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二夜



　　“为什么这些故事本质虚假却格外动听，为什么那些谎言也美丽。”



　　



　　卡特看了看黑星手里攥着的书，偏头，“这是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儿时的卡特与儿时的黑星同现在的他们相比都彻底不同。那时候的黑星脸上从没有过游刃有余的笑，他也很少有勇气对上其他人的视线，尤其是卡特——只有第一次见面时，黑星能长时间的看着卡特的脸孔。有意识起就处于黑暗的瞳孔是无法面对比反射在水面上的太阳光还刺目的火焰的，于是黑星低着头，怯生生地应了一声后，慢慢将手里已经翻了很多遍的陈旧的书籍递了出去。



　　卡特其实也并不是多感兴趣书的内容，他只是想跟黑星聊一聊，顺便邀请他跟着一起去下次的周边区域探险。卡特比黑星大一些，也是小首领，他不能把这个看上去太需要照顾的小孩一个人留在别处。他翻了翻黑星的书，发现内容是一本天马行空的故事集，“哦哦，看上去很有趣，黑星喜欢这种书吗？”



　　“嗯。”黑星仍然低着头垂着眼。卡特又翻了几页后，将书还给黑星。“那样的话，明天和我们一起出去附近探险好不好？说不定能见到书里写的神秘的事情呢。那些森林，平原，小山上的湖……总之一起去看看吧！大家都会去的。”卡特扬起少年特有的，带着开满向日葵的坡道气息的笑容，伸出手邀请黑星。这不是第一次。



　　黑星想了很久，最终轻轻的抓住卡特的手指。



　　卡特全然没有在意这点，他将手向前，紧紧地握住那只迟疑而自卑的手。在巷子不远处，罗岩和图克悄悄地打量着这里，莱顿坐在一旁低矮的房顶上看云，雷伊在楼下，把弄着路边捡来的形状怪异的石子。



　　诸如这些，是黑星总能回忆起，又很难回忆起的过去。



　　在没有光的，指缝间都是浓稠黑暗的日子里，被玻璃罩盖着的美妙荧光更加清晰夺目，让人无法不去关注。可正因为是已经无法握紧的易碎玻璃罩，每次想要端详就不可避免的触碰，稍微重一些，会害怕染上污垢甚至直接碎掉。在苦难城寨的四年里黑星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不去回忆，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要再一次，再一次的朝火焰走去。



　　少年长大成人真的是一件很快的事，卡特和黑星彼此口头上都说对方是从小孩变成坏小孩，可他们也都知道，对方确确实实是成为大人了——用截然不同的两种方法。黑星带着无奈笑着告诉卡特自己无论怎样苦思冥想都没找到阻止他的方法，卡特却告诉黑星死亡会阻止一切。



　　不愿意让艾丽任何一个人有危险的卡特，此刻选择引导黑星将子弹瞄准他的心头。



　　有够差劲的成长方式。



　　若是过去的幼年黑星，绝无可能下定决心如卡特所愿亲手掩埋他，而现在的黑星，似乎没有卡特也可以活得下去。



　　这是黑星不顾一切走出的成长方式。他见过玻璃罩里的荧光曾经如何像熔炉里爆发的火一样汹涌热烈迸开阴霾，他见过了，就足够了。



　　很难说黑星在刚离开苦难城寨时有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当真会这样将枪口对着卡特胸膛。最后一次相见，在纷争终结者与多方势力混乱冲突的战场，到达卡特身边的人只有黑星。卡特说过他会一直在黑星身前，于是黑星越过一切障碍，在这个时刻得以和他并肩。卡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他仍然如往可靠明亮，几乎和黑星珍藏起来的荧光一模一样。



　　卡特转身时，身后传来无规律的火器声，被风带离的灰尘一并袭来，像故事里的主角登场。他面色如常同黑星交谈，黑星也直视卡特的双眼一一回应。最后一切寂静，卡特轻轻叹气，举起手召出火焰。黑星也从身后取出自己的两把枪。



　　黑星知道阿尔伯斯和他的同伴们年轻归年轻——唔，除了吉赛尔和凯利，雷伊大概也不算缺少经验的人——能力和潜力都不容置喙。冲突的噪音逐渐安静，不用多想一定是纷争终结者们的胜利。卡特由于四肢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伤害，此刻躺在粗糙的泥地上，黑星右手拿着枪，枪口抵着卡特的心脏，骑在卡特身上直视对方的双眼。



　　卡特的心脏已经被击穿过一次，那个有些致命的伤口和其他四肢上的伤口正不受卡特控制的愈合。



　　“我追上你了。”黑星也明白过不了多久卡特便会再一次站起身，他微不可查地略微下移视线，说道。



　　“是啊，不仅追上了，还要走到我前面去了呢。”卡特轻笑，因为第一次伤害而流出的血让他的话语不太清晰。



　　“我不想走那么快啊，用差不多的速度向前不行吗？”



　　卡特这次真正笑了，是和经过四年后第一次见到黑星时一样的笑容，“黑星，我真的很欢迎你回来。”



　　“用这种残忍的欢迎方式吗。”



　　“抱歉抱歉，但总不能让你重复两次。”卡特将手覆在黑星握枪的手上，“和你当时一样，这次让我去吧，黑星。”



　　卡特带着黑星的食指扣下扳机的瞬间，黑星俯下身吻上卡特，在卡特的默许下品尝到对方新涌出的血的味道。



　　不死鸟连血液都是炽热的，像一个永久刻下的烙印。



　　



　　第二天由于一场炎热季节突然而至的暴雨，他们的冒险计划不得不搁置。



　　外面雨开始变大，雨滴打在夏天旺盛的绿叶上，迸裂脆而密集的声响。



　　卡特将纱窗合上，雨滴会透过纱窗落在孩子们聚集的房间内的木地板上，他不是太喜欢。关上窗后，卡特停留在窗户旁，盯着外面的雨看了一会。街上有轻薄的雾气，其他贫民窟的景象模糊不清。有一滴透明的雨点落在卡特的手背上，正落在小菱形骨凸起的部分。黑星捧着书抬头时，正看到水滴折射的极其微弱的光芒。



　　故事之所以动听是因为有限的篇幅里只讲了动听的部分，谎言之所以美丽也如此。书里的故事结束了，书里的主角经历了书中美好的故事，也经历了比故事开头更早的黑暗。他听完不完整的美丽谎言，背着其他完整破碎的真实，往结局之后的黑暗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