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如果「一见钟情」是最佳的邂逅范本，那么最糟糕的邂逅又会是什么？



1.

又是一年春天，附近公园里的樱花尽数绽放，微风拂过后带来一阵隐约的清香。

连续几个日夜辗转在工作之中，却依然没有得到红色金鱼的消息，虽然体力已经逼近极限，但是并不想回到那间空旷的房子离去，索性由着心意漫步到公园一角，寻了个人少的地方躺下。

暖融融的日光落在许久未曾打理过的黑发间，中堂微微眯起眼。



噩梦一般的经历让人措手不及，留给他的除了糀谷夕希子最初的绘本，就仅剩下一些细碎的回忆。

温暖的阳光和花香仿佛带他回到过去……

夕希子边后退边笑着说了些什么，他想凑过去听清楚、想拉住她的手，可是仿佛被禁锢在原地，怎么也动不了。

他茫然地低下头，看到浓稠的黑色液体自脚下慢慢上涨，没过腰腹、脖颈、头顶。

眼前最后闪现的是夕希子躺在解剖台上的模样，冰冷的、伤痕累累的侧脸……



“！！”



脚踝处传来的痛感太过真实，中堂倏然睁开眼。

不远处青年男女的欢笑声以及早春的美景依旧，只是这些都不属于他，属于他的只有疼痛。

更确切的说，是脚踝处的疼痛。

“喂！”

中堂撑坐起来，看到跌坐在自己脚旁的青年。

显而易见，青年大概是路过时没有看清这里还躺着一个人，被绊了个正着。

“唔，对、对不起。”

青年一边狼狈地爬起来扶正眼镜，一边含含糊糊地道歉。

中堂收回脚，还不待说些什么，却看到青年脸色发青地捂住腹部，然后踉踉跄跄跑向不远处。

伴着风中传来隐约的呕吐声，中堂面无表情地看着散落一地的书本。



2.

过了一会儿，青年有些犹豫地踩着虚浮的脚步走了回来，赧然却不失礼貌地鞠躬，“很抱歉打扰了，我刚刚……不是因为看到先生您才吐的。”

“……”

很明显青年选了最糟糕的开场白。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是附近医学院的学生，今天是我第一次——”

“上解剖课。”中堂打断了青年的解释。

“诶？”

“你身上还有福尔马林的味道。”

青年立刻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服，然后往旁边迈了两步偏离了顺风处，“实在不好意思。”

“那个无所谓，习惯就好。”中堂看着青年跪坐在一旁拾起刚刚绊倒时掉落的背包和书籍。

“……学长们也是这么说，不过果然还是需要时间啊。”青年无奈道。

中堂略微挑眉，“所以这就是你在课堂笔记上涂鸦的理由？”

“啊？”青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动作一僵，“等一下，不是涂鸦！那个是手部的鱼际肌……”

“是吗？怎么看都是小学生画的柠檬。”

青年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好像画得有点糟糕啊。”

“嗯，毫无值得肯定之处。”中堂露出嫌弃的表情。

“……”

“有笔吗？”

青年愣了一下，从笔袋里摸出一根笔递了过去。

“既然学了，就认真一点。”中堂翻开新的一页，重新勾了一幅手部肌肉解剖示意图。

讶异了几秒，青年小心地凑近看着他的动作。

瞥到青年似懂非懂的表情，中堂拉过他的手，轻轻按压在拇指根部的鱼际肌上，“放松，伸开手的时候，这里会明显地突起来，画的时候稍微注意一下肌肉的起止点。”

青年乖巧地点点头。

边画边讲解着骨骼和肌肉的位置和比例，中堂抬起头看了一眼半天没有说话的青年，“你这是什么表情？”

青年期待地咬着唇，微微发亮的眼睛和泛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其实，还有一些地方我不懂。”

“……哪里？”



3.

“真是太感谢了！”青年长出了一口气，如获至宝地捧着笔记本和教材。

“没什么。”

“没想到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如果可以的话，请收下这个。”青年拿过放在一旁的背包。

中堂看着青年捧出一盒便当，“不必了，我只是看不过去你那乱七八糟的画法而已。”

“真的是帮了大忙了。”青年稍微苦笑了一下，“这个便当也请帮忙解决吧，我现在丝毫没有胃口。”

沉默几秒，中堂在对方清澈而满含期盼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于是，公园偏僻的一角出现了不一样的风景。

和其他三五成群的好友或者甜蜜情侣结伴赏花不同，穿着随意的男人默默吃着便当，青年则坐在稍远处认真翻看着笔记。



4.

一再感受到对方的目光，甚至还从一开始的随意一瞥变成欲言又止。

中堂啧了一声，“你到底在看什么？”

青年竟然忍不住笑了一下，在中堂不耐烦地眼神中慢慢挪了过来，“失礼了。”然后伸手划过对方的黑发。

一枚嫩粉色的花瓣落在青年的手心。

“很好看。”明显在克制笑意，但依然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

中堂的眼眸略微闪烁，鬼使神差地举起筷子，“你要尝尝吗？”

烤香肠的味道悠悠散开，青年的喉咙间传来一阵轻响，随即脸色一变，扔下手里的东西直奔附近的树坑而去。

漆黑的眼睛微微睁大，几秒后，中堂莫名笑出声来。



5.

到最后，中堂也没有问青年的名字。

不过那一晚，他难得没有做噩梦。



6.

日月更替，那段没头没尾的邂逅早已被遗忘在记忆的角落里。



7.

新来的年轻打工者一脸青白地撞进他怀里，低头嗅到习以为常的福尔马林伴着轻微腐败的味道，中堂眼疾手快地拦住青年莽撞的动作。

“这边。”说着，轻推着对方进入一旁的卫生间。



8.

流水声夹杂着痛苦的干呕声。

许久，久部抹了一把脸，低声自语道“咳……第一天就搞成这样还真是糟糕。”摸索着放在一旁的眼镜却险些将其碰掉，好在旁边及时伸出一只手接住眼镜递到他手里。

“诶，中堂桑一直在这里？”久部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中堂抱臂站在一旁，不置可否。

空气中一片寂静，久部有些尴尬道，“抱歉，给中堂桑添麻烦了。”

镜子里映出中堂平静的侧脸，“还好，毕竟也不乏有医科生解剖课上到一半就忍不住逃课，然后吐得昏天暗地。”

久部愣了一下，思维在「这是在安慰我吗？」以及「等等怎么感觉有点即视感啊」之间徘徊，然而眼前突然闪回过刚刚在解剖台上目睹的画面和一言难尽的气味，就忍不住继续俯下身去干呕。

余光勉强捕捉到一言不发的中堂转身离去，话题自然也理所当然地中断。



9.

久部六郎一直觉得这种邂逅非常糟糕。



10.

直到后来，中堂给他讲解某个知识点时拿过他的课本，翻开的书页间夹杂着几张解剖示意图，上面是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