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忉】幽明本难分（上）

文/已如遗世

001
  我的名字叫因陀罗。

  这个名字，是诸神在我降生后，赐予我的名讳。我不知道这名字的含义，但他们面对我的降生，那凝重却又狂热的眼神，让我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作为神族，我们受天地感应而生。创世之初，混沌的世界里，光明与黑暗本为一体，在漫长的演化中逐渐分裂开来，从此有了白昼，有了黑夜，有了善，有了恶，有了美，亦有了丑。一体两面的世界里，神族作为在光明中诞生的种族，天生就带着“善”这一面的属性。但造物主是公平的。在我们拥有绝对力量强大的同时，依据混沌因果律而生的另一种族——魔族，同样如此。魔族在黑暗中诞生，在万千生灵之中，和神族同样强大。代表“恶”属性的他们，在诞生的那一刻，就是我们的对立面，是我们将要穷尽一生争斗不休的宿敌。

  “因陀罗，你记住，你将打赢这场战争，带领神族走向光明的未来。”他们这样说，眼神中带着的狂热是我这辈子都不能明白的，“你是在这个世界诞生的、最完美的神族。如果连你也没有办法，那么，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够再使光明重降人间。”

002
  尚是孩童的因陀罗自小就接受了不应当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接受的东西。创造、毁灭、作战、净化。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里他的术法愈发精进，但神力却始终处于枯竭状态——这对一个神明而言是致命的。战场上的神族战斗力和神力直接联系，纵使他的术法再精妙，失去了神力的支撑，一旦到了战场上，最终也只是任人宰割的结局而已。

  那些神族对他的态度，从狂热到冷淡，也只是短短数十年的时间。在神族漫长的生命里，这点时间太短了；但在神魔大战的数百年战争里，多一分一秒，也充满了变数。作为神族希望降生的因陀罗自然曾背负了他们所有的期望；但在一次次的失望积攒下，他们逐渐遗忘了他。神族在神魔大战里节节失利，被迫撤离昔日的家园，连带着尘世也遭受着苦难——他们的力量碰撞在众生那里无疑是一场劫难，翻涌的黑云下酝酿着一场又一场风暴，连再次见到阳光都成了奢望。

  他们祈求神明尽早结束这场灾难般的战争，把他们从无边的苦海之中解脱出来。

  “试问我们和魔族，谁又对了，谁又错了呢？”因陀罗倾听者众生的苦楚，一边想，“这场战争牵连了众生，如果说是错了，那便是我们和魔族都错了；为什么他们只祈求神明，而非祈求魔族呢？”

  众神得知因陀罗的想法，很是惊诧：“天命之子，你为何会作此感想？善便是善，恶便是恶，善战胜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神将护佑众生，带领众生前往光明之中，这世间唯有光明才能永存。”

  因陀罗默然不语。三日后，这位天命之子便从神界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03
  自他离开神界，已有数年之久。他从繁华走到荒芜，见过兵灾战火也见过富庶安宁。神魔大战究竟进行到了哪里他也不清楚，只是每过一段时间，平民便疯狂涌入一方神祇庙中，疯狂毁灭那里的一切，他便明白，这是神族又一次兵败，殃及了民众。但安宁毕竟只是转瞬，战火在他见证下再次重燃，不仅是神魔，连带着普通人也参与战事之中——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最初以旁观者的姿态懵懂了许久后，他逐渐掌握了一些在人世间生活的本领。战乱年代医术是最宝贵的技艺，那些净化的术法终有一日还是派上了用场——他那微弱的神力在一次奇遇之后得到了一点提升，虽然依旧贫乏，但比在神界还是好了太多。他怜悯世人的苦难，在这片大地上行走之际，做了一名医者。经他诊治的人们的伤势好转很快，像是天神默默庇护他们一般，他便也在这大地上有了名气——虽然他并没有留下关于自己名讳的只言片语。

  他的医术虽只是为了救人，但终究还是为他招致了祸患。经他诊治的那家人匆匆忙忙通知他快走的时候，他便知道，虽然低调行事，但该来的人还是来了。

  “不必。”他听见了他自己的声音，还是那么淡漠而慈悲，“我去见他们。”在那家人担忧的目光中他推开了门，眼前竟是人类的军队——在战争期间他并不陌生，恐怕是听到有关他的传闻，来抓他去救人的。

  “你就是那位神医？”领头的士兵看到他，皱起了眉头。或许在他眼里，眼前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在这片大地行走时没有被战火吞噬都是一个奇迹。

  他应了一声。那士兵没有疑惑太久，说明了他的来意：“随军的军医不久前死了，听说你医术不错，那就来我们这里顶替上吧。当然，不是问你意见，你没有拒绝的权利。拒绝，你就是死路一条。”

  他倒是没有什么意见，自己救人，随军救人，好像都没有什么分别。听到最后一句，倒是有点好笑的意味了。但他没多说什么：“走吧。”

  随军的日子条件似乎更艰苦一些。伤员从前线一批一批地送下来，人类之躯又怎能比得过恢复力强大的神族与魔族？战事吃紧下，纵使是他也回天乏术。

  在最艰难的一次战斗中，这支军队全军覆没。他在战场上徒劳地燃烧着神力，纵使是神，也救不回已死之人，更何况他本身就能力有限。他在这里待了许久，又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

  白昼与黑夜交织的黄昏时刻，一支魔族军队经过了这片土地。他抬起了眼，落单的他似乎引起了这群魔族的注意，在他们的窃窃私语间，似乎把他当作了一个物件、或者说，食物。

  “这人长得倒是漂亮……就是太弱不禁风了，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

  “人类嘛，那么渺小的生物，出现在战场上，遇到我们也是倒霉——”那个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有什么尖利器物刺入血肉的声音，接着便是挣扎的哀嚎与嘶喊，继而归于沉寂。他听到了队伍末尾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我说过什么，你们忘了？”

  那个脚步声逐渐接近，他看到面前的魔族一头白色长发，赤色的瞳孔还带着些许刚刚杀戮完的血腥感，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战场不是你们人族该来的地方。”接着他似乎不欲多言，径直走向了远方。

  他觉得面前的人似乎有些眼熟，回过神来的时候，夕阳下的军队影子逐渐拉长，那个身影也早已看不见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