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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咒术回战 五条悟, , 伏黑惠
标签 咒术回战 五伏 五条悟 伏黑惠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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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2
6
2021-1-3 12:51
- 导读
- -演员pa
演痴情人,不做情痴
“伏黑惠想而无法可想。”
*
人人都说演戏有一种境界,是不疯魔不成活。人人又说看五条悟演戏,显然是已入此境。伏黑惠不觉得。或者说,他不屑。
眼下纸拉门只开了一个缝隙,偷溜进来的日光被裁成窄窄的条,伏黑惠在光中正坐,五条悟跪立在门后的阴翳中,一只手拢着袖子作画般俯身为他上妆。伏黑惠盯着五条悟那逐渐被点亮的脸,试图从中寻找一种全新的表情。
如果他疯魔,也会爱上我吗?
听见门外竟有隆隆火车轰鸣,百年多前的火车?反正他们是被飞速载回过去之中。百年多前,歌舞升平的袛园,艺伎鹤坐在纸拉门缝隙泄出的光里,看他的恩主五桥司也为他上妆。
不要动。五桥司也说。门外又只听得见风催树叶唱的沙沙声。已是近秋的季节,门外的枫树还是这样繁荣。沙沙,沙沙沙。两人如此近,呼吸可闻。沙沙沙。树的影子窜在窗上像黑色的光焰,摇动着。五桥司也的影又窜在鹤身上。光焰灼烫他。沙沙。
又听见他说:我说过你一定会成为全袛园最美的艺伎的。是和他说过,不是和他说过。是个小孩子,圆白的脸,杏仁样的大眼睛,稀薄的刘海垂在额前,风一吹就吹开了。那是个才六岁的小演员,演鹤的幼年时期。伏黑惠知道自己又“出”了。
不是布莱希特的间离表演法的出,只是出错的出,出戏的出。跟五条悟在一起就是总出戏,总出错。和别人从没有这么多。
第一次正经拍戏是在大学的电影社团,因为形象好被选中做微电影的第一男主角。被选中做第一女主角的姑娘看起来别样狂喜,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应该不是因为他。伏黑惠没那么盲目自信。应该是喜欢当主角吧。人总是喜欢当主角,喜欢极端的强烈的,曝晒在聚光灯底下的。
发下剧本来拿给五条悟看。那段日子他正歇养在家,终日闲得长草,唯一乐趣是看没营养的喜剧电影并大笑。笑得身子从沙发滚到地板代劳扫地机器人,笑得茶几上所有的啤酒易拉罐都向他袭击。伏黑惠问他是不是受了情伤,他说是。
他反正是总在受情伤。
剧本是个爱情悬疑,讲几个男女在废弃大楼玩剧本杀玩着玩着成真了的故事,剧情不错角色有脑,不装神弄鬼,主要揭示人性的黑暗,更主要是反映——不,暗喻了当时社会上一个正在热议的矛盾话题。就算角色无脑装神弄鬼剧本不行也无所谓。五条悟的墨镜上映出剧本纸的白。
他看完笑了。
“不错。”他说。没说什么不错,但是手指停在了写男女主接吻那里,那里还特意拿括号强调了下要舌吻,深情一点。伏黑惠心下一时间就想到低俗二字,但自己也想不通是想说剧本写的低俗还是五条悟对这行字感慨低俗,也许是他自己太特化这一幕了,是他低俗。
伏黑惠问他有什么意见建议。“你对这个好上心啊。”五条悟又说。伏黑惠不上心不行,他自己不会表演,什么功课都不做就去表演那是给人家找麻烦,他讨厌麻烦,本来参加社团是准备只挂个名就完事的,但是现在麻烦找来了,如果他再给人家添麻烦不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伟大的哲学,把什么事都说透了。五条悟接受了他的理由。
“咱们俩可以试着对对戏,演一段看看。表演靠感觉,感觉这东西找找就有了。”五条悟站起身。他高,先前伏黑惠又坐着,眼前宛如平地起高墙。
“演戏呢,最重要的是入戏,有句话是不疯魔不成活吧,你也听过。就是你演的时候,你要相信,你就是他。世界上从没有个人叫伏黑惠,或者有过但你不认识。你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剧本杀爱好者,在废弃的大楼,玩剧本杀。为见鬼的神秘人所迫,与你一直暗恋但始终没能成功接触的美丽女主角,借被要挟的理由,接吻。”
话音未落,黑影已经沉下来了,伏黑惠的额头感到五条悟的头发,很痒。鼻子感到他的鼻子。嘴唇感到他的嘴唇。牙齿感到他的舌头。他的舌头遍历他的牙齿。他因为惊讶而没有合上的嘴。后来多少次后悔,那时候绝对应该咬他一口。
五条悟又起身,飘飘然落座,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有伏黑惠一个人在原地痴呆。
“所以说——刚刚,我就是冷静智慧的女主角,而你就是男主角,我们依照神秘人的要求接吻。知道吗?不是五条悟在和伏黑惠接吻。刚才只是戏,我们现在是生活。”如此大言不惭“说起来,刚刚那如果不算是戏的话不会是惠的初吻吧!诶——当然了这只是演戏,接吻的不是你和我噢!不要放在心上!”竟如此大言不惭。
伏黑惠知道自己如果表现得很在乎就输了,但是如果表现得不在乎也是输,不说话是输,说话是输,愤怒是输,难过还是输。他输就输在那真的是他的初吻。把快要掉到地上的啤酒易拉罐扶好。
说“受情伤也不要总喝酒,喝了的话起码要收拾起来好吗?”转身走了。
后来在拍摄过程中,伏黑惠无比热烈地与那个女孩接吻。又不是他的嘴唇。只是戏不是吗?他现在不是伏黑惠了。
那女孩拍完脸红得像被捏爆的西红柿,伏黑惠依旧面无表情,刚刚疯狂全无。只觉得自己白学了多年知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后来也像是赌气一样转了专业,硬生生给自己转去表演系,对五条悟说我从此要做个演员。五条悟那时候也只是笑。他现在也只是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停,思绪不可以再走远了。
他是鹤,是被五桥司也抓在手心养大的小金丝雀,他们相识在一个大雪天,他被他买下,从此开启传奇的一生。
妆上完了。五桥司也微笑起来,轻轻吻了他的嘴唇。这样一来,五桥司也的嘴唇也沾染上了明艳的红色。鹤感到自己的小指在止不住地抖动。五桥司也的眼睛像蓝色的湖水,它不溺旁人,先溺他自己。鹤只是在湖水里捕鱼的鸟,顾盼着,一下子振翅又飞走了。
终于听见导演喊卡。
又是轰隆隆火车声,原来是远处有人在拿便携热水壶烧水,被他捕捉进耳朵里放大了声音。
五条悟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朝伏黑惠伸手。也很自然搭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假装刚刚如此入戏,假装刚刚不是他们那天后第二次接吻。
“刚刚感觉你好像在走神。”五条悟对他眨眼睛“要专心。”
不是走神,不是不专心。
是故意不要在乎,不要入戏。
五条悟,你不是说你入戏吗?疯魔给我看?
“五条悟心不在焉。”
*
其实最一开始有人拿着《近代情痴录》的剧本找五条悟,是要他演鹤。
“诶,我吗?”五条悟伸出一根手指,摆了又摆“我不行,29岁大龄男人了,演青涩的小艺伎诶,不行。”看见对面皱眉。其实最近还演了个校园恋爱来着,这理由听着不太够,很敷衍。
“我虽然不行,但是我认识一个人,我觉得他行,要不要看看?”
伏黑惠的眼睛一行行掠过剧本。五条悟就坐在地毯上趴在他的膝头盯他。感到伏黑惠葱长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像摸狗,摸完给了一脑瓜崩,挺疼。
他说五条悟,我求你了,你别趴在这,剧本很厚,我看不完的,你去做点别的好吗?别在这腻歪了。说到腻歪的时候声音就很轻了,很犹豫的样子。他总是很介意他和五条悟之间的用词,小心翼翼不要超过超出,一点玩笑都开不得。一个词于他本不合宜,但此刻出奇合宜。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
五条悟最近总做梦,梦见以前的戏都成真。他是多金又花心的渣男男二,骗了女主角感情,被人家一嘴巴子——当时为了效果,是实打实打上去的——质问“你刚刚为什么亲她?”
问完这个问题五条悟就醒了,脸边犹辣,问题却是问自己的。他问自己很久了。你刚刚为什么亲他?
那时候亲他,天时地利人和,理由也充分,振振有词。他几乎忘了他都对他说了些什么。反正是遮掩,又欲盖弥彰的。哦对了,对他说戏。可是五条悟你刚刚为什么亲他?说我们现在是生活啊,刚刚是演戏啊,不是五条悟和伏黑惠啊,都是别人啊。可是,五条悟你刚刚为什么亲他?都是戏都是戏都是戏。可是,五条悟,你刚刚为什么亲他?
有一条理由,不方便说,但是真实。是他不想叫伏黑惠的初吻落在别人手里。就假意开个玩笑,半真半假的,出其不意拿走它好了。五条悟你好阴险。忍不住自我谴责0.1秒。对五条悟这个人而言0.1秒的自我谴责已经很长了。
听见轰隆隆的声音,谁的便携水壶烧开了。就幻想它是一辆浪漫的近代列车,载他们回到曾经梦幻的袛园。他是醉心艺术的贵族五桥司也,他是鹤,他养大的孩子。不行,还是听见水壶响。还是伏黑惠。仰头半阖眼,驯顺地等待五桥司也上妆。伏黑惠自己也是企待被书写的样子。
记得在伏黑惠还是中学的时候,他兴起买了套床单被罩给他。图案是作文稿纸的格子,很有学生风格。也是很早就看不惯伏黑惠单一的床单色调,像病房,像旅馆,像一切随时会抽身离开的地方。他一整个就是随时抽身欲离他的样子。五条悟第一次见他他简直没有表情,只有准备牵他的手时才会发现他手死死攥着拳。他立马就喜欢上这个小拳头,起码比他的脸有态度。
他站在床尾,看伏黑惠高高站在床头也还只是于他平视,把床单抖起来,鼓动的风掀开伏黑惠的表情,变得生动。床单是大大的作文纸,他是小小的作文纸,都企待人书写上去。好像小孩子都很喜欢铺床单那一瞬间,风轰然起立,床单悬在半空如童话书中所说一致,轻柔薄软如最美味的棉花糖。
但是没两天伏黑惠就把这个床单换掉了,从此很少见到它。潜意识告诉五条悟是有什么被书写了。大概是男孩子都有的青春盎然的美梦吧,五条悟不知怎么竟觉得自己很羡慕伏黑惠梦里的人。简直嫉妒。
那年上半年他刚拍了个同志电影,反响非常高,满世界赞誉他不疯魔不成活,又把话筒堵到他脸上问性取向。“我觉得爱应该是不分性别的,不为年龄,性别,甚至语言或种族所隔阂,所以我不觉得性取向是一个要讨论的话题。非要说我爱什么的话,我当然是爱每一个支持鼓励我的人~”最后一句忒假,自己事后也有点后悔太浮夸了。
赞誉也给了五条悟一点烦恼的思考,他真演得逼真到要人家怀疑自己的取向?或者真实情况是他们只是在乎花边新闻。演员的职责就是表演,台上表演角色,台下回应观众的期待做他们理想的“演员”,没有粘土脚的偶像。五条悟作为数度影帝,自然敬业,他不疯魔不成活。
几乎演一次戏受一次情伤,花边小报每每称之曰“五条悟与XXX因戏生情”,另一个人的名字总在变。不变的只有伏黑惠,替他捡喝了一半的啤酒易拉罐。一见他就出戏了,从梦幻的物语世界,梦幻的闪光灯前回到现实了,他就是五条悟,穿着睡衣坐在沙发里,看他可爱的养子给他擦桌子扫地,骂他,要他抬腿不要挡路。
伏黑惠是他的生活,他漂流至今最脚踏实地的部分。但是演太久了,也不知道真爱人是什么滋味,就看见他把剧本递过来,就看见剧本写舌吻,觉得天时地利人和,理由充足。演戏嘛。不知不觉像个还需要借愚人节玩笑表白的大学生。曾经看过本小说,别的全忘了,只记得男主角在热恋时分望女主角,坚定地想“待会无论如何一定要吻她”。五条悟亦然。
待会无论如何一定要吻他。
吻了,圣洁的,不含情欲的吻,五桥司也吻他的小艺术品。看见鹤的眼神像杯子底的茶叶一样浮上来。
听见喊卡。水烧开了,隆隆作响。人声一下子沸腾,窗外有树叶挣动的沙沙声。
先站起身扶一把伏黑惠,对他恶人先告状:“刚刚感觉你好像在走神,要专心。”
其实走神的,不是你,是我。
“伏黑惠戏里戏外。”
*
伏黑惠惯在早起后看电影,看完了上午也才过一半,余下白茫茫的一整天无法收拾,像个小孩过早地经历了他人要用一生才能经历的世态炎凉,看什么都觉得空荡荡。
小时候他上资优班,一周只放一天假,多少孩子恨得牙痒,伏黑惠也还是觉得这一天好大好长。即使早上看电影,下午练钢琴。
看电影,但从来不看五条悟的电影。
完完整整地看完一部五条悟的电影是在中学二年级,此前从未有过,因为就算五条悟演出个花来也觉得出戏,活泼的严肃的开朗的阴郁的正义的邪恶的,左不过是每天晚上坐在餐桌前问他“今天过得好吗”的人,正是离本人近,离银幕故事就远了。
电影恰是个同志片。伏黑惠忘看分类主演就点了进去,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五条悟在里面演一位细腻敏感的风尘浪子,头一幕就是他与一个不知什么人在床榻白浪间嬉戏。伏黑惠看了惊异非常,眼睛信了心也不信。他身边从来只有羞涩的男孩小心够牵女孩子的手,到今日才知原来男人也能爱男人。
当晚餐桌上看五条悟的眼神就带上了观察。手是胡乱揉他头发的手,也是一颗颗解开其他男人衣扣的手;眼是欣欣然望他的眼,也是看着其他男人媚如细丝的眼。除了长相,没一处相似。不是说不疯魔不成活?且这样对比看来还是那个柔弱敏感的浪子更好,起码不会把他的头发变成鸟窝。立刻大失所望。演技太好也不好,小粉丝走到后台只看见一地尘屑,十分幻灭。
幻灭了也还是会想。很难不想。第二天清早惊见身下被褥湿了,一下子像被开水烫了全身,火辣辣的清凉。
五条悟没事不爱早起,不会看见他匆匆换那床已经被书写的被套床单,更不会知道他一面换一面不由自主重温昨夜的梦,前半都是电影内容,你来我往,偶尔碎片式出现耸动的腰背,写实又象征,正是“拍摄激情桥段需要贯彻冰山主义,先猛扎一针刺激一下,其他全靠观众他们自己想”。这是很久之后五条悟给他说戏时说的。
梦后半,他不知怎么变成了电影里的男人,被五条悟按倒陷在床里,嘻笑,哀叫。
几乎是惊醒。
惊醒了,看见窗外明丽的秋色,鸟雀振着翅膀落在枫叶堆上,身上沉重的和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五条悟站在他身后极近的地方。呼吸可闻。他感到自己的一只手腕被他捏住,抬起,又一只手伸过来半抱住他的腰。
“鹤,专心。”他在他耳边轻轻说。这又是一句本没有的台词,他借以提醒,也是一种敲打,他看出他的走神。伏黑惠立马收敛神色小心翼翼抬起手臂。手中半开半合的纸伞在空中划出一道流利的曲线。
风雪夜,明艳飘摇的雪女,作凄婉状摄人心魄。此刻分明是艺伎背后的恩主在手把手教他的小艺伎跳舞。却不知又是谁摄了谁。
五桥司也捏着鹤一边的手腕,勾起手教他动作,几乎把他一整个拢在怀里,伞已不知何时张开了,小艺伎卷裹在伞与恩主之间的狭小空档里,闻见那人身上干燥的阳光与烟草的气息,不觉呼吸急促。
一声轻笑。
“雪女诱人会这样紧张?”听出一点五条悟自己的调侃之意。
“您又不是那些过路的樵夫。”借台词回击。
“那我是什么?”问他。
鹤笑而不言。
他的舞蹈在恩主的引领下渐入佳境,不由自主随动作翩翩转离了恩主的手臂,用力一扬纸伞,正架在肩上。
发髻与和服已然微微散乱,却更衬他艳丽非常。
开口道:“老爷,您是我的恩主,而我不过是您饲在手掌心里的一只小金丝雀罢了。”
看他眼中蓝莹莹的蜡烛熄灭,只一缕轻白的烟飞出来。正是心旌摇摇。
暴风雪夜。暴风雪一样无定的人,无定的心。
伏黑惠看着他的眼神忽然觉得怜悯。不会真的爱上他?要那么敬业吗?又觉得自己有点失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说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他不可以眼界那么小。想到此处,才意识到原来一直有点赌气的复仇心理,被伤害的初吻永远挂在内心的十字架上昭示五条悟的罪恶。
见过五条悟换各种女朋友带回家——即使多数时候他都带去酒店,带回家的人也还是不少。日本有句笑话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五条悟可以换出四百个女友。”不至于,但是三百个差不多。谁不想和五条悟恋爱呢?又谁在和他恋爱后不觉得从此就连和他共处一室都让人窒息呢?伏黑惠好就好在多年不曾对五条悟恋爱,所以共处一室没那么窒息。呼吸也还是困难。就是讨厌他侃侃而谈地,万物唾手可得地。凭什么啊。
看见他拿剧本给自己,说鹤这个角色很合适,伏黑惠细看很久觉得确实好,他也实在够了演喜剧爱情的日子,他爱她她爱他又来了个恶人怎样怎样的。角色连深挖内心精神世界都没必要,浮皮潦草的,一整个当代快节奏社会的缩影。
真答应了才知道五条悟演另外一位男主角,几乎要罢演。不能不想起早上八点钟电视上旖旎的两人,不能不想起荒唐的春梦,不能不想起他自他那天吻他又飘飘然离开之后他经常梦见自己在一栋废弃的大楼,与他接吻。他就是高楼。一地断壁残垣圈住他,他在五条悟里面迷路。可恶。
要我爱上你吗?
五条悟跟他讲戏,说演戏要入戏云云。又是那条客厅的沙发,横亘着像一条黑色长面包,五条悟亦横亘。在他大腿上,歪着,鼻梁上戴他的白色框五十度眼镜,很学生气。
“说起来,为什么叫《近代情痴录》呢?”
“因为是讲情痴的故事啊。”
“情痴和痴情……”
“痴情是,”五条悟猛地坐起来,脸凑到伏黑惠脸前,眼睛透过薄薄的镜片穿透他“我爱你,但是我只爱你。不爱别人。我是因为爱你,才如痴如醉。”
伏黑惠就迎着他的目光。尽管他很想躲开。知道他是又开始了。
“情痴是为情而痴,他痴的是情本身,不为谁。”
“那这题目是说鹤是情痴吗?不对吧,他一辈子都只爱五桥司也啊。”他当然痴情。
“是说五桥司也。他爱鹤也只不过恋他的情。当然最后是转变了。”你前半句说对了,说的就是你。你多情痴。三百六十五天四百个人。我才不要成为四百分之一。
导演说伏黑惠最后念的台词感觉不对,要重来。
跟他就总是出错。白日的电影癫狂的镜头昭然若揭的床单,他一个人洗了半天,抬头就又是电视花边小料说五条悟被拍到和某女同入一酒店云云。从此不看任何除了国家大事之外的任何新闻,包括入行了之后的推特都是交给五条悟管。他爱怎样怎样好了。不过好像也被在采访中问起过为什么推特里发的营业照片从来没有自拍,都是别人拍的。笑着说是为了效果。
一旁的五条悟立马接话说“好多都是我拍的噢!”听见一众掌声笑声。更听见片场里几个女孩子说“天天看见在推特营业那么甜,怎么现场总是淡淡的,连口糖也没有。”忍住没有去看五条悟在推特如何营业。猜也猜到了。正是“五条悟与伏黑惠因戏生情。”
五条悟坐在一旁喝水,看一大堆人围住伏黑惠,重新整理他的服饰妆容。伏黑惠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五条悟抬起头来对伏黑惠说:“怎么这样紧张?”
“您又不是那些人。”
“那我是什么?”
“您苦心培育,我自要报答,做你的金丝雀,你的玩物。”
拍戏的时候有一条小则,演员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改动自己的台词,以便更好诠释人物情感。
“掬水月在手。”
*
导演说,鹤在看见来人是五桥司也的那一眼一定要惊艳。为着这个惊艳二字,伏黑惠已经不知重来多少遍了。
导演捏了捏鼻梁,要不你歇一歇再找找感觉。五条悟笑叹了口气,要不惠你休息一下吧。伏黑惠对此只一言不发,安静地朝各位因为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开工的工作人员们鞠躬道歉。
“我觉得,我可能是太熟悉你了,看见你的脸我就没法子有惊艳的感觉。”伏黑惠说。
“噢,是你的布莱希特灵魂在作祟啊。”
“什么啊,要是那样应该表现得很夸张吧。”
你一言我一语,五条悟深感两人之魂不守舍。——到底什么叫惊艳?
这时的鹤,已经深深爱上了五桥司也。于他而言,初夜被谁买到不再重要,因为他不在乎。
一整天电话铃都在震房子,价钱水涨船高,五桥司也每挂一次电话就眉开眼笑地朝鹤望,鹤不做声。反正,反正是一闭眼睛的事,是谁什么所谓。
“不好奇多少钱?”
“只要能让老爷您觉得满意就足够了。”如是说。
“哈。”
把他拥到怀里。他好轻,早知道为了体现角色芦花样飘摇易折的感觉他苦练暴瘦,真没想到都这样只剩皮包骨了。
“真这么觉得?”
“鹤的心中只有老爷您,所以——”声音颤抖“您让鹤做什么,鹤就去做。”
又是一声低笑。悄悄靠近他耳边。“要是我说,刚刚,有个人给你开价十万呢?”在此之前袛园最高的价格记录还是六年前某花魁的三万五千円。
奇怪。鹤在奇怪。他分明听刚才电话里说的是五万……?但是此刻是谁是多少钱有什么所谓?他爱他,所以,只要闭眼听他说就好。
“只要您能感到满意,鹤就心满意足了。”
窗外寒风寂寂,俨然又是一冬。十二月七日。
今天是五条悟的生日。
餐厅是传统和式的,长方形木桌悠悠久久,伏黑惠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五条悟自然在最里面,两人相对,却是最远。
都举杯祝寿,一人一句词,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文的白的,到伏黑惠的时候他像是还没想好一样卡带,杯子倒早早就举起来了。
“happy birthday。”他终于说。外语一点好就是你念出来的时候满嘴是异国风情,不会叫人听出感情。因为本身就已经很生硬了。
五条悟站起身子来,把手长长伸过去好像要与他碰杯,伏黑惠只微笑着朝他举了举杯子就仰脖喝了下去。导演在一旁笑说你别伸啦桌子太长了怎么够得到,衣服下摆都占到汤里了。
桌子好长。
五条悟说:“唉,怎么回事啦,我刚刚进来的时候还说要你坐我旁边。”皱眉头,装的或者真的,总之可怜巴巴。伏黑惠说座次这种东西没所谓。座中有人笑,指桌子两头说“相映成趣”,是说他们。
五条悟低头看碗里的汤,映出他一张脸,他这边灯暗,连头发也看着黯淡了。但桌尾那边的灯很亮,伏黑惠的黑发被镀了银边。
“相映成趣”。黑色的,白色的。
他把花花绿绿的传单纸摆了一床,伏黑惠坐在正中几乎失陷,他抬抬头说选吧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方向啊。这油丽的海洋,书法插花小提琴。
伏黑惠看了很久,一张张看过去,最后说钢琴吧。五条悟耸耸肩道我还以为你会选个画画之类安静的。伏黑惠说画画的话颜色太多,很吵,钢琴就是黑色白色,他喜欢黑白分明的东西。那就钢琴。
虽说感觉在情理之中,也觉得他如此黑白分明不妥。他是白的,伏黑惠是黑的,也是黑白分明的,无法相融。相融了是灰色。他们没有办法变成灰色,但《近代情痴录》是灰色的,他们交错了。
有一场激情戏。——那眼惊艳最终是以伏黑惠瞪大眼睛才得以跳过及格线。
“拍摄激情桥段呢需要贯彻冰山主义,只露上面一点。先猛扎一针刺激一下,其他全靠观众他们自己想。”五条悟说话时自觉侃侃,也知道他有点说的忒好听。怎么着那该演的还是会演,观众看不到是拍摄机位的问题,伏黑惠衣服是肯定得脱。还有别的,别的,别的。
鹤笑了。缱绻而缓慢地拉开自己的衣襟,一个曼妙的长镜头。惠瘦了好多。五桥司也笑着抚摸他的脸,身影渐渐笼罩在他身上。
导演讲这一段戏时说,鹤是一种献身的心情在面对这个夜晚,而五桥司也则是品尝的心情。一个是因为爱,一个是因为成就感。
五条悟得有成就感。
成就感是什么,成就感是看他一点点从腿边到前胸肩膀,是小学中学高中轮轴走的校服,是他说“你怎么又受了情伤”——用又字,居然连这也习惯了——是他弹钢琴弹得出神入化,满大礼堂的人掌声响起来震耳朵,是他现在丰满了成熟了在自己身子底下。就是时间,就是岁月,成就感是你走过时间岁月一回头,惊愕自己居然已经走了这么远。而且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
他先吻上来,唇齿相依,很是缠绵。导演说这一段是激情但不要“激情”,要流转,要絮,要缠绵。
此刻是鹤与五条悟。戏里的,戏外的。他或许从来没跟他入过戏,否则根本不能出戏,出了就是抽身走了,断了,他们相伴很久,要是出戏可就没有以后。百年大戏,五条悟不愿许诺,不过在伏黑惠面前他会忍不住肖想未来,这是一辈子的戏。
今天他生日,三十岁,小三分之一过去了,居然还在自骗自。又吻,缠绵缠绵,缠绵起来了。衣带渐解。
用力看他的眼睛,居然清澈,空无一物,也没有现在。
戏就是茫茫水,鹤是水中月,他掬水,月在手。
“如此惊艳。”
*
酒店前台把伏黑惠叫住,说有他的外卖送到这里来了,伏黑惠的表情震了震。五条悟问他是什么啊,伏黑惠没有回答,只说你先上楼吧不要等我。
酒店是在影视城附近,见惯来来去去明星大咖,倒也没有抓着不放要签名要合照,伏黑惠很快就回来了。看见五条悟连姿势都没变还站在那里,低着头看手机。墨镜上映出一点手机屏里的内容,好像是推特,伏黑惠没有再继续猜下去。
中午生日派对非要弄击鼓传花,说说五条悟的优点。伏黑惠真想说这人除了脸也没什么,但花已在手了,只好说“五条老师非常敬业”。看见五条悟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知道情绪太外露,像责备。他要责备他连推特都不放过,就为了给电影造势?说不定是怕自己有一天也这样。或者在外人眼里已经这样了。没人在乎推特背后是谁。
有时候就是会像叛逆小孩一样的心情。理不清。顺也不是逆也不是。伏黑惠很早就知道人心永远五味杂陈,因此也不深究自己的想法究竟如何。
激情戏是一遍过的。缱绻缱绻缱绻,缠绵缠绵缠绵。幸好没要求真的多有激情,一个献身一个品尝,伏黑惠躺在他身下敞开衣襟却觉得自己是在回味过去。某一天的早上,昨天看完的电影的一幕悄然入梦。记得那天下午正好是练钢琴的日子,他拼了命地弹几乎要给五条悟精心挑选的昂贵钢琴砸破,黑的白的按下去浮起来,连琴音也是颤抖模糊,像火烧,灼热温度把空气摇摆模糊的样子。
终于不弹了,泄气趴在钢琴一侧,砸出散碎的杂音,手落在另一边,轻轻摸琴键,不自觉又弹,下意识弹,竟是《欢乐颂》。高亢昂扬的曲调。高亢昂扬的不一定只有曲调。
伏黑惠后来很多次做梦,人不一样,男的女的,但总是一双蓝眼睛。
五条悟问他是什么东西,伏黑惠说是蛋糕。又说,是早上的时候习惯性给你买的,忘了今天中午大家要给你开生日会,根本不需要。
“惠都习惯了啊。”五条悟非常奇怪地这样说了一句,接过伏黑惠手里的蛋糕。他们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房门口,两人对门。伏黑惠说:“晚安。”五条悟却浑然不觉,跟着一起大摇大摆走进去。
“今天我过生日诶。”
“是是,但是你不是已经庆祝过了吗?”
“惠每年都跟我单独庆祝的吧。”
“那是因为你每年都,”话到这停了。伏黑惠猛然想起每年五条悟的生日和伏黑惠的生日五条悟无论如何都会在家过,当然他也一样,都习惯了两个人互相庆生,简直不是仪式是流程。
“规矩不能变,走啦。”
“我今天很累了,蛋糕给你你回去吧。”就想赶他走,总感觉不那么对劲。但是五条悟不说话,只是把蛋糕往他的桌子上一放倒在他床上。啊惠的床感觉怎么比我那边软一点。懒得听了。
又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边哼歌边拆蛋糕盒子,是块不大的草莓蛋糕。五条悟大声说:“惠真是年年买的都一样。”
“习惯了。”
“也是因为习惯,今天才做不出惊艳的感觉吧。”就知道要提那糟糕的无数次NG,不知道他要往下说什么,沉默。
“我今天晚上的时候还想,惠这样一看真是长大了,太习惯居然都没觉得。不知不觉也好多年。”
“……是吧。”
“来,啊——”五条悟用叉子叉起最上面的草莓递到伏黑惠嘴边,伏黑惠直接用手接过叉子吃了进去。小时候被他逗弄,乖乖张嘴的代价是他一收手自己吃了下去,从此不敢吃他喂的任何东西,怕他逗,怕他笑。
五条悟这人就带着这样轻飘飘的感觉,随时抽手,演员这职业也很符合他的性格,游弋在光怪陆离间,要抽手就随时抽手。连他的吻都给人这样的感觉。
可就是这样,伏黑惠居然在他身边也很久了。
“我可以许愿吗?”
最上面的草莓都吃掉了到底还有什么好许愿的,又没有蜡烛,只说你愿意随便,吃完回去吧,反正就是孩子玩笑一样的事。
五条悟就立马两手合十大声说:“我希望——”
“愿望念出来就不会成真了吧?”
“惠刚刚不还说这就跟孩子玩笑一样吗?现在在乎这个?”
“……”
“——我希望我今晚可以住在惠的房间。”又倒在床上,意思是说“我的愿望现在就可以被人实现”。
伏黑惠深吸一口气,踢开脚边凳子,一腿跪弯在床上整个人笼罩在五条悟上方,手支在他耳侧。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他今晚拍戏的时候也是这个视角看我吗?原来是这样。下一刻才想要说的话。
“敬业的五条老师,入戏很重要,出戏也很重要,所以别总拿这些来对我。”
“可是我在你身边一直演的都是五条悟啊,你让我出戏去哪呢?”
……
时局乱了,袛园已不可安身。
五桥家自身飘摇,五桥司也不得已把鹤送去了新潟自己信任的一户农家。从此一别二十载再不相逢。在新潟,鹤把自己彻底扮作一名女艺伎,竟二十年也不曾露馅,这些年他吃了很多苦,都是个人的戏了。
戏没法真去新潟拍,去的是北海道一个村庄,也挺有雪国风味。第一景拍五桥司也与鹤二十年后重逢。五条悟要扮老。
导演说:“你不要看他怎么上妆,一会儿直接拍。”伏黑惠就听话从临时搭的化妆间出去,临走还是回头看了五条悟一眼,他背对他盯着镜子里的伏黑惠,眨了眨眼睛。
伏黑惠站在寒风雪地里呼气吸气,看自己口中吞云吐雾,竟成一只小兔子的形状。
听见后面说都安排好了,伏黑惠脱下自己的大衣,又深吸了一口气。昨天夜里刚下过雪,空气格外清新。先别回头看他。默念导演嘱托。……
鹤在村庄里过的日子是平静而不平静的,就好像潺潺的小溪,不时跃起水花,也仅仅是很小的水花。时间就这样过去。
屋前的空地上晾晒着花花绿绿的床单衣服杯子,似梦幻的帘,鹤穿行于其中,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试探喊他的名字。
鹤回过头,风正好把他眼前这层玫红的床单掀开,在床单后面站着一个人。
伏黑惠看见五条悟,他老了。老了,老得很工丽,每一个皱纹都像刻上去的,不真实,但不可否认他老了。伏黑惠几乎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台词,忘记了自己站在这里。蓝色眼睛依旧,深深浅浅望着他,他感到自己是一根柔韧的水草,泼在他眼里。他真的在他眼里啊。不是不疯魔不成活,是因为他们不曾演戏。
伏黑惠有惊醒的感觉,他突然明白了很多。他就是太习惯五条悟,习惯他在身边,习惯两个人流程样的庆生,没想过故事里这种一别二十年回首苍山已失翠的情节。
习惯他在这,没想过分离。没演过谁啊。
好久之后他参加电影首映礼,在座中安静看自己演的电影,导演坐在他旁边时会笑着指给他看。
“你看,你这一眼,就非常惊艳。”
“回头。”
*
先是风雪声。寒风呼啸。
听见一个孩子稚嫩的童音。
“我的故事,开始在一个冬天,也结束在一个冬天。”
大幕缓缓拉开了。
……
早上我刚走出卧室,就看见五条悟蹲在沙发上看电影,没想到居然是在看这个。
半年前我们一起拍的这部完全心不在焉的电影上映,竟拿了口碑票房双丰收,我实在觉得不可思议。但他说:“是因为有一定的真情实感。”
托它的福,我现在也是不疯魔不成活的伏黑惠了。
我就在他身边坐下,跟着一起看这部电影。
冬天,小小的孩子赤脚站在雪地里,脸被冻得通红,稀薄的刘海叫风吹开,瞪着大眼睛看中间人谈价钱。他几乎是一脚跌进自己的命运。他被五桥司也领进屋里也还呆呆愣愣的,半晌流出眼泪来问:“我可以回家吗?”
“诶你小时候可没乖巧,脾气大着呢。”五条悟边说边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我拍他,无果。
电影真的真的已经看了很多遍了。一个人传奇的一生。话是这么说,其实也是一步一步路走出来的,等回头才知道走了好远,是为传奇。
我说别看了,从早上就窝在家里不好。一歪说那要怎么样?我说去海边吧,我昨晚梦到那个地方了。
就去海边,两人又是一番捂头捂脸土耳其悍匪装扮,可怜不堪。
现在的时间是清早与上午的交接点,晨练的人都回家而上午来玩的人还没来,一个空档,人意外地少,他大胆地抓住我的手。
我最终还是要回了我的推特,看他从我出道开始就营业,把我的人设搞成了外表冷酷推特话唠的怪胎,算了。还有其他的很奇怪的甜腻用语,虽然都只对他一个人,对别人从来简短,导致我被称为大型双标怪。算了。
后来我也只是给说“伏黑惠与五条悟因戏生情”的花边新闻推特站点了个红心。
他步子大走的快,铁了心要带我竞走,我就故意放慢脚步,他也没有松开手,我们的手臂因距离拉成一条直线。
他突然回过头来对我说:“你看那边!有人在玩快艇滑翔伞!”他的习惯,看见什么东西总要大呼小叫告诉我,我也就顺着他说的方向扭过头去。
看快艇划破大海洋溢出白的浪花,滑翔伞斑斓璀璨,小小的人影在上颠簸狂呼。
看日光金黄,
看潮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