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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庆余年 庆帝 , 陈萍萍
标签 庆余年 , 庆帝 , 陈萍萍 , 庆萍
状态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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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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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2-6 19:36
- 导读
- 陈萍萍和李云庆达成的暂时共识之一就是不把乐队当事业。
城郊平房里一群从四面八方来的老哥前仆后继要把一生的心血都奉献在音乐事业上,琴在,人在,琴不在,人可以不用活着了。
可二位不这么觉得。
琴在,人在。琴不在了……
那就再买一把。
⚠️十分我流的非典型庆萍,间杂非常多的我流理解和情感探讨,第二部字数9k+,一发完,有点长。暂定全文分成四部,所以第二部结尾不是结局。
*基于DQWC(乐队AU)的延伸产物,独立故事,本质上是同人的同人,自娱自乐,脑着脑着故事就越来越长,一定程度上ooc。
*这块儿就讲讲组乐队时候的故事,相比第一部节奏快很多,其实可以单拎出来看,但感情变化比较微妙,最好配合第一部食用。时间线在第一部之后7-8年左右。
*慎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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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将醒之时
…
李云庆开了后台休息室的门,接过陈萍萍手里的梳子,很熟练地将他的头发推高,马尾温顺地垂下,再用皮筋绑好。
陈萍萍甩了甩头,又看向镜子,左右打量一番。
“好看。”李云庆很满意。夸人或者是夸自己的手艺,总之笑容爬上嘴角。
“好看。”陈萍萍也夸。这次单是夸李云庆绑头发的手艺。
从两年前李云庆怂恿他留头发开始,他的发型就随着李云庆的心情变来变去,低的、高的、偏的,一个、两个、三个。
陈萍萍不知道李云庆抽了什么风非要用他的头发来成就一些艺术,但还是大小演出都随着他的性儿来,自己弹贝斯,怎么也是站在角落里,发型不重要,充其量就是台底下不多的观众在心里小声嘀咕几句“这贝斯手昨儿晚上睡觉没解辫子吧”,无伤大雅。
后来李云庆才决定,以后陈萍萍在台上就绑个高马尾最好。
“这样儿好看。”“行,好看。”
陈萍萍也随他。
毕竟李云庆才是需要被所有人看到的那个,从小就是。
在院子里胡闹够了,又想着扩大自己的地盘儿,最后从三条街外的音像店里找到了自己近阶段的人生理想,录像带一盘儿一盘儿借,一盘儿一盘儿换,都是些个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输送进来的精神鸦片!
李云庆就这么一骂,陈萍萍就这么一听,到了还是得陪着这祖宗买乐器,留头发,听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音乐。
最后祖宗又一拍大腿干脆不扒谱了,干什么搞得这么卑微啊!
于是铁了心了要整个乐队,开始自己编曲写词,天天抱着个吉他在陈萍萍面前转悠来转悠去,瞎摁几个和弦,问陈萍萍怎么样。
陈萍萍秉承着我们不能坑害祖国年轻花朵的积极心态,“不咋好听。”
李云庆说你这目光短浅,这阶段要的不是好听,得先学学人家资本主义国家同胞,要先起“范儿”。
…
陈萍萍把梳子放回桌子上,从镜子里看到李云庆身后跟着个姑娘,脸蛋红扑扑的,穿条碎花裙子,头发散在肩膀上,发尾带点儿卷。
见陈萍萍盯着姑娘看,李云庆这才想起来自己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赶忙把姑娘推到身前边儿介绍。
“这是上个月演出的时候认识的,今儿又来了,说想来后台转转,叫……叫……”
看李云庆犯难,姑娘也很识趣地帮他补空儿,“叫我小梅。”
陈萍萍礼貌地问了句好,不再看她,提醒了李云庆一句还有半小时开演,就侧了身子擦着李云庆的胳膊过去,走到舞台旁调音响。
他心里琢磨着这好像是第三个小梅,也不知道是哪个“mei”,吃的mei还是看的mei,也可能是倒的mei。
最后又不想了,是谁也都一样,不过是今天晚上又不和李云庆一起回家罢了。
不错,演出圆满结束。小乐队,还没什么名气,不过是上台去瞎鼓捣两下子,和弦错没错,词改没改根本就没人在乎,所以这里的圆满暂且指李云庆今晚没有罢演。
如意料中一样,小梅没有留在厅里喝酒,跟着李云庆屁股后面到了后台,扒在门口等他收拾东西。
陈萍萍向来比李云庆快一些,通常是他收拾好了之后还要再等李云庆大概半支烟的时间,但今天不用掏烟盒,他看了看小梅,知道自有人替他等着。
最后说了一句“我先走了”就背着琴出了休息室,回他俩租来的房子去。
脚刚踏出酒吧大门,陈萍萍一抬头,雪片轻巧地落到他鼻尖上,又没走几步路,雪突然又下得大起来,哗啦啦地就朝着他脸上拍。
他勉强半睁着眼,看着马路牙子旁立着的路灯照出的暖黄色光柱里,成块的雪被风刮着旧的雪飘向远方,新的雪飞入灯下,一批又一批,但却实在难看出区别,就像雪在光柱里转圈,横冲直撞,却又撞不出去,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绕来绕去,循环往复,落在看客眼里都是一样的身份。
…
觉睡得算不上安稳,但至少醒来的时候外面天是亮着的。
陈萍萍扒了头从窗户往外看,房檐上没有积雪,大概是昨晚只猛地下了一阵子就停了,半点痕迹都寻不到。
又看对面床上还是昨天出门时候整整齐齐的样子,就知道李云庆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带钥匙,昨晚上跑哪儿去了,睡觉了没有,哪种睡法……
陈萍萍啧了一声,拍一下自己的头,在心里骂自己想太多,又有点儿赌气似的告诉自己根本不用管对面儿那位的死活。
从枕头下面抽出手表来看,果然还早,不到六点钟,于是准备再闷头睡一觉,可躺下又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不留神就瞪着对面的空床胡思乱想,想李云庆是不是被谋杀了,又或者是被拐卖了。
大概一两个小时之后,李云庆开了门进来,带了一脸的疲惫和一身酒气,小心翼翼把琴放好,外套往小沙发上一扔就直奔着床去。
陈萍萍坐在从家里搬来的小圆桌旁边喝粥,吃点儿之前就腌上,预备着过年的腊八蒜。
李云庆在床上趴了一会儿,可能稍微眯了一觉但被饿醒了,扭过脸来嘟囔了一句“陈萍萍我饿了。”
陈萍萍也不搭茬,给李云庆也盛了一碗粥放到桌子上,又继续吃自己的。
李云庆磨磨蹭蹭地坐到桌子边上,眼睛睁不太开,只顾着埋头喝粥,陈萍萍又给他递了半块馒头过去,捎带上一瓣儿蒜,李云庆也都如数吃了,这才勉勉强强睁开眼睛看向陈萍萍。
一瞬间的目光相接,陈萍萍又移开视线,很不经心地问了李云庆一句昨晚干什么了累成这德行。
李云庆说还能干什么,无非就是喝酒,抽烟,睡觉……你情我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陈萍萍看着窗外,突然脸颊一酸,但只一下就又恢复如常。
他又问一句看见下雪了吗?
李云庆大笑一声,忘了看没看见雪,倒是走路的时候滑了一跤。
…
陈萍萍和李云庆达成的暂时共识之一就是不把乐队当事业。
城郊平房里一群从四面八方来的老哥前仆后继要把一生的心血都奉献在音乐事业上,琴在,人在,琴不在,人可以不用活着了。
可二位不这么觉得。琴在,人在,琴不在了……那就再买一把。
但必须承认,看到酒吧外边大画框里贴上他们乐队海报的一瞬间心里还是非常激动,李云庆伸手搂住陈萍萍脖子,清了清嗓子开始吹牛逼,什么一年之内去工体,三年上春晚,五年世界巡演,十年占领克里姆林宫,留名青史,永垂不朽。
陈萍萍呛他,“您这海报刚贴出来就想着入土为安之后的事儿了?”
“一看你就没前途,我这是天纵英才,皇天庇佑。”“我看你是傻人有傻福。”
李云庆也不再跟他贫,就搂着人傻乐,酒吧老板看他俩站门口,走过来借了个火儿,顺带问了一句你们这乐队名儿整四个英文字母什么意思啊?
李云庆解释道:“这是比较含蓄的写法儿,洋气却又不失共产主义无产阶级情怀。”
陈萍萍白了他一眼。
那不含蓄的写法儿是什么呢?老板嘬了口烟。
李云庆嘿嘿一乐,“——大庆王朝。”
老板把烟叼在嘴里,掏出烟盒恭敬地给李云庆呈上一支——“牛逼,够封建!”
真牛逼,真够封建!
于是一群没尝过真封建滋味的,无征无战无灾无难,没有压力没有目标,美其名曰享受生活,实际上就是没头苍蝇四处乱窜的人抱着团滚进酒吧,非要尝试一下所谓封建摇滚,把李云庆当成偶像,一口一个主子,来劲了还嗷嗷两句“砍我头!砍我头!”
李云庆一听他们这么讲就乐得不行,说我这么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者被按了个封建摇滚的名,居然还这么多人喜欢,挺邪乎。
不过后来他又想明白了,封建社会也想实现天下大同,都一样的精神内核,不过是换个说法,中国人绝对不是骨子里带的奴性,反倒是没有奴性了,才想要体验一下,体验出真知,真理指导实践,这样才能更好的解放!
所以他自然也就接受了广大的乐迷朋友们给自己安的主子头衔——“就是给革命领导人换个称呼,挺不错!”
“那您是主子我们是什么啊?”陈萍萍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鼓手老王和键盘影先生。
李云庆啧了一声,叉了腰很认真地思考了一阵。“都是革命同胞嘛,这多不好意思!但是非要说……那各位必然也是国之重臣,你,就比如你,陈萍萍,肯定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意思是让我们陈老师当国母?”
王启年敲了下镲,咧开嘴一脸贼笑。
“滚蛋。”陈萍萍一口啐过去,插在裤兜里的手攥了攥。
李云庆不知怎的心中一颤,又把陈萍萍浑身上下仔细看了一圈,眉,眼,唇,再移到身体……他好像想起了哪个闷热的夏日午后,或许是好多个午后交错重叠,被烟雾笼罩……
啧,头疼。
他猛眨一下眼睛,把自己拉回现实,收回落在陈萍萍身上的视线,也嘻嘻哈哈地笑骂一句“滚蛋!”
…
封建摇滚的名儿传开了,来听他们的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多。
最开始台下喊得最多的是李云庆,捧他也好嘘他也好,总之就是乌乌攘攘一大片,眼睛直盯着最显眼的人,蹿后台的也是给李云庆送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再之后问看客们是为什么来听,口径就不统一了。之前都是说来见识一下这位能被叫主子的野皇帝到底什么来头,但逐渐也有很大一部分人说是单纯是想来看看美女贝斯手。
美女贝斯手?什么美女贝斯手?
李云庆纳闷儿,脑筋一转又差点儿笑撅过去。陈萍萍?美女贝斯手?谁丫眼神儿这么不好。
来后台看李云庆的多半是姑娘,来看陈萍萍的倒是男人居多,就算到后来大家都知道陈萍萍是个男同胞了,送来的花和礼物里还是有很多来自于男人。
有些胆子大点儿的会直接堵在休息室门口,顺着门缝儿往里喊,问陈萍萍愿不愿意出来和他们喝一杯。
起先陈萍萍不理他们,就在休息室里收拾好东西,点一支烟等着李云庆,其间影先生和老王先开了门开溜,又能从门外面听见两声“陈萍萍你真他妈漂亮”,直到烟烧到剩一半的时候站起来,无视掉堵门的人,和李云庆一起回家。
有时候李云庆被来找他的什么小红,张丽约走,他也像之前一样,谁都不理,出了酒吧门向左拐,看一眼贴在门口的大海报,再回家躺床上翻来覆去到凌晨,勉强睡着。
后来陈萍萍就挑李云庆不和他一起回家的时候留在酒吧喝酒,横竖回了家也是睡不着,不如就待在这里,被不同的人带到吧台或者是卡座,明处或者是暗处。
但只是抽克制的烟,喝克制的酒,点到为止的发泄,必须保留清醒,所以礼貌地收下玫瑰,拒绝贵重礼物,揍懵一些企图对他动手动脚的人,再赶在李云庆之前回到出租屋去,准备点儿吃的,坐在小圆桌旁边打个盹儿等他回来。
陈萍萍只记得那件事是发生在夏天,日子记不清了,可能是因为喝了酒。他和邀请他一起喝酒的人道了别,照例放了点酒钱在桌子上,穿过一片依然鼎沸的红绿交杂灯光,到休息室里找到自己的琴,背上往家走。
夏日北京的凌晨也热,他刚出酒吧的时候天是黑的,忍着睡意穿了两条街拐进胡同里时天就蒙蒙亮了,李云庆通常再过两个来小时才会回来。
陈萍萍想着时间还算充裕,今天有点太困了,可以先躺下眯一会儿,一会儿就不开灶了,出去买油条,心情好的话再给李云庆捎两个糖饼。他这么想着,开了家门,琴靠着门边鞋柜轻轻放好,打了个哈欠就往屋里走。陈萍萍蹬了鞋卧到自己床上,眼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儿的床,先要发会儿呆。
床应该是空的。但床上有人。
陈萍萍浑身一机灵,以为家里进贼了,困意瞬间退了大半,但又定睛一看,认出了是李云庆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
困意止住了,陈萍萍想着干脆先吃口东西,于是翻身下床,又瞟了李云庆一眼。
或许是眼睛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又或许是已经有光透过窗帘钻进屋子里,陈萍萍的心向下一沉,李云庆背对着他躺着,怀里抱着个女人。
就这一瞬间,陈萍萍知道好像在他内心深处有些东西碎掉了,很微妙,那种感觉和领地被侵占相似,但更多是强夺走了他的安全感。
他站在这里,陈设一应没变,但这不再是家,而只是一间屋子。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李云庆和女人搂抱或者亲吻,但是他们总站着,虽然热烈却依然是含蓄,是如同在光柱之中旋转飞舞的无名雪片一样的,最普通的,不特别的,是像陈萍萍这般看客可以忘掉的。
但这次不同,他认识这个姿势。
在哪里都可以,但在这儿不行。
他知道从那个女人的视角看到的李云庆是什么样的,他知道李云庆放在她身上的手臂该是什么温度,他知道李云庆的唇吻上去是什么感觉,那些该被刻入骨血中的交缠究竟有多致命,他知道……
他知道吗?
像被泼了一盆冷水,陈萍萍问自己。
原本已经反复咀嚼过无数次的记忆突然失真,被李云庆撩开过的白纱蚊帐再次遮住,吐出的烟圈,相贴的鼻尖,燥热,难耐,肉欲,亲吻,吞噬,起初只想知道那双唇的触感,却被他笨拙幼稚的勾引点燃到一发不可收拾。
他指尖冰凉,浑身发麻。
是七年前,还是八年前?如同今天的日期一样,记不清。
记不清的还有在那女人的视角下李云庆该是什么样子,也模糊了李云庆手臂的温度,更可能从来就不知道李云庆的唇吻上去是什么感觉,那些致命的纠缠大概早已和在梦中成为一吻的拳头混在一起。
他原本以为李云庆是确确实实的站在他的眼前了,伸出只手来抹掉了他凭借想象和眼睛拼凑出的滑稽影像,但现在他又犹疑,或许他所寄托的一切不过是全可被他自己称作低级的幻想。
幻想还是记忆?都抵不过眼前所见来得真实。
李云庆抱着个女人。
李云庆在本应只属于他们两个的出租屋里,在他们的家里,在他好不容易才筑起的安全巢之中,抱着个陌生女人。
那天早上好像和李云庆吵了一架,也可能是他和自己吵了一架。两个人,或许是三个人坐在桌子旁边吃了早餐,不全是沉默,有人说了些话,再就像往常一样,睡觉,练琴,到点儿去酒吧。
自此之后,陈萍萍演出结束就和约他的人去喝酒,至于李云庆是否和他一起回家,或者要去做什么就再也不问了。
李云庆也没说什么,毕竟陈萍萍的头发照让他绑,照样会在后台点半支烟等他收拾东西,他想陈萍萍肯定也会有自己的生活,这样反倒是放自己自由,没出什么大问题,没什么不好。
陈萍萍不再抽克制的烟,喝克制的酒,真实与幻想原本绷在一线之间。
可是线断了。
玫瑰照收,礼物也拿,之前碰他一下都可能被拧断的手也能环住他的腰,但无论喝到什么地步,始终就是不让人碰他头发。
流进耳朵的话语多数都是低俗不堪的,但陈萍萍不甚介意,他很清楚这些打扮得人模人样的都是衣冠禽兽,个个都不怀好心。
但这些男人喜欢他,陈萍萍很病态地要从这些勉强算是同类的男人身上找到一些能代替那些残影来支撑他情感的慰藉——一些之前完全来自于李云庆的,现在丢失掉的慰藉。
陈萍萍并不比他们更有道德。
有时陈萍萍回到出租屋也会看到李云庆在等他,李云庆什么都不问,只是坐在小圆桌旁边,同他一起吃饭。
冬至那天清早回了胡同,桌子上放了饺子。
陈萍萍这才想起来是冬至,说了句冬至快乐,夹了饺子放嘴里,茴香馅儿。
本来以为李云庆学会包饺子了,再一入口就知道他煮的是速冻的。
李云庆问他回来的时候看见下雪了吗?
陈萍萍愣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没有。
“昨儿晚上雪下得倍儿大,怕你路上摔跤。”“有人送我回来的。”“那就好。”“……你小心点儿,别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欺负了。”“扯淡呢,他们打不过我。”“也对。”
李云庆的目光又在陈萍萍身上停留了一阵子,再低下头去,碗碟里的饺子已经被戳破,馅儿露了出来,化在醋里。
…
离演出还有不到一小时,有个男人站在休息室门口等陈萍萍。
李云庆眼熟他,毕竟是陈萍萍在哪这人就能跟到哪儿。
他们休息室门没锁,半扇开着,李云庆刚好能看到他,手上捧一大束玫瑰,敲了敲门,眼睛却直盯着李云庆。
“萍萍在吗?”
此君一句话就把李云庆的火给拱起来了。
本来看见这孙子就心烦,还萍萍,萍你祖宗的萍。
“不在。你他妈谁啊?”李云庆瞪回去,胸口火蹭蹭蹭就往上蹿。
“我……”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刚洗手去了”陈萍萍截住男人的话,顺带手把休息室的门关上。
一会儿他又开门,手里抱着刚刚那男人带的一大束玫瑰捧花,一进来就看见李云庆摆着一张臭脸。“谁惹您了?”陈萍萍随手把花扔到桌子上,也不看李云庆,继续坐下调琴。
“那孙子谁啊?”
“哦,就一之前一块儿喝酒的朋友。”他回得冷淡。
“丫看着就不像好玩意儿!”
整个休息室都安静了下来,李云庆这才意识到自己站了起来,这句话是喊出来的。
陈萍萍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来,看着他。
李云庆被陈萍萍这一眼给噎住了。
他很早之前就见过这种眼神,这种要将他拆穿了,看透了,狠狠地记在心里的眼神。
这眼神他无比熟悉,却又在陈萍萍“放他自由”的这半年里逐渐变得陌生。
他不再问了,心烦意乱地坐下,之后有人来叫他们,就挎着琴站到台上去,台下人的目光穿过红的绿的各种颜色的嘈杂灯光,饱含着各种各样的情绪看他。
他今天摁弦比往常摁得都要狠,都要死,但指尖的茧子早已让他忘了如何十指连心,麻木的死肉每摁一下都只有痒。他豁出了嗓子去唱,唱到充血才是最好,台下疯,他比台下更疯,疯到台下开始有人问主唱今天是不是嗑药了,但还不够,还要更疯,继续疯,疯到能把每一寸疼每一寸痛都挤出来,疯到能把心中的乱麻都焚烧殆尽,疯到猝死,疯到灭亡——
他突然在人群中看见了刚刚站在休息室门口的男人男人虽也跟着大部队上窜下跳摇头晃脑,但目光却一直含情脉脉地停在一点。
李云庆随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陈萍萍。
陈萍萍在阴影里,很优雅地站着,马尾细细一道从头顶垂到肩线——好看。
莫辨雌雄的好看,确确实实的好看。
陈萍萍,李云庆想,这是他的杰作。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拽过陈萍萍,也许,不,绝对是带着报复意味地吻了他。
他的好胜心,他的占有欲——他的陈萍萍。
在他和陈萍萍唇齿相接的一刹那他想起了很多,他想起碎花裙子和白皙的小腿,想起许多年前大院儿天井中照下来能把人泡得晕乎乎的太阳和拳头,想起夕阳下的苏联小调,黑发姑娘落在陈萍萍脸颊上的吻,想起梦中水灵灵,有着粉色脸颊的姑娘,想起吐出的烟圈和要将他眼睛都烧着的光斑⋯⋯
但肯定还是忘了什么,忘了很多年,也许记起来过,但他没有在意。
台下观众的欢呼声和惊叫声又重新回到耳朵里,他逐渐意识到陈萍萍也在吻他,或许比吻更加暴力一些,那是种李云庆能感受到,却还没能完全读懂的执念和不顾一切。
陈萍萍要咬他,要吃他,要吞掉他。
…
演出最后怎么收场的?谁也来不及管。
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开了出租屋的门,陈萍萍把所有的酒都拿出来,胡乱地开了瓶,对着瓶子就开始灌自己,李云庆也不甘落后,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较着劲,看看谁先他妈把谁喝死。
陈萍萍猛地把酒瓶子砸到地上,冲到李云庆身前拽住他的领子把他死死摁在那张床上,那张曾经李云庆和一个女人一起睡过的床上。
他红着眼睛狠狠地瞪着李云庆。
李云庆也不反抗,就看着陈萍萍。
陈萍萍很愤怒,出离的愤怒,间杂着早被撕成碎片就着绝望一起吞下的委屈。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杀了李云庆,要质问他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打破他刚刚造起来的壳,用背叛或者用吻,一切都能被李云庆当作利器,割开他可笑的自尊。
但这又太自私太荒唐,毕竟从始至终李云庆都被蒙在鼓里。
爱,恨,妒,嫉。
陈萍萍很明白,他只是演他的独角戏。
陈萍萍终于筋疲力尽地松了手,脱力般地趴到李云庆身上,声音颤抖着,借着酒劲很任性地要求他
“再抱抱我吧。”
再抱抱我吧,就像多年前充满阳光和烟雾的下午,无论是幻想,还是现实。
于是他们就挤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死死抱着对方,都不清醒,就都可以放纵。
陈萍萍好像哭了,又说了很多话,但是李云庆听不清,可能连陈萍萍自己也听不清,记不住。
大约是折腾了很久,直到两个人都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李云庆再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他睁开眼,下意识往身边看,没有人。陈萍萍不在。
他双手撑着身体勉强坐起来,地上摔碎的酒瓶子没了,印象中胡乱扔了一地的衣服也不见了,他头疼得厉害,很努力地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到各处知觉和意识逐渐恢复,这才感觉到嘴巴和身上火辣辣地疼。
哦,他和陈萍萍……不是梦,是真的。
陈萍萍像往常一样坐在小圆桌边上看着他,他今天没有扎辫子,留起来的头发已经很长了,披散在肩上,有几缕碎发散落在额前,光从窗户外照进来将他笼住。
那种脆弱的美感让李云庆的心突然疼了起来,他以为陈萍萍下一秒就要蒸发掉,但陈萍萍只是很平静地坐着,平静地像一面湖。
“醒了?”陈萍萍开口。“嗯……”“饿吗?”“不,没……没。”
李云庆感觉舌头打结,他起初以为是因为睡了多年好友所以尴尬,但细想来又不是为此,心里的感情太过复杂,新的旧的织在一起,绊住他。
“那就一会儿饿了再吃。我买了油条,油条旁边的小袋子里有五个糖饼,还另外买了炸糕,我看今天有卖,就多买了点儿,你记得自己热了吃。”
“还有,菜我先买了一点儿,盐什么的都还有,缺了记得及时补上。”
“衣服就还是在柜子里放着,旁边儿我腾出地儿来了,你以后愿意放点什么就……”
“停停停停停,”李云庆越听越不对劲,“你要干什么啊这是?不至于昨天晚上……嗨,这,这……你也不能寻短见啊!”
陈萍萍噗嗤一声笑出来,“放心,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那你这跟交代后事似的,干什么。”
李云庆缓过劲儿,披了件衣服从床上下来,站到陈萍萍跟前,十足十的清醒。
“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李云庆脑子嗡的一声。他很不解地看着陈萍萍,他不明白。
这离开说得太突然,好像从他们相识开始,陈萍萍就从未离开过他。他们一起上学,一起打架,一起骑着自行车满北京地窜,一起听披头士,一起拍脑门儿决定要攒个乐队,一起演出,一起写歌,一起,一起,一起,做什么都是一起。
他突然在此情此景之中共情到了昨晚陈萍萍喝多之后才展现出来的愤怒和委屈,那些愤怒和委屈重叠,原来会生出这样一种强烈的被背叛感——陈萍萍要抛弃他了。
“……怎么就要走呢?”
良久,李云庆才问。
陈萍萍知道他会问。可当李云庆真正把问题抛给他,他要把早就想好的答案说出口却无比艰难。
但纠结的时间并不算很长,毕竟这个答案已经酝酿了很久很久,久到陈萍萍忘了是什么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好这个答案,又或者说,准备好离开。
他指甲扣进肉里,心一横要张口,原本的陈述句到了嘴边却还是拐成了问句,“我留下来,你会爱我吗?”
陈萍萍微笑的看着李云庆,早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反应。震惊,无助,还有害怕……也许吧。
“没关系,你不用回答,这话怪矫情的,倍儿没劲,我知道。”
陈萍萍挑挑眉,呼了一口气。
“你肯定明白,这样对我们都好。”
他又笑起来,仿佛是卸下了多年的重担,留李云庆一个人在原地消化这个被陈萍萍保护了很多年的秘密。
你走了我怎么办?
李云庆想问,他知道如果他问了也许陈萍萍会心软,会舍不得离开……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留他。
陈萍萍也不要他送。
他只知道陈萍萍要回南方看看,下午的车,晚上到目的地,至于具体目的地是哪里也不再问,只是看他拎着箱子转过身去,连带着贝斯也一起背走,最后还是留了几句茶米油盐的嘱咐,再加一句对不起当做离别赠礼。
李云庆转身回到屋里。
陈萍萍不在了,他有了彻底的自由。
不,他突然翻过味儿来,不对,他的自由从来就没有消失过。但现在,陈萍萍把他的自由和安全感也一同带着走了。
他也感受到了。他站在这里,陈设一应没变,但这不再是家,而只是一间屋子。
他失魂落魄了几天,喝了许多酒,试图想通陈萍萍问他的问题,给出一个答案。后来还是放弃,他还不懂怎样把自己剖开了,揉碎了,用最残忍的手段逼自己看清一份太过复杂的感情。
但他还是想明白了一点,是关于他和陈萍萍达成的暂时共识——有些琴确实可以买把新的,但有些琴,没了就是没了。
…
李云庆临去法国之前又回了趟他们最早驻唱的酒吧。他站在门口看着之前挂过他们演出海报的画框出神,老板正巧路过,看见他表情凝重,走过来拍拍他肩膀。
“呦,这不小皇帝嘛,好久不见。”
他掏出烟盒,依然装作恭恭敬敬地呈上支烟,李云庆也不跟他客气,叼上烟,借个火儿。
“您怎么想起来回这儿看看了?”
“这不要去法国,到我妹妹那儿呆一段儿时间,临走了想从您这儿把之前挂过的海报带走。”
老板的表情突然唏嘘起来,叹了口气,很无奈地笑,“那你来晚了,你们贝斯早把海报拿走了。”
“陈萍萍?”
“是啊,他来的时候吓我一跳,好家伙,之前一头长发都给剃了,我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他也没说,就说来要这张海报,我就摘了给他了。”
“头发剃了?”
“剃了……唉合着你不知道?”
李云庆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老板又叹了口气,“小皇帝,那你们这封建王朝……”
李云庆终于笑了。
“不封啦,发辫一剪,解放啦。”
第二部 将醒之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