彼得堡的那条路上,那里人特别少,我去送东西碰到。
“好巧,那维莱特大人,怎么站在这里?”
“这里比较僻静,适合思考。”(大人不高兴,眉头皱起来了)
“是因为昨天来水下的那个犯人吗?”
“莱欧斯利,你会觉得审判官和谕示裁定机是错误的吗?"
“(沉默一会)觉得那是错的只是不甘心,但罪业终有报,公理是一定的,难道错误因为一点狡辩就能抹杀吗,你说呢,审判官大人?”(笑)
“是我多想了。不过你怎么会出现?”
“特地抽空出来和人谈合作,之前的设想实施起来还挺难的。”
“有需要的话,可以找我。”
其实莱欧斯利还有好几次来,但是她没能得到什么谈话记录,倒是在之后的日子里又留下了一点碎碎念:
“那维莱特大人真的是个不爱笑的人,我敢肯定,我见到的次数有限。他笑起来很好看,让我感觉像回到海沫村一样特别舒服高兴,但就是不常见到。但是那个坏人和大人在一起,大人总是会不自觉的带上一点笑意,很细微,很难看出来。我有点感谢这个莱欧斯利了,我决定不叫他坏人了。”
“莱欧斯利人真的很好,希格雯姐姐邀请我们去梅洛彼得堡游玩,他也不会生气和阻止,反而很包容。他很喜欢开玩笑,特别好,我喜欢他了,因为他还允许我们在他身上贴贴纸,他对美露莘很好,我可以把他的位置摆在那维莱特大人后面。”
“去梅洛彼得堡碰到审狱长(莱欧斯利)在打拳,很凶。我突然发现审狱长其实是和那维莱特大人一样冷的人,那维莱特大人是认真严肃,别人不敢接触。审狱长却是和别人都能说几句话,也会笑,但只是表面。审狱长有一个面具,只有在面对那维莱特大人和美露莘们,(好像不对)(划掉‘和美露莘们’)才会笑得真实一点,一个奇怪的人。其他时候只是浮在空中的笑,不过会对美露莘笑得很好。喜欢审狱长。”
“希格雯姐姐说审狱长受伤了,怪不得那维莱特大人去往梅洛彼得堡,还老是走神。希望审狱长早点好起来。”
“见到审狱长了。他的眼下新添了一道疤,虽然不是以前那样完美的脸了,但还是很好看,很帅!只是那维莱特大人看到这个疤很伤心的样子,看来和我一样都为审狱长大人的脸可惜。不对,审狱长这样也很帅,显得特别,威严!”
“我不知道怎么说,但还是觉得这是一个秘密,我决定为审狱长大人守住这个秘密,谁都不说。”
“希格雯姐姐和我说,人类的亲吻是因为爱和喜欢。所以我有一个疑问,我也可以亲吻那维莱特大人吗?”
“审狱长变成了公爵大人,好厉害。”
“没有授勋仪式,但是我看到公爵带着神之眼,很好看,很厉害。”
“公爵没有再来过水上,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和那维莱特大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时间变得很难熬,可能是那维莱特大人变得比更早之前还要沉默,我猜测大人想见公爵,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再去梅洛彼得堡。”
“公爵这几年变得很不一样,他以前总是爱开玩笑和看起来不稳重,但是现在变得沉稳起来,很可靠。仍旧会笑,只是面具更重了。”
“爱会让人变得很奇怪吗?那我不要这种爱。”
“那维莱特大人委派旅行者去水下了。”
“那维莱特大人去梅洛彼得堡了。感觉他有点高兴和不高兴,不知道怎么描述。”
“枫丹预言成真了,水神大人牺牲了自己拯救了枫丹。枫丹重建,很忙。那维莱特大人很伤心。最近一直在下大雨。”
“我从其他人那里学到对爱的形容。我想到公爵那个时候温柔的眼神,那维莱特大人瞬间紊乱的心跳。我想到这五年来坐在这两个办公室的两个人沉默地对峙,那维莱特大人对着桌上更换的虹彩蔷薇露出伤心,公爵在美露莘提到大人时一闪而过的痛苦。他们说爱就是会让人感到痛苦的,我听到这句的时候突然心脏很难受,快要没法呼吸。这就是痛苦的话,他们每天都在痛苦的爱吗?”
“还是更早,在我看到秘密的那天,公爵撑着桌子的手臂一直颤抖,在这天以前他就在痛苦里等待每一个明天吗?”
中间页很多只记述了日期和天气,什么也没写。
隔了很久,才用新鲜的笔迹写下:
“枫丹下了大雨,好像谁掉了眼泪。”
“原来美露莘也会掉眼泪。”
9、审判和罪囚
莱欧斯利忘了在哪里听过别人胡侃:人的一生都浸在海里,费尽心机摆动身体却在命运的海里激不起一点波澜。那是个关于命运的深刻讨论,但是此刻,莱欧斯利莫名的想,其实现实中人真的在海里的时候,用尽全力搅起的波纹也是微不可察。
面对如此凶恶的怪物,莱欧斯利在水里处处受制,四肢拼命地划动,却还是躲避困难。一道蓝色的流光划过替他挡下怪物的攻击,戴着潜水头盔的头转动困难,莱欧斯利艰难地看过去:那维莱特从不远处迅速游了过来,深蓝色的衣摆漾起一道道细细的波纹。
莱欧斯利讶异的声音闷在头盔里,几不可查:“那维莱特大人?”
那维莱特不同于莱欧斯利的艰难,游刃有余地应对怪物的缠斗。莱欧斯利这时才慢慢感受到身体上那些被怪物弄出来的伤口的疼痛,眼前一阵阵发黑,却还是死死盯着那维莱特应对攻击,那件裹在最高审判官身上的长袍在柔软的水流中随着动作摆动,像是海露花摇动的花瓣,那截腰身在侧身中向后形成一个难以言喻的弧度,几乎要让他挪不开视线。
莱欧斯利费力的把视线从那截腰身上挪开,那维莱特忽然游到他身边,心脏突然空了一拍,顺着那维莱特的视线莱欧斯利看到身后意图偷袭自己的怪物。这怪物竟然还有帮手,莱欧斯利看着近在咫尺的那维莱特的脸无声地说“大人小心。”
对视之时那维莱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目光躲避,慌乱地把头转开。莱欧斯利惊讶着小小的举动,却看到那怪物举起利爪从那维莱特背后袭来。莱欧斯利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推开那维莱特。水的作用使他也移动了一段距离,但怪物的利爪还是不可避免的落在了他身上——先是半张脸,然后是整颗头,剧烈地疼起来——潜水头盔被打开了一道缝隙,水流争先恐后地涌进,莱欧斯利的呼吸一瞬间就变得极为困难,急剧缺氧让他迅速陷入昏迷。
莱欧斯利梦见一片澄澈的海,泛着粼粼的波光,水中漂浮着一颗蓝色的光团,靠的越近越能听到清晰的心跳声,虹彩蔷薇一样的味道扑面而来,然后他看到湛蓝的天、连绵不尽的草地,莱欧斯利感受到有东西抵在他的额头,微凉柔软,像是新生的蚌肉。
意识渐渐回笼,莱欧斯利眼前一半黑暗一半是阴沉落雨的天,右眼、身体传来刺骨的疼痛。原来右眼看不见东西了,莱欧斯利微微向右偏头,左眼这时才捕捉到眼前的人。
“那维莱特大人?”声音嘶哑。
放在他头上的竟然是那维莱特的手,那维莱特一副刚刚回神的表情:“抱歉,这是我的疏忽。”
嗓子没那么干疼了。“但是,我成功的保护了你。”莱欧斯利牵动疼痛的肌肉,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你应该夸奖我才对。”
那维莱特的眉头微微蹙起,愧疚、不解,然后还是顺着说:“做得很好,莱欧斯利。”他的手湿漉漉的,冰凉的温度轻轻地放在莱欧斯利的头发上,渐渐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右眼能看见一点东西,是一片血色。莱欧斯利敛去笑容,沉默地盯着那维莱特。人的心脏原来会陷入这样两种情绪撕裂的痛苦中,一半在为这点表露的关心和夸奖品到蜜一样的甜意,像是这片红一样鲜艳,一半在为仅止于此的关心而感到锥心的痛苦,如同这场冰凉的落雨。原来这竟然比受的伤还要痛苦。
那维莱特永远把他当做那个小小的带着枷锁的初入狱的孩子,在那维莱特递过来的所有目光中,始终是年长者对这样后辈的同情和欣赏。但那些与众不同——某个雨天撑出的雨伞,他送给那维莱特的花瓶长久的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偶然发现那维莱特桌上那个被翻得页脚打卷的属于莱欧斯利的审判卷宗,无数个对视的时刻那维莱特移开的目光,晦暗的台灯下沉默的对视——所有,都让莱欧斯利没有办法继续理智。
明明有踪迹,却总被对方忽视。
莱欧斯利费力睁开受伤的右眼,紧紧看着那维莱特,脸上是灿烂的笑意,声音却沉静、坚定:“那维莱特,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那维莱特,你总是在看以前的我。”这是他第一次不带任何敬称叫出眼前人的名字,此时此刻像是吐出了一口经年的淤血一样畅快,“求你了,不要。”
那维莱特整个人都僵硬了,手从莱欧斯利头顶撤离,手指无意识的微蜷。莱欧斯利费力挪动右手轻轻攥住那维莱特放在他身边那只手的拇指,艰难地吐字:“求你了。”
莱欧斯利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泛起热意,一颗温热的水滴顺着脸颊滚落,他突然心头涌上无尽的委屈,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因为伤痛也因为眼前的人。莱欧斯利执拗地看着那双淡紫色的眼睛,又重复:“我不要。”
握在手里的手指冰凉,莱欧斯利想,我讨厌你那样的偏向。
那维莱特陷入沉默,他在和莱欧斯利的谈话中总是会有沉默的时刻,但从来没有这样手足无措过。他从来没有见过莱欧斯利的眼泪,就算是在最艰难的那些日子,莱欧斯利也是永远带着灿烂的笑意,此时此刻这眼泪像是某种利器逼迫那维莱特必须做出回应。
我的心脏好难受,那维莱特想,明明我应该甩开他的手的,可是我好像做不到。
他想要什么呢?
那维莱特想不明白,但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促使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握住莱欧斯利紧抓着他的手,露出愧疚的神情:“抱歉,其实我…抱歉,我向你保证不会了。”
莱欧斯利闭上眼睛,松开了手。眼皮发烫,各种痛感几乎把他撕裂开,莱欧斯利自嘲地笑了。
“是我错了,那维莱特。”
莱欧斯利罕见地用沉默应对那维莱特之后的所有话,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不愿意多听的愧疚。
回到梅洛彼得堡的时候,希格雯在给他眼睛裹纱布的时候询问发生了什么,怎么全是伤。
“处理了一个暴动的怪物。你知道吗?外面下了一场很大的雨。”那场大雨迅疾、滂沱,把他全身都浇得冰凉。
从这天开始,莱欧斯利就大大减少了出现在水面上的次数,变得更像一个合格的水下监狱的掌权者,沉默的恪守他心头的正义。
因为处理怪物加上之后几年的成绩,莱欧斯利在28岁这一年被授予枫丹极高的荣誉绰号——公爵。他拒绝了所有繁琐的授勋仪式提案,希望能简单的进行领取工作,沫芒宫那边却少见的坚持,多番拉扯,还是采用了莱欧斯利的建议。
授勋的那一天,莱欧斯利翻开旧日的工具箱,拿出那颗出现在他入狱那天,却又被他藏至今日的神之眼。这枚神之眼当时几乎和他的手掌一样大,如今躺在手心也只是小小的一颗。掌心的纹路蜿蜒曲折,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拉长,成长为有足够力量的样子,然后轻易地把曾是负担的神之眼攥在其中,轻轻地挂在公爵衣服上,像一枚与生俱来的装饰品。
为他授勋的是那维莱特,莱欧斯利垂眸看到那维莱特柔软的发顶,白皙的指尖捏着徽章郑重地别在他的衣襟上,那维莱特的微笑十分礼貌,恰到好处,但他看起来仍比莱欧斯利本人要更高兴些:
“恭喜,你终于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莱欧斯利抬手碰了碰这枚精致的徽章,笑着说:“谢谢。劳烦你了。”顿了一下,“那维莱特,你脸色不太好,是没睡好吗?”
“抱歉,我看起来很糟糕吗?”那维莱特没有办法跟他说自己是因为担心这个见面而辗转难眠,毕竟这实在是毫无来由。
没有得到什么追问,那维莱特只看到莱欧斯利脸上浮现更加明显的笑容,留下一句“注意休息”就转身离开了。那维莱特突然有些懊恼,其实他们除了公文交流,这还是近半年来的第一次见面,却还是被他寥寥几语弄得一团糟。
其实从那次对峙之后,他已经很少见到莱欧斯利了,算了这三年真正面对面交流的次数屈指可数,那维莱特仍旧不明白莱欧斯利想要什么,在坚持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完全不一样了。时间在不见面的日子里变得更加漫长又清晰,每一次见面的细节都会在脑海里更加清晰,那维莱特甚至能记起上次见面莱欧斯利穿的那件大衣上缀了水滴样的蓝宝石胸针。人类会反复回忆对自己重要的事,芙宁娜调侃他,那维莱特你是碰到什么情感难题了吗?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哦,那维莱特摩挲着权杖第一次选择避而不谈,反过来询问芙宁娜枫丹预言把她堵得哑口无言。
那维莱特处理完所有授勋的收尾工作,已经是接近傍晚了,他回到办公室疲惫地枕着手臂闭眼小憩。静谧的空间里他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外面人们走动的脚步声,门把手被打开的声音。
咔哒—
莱欧斯利带着两份咖啡折返回来,我果然还是没法这么简单的离开,莱欧斯利自嘲,我只是因为有份手续缺失才返回,顺路买了饮料而已。
关上门,简易包装的咖啡杯落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啪哒声,除此之外,安静无比。莱欧斯利轻抬脚步,在那维莱特身边站定,左手撑着桌边,弯下腰。
伸出右手把挡在那维莱特眼前的头发轻轻地别到耳后,露出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莱欧斯利的目光从额头、眉毛、眼睛一一扫过,然后是鼻尖、嘴唇、下巴,这是一张足以让人难以忘却的脸,曾经在莱欧斯利的过往岁月里出现过很多次,更多的时候是在他的梦里,像是一棵潮湿的水生植物,无声无息地盘踞在他心里,扎根发芽,直到现在和莱欧斯利的心脏长在一起。
稍微一动,莱欧斯利的心就鲜血淋漓。
手还搭在那维莱特的耳边,莱欧斯利能感受到那维莱特耳后那块皮肤的动脉在跳动起伏,流连的目光最后还是停在了形状饱满的嘴唇上,莱欧斯利从那唇缝中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些数不尽的绮梦,他无声的笑了一下。然后弯腰,低头,轻吻。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震耳欲聋。
所有的痴心妄想、孤注一掷都在此刻交付。
大海一样的静谧,良久才传来拧动门把手的关门声。
那维莱特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呆呆地摸着自己的嘴唇,视线放在桌上的花瓶上。窗外的天空盈满大片大片赤红的火烧云,屋里光线昏暗却又满是暖色。
那维莱特坐直身体,抬头才发现对面沙发上安静的人影。莱欧斯利坐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看过来,像一尊不言语的雕塑。
两个人隔着鲜艳的夕阳余晖对视,莱欧斯利的眼睛像是盈水的井,透出两点明亮的光。
“那维莱特,你醒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买了咖啡给你提神。”
“谢谢。”
那维莱特打开包装,抿了一口,眉头一皱,很奇怪的液体,人类却很喜欢。
“有份文件手续有点问题。”
“抱歉,我的疏忽,我会帮你处理好的。不过……”
“其实我很不喜欢你跟我说抱歉和谢谢。”莱欧斯利突然打断他,“因为这表示着我和别人毫无差别。”都被你拒之于外。
莱欧斯利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审判官大人,你真的很不会撒谎。”
那维莱特放下咖啡,冷静开口:“我没有必要学会撒谎。”
莱欧斯利起身,踱步到那维莱特的书桌前,双手撑着桌子压下身子紧紧地盯着他的脸:“刚才我听到你的心跳声了。”
“人都是会有心跳声的。”
“那你为什么会这么久都没发现我在这?”莱欧斯利露出撕开一切的獠牙,“你在想什么?”
莱欧斯利进一步逼迫发问:“你在装睡。所以,现在呢?”
“你想要再次审判我吗?审判我对你露出的欲望吗?”
那维莱特垂下眼睛避开对视,手指不自觉地扣弄杯子,然后长叹一口气:“莱欧斯利,你的审判在十多年前就已经结束了,没有人能随便审判你了,公爵。”
“我在梦里看到枫丹预言成真,久久不能缓神而已。”
因为是噩梦,所以心跳加剧。因为噩梦,所以后怕迟钝。
完美的解释,莱欧斯利露出了然的表情,装得真像,但其实这已经是那维莱特的答案了,不是吗,莱欧斯利?
那维莱特听到莱欧斯利低笑出声,看到莱欧斯利右眼那道明显的疤痕,闭上眼睛溢出的明显水光。
莱欧斯利状似神色自若的转身离开了:“好,那维莱特。这次,是我跟你说,抱歉。”
黑暗笼罩,万物静谧。心脏传来钝钝的痛感,那维莱特又翻开那份曾看了很多遍的个人卷宗,一行行,一句句。
这是他这几百年里第一次撒谎,没想到竟然成功了。人类的吻具有极其珍贵的意义,就算他再怎么迟钝也是知道莱欧斯利表达的问题,莱欧斯利给出的是澄澈的、直白的解释,但他给不出答案,因为那维莱特知道自己根本不理解这种感情。
如果我不能明白爱是什么,怎么去爱,那我又怎么能接受这样诚挚的情感,那维莱特告诉自己。那维莱特其实并不能确定自己的感情,尽管莱欧斯利要求不要再把他看成小孩,但那维莱特知道他仍旧是莱欧斯利,那些同情、怜惜、欣赏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混在一起,人类都难以招架,更不要说让一条龙妥帖应对。
那维莱特没有办法给出任何肯定的回应,他的心里乱得一团糟,却突然清晰的出现一个念头:下次再见到莱欧斯利可能要更久了。
二十八岁的莱欧斯利选择接受一切,无论是那维莱特的答案,还是自己无法接受的疼痛,如同他煎熬的少年时代的每一天一样。
枫丹廷如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日复一日的运转,批不完的公文厚厚的堆在办公桌上,插在最高审判官桌上的那支虹彩蔷薇被人用水元素包裹看起来还是鲜艳夺目,水下的监狱秩序井然,一切都是欣欣向荣。
直到某天外来的旅行者又递给枫丹最高审判官一杯咖啡,那维莱特这才意识到,原来那天的咖啡如此苦涩,而他已经2263天没有再见过莱欧斯利了。
公爵成为枫丹社会另一个特殊的存在,他沉默地驻守在水下监狱,几乎所有人都对公爵充满好奇,但只有一篇由美露莘书写的关于公爵的简单采访能让人了解。
“我吗?我没什么特别的,同样是一个囚在这里的罪人。”
“只是在经历一场长久的审判。”
“花啊……以前最喜欢虹彩蔷薇,现在觉得都差不多。”
“哈,《罪囚和审判》,名字起的不错。”
番外1 花名维塔
“来追我啊,快追我!”
黑头发的小孩拿着纸飞机奔跑,回头挥动胳膊冲落在后面的人大喊。
雨后的枫丹地面上存在许多小水坑,孩子奔跑踩过溅起不小的水花,空气里充满着雨后清新的凉意,叶尖和花瓣上都缀着晶莹的水珠。
“等等我!”
黑头发的小孩露出狡黠的笑,脚步不停地把距离拉开很远。手中的纸飞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砰的一声,小男孩跌坐在地上,一袋圆圆的花种从小袋子里掉出,噼里啪啦的散落一地。
男孩这时才发觉自己撞到了人,连忙拍拍手站起来准备道歉,在看到面前人漂亮的面容的时候呆住了,脸颊霎时通红,紧紧抓着面前人的衣服扭扭捏捏地道歉:“对...对不起,你没事吧?”
男人并没有摔倒,只是被炮弹似的小孩撞得趔趄了一下,他笑着摇摇头,蹲下来捡散落的种子。男孩也蹲下来,小小的黑色脑袋怼到男人面前,男人这时才发现小孩通红的脸。把最后的花种交到男人手里之后,男人伸手拍了下男孩的头:“谢谢你。”
男孩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张如此漂亮的脸是一个男性,他大人一样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刚才不是故意的,我没看到你。”
男人垂下眼睛,从那袋种子里拿出一颗轻轻地放在男孩手里:“没关系,谢谢你帮我。这是我的谢礼。”
“这是什么花?”
“店家说是久雨莲的种子。”
零星的水滴掉落,看起来马上会下第二场雨。小男孩攥紧花种,抬头看:“好像又要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没关系,离我要去的地方很近。”男人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开。银色的长发映着地面上的水光,像是发光的璞玉。
站在后边偷偷看的小伙伴凑过来问:“这是什么?”
“不和你说,都是你跑得太慢了,我才会撞到人!”
“才不是怪我!这到底是什么?”
“久雨莲的种子,你见过久雨莲吗?”
“没有,长什么样子啊?”
男孩回家把它埋在花盆里,之后每天都带它晒太阳,给它浇水。男孩总是趴在窗台上,手指拨弄着花盆里的土,天马行空地幻想这株从未见过的植物的真实样子,直到小伙伴大声叫着他的名字才会回过神。
“我来了!”
有个小脑袋看到男孩离开才敢伸出来,他伸手费力地用指头够花盆,嘴里嘟囔:“哥哥到底在弄什么,帕克要搞清楚。”
啪—
花盆掉下来摔得四分五裂,有个少女闻声过来,一看帕克害怕的表情和地上的花盆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蹲下来检查帕克的手:“有没有受伤?帕克在干什么?”
“没有受伤。因为哥哥总是在看这个,我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对不起。”
少女也发现了男孩总是对着花盆发呆,她拨开土壤。
“看起来好像是柔灯铃的种子,不过种子已经腐烂坏掉了。”
“那哥哥知道会伤心的吧。”
“那我们来帮忙吧,这是秘密哦,等到花开的时候我们再给他一个惊喜吧!”
“好!”
一模一样的花盆家里有很多,她们找了一个一样的摆了回去,填上了一颗全新的柔灯铃种子,那片阳台角落看起来和男孩出门前别无二致。
“你种的是什么?”少女在男孩回来后提问。
“长出来就知道了。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维塔。好听吗姐姐?”
“维塔,希望,寓意很好啊。”
花盆里冒出嫩芽,抽条,长叶,可惜的是等了好几个月男孩还是没有见到它开花,再然后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鲜血、死亡、逃亡,男孩在流浪中偶尔会为未开的花惋惜自己见不到,最后见到的时候它已经要结出一个小小的花苞了。
故事的最后,男孩在迎来自己的审判结局时终于又得到了消息,流淌的喷泉边,拥挤的人群中,姐姐说“维塔开花了。”
他已经没有办法多问一句好看吗,只能像过去的那些日子一样躺在监狱想象它的样子。
应该是非常漂亮的。
再次见到那个男人,他们都得知了对方的名字,男孩忽视提问卖了个小小的关子:“那维莱特大人,维塔开花了。”
那维莱特早已经忘记了,男孩意识到,就像自己从未见到维塔开花的样子一样,他们两个都对维塔一无所知了。
然而,男孩,或者说莱欧斯利,直到很多年后他再见到久雨莲真正的样子,他也不会再知道最初的种子因为自己缺乏种植知识已经早早腐坏,而盛开的维塔,也只是一株早就被替换成象征离别的柔灯铃。
名为维塔的花,他一开始就种不活。
番外2 深水藏漪
我是来自异时空的提瓦特大陆旅行者。
第一次见到那维莱特的时候震惊于他的精致面孔,还有他不苟言笑的表情。作为枫丹的最高审判官,他总是紧绷着和所有人保持距离。
受他和水神芙宁娜的请求,我来到了枫丹的水下监狱,传说中的梅洛彼得堡。我以为那位传说中的监狱典狱长公爵会像外界传的那样严酷和不近人情,带着这样的心情,我和派蒙提心吊胆地办理手续。
那位公爵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很难想象,在水下监狱这样一个不见天光,压抑幽闭的环境里会有这么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莱欧斯利是我见过最幽默诙谐和成熟的男人,他有一种魔力,你不自觉地会被他的话带走。当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吐露了不少消息。
他意识到我紧张的情绪,流露出一点开玩笑的意思。直到我提到那维莱特的名字,他的笑容卡壳了一下,我才意识到莱欧斯利和那维莱特的关系绝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没什么交集往来。
派蒙怕我在监狱里难过,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活跃气氛。其实我并不难过,这本来就是秘密帮助那维莱特破案而已。监狱又不是第一次来,我劝派蒙想开心的事,毕竟须弥的时候我们也进过监狱。
我看到派蒙开心的转了个圈,明显的心情变好。在梅洛彼得堡待了好久,这里看不到日月变化,我几乎都快有点昼夜不分了,真没法想象人怎么受得了的,我快待吐了。
莱欧斯利邀请我去他的办公室,他为我办理了出狱的手续,我看到他的书架上摆了一棵虹彩蔷薇,被冰元素包裹起来,晶莹剔透。
我讶异出声,原来公爵喜欢这样的花。
很奇怪吗?莱欧斯利弯起眼睛,拿起精美的茶具慢条斯理地准备泡茶。
有点,因为在大家的想象中,水下监狱的典狱长应该是相当严肃的,没想到喜欢这么热烈鲜艳的花,而且还细心的元素力长久保存了,是有人送的吗?我吐出一大段话。
莱欧斯利递给我茶杯,自己浅浅啜了一口。哈哈,因为它很漂亮而已,鲜艳的颜色才能给水下带来点不同,不然太没意思了。
派蒙被热茶烫到,大叫一声,惹得莱欧斯利哈哈大笑。我却突然发现莱欧斯利掩盖的一点不自在,以及虹彩蔷薇的花瓶上有个小小的蓝色纹饰,像是半个蝴蝶。
告别梅洛彼得堡之后,我来到沫芒宫。那维莱特和我攀谈起来,对他的关心和感谢,我表示举手之劳,那维莱特又问我“你见到公爵了吗?”
我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一点探究的意思,他不止想让我说我的水下经历,于是我说“见到了。公爵比我想象中的随和。我在他书房里见到一个别致的花瓶。”我指着那维莱特的耳边,“上面的图案和你的发饰有点像。”
那维莱特陷入某种沉默,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多余的话,连忙逃离。
随后就是接踵而至的各种事,水神、审判、预言,都让我无暇再细想那天的事。枫丹的预言成真,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没。
在浑浊的汹涌波涛里,那维莱特重重敲下来自水龙的审判,赦免了所有枫丹人生来的原罪。他被雨水和涌上的海水包围,像是枫丹海底那些古老的雕塑。
我突然明白那维莱特身上一直让我感到困惑的原因是什么了。
那维莱特看起来真的很孤独,他总是和别人,和枫丹有种割裂感,尽管看起来他已经很好的融合了,但其实他更像一个孤行者。
就像我一直在大陆寻找自己的血亲一样,这片大陆对我永远是陌生的,尽管我已经在这里收获了很多记忆,但我不可能永远属于这里。
我单方面给那维莱特打上标签,怜爱地表达我的关心。意外的是那维莱特竟然没有意识到我的脚步,他在对着一份卷宗发呆。
他惊慌失措,可能没有这么夸张,总之他用胳膊挡住了文字,但我还是看到了,清清楚楚的四个字,莱欧斯利。
他们的关系比我想象中更亲近,比枫丹人民的定义更紧密,也比我所能想到的任何关系的定义更奇怪。
让我讶异的还有,莱欧斯利竟然曾经是梅洛彼得堡的犯人,而他还是那维莱特一手提拔的。莱欧斯利向我简单说明他曾经的经历,我赶紧喝了口枫达压惊。
派蒙很喜欢美露莘,那维莱特的小帮手美露莘成为了派蒙的好朋友。派蒙捡到她的小笔记本,我没想打开的,好吧,我就是好奇然后打开了。派蒙在东张西望地寻找美露莘,而我从这个小小的本子中得知了一个秘密。
关于莱欧斯利,关于那维莱特。
准备离别枫丹的时候,我请那维莱特喝了杯咖啡,他只喝了一口然后就在发呆,说起来很荒谬,但我真的觉得他的眼睛要流泪了。
告别所有人之后,我去了趟梅洛彼得堡,我隐晦地表明自己看出来他的秘密,令我意外的是莱欧斯利没有任何表示,仍旧是笑眯眯地请我喝茶。
“茶可比咖啡还有水好喝多了,不是吗?”
派蒙适时表达了我们两个的疑惑,莱欧斯利回答,“嗯,当然是因为咖啡真的很苦啊。”
他现在梅洛彼得堡那面能看到外面的墙壁面前,幽蓝的水光打在他的脸上,一串色彩缤纷的鱼群游过,漾起细小的波纹。
“没想到在这么深的水下,涟漪的纹路还能被看到。”我不禁感慨。
莱欧斯利抱臂,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是啊,再深的水下都会有它的波澜,只是不会被外面的人看到。”
我能确信他明白我的暗指,于是踌躇要不要明说,看向他的脸。
他的脸上映出粼粼的海光纹路,眼睛流露出清淡的笑意,我听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声鲸鸣,空灵悠长。
“有点东西只是一点微小的涟漪而已。”
我从中已经明白了他要说的所有,于是给他留下暗示,向他告别时留给他一个狡黠的笑“公爵,觉得咖啡苦的不止你一个,或许你要再出门试一下。”
走出升降梯的时候,在那条道路上看到了熟悉的蓝色背影。我捂住想要打招呼的派蒙,带着她悄悄离开,我听到升降梯运行的声音,有人从水底走上来。
我最后转头看了一眼,蓝色的一望无际的海,高耸的白色建筑,一抹深蓝色和突兀的黑色,简直是一副漂亮的画。
再见,枫丹。我的旅途还未停止。
番外3 等你向我走来
【HE线】
柔软的粉色花瓣几乎铺满了整条红毯,长长的走道边摆满了一栏一栏的虹彩蔷薇,鲜艳夺目,拥挤的人群站在红毯两边认真地看着从红毯那头慢慢走过来的新娘,明亮的灯光照在每个人身上。
庄重华美的婚纱妥帖的包裹新娘优美的身体,鞋跟落在地上发出轻轻的响声,美露莘哼着属于她们独特语言的祝福歌,满天飞舞的都是粉白相间的花瓣。这场梅洛彼得堡有史以来第一场庄重举办的婚礼迎来了许多客人,旅行者和派蒙特地赶来参加,监狱特地在今天给予囚犯参会的自由,沫芒宫也有不少人到场,就连之前的水神大人芙宁娜也参与了这场盛会。这已经脱离一个婚礼的简单规模,成为枫丹解决预言危机后独特的庆祝盛会。
新郎紧紧握住新娘的手,面色通红,满眼都是甜蜜的柔情。
莱欧斯利作为新郎新娘特邀的证婚人的任务完美结束,退到一边静静观看,新郎磕磕巴巴地讲述自己的心情:
“我真的…真的非常高兴,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
“每次看到她我的心里都像机械齿轮崩溃,手脚不知道怎么摆好了。”
……
新郎新娘两个人都是哭得说不成句,又忍不住看着对方的脸露出幸福的笑容,他们两个最后一直在大喊着我爱你,现场的氛围甜蜜热烈。
莱欧斯利微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睛里都是祝福和见证幸福的甜蜜,他整个人在这样让人心生柔软的环境里前所未有地放松下来,感到由衷的高兴,他挪动放在新人身上的目光滑向来宾。意外的对上了一个特殊的来客。
那维莱特对上莱欧斯利的目光,怔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同样的放松笑容。莱欧斯利结束了短暂的对视,接过克洛琳德递过来的酒杯转身离开了喧闹的人群。
他为什么离开?那维莱特不解,他把目光投向拥抱的新人,观察他们。这对今天最幸福的夫妻紧紧拥吻,眼泪和汗水都闪着晶莹的光芒,现场的人热烈欢呼,庆祝一份爱的甜蜜。
那维莱特的心里有块地方塌陷下来,又酸又涩,他想到莱欧斯利那个隐秘的吻,那个曾被他极力掩埋的瞬间在此刻不合时宜的一遍遍放映。人类的吻包含的情感远比他想象的浓烈,莱欧斯利刚才看向新婚夫妻的眼神不是单纯的欣慰,那维莱特此刻无比明白,莱欧斯利的眼里都是艳羡和落寞,凝视的十几秒他在想什么呢?
那维莱特猜出来一点,却不敢深想。直到拥吻结束,新郎大声喜悦地分享甜蜜,他说:
“我曾经在公爵大人读过一首诗歌叫《虹》,此时此刻,我想用它表达我的心声。”
……
在新郎抑扬顿挫的朗诵声音中,那维莱特看到那个最开始的小小的莱欧斯利站在自己面前,抿着嘴倔强又认真,一字一句地念出声音,所有的嘈杂在这瞬间消失不见,万籁俱静中那维莱特只听到莱欧斯利稚嫩的声音,然后面前的莱欧斯利一点点拔高,身上的疤渐渐增多,声音越来越成熟和坚定,直到变成现在的公爵模样,莱欧斯利微笑着轻念:
“夜缀满繁星、明灭颤抖
在那远处最高的篝火上
我的孤独蔓延燃烧
禁锢在大海之间,与梦交织
闪着光的蝴蝶停驻,眨着眼睛飞行
你的眼睛涌动如灯塔四周的海水
装着萤虫飘舞,月光下如同碎星
静默的港口抛下船锚,我停靠在岸边
远远的,风呼唤我
把我潮湿的灵魂托起
披月、戴星、或明、或暗
我看到一枚太阳在两手间燃烧
你微笑着拥抱全部
缀满碟磲、贝母的胸花镶在你胸口
全箔绣出蔷薇的纹样,映出虹彩
陶醉于花香和长长的吻里,拥着你在雨中奔跑
请不要伤害我的心,握紧我的手,靠近我的爱
光停驻闪烁,在我们相爱的寂静里跳动
闭上眼睛,你就会看到虹彩
而你我,就站在彩虹的两端”
莱欧斯利的眼睛澄澈明亮,那维莱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这双一开始就让他感到牵挂的冰蓝色眼睛装满了柔情的爱意,那维莱特尘封的记忆忽然解封,在更早的一个下雨天,他曾遇见过一个拥有同样眼睛的小男孩,递给男孩一颗小小的花种,而在一所狭小的机械铺,他也和这双眼睛的主人攀谈过几句。
以为审讯室是他们相见的第一面,但在那之前其实他们已经一起遇见两个下雨天了。
那维莱特忽然特别想见到莱欧斯利,他第一次露出急匆匆的神情,婚礼场地、公爵办公室、沫芒宫办公室,那维莱特都没有找到莱欧斯利的影子,他站在梅洛彼得堡的入口陷入迷茫。
身后不远处传来鸟雀扑棱翅膀的声音,那维莱特回头,看到站在露景泉边上的黑色人影,几乎是立刻朝他走过去。
温暖明亮的阳光照在身上,那维莱特听见耳边风声呼啸,他加快脚步,仿佛要抓住匆匆流逝的那些时光一样,带着迟钝的、顿悟的情感走到莱欧斯利面前。
露景泉的流水汩汩,太阳光照得闪闪发光,攥在莱欧斯利手里的虹彩蔷薇鲜艳芬芳,还带着晶莹的水珠。那维莱特对上莱欧斯利温柔的眼睛,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维莱特低低地说:“莱欧斯利。”
“我曾经撒过一个谎,我想我应该为此道歉。”
“所以你来找我了?”莱欧斯利伸手吧那维莱特额前跑乱的头发轻轻地别在耳后,就像数年前那个他们曾经闭口不谈的瞬间一样,“没关系的,那维莱特。”
莱欧斯利把那枝美丽的虹彩蔷薇别在那维莱特的衣襟上,低头亲吻那维莱特光洁的额头。
“我一直站在这里等你走过来。”
莱欧斯利永远会站在那等他想清楚,无论要多久,那维莱特读出这柔软的甜蜜,心脏又酸又麻。
太阳仍旧明亮刺眼,雨滴却零星掉落,那维莱特靠在莱欧斯利怀抱中,轻轻闭上眼睛,眼角溢出晶莹的水光。
原来龙也会落泪。
【BE线】
柔软的粉色花瓣几乎铺满了整条红毯,长长的走道边摆满了一栏一栏的虹彩蔷薇,鲜艳夺目,拥挤的人群站在红毯两边认真地看着从红毯那头慢慢走过来的新娘,明亮的灯光照在每个人身上。
庄重华美的婚纱妥帖的包裹新娘优美的身体,鞋跟落在地上发出轻轻的响声,美露莘哼着属于她们独特语言的祝福歌,满天飞舞的都是粉白相间的花瓣。这场梅洛彼得堡有史以来第一场庄重举办的婚礼迎来了许多客人,已经脱离一个婚礼的简单规模,成为枫丹解决预言危机后独特的庆祝盛会。
新郎紧紧握住新娘的手,面色通红,满眼都是甜蜜的柔情。
“我真的…真的非常高兴,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
新郎新娘两个人都是哭得说不成句,又忍不住看着对方的脸露出幸福的笑容,他们两个最后一直在大喊着我爱你,现场的氛围甜蜜热烈。
在嘈杂的人群中,悄然来访的那维莱特对上莱欧斯利的目光,怔愣了一下,然后露出和莱欧斯利一样的放松笑容。莱欧斯利结束了短暂的对视,接过克洛琳德递过来的酒杯转身离开了喧闹的人群。
那维莱特把目光投向拥抱的新人,观察他们。这对今天最幸福的夫妻紧紧拥吻,眼泪和汗水都闪着晶莹的光芒,现场的人热烈欢呼,庆祝一份爱的甜蜜。
那维莱特的心里有块地方塌陷下来,又酸又涩,他想到莱欧斯利那个隐秘的吻,那个曾被他极力掩埋的瞬间在此刻不合时宜的一遍遍放映。人类的吻包含的情感远比他想象的浓烈,莱欧斯利刚才看向新婚夫妻的眼神不是单纯的欣慰,那维莱特此刻无比明白,莱欧斯利的眼里都是艳羡和落寞,凝视的十几秒他在想什么呢?
那维莱特猜出来一点,却不敢深想。直到拥吻结束,新郎大声喜悦地分享甜蜜,他说:
“我曾经在公爵大人读过一首诗歌叫《虹》,此时此刻,我想用它表达我的心声。”
……
在新郎抑扬顿挫的朗诵声音中,那维莱特看到那个最开始的小小的莱欧斯利站在自己面前,抿着嘴倔强又认真,一字一句地念出声音,所有的嘈杂在这瞬间消失不见,万籁俱静中那维莱特只听到莱欧斯利稚嫩的声音,然后面前的莱欧斯利一点点拔高,身上的疤渐渐增多,声音越来越成熟和坚定,直到变成现在的公爵模样,莱欧斯利微笑着轻念:
“夜缀满繁星、明灭颤抖
在那远处最高的篝火上
我的孤独蔓延燃烧
禁锢在大海之间,与梦交织
闪着光的蝴蝶停驻,眨着眼睛飞行
你的眼睛涌动如灯塔四周的海水……”
莱欧斯利的眼睛澄澈明亮,那维莱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这双一开始就让他感到牵挂的冰蓝色眼睛装满了柔情的爱意,那维莱特尘封的记忆忽然解封,在更早的一个下雨天,他曾遇见过一个拥有同样眼睛的小男孩,递给男孩一颗小小的花种,而在一所狭小的机械铺,他也和这双眼睛的主人攀谈过几句。
以为审讯室是他们相见的第一面,但在那之前其实他们已经一起遇见两个下雨天了。
那维莱特忽然特别想见到莱欧斯利,他第一次露出急匆匆的神情,告别喧闹的人群,在露景泉边上见到了跑出来的莱欧斯利。
温暖明亮的阳光照在身上,那维莱特听见耳边风声呼啸,他加快脚步,仿佛要抓住匆匆流逝的那些时光一样,带着迟钝的、顿悟的情感走到莱欧斯利面前。
露景泉的流水汩汩,太阳光照得闪闪发光,攥在莱欧斯利手里的虹彩蔷薇鲜艳芬芳,还带着晶莹的水珠。那维莱特对上莱欧斯利温柔的眼睛,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维莱特低低地说:“莱欧斯利。”
“我曾经撒过一个谎,我想我应该为此道歉。”
“所以你来找我了?”莱欧斯利伸手吧那维莱特额前跑乱的头发轻轻地别在耳后,就像数年前那个他们曾经闭口不谈的瞬间一样,“没关系的,那维莱特。”
“我一直站在这里等你走过来。”
太阳仍旧明亮,那维莱特靠在莱欧斯利怀抱中,轻轻闭上眼睛,眼角溢出晶莹的水光。周围流淌出糖一样的甜蜜,不知道哪里飘来的花瓣纷纷扬扬的落下,像是一场美丽的梦。
莱欧斯利温柔地亲吻那维莱特的鼻尖,手指顺着那维莱特的长发慢慢抚摸,声音满是不舍和遗憾:“那维莱特,要是再早一点就好了。”
那维莱特迟钝地意识到不对,他抬起头,面前的莱欧斯利面容一点点衰老,黑亮的头发渐渐变得灰白,总是挺直的脊背也微微塌陷。莱欧斯利在一点点变老,那维莱特惊慌失措。
莱欧斯利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尽管他的声音已经不再年轻:“审判官大人,好久没这么叫你了。”
雨水浇透了他们两个,此时此刻竟然和曾经那维莱特送别年幼的莱欧斯利那刻诡异重叠。雨水浇得我眼睛好难受,那维莱特无意识的想,抬手摸了一把脸,看到和雨水完全不一样的水流,才明白原来是自己哭了。
原来龙也是会哭的。
那维莱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紧紧攥住,疼痛得几乎没有办法呼吸:“莱…欧斯利。”
“那维莱特。”温热的手指抚上那维莱特的脸,莱欧斯利叹息,“要是我也和你一样就好了。”
莱欧斯利的眼睛像是融化的冰川:“我没办法再等你了。”
“要是一开始你没那么迟钝就好了……”莱欧斯利的眼神温柔又哀伤,“再见,那维莱特。”
一瞬间,莱欧斯利的身体融化成淡蓝色的水流,混进满地杂乱的雨水里,顷刻间消散殆尽。
那维莱特徒劳地伸手扑空,连那消散的水流也捧不住,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醒醒,醒醒,那维莱特大人。”
那维莱特听到有声音在喊,意识从一片混沌中渐渐明晰,骤然惊醒,怔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屋子里明亮整洁,一切都是一场梦。
“公爵呢?”那维莱特有些惊慌地询问叫醒他的美露莘。美露莘的耳朵垂下来,目光悲伤:“大人,你又做梦了吗?”
记忆一点点回笼,那维莱特摆手让美露莘出去,目光落到桌上那枝依然明艳的虹彩蔷薇,这枝漂亮的植物仍然像第一天被送来一样。
但是,把它送来的那个人,早在十一年前就去世了。
那个吻之后,他们曾经长达六年多没有见面,彼此沉默的对峙,直到枫丹预言应验,在梅洛彼得堡解决原始胎海之水危机那时才匆匆碰面,那维莱特沉默避开莱欧斯利看过来的无数个瞬间。
再然后呢?
再然后,那维莱特陷入回忆,再然后枫丹危机解决,梅洛彼得堡为一对新人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听说是非常热闹的,那他为什么没去呢?对了,梅洛彼得堡也给那维莱特寄来了请柬,只是那维莱特都是犹豫和迷茫,他并没有答应出席。
那维莱特听说新郎在现场朗诵了一首感情真挚的诗歌,听说那首诗歌来自莱欧斯利的手笔,听说公爵早早离席。
那天他独自在枫丹廷里漫无目的地散步,好像这样就能忽视内心的异样,回去的时候一切都是原样,堆叠的公文,嘈杂的人群,除了那维莱特书桌上出现的一枝新鲜的虹彩蔷薇。
之后呢?除了那维莱特在拜访璃月后给莱欧斯利带了一份小小的礼物,他们再也没有踏出一步,那维莱特仍旧无法定义自己的感情,于是他选择让自己慢慢明白,只可惜他忘记了人类的寿命终有限数。
三十五的莱欧斯利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那维莱特,在七十七岁溘然长逝,希格雯说是陈年的旧伤累积,但莱欧斯利离开的时候并不痛苦。
有很多人为公爵的逝去难过,但很快,这点感情就像叶上珠露一样猝然蒸发了。那维莱特一开始并没有伤心,他迟钝的情感让他觉得莱欧斯利还在梅洛彼得堡,他们仍旧和沉默的几十年一样存在。又或许是,那维莱特固执的认为,只要自己坚持,莱欧斯利就永远还在那里。
直到莱欧斯利逝世两年多以后,那维莱特因为希格雯生病再次拜访梅洛彼得堡,隔着数十年的光阴,他再次踏进了审狱长的办公室,那里的装潢和莱欧斯利那时大有不同,那株漂亮的虹彩蔷薇早就不见,花瓶也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呆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维莱特从那任审狱长手里接过了最后的遗物,一个简单的盒子,很久没被打开了。里面是两本日记,其中一本是来自莱欧斯利。
那天晚上,那维莱特读完了莱欧斯利留下的日记,也算不上什么日记,只有一点随心的记录。莱欧斯利曾写:其实我是有点恨你的,每次看你,我都太过痛苦了。
痛苦吗?那维莱特终于后知后觉地认清一个事实:莱欧斯利真的不在了。他感到自己的心脏疼得让人没法呼吸,原来这就是痛苦。
在莱欧斯利离开的第三年整,那维莱特终于明白自己的感情,那些喜悦、那些痛苦、悲伤,洪水一样袭来,把那维莱特冲刷得体无完肤,无数个夜里他都幻想能再见一面莱欧斯利。
可惜的是,再之后的八年,莱欧斯利很少来到他的梦里。那维莱特总是会看到记忆里无数个莱欧斯利的模糊的笑容,梦见不同年龄的莱欧斯利叫他的名字。人老的时候面容是会变的,头发也会白,那维莱特难过的想,我还没见过莱欧斯利老去的样子。
直到刚才,在那维莱特中午的白日梦里,那维莱特终于见到了莱欧斯利。那维莱特幻想自己出席了那场婚礼,这样他就不会错过莱欧斯利,那维莱特在梦里把这份迟钝的情感倾泻出来。
靠在莱欧斯利怀抱里的那一刻,那维莱特感觉自己缺失的灵魂一角终于补回来了,他生出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他完整的听到各个年龄段的莱欧斯利温柔的念出来那首写在莱欧斯利笔记本上的诗:
“夜缀满繁星、明灭颤抖
在那远处最高的篝火上
我的孤独蔓延燃烧
禁锢在大海之间,与梦交织
闪着光的蝴蝶停驻,眨着眼睛飞行
你的眼睛涌动如灯塔四周的海水
装着萤虫飘舞,月光下如同碎星
静默的港口抛下船锚,我停靠在岸边
远远的,风呼唤我
把我潮湿的灵魂托起
披月、戴星、或明、或暗
我看到一枚太阳在两手间燃烧
你微笑着拥抱全部
缀满碟磲、贝母的胸花镶在你胸口
全箔绣出蔷薇的纹样,映出虹彩
陶醉于花香和长长的吻里,拥着你在雨中奔跑
请不要伤害我的心,握紧我的手,靠近我的爱
光停驻闪烁,在我们相爱的寂静里跳动
闭上眼睛,你就会看到虹彩
而你我,就站在彩虹的两端”
甜蜜的太阳雨在那一刻落下,那维莱特在滴落的雨水中看到折射出的小小彩虹,像诗中那样,在彼此剧烈心脏跳动的间隙里迸发光彩。
七十七岁的莱欧斯利消失在那维莱特眼前的时候,那维莱特突然明白了莱欧斯利笔记本里的那句话。
当我在看到你的每一秒中,我的心都在痛苦的跳动。
那维莱特抚摸桌上虹彩蔷薇的花瓣,第一次在现实中落下眼泪。失去所爱才是他情感学习的最后一课,他将永远在记忆中刻舟求剑。
那维莱特永远不会再等到一枝虹彩蔷薇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