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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英雄

作者 : 归宅部资深部员

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皿三昧 阵内燕太,久慈悠

标签 悠燕

39 1 2020-6-6 19:56
导读
逃犯悠×圆椒男孩燕
阵内燕太年方十七,小腿常年包裹在雪白的长筒袜内。一单生意做毕,他简单冲过澡,在运动短裤的口袋里塞着几张钞票招摇过市。不料刚出大门,还没走过艳俗招牌的镭射灯射程,就被人提着脖子摁倒在垃圾堆里。爱情旅馆就这一点不好,很容易让人失足溺亡在隔壁乌漆墨黑的小巷中。临死前,燕太心中忏悔,如有来世,再不找吟诵996福报的大叔,死板、无趣、没有活力,开房钱都不愿多出一个子,算什么东西。行凶者叽里咕噜地挥着刀,权当是听了一场捷克语的戏剧。如果、如果还能再来一次,一定要扒了一稀的裤子——
呱唧一声,脑袋和西瓜一样裂开——倒也没有。血滋溜溜溅了燕太一脸,越过眼镜飙进他眼睛里。他惨叫一声,顾不得红眼病的风险,上手开始揉巴。新boss踢开旧boss的尸体,凑过来检查局势,没有料到叫声凄厉的受害人活蹦乱跳,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燕太后知后觉,放下手与被自己糊了个血手印的救命恩人对视,施施然吐出一句:操。
恩人过去在爱情旅馆就职前台,收钱发钥匙,脸上写着十七岁,举止却端庄得像个阎罗。燕太曾多看过两眼,瞥得名牌上写着久慈。三天前,久慈离职了,燕太为此哀叹不已,认为工作时的额外消遣又被无情剥夺,岂知命运给予他们浪漫的再会。久慈眼见燕太双目圆睁,也不多话,别转屁股就跑。
“等一下,等一下。”燕太在后面叫他,“我腿软了,你能不能拉我一把?”
久慈毫无反应,燕太继续叫他:“等等,我——啊啊啊啊啊他在动救命啊啊啊啊。“
太浮夸了,燕太唾弃自己,心灰意冷,拍拍裤子准备爬起来。一把刀冷酷地插在他的眼前,像剁猪肉一样剁下一只手。噫!燕太发出惊叫,被久慈一把压在墙上,刀尖对准鼻子。他咽了口水,感到一成的恐惧与九成的兴奋。
“你想干什么?”久慈问他,声音盘踞在喉咙口,“我是个杀人犯,如果你识相,应该装死或者赶紧逃跑。”
他说得非常有道理,燕太诚实地回答:“你救了我。”
“哼,怎么样,难道你还想报恩吗?”久慈轻蔑地嘲笑他,“那就请你帮我个忙,把你的脸和手擦擦干净,假装你的衣服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从那里走出去,不要回头,也不要再和我扯上一丁点关系。”
久慈说完,把刀和壁咚一起收拾好。燕太不肯听从,他知恩图报,谁将他从黑暗中拉出来,他就要记得那个人一辈子的好。此时,两个人的手机一起嗡嗡振动。时间仿佛静止,他们皆掏出手机来看。
“你怎么还带手机来杀人啊,未免太不专业了点。”燕太点开推送的消息:浅草警方提醒广大群众夜晚锁好门窗……世道不够太平,人身事故时有发生。燕太锁好手机,对久慈说:“我帮你逃跑吧?”
久慈没有理他,把手机放进裤子的口袋。
“你不答应的话,我就举报你哦。”
一瞬间,久慈的瞳孔收缩起来。他握在刀上的手暴起青筋。燕太全然不怕(除去声音颤抖如节分砸鬼落空的豆子)。刀下的亡魂或夜晚的幽灵都用第二条命在人间游玩,大不了还给久慈罢了。
“乖乖走开不太可能,陪你睡觉倒是可以。怎么样,带上我吧?”
“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
多新鲜的事,杀人犯讲廉耻。燕太从鼻子里长出一口气:“多多指教哦,久慈君。顺便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吧?”



悠的车是很常见的k-car,灰不溜秋,方方正正,看上去很有些年头,适合模仿老旧好莱坞片载着主角在夕阳下奔跑。燕太不知道牌子,只好把自己打包塞进车里。临进车门前,他在窗框上摸了一把,没有摸到意料之中的灰尘。悠——燕太擅自如此称呼他——很专注地开车,驶上一条少人的公路。不知为何,他一定不是要将自己带去抛尸,燕太毫无理由地相信这一点。
当地的新闻循环地播放着:国内出现连环杀人案,地点毫无规律,死者多是清清白白。真相大抵不是看上去的那样。警方调查,被害者或多或少都有见不得光的隐情。其中一位,事业有成,在会社风光无两,背地里亲手将三个男孩扼死,埋在屋子后的泥土里,尸骸生花。燕太的班上也有学生讨论这件事,一稀说,这是针对杀人狂的杀人狂。
燕太问:你是说他想成为“正义的伙伴”吗?
不,只是满足自己理想的自大狂罢了。一稀摆弄手机,挑选准备赠送春河的sara周边,甚至不是理想,只是一种自虐般的牺牲……正因我曾和他相似,我能够感受到,他不过是在自我满足……不过我没有立场这么说呢。
一稀……
对不起啦,燕太,今天答应春河要和他一起看sara的新节目,我们明天再一起踢球吧!
那之后仍旧时有听到关于杀人案的报道,不过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社会总不缺乏恐慌。车内的空调机械地打着风,燕太向悠提问:“下一站要去哪呢?如果你暂时没有目的地的话,我倒很想去看看雪,电视里放的俄罗斯的那种厚实的雪地。啊,不过日本现在没有吧,那就去岩手看海……”
“我又不是带你出来旅游。”悠打断他,“你最好现在就给我下车。”他本没有被发现的风险,现在带上一个拖油瓶,蹲局子的几率陡增百分之五十。虽然嘴上这样说,却并没有停车赶人的意思。燕太因此判断,这确实是一个正在进行自我献祭的囚徒。
他们停在一家偏僻的便利店门口,店内灯光尚且明亮。发动机喘着气慢慢停下来。悠下了车,把车门严严实实地关上。燕太坐在副驾,舌头抵在下排牙齿上,准备和汽车一起唱:嘀嘀。这一私密的个人表演最终没能进行。不久,悠提着一袋食品从便利店出来,挑了一瓶矿泉水扔给燕太。
“你忘记锁车门了。”燕太提醒他,“我可能会逃跑。”但其实他就是想把我赶走,燕太明白,他没锁车门,哪有一个谨慎的逃犯会不锁车门呢?他希望我从这里沿着路走回家,现在立刻下车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学校明天的早课。
果然,悠一边插钥匙,一边教训他:“祖宗,我巴不得你逃跑。你还在上学吧?”虽然如此,他还是踩上油门,把车头调转到路上。燕太问:“这么荒凉,你要我怎么回去?我可能在路上被人逮到,第二天新闻就要报道:某公路上发生杀人案件。也可能尸骨无存,于是成为卷宗中常见的失踪案。”悠沉默一两秒,投降似的接过话茬:“那之后呢?你迟早要下车的,那时候只会比现在离你家更远,你要怎么回去?”
燕太摸摸裤兜,幸好,今晚收获的钱还稳稳当当地揣在口袋里。“坐车回去咯。”他说,“实在不行钱掉了,一路睡回去也是可以的。”
悠的脸抽动两下,嘴被撬开一条小小的缝隙,只是洁身自好离他们两个都太过遥远,于是又恨恨地闭上嘴。燕太旋开瓶盖,没话找话:“你刚刚在便利店不怕那个店员报警哦?”悠疑惑地看他一眼,揣度两秒,说:“我给钱了啊?”燕太大惊失色,手一抖,半瓶水晃出来。他眼疾手快,把水全浇在破了洞的座椅皮套上,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怎么还给钱了啊!”
车靠路边急停下来,悠的手还搭在方向盘上,凝重地看着他:“偷窃和抢劫都是犯法的。”
“呃,我知道。”燕太甩掉手上的水,窘然应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是抢劫犯。”
悠没有接口,踩了两脚油门。燕太赶紧补充:“我一定帮你把这个车套弄干净,你车里有没有餐巾纸,借我两张?”约过五秒左右,圣旨降临:“你乖乖坐好就可以了。”燕太得令,端坐在座位上。彼此沉默几分钟后,悠教导他:“你把安全带拉好。”
燕太拉出安全带,对准搭扣锁和锁舌,啪的把自己锁在车上,低声自语:这是什么车?悠仍旧全神贯注地充当司机,不知声音是否传入他耳内。今晚月光明亮,燕太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四肢酸乏。他侧头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一个短暂的梦正从他脑中溜走。燕太下意识地问:“几点了?”悠回答他:“没过多久。”顺手打开电台。电台正播报时间:现在是晚间十一点,旋即响起音乐。燕太拧开喝到一半的矿泉水,头痛欲裂。车还平稳地开着,使人不敢相信只过了十分钟。他拿出手机,向姐姐谎报自己的行程。
我要在朋友家里过夜……燕太敲击屏幕,好像真的只是和密友进行秘密的逃课。姐姐很快地回复了他,他看过消息,把手机搁在腿上。电台主持人哄小孩一样喋喋不休,燕太问:“你要开通宵的车吗?”他敲敲车窗玻璃,又问:“这是什么车呀?”悠呛他:“怎么可能,而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燕太吃了瘪,悻悻地捏捏鼻子,不死心地问悠之后的目标是谁,仿佛在问:明天超市哪种薯片半价?悠也用明天打折的不是薯片而是玉米片的语气回答他:“没有了。”“哎呀。”燕太失望地说,“那我们可做不成史密斯夫妇了。”
悠挑起一根眉毛,露出戏剧化的表情。也许是又到了哪个住宅区,路边零散地摆放着汽车。燕太自觉地往座位上缩了一点,诚恳地坦白:“其实我并没有看过史密斯夫妇。”“我也没有。”悠接过话,“可但凡看过剧情梗概就应当知道你那是不恰当的比喻。”他把车停在路边,头一回忽视安全法则,向燕太的方向倾斜过去。
“除非你是在暗示什么。”他观察燕太的眼睛。燕太绷直脚背,手机哐地砸到地上。他伸出手去够,临到一半又猛然退缩。悠帮他拾起手机,燕太的气焰渐渐燃尽,像根短命的火柴啪叽掉到车里的地垫上。他接过自己的手机,说:“谢谢。我举错了例子,或许应当是莱昂和玛蒂尔达。”为不重蹈覆辙,又急忙补充说:“当然,其实我也没有详细看过他们的故事。”
悠执拗地盯着他的脸。忽然,车窗被人敲了两记。悠转头去看,燕太趁机深呼吸两口,从悠碎发的边缘谨慎地探出眼睛。外边是一个巡警。悠摇下车窗,巡警则俯下身,和他们打招呼:晚上好,两位先生。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闲逛吗?
悠的脊背同猫一样微微弓起。一时间,无人对此做出应答。巡警没有等到回答,又要开口,嘴才张到一半,燕太的手就环上悠的脖子。他倾出半个身体趴在悠身上,胸口被安全带勒得生疼,脸上仍不忘露出营业用的璀璨微笑。两个人的身体重叠在一起,彼此都十分僵硬。
“对啊。”燕太雀跃地说,“我男朋友说要带我去看海。”
巡警的脸上显出点局促的笑,嘟囔两句“好、好”,向他们点点头就走了。燕太松一口气,从悠的身上爬下来坐回位子上,甩甩麻痒的手。悠仍旧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太安静了,甚至连外头树上的蝉叫都显得震耳欲聋。燕太的气焰又重新旺盛起来。忽然,悠解开了扣在身上的安全带。
燕太本以为他要重新审讯自己,没想到悠调整了座位,就此躺下了。他的头依然扭向一边的窗外,隐藏在浓重的夜色之中。燕太也解开安全带,却不知道如何调整座椅。他四处摸索,不小心敲到悠搁在一边的手。
悠终于把头转过来,帮他调整座位。空调的风打在燕太脸上,他神清气爽。悠低低地笑了一声,说:“高中生都像你一样笨手笨脚的吗?”风消失了,车外的热浪穿过玻璃缚到燕太身上,他不甘地反驳:“难道你满十八岁了吗?”悠的手时不时蹭过他的衣角,燕太又抱怨说:“你都不说一声谢谢……”悠帮他调整完座位,起身从后排的杂物中抽出两条毛巾毯,取了一条扔在他身上,利索地抖开自己的毯子。燕太有样学样,把毯子裹在自己身上。车顶上有一块小小的污渍,燕太正仔细地做着研究,悠忽然说:“刚刚谢谢你。”音量不大,如同哄骗幼儿入睡,敲击在燕太的鼓膜之上。他不禁头昏脑涨起来。
“你不上学了吗?”燕太问,“你是怎么生活的?我知道你之前在爱情旅馆打工。新闻台一直在报道你的事,你不害怕吗?”他不停地倾倒疑问,全部浇在悠的身上。悠规律地在一边呼吸,隔了一会儿才说:“早就不上了。”又停了几秒,说:“倒是你,不怕吗?”
燕太这才觉出味来,浇了巧克力酱的冰沙吃到底下,逐渐显出化掉的水同索然无味的冰的样子。他的沉默淅淅沥沥落到悠的心里,两人僵持许久,生出一点同修学旅行时被老师突击查房的肃穆。
“要说怕,我是很担心拿什么借口掩盖这几天的逃课。”良久,燕太才作出回答。可是悠仿佛已经睡着了,没有给出任何反应。我又搞砸了,燕太想。这并不是性命攸关的坏事,但是比那更加可怕……如同明月摔在沟渠之中。燕太吸吸鼻子,按亮手机的锁屏。屏幕上是足球队的获胜照片,一稀的脸倒映在他的眼镜上。他凝视着奖杯,又按灭了手机。黑暗之中,他盯着车顶,复又研究起先前看到的小小污渍。逐渐的,困意笼罩了他。相较于恐惧,他的心中生出更多的是奇妙的苦涩。在即将合眼之时,悠说:“早点睡吧。”
太马后炮了。然而这句话没来得及出口,燕太就已陷入了沉眠之中。



隔天,燕太醒来,车已经开在路上。他伸手扶正倚在鼻梁上的眼镜,偷偷擦掉滴在毛毯上的口水。车上搁着饭团和豆浆,如同86上的豆腐。燕太称赞道:“你真贴心。”一边熟练地撕开包装袋,在悠的白眼下,他怡然自得地咀嚼米饭包裹的鸡腿肉,并掏出手机告知姐姐自己要逃几天课。在姐姐的抱怨通过信号显示到屏幕上前,他关了机,把手机扔到饭团的包装袋旁边。
原本,从浅草到岩手只要十几小时的路程。然而悠坚决不肯疲劳驾驶。或许是出于对阳光的厌恶,他开到中午就停了车,即使带着燕太这个拖油瓶也不愿改变决定。两个人在一家少人的麦当劳坐了一下午。期间,燕太噱得悠买了新出的碳酸饮料。他本想购买血橙口味,不料悠已自作主张地替他买了柠檬姜茶。燕太投桃报李,也拿出口袋里珍贵的纸币,给悠买了一杯蓝色的饮料。橙黄的颜色染在他的指腹上。喝到一半,他把自己的果汁递到悠的手边。
“味道还挺不错的。”悠沉默地接过杯子,燕太咬过的吸管歪斜地插在杯中。过了一会儿,他也把自己的饮料递给燕太。燕太啜了一口,苹果过于香甜的味道堵塞在鼻腔中。他被呛到了,难以自制地咳嗽起来。
接近傍晚的时刻,他们才重新回到车上。太阳已然有西沉的趋势。下午喝饮料时的两个杯子被洗干净、擦干,掉入后排杂物的深渊。和前一天一样,当电台中传来轻柔的安魂曲,悠又将车停靠在某条少人的路边。无论是作为杀人犯或是高中生,这样的作息都过于规律。燕太自己就时常熬夜看球赛,因此对此颇有怨言。
悠还是如前一天般寡言少语。在这一点上,他拥有惊人的作为杀人犯的自觉。燕太向他搭话,往往得不到想要的回应。但从悠难开的金口中,仍不时泄露出过往生活的碎影。或许在流水账一样的逃课旅途中,悠的心中也真的同他产生了一点缥缈的同窗情谊。燕太拉上毯子,计算行程:今天开了七个小时的车,明天应该就能到了。一想到要同悠分别,重归于无趣的学校之中,燕太心中不免有些惋惜。他小心地戳戳悠的胳膊,悠没有反应。他不死心,继续戳悠。终于,悠顶着死鱼眼,毫无感情地看向他。
燕太咳嗽两声,说出临场发挥的托辞:“虽说是有点像JK,不过我们明天——最迟后天就要分别了诶。不来一次毕业前的夜谈吗?”悠忍无可忍,伸手捏在燕太尚未完全消去婴儿肥的脸上。
“睡觉。”他扯动燕太的脸命令道。燕太吃痛,嗷了一声拍开悠的手,气呼呼地藏进毯子里。悠又恢复了沉默,仿佛刚刚是一场梦游。车里只剩下内置空调的工作声。燕太嘟起嘴巴,闭着眼生气,再睁眼太阳又已经悬在头顶。



新的一天,悠反常地没有提起疲劳驾驶的事。刚触到岩手的边,燕太拿出手机要查谷歌地图,不料支撑了两天的手机电力奄奄一息,未到三分钟就自动关机。悠只好停下来替他去借充电器。幸好他长得身材高大,和生人交流毫无障碍,在满是阳光的日头中,没有人怀疑他是无证驾驶的逃课少年。一边充电,燕太又唱独角戏:“你的手机呢?之前那个晚上不是拿出来过吗?”听闻此言,悠掏出一个燕太当晚不曾看清的四年前的古旧机型。
燕太当场闭嘴,但是没有坚持超过九十秒,就如搭讪男般再同悠攀谈起来:“很辛苦吧?但是你到底是怎么生活的啊。一直打零工吗?”
不知是否是沉浸在即将摆脱拖油瓶的喜悦之中,悠虽然冷淡,却头一回从正面好好回应了他:“是啊。一开始还有办理转学手续,但实在是太不方便了。”燕太还想开口再问,手机充电完成的提示音断送了这个机会。悠取回燕太的手机,按照地图的指示,两人成功地拐进久慈市。燕太调笑说:“是悠的地盘诶。”被悠一肘击在肩上。
时间正是下午四点,两个人脱了鞋,很有仪式感地踩在海岸的砂石上,只可惜错过了海女的表演。挨了一阵海风,燕太掉头从车里拿出喝空的饮料杯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手机开始拍照。悠没能够拉住他,只好站在旁边看他表演。
燕太举起杯子,多云的晴空同冷冽的海浪擅自篡夺透明杯壁的宝座。杯上不在同一平面的情侣终于得以接吻、并肩相坐。连拍十张照片之后,燕太收起手机,左手轻轻地搭在杯子上。悠在他的背后,依旧不发一语。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燕太幡然醒悟,不想再在海岸边吹风发傻,便起身拍去黏在屁股上的沙粒,裤子湿了大半条。他做好准备,要接受悠的训诫。但悠并未指责他。同燕太一样,悠的眉眼口鼻都归在原位,只是远远眺望从浮空掠过的海鸟。在时间不紧不慢的流逝中,太阳又渐渐向西方靠去。阳光逐渐变作橙红色,黯淡而刺眼地撒在地面上。燕太轻轻地询问,是否要在这里吃晚饭?两个人坐上车,买了薯片和玉米片,还有不止一打的苹果汁。结账之后(悠付了钱),轻车熟路地摸回海岸边。同小学生野餐一样,他们把东西随意地摆放在彼此之间。太阳沉入海底,明月爬出沟渠,挂在起皱的波浪之中。
夜晚的海岸比不得白天,物理考试中常要做到这题。冷冽的海风与苹果汁逐渐撬开燕太和悠紧锁的金口。七年前,燕太同一稀做了朋友。从那时起,生生把白米饭调味成月光的味道。同样是七年前,悠的父母去世了。哥哥带着他一起生活,时常告诫他:这个世界只有坏人才能生存下去。但是哥哥是个好人,最终没能舍弃自己的天真。一年前,哥哥也死去了,悠只能靠打零工勉强维持生活、在学校念书。因缘巧合,他报复了自己的仇人,发现对方身上背着不止一条人命。悠从此同平凡人的生活告别。缘分一般,他碰到不止一个兴趣使然的杀人狂,撞破、或是遇上大大小小的犯罪现场,这或许是罪犯彼此间的吸引,既有厄运使然,也有他自己的执念作祟。他无法容忍那些视生命为草芥的同僚,最终陷入犯罪的深渊。悠最终存活了下来,依靠哥哥留下的车,在各个城市中辗转。在同一时刻,燕太与一稀升上了同一所高中。也是在这时,他没有在一稀拒绝自己的足球邀请时回家,而是赴了某位上班族的约。
燕太头一回明白,苹果汁与酒精等效。在漫长的谈心时间中,他从悠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的是被埋藏在对方心中的不辨真假的愿望:同家人平凡地生活,平凡地升学,成为平凡的男子高中生,拥有修学旅行,拥有可以一起做蠢事的密友,拥有可以肆无忌惮挥霍的青春岁月。这也有错吗?他在悠冷漠的脸上读到这样的质问。
燕太轻巧地笑了。悠又操着老学究的语气问他:“你为什么不好好上学呢。”燕太未加辩驳,只是真诚地告解:“我是派遣寂寞罢了。顺便有钱拿,也没什么不好的。”悠大抵是在工作期间已屡次见过他,对此不予置否。但从悠的眼中,他瞧见了不甘与反对。他拥有美满的家庭、充实的学业与平凡的生活,一稀已然是这生活中的重要角色。但燕太无法就此满足,因而在黑夜中演起本不属于他的戏码。他握在苹果汁易拉罐上的手全是冷汗,浑身像在糖堆里打了个滚,又甜又黏,沾染了苹果的气味。悠把他拉起来,收拾了垃圾,两个人回到车上。

燕太乖乖蜷缩在副驾上。本来,这趟旅程应该在此时结束,从此之后两人再无瓜葛。但是天色已晚,燕太复又有了多留一晚的权利,以延续虚假的dk日常。两个人半躺在车上,沉默相对,无暇再举行伪造的毕业前日卧谈会。不知何时打开的电台传来熟悉的播报声:现在是晚间十一点……在日复一日不变的旋律中,燕太问:“你还是DT吧。”
悠的脸上出现少有的惊慌,燕太接着说:“要不要我帮你处男毕业呢。”虽然用了疑问句的句式,却完全没有疑问的语气。悠说:“你这根本就是个陈述句吧。”他向相反的方向挪动一下,却倚靠上了车门。燕太劝慰他:“你喝醉了,我也是,明早起来看那堆垃圾,一定会看到上面写着酒精含量10%。”悠对此无动于衷,扯皮之间,燕太又问道:“啊,那你之后准备怎么办?”
“如果能安顿下来……”悠喃喃自语,“但是已经杀了人,不可能再过平凡的生活……”
“吉良吉悠吗你。”燕太嘲笑他。濡湿的裤子黏在腿根上,让他觉得非常难受。“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他努力地凑近悠,说,“怎么样,我安慰下你吧。”
落雷击在悠的天灵盖上。“不了,不行。”悠卸下一切伪装,开始口不择言,“哥哥说过,吻是恶魔……”
然而燕太已经靠过来了。他将悠的一切抗议都抛诸脑后,如同一只艳鬼,等到时机成熟就要吸人精气。一切都合理了,恶人自有恶人磨,也可以由鬼磨。这就是这虚假的dk生活的本质意义。电台不晓得调到哪个频道,正在放回家。他同悠接吻,嗅着对方身上的味道,像两颗等待榨汁的新鲜苹果。悠的嘴唇不住颤抖,然而燕太却平静得如同升华的干冰。在这如死水般不起波澜的情绪之下,潜藏着巨大的恐惧与欣喜。
过了很久——又或许只过了几秒,燕太松开悠。悠僵住了,在情欲的二氧化碳之中无所适从。燕太仍然宽慰他:“没事,我喜欢的向来是给白睡的,甚至倒贴都可以。”一边说着,一边解开衣服的扣子。悠仍处于死机状态,说:“可是你也给没钱啊,一路上东西都是我买的。”
“操。”燕太笑了,把衣服扔到座椅靠背上,一巴掌关了电台,说“那来睡觉吧。”他把裤子蹬掉,仍旧穿着白色的长筒袜。在开始之前,甚至耐心地嘱咐悠记得让车完全停止工作,免得出什么事故。悠仍旧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顾得摇头、吸气和后退。燕太猛然拔掉车钥匙,扔到自己的衣服上面。他伸手去够悠的裤子搭扣,拉下拉链。不觉间,悠完全宕机,停止了抵抗。燕太劝诱他:“这可不行啊。”他撑起上半身,环住悠的脖子,如被巡警查问时那样叠在悠的身上。“人生较天地长久,不过浮梦幻影,对吧?”他照搬国文课上学来的句子,吐息在悠的颈部。悠的脸上显露出忍耐的表情,燕太愉快地同他对视,越过两人间的阻碍,凑近悠耳边告诉他:“谁人世间能长久……”叹息缠绕在悠的发尾,从那里开始,燃起硫磺的火焰。
第一次高潮过后,燕太躺在悠身上喘气,感觉到悠又硬在自己屁股里。在久违的真心实意的细碎呻吟中,他被按到驾驶位上。做爱结束时,燕太悄悄收拢脚,躲在悠的怀里。两个人的身上沾满了精液,彼此紧贴不留一点缝隙。明月砸在他的脸上,一如往日,他感到全身酸乏,在难以言说的恐惧或兴奋中不住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燕太悠然转醒。悠正带着他飙车。透过车窗玻璃,他瞥见蝗虫般的直升机与警车。k-car能够在雪地上跑吗?他心中疑惑。围追他们的人拿着扩音器向他们喊话,至于喊的什么东西,燕太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过,悠好像能理解他们似的,面色不善地使劲踩踏油门。
分明是没有边际的白色雪地,却像约定好一样,刹那间,追逐双方都一道停下来,仿佛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远方的警车上下来一个小人,叽里呱啦一通乱喊。悠沉默着,突然对燕太露出一个惨然的笑。燕太说:“喂,你OOC啦!”又说:“真是难看死了。”伸手要去纠正悠耷拉的嘴角。悠躲了一下,燕太尴尬地收回手。悠的声音宛如从天边传来,同外面的陌生语言汇合在一起:“你下车吧。”燕太莫名其妙,身体却意识到什么,控制不住地溢出泪水。
悠伸长手臂,变魔术一样从后排掏出在麦当劳喝空的饮料杯,里头装着色泽不一的糖果。他递给燕太,燕太不肯去接,好像一旦接过,就有什么永远地成了定局。可是不知不觉,糖果已经到了他的手中。车门打开,几公分的距离化成几公里。悠在他背后呢喃那个做爱夜晚未被唱完的伊吕波歌。无边无尽的苦涩将燕太淹没了,他捧着手里的杯子,男孩女孩在杯上弓身接吻。恍惚间,惨淡的愁云离开了悠的脸,他拍拍燕太的背,说:“去啊。”
那是修学旅行返程时疲惫而满足的笑容……燕太踏上厚实的雪地,雪花落到他的发旋与鼻尖。夏季的校服妥帖地穿在身上,在皑皑白雪之中,他的裤袋里塞满来路不清的钞票,胳膊与一截膝盖裸露着,却毫无寒意。车门在他背后关闭,响起嘀嘀的锁车声。燕太向警车的方向缓慢地走去,每一步都陷在松软的雪地里。这是俄罗斯的厚实的雪地,每踏一步,心中的平静就增多一分。以悠的车作为起点,他在平整的雪地上踩出如觅食困兽般的脚印。
忽然,凭空生出了倒计时的响声,远方的人全骚动起来。燕太离车还不够远,一旦他走出射程,恐怕悠就要变成筛子。燕太仍旧缓慢地走着,太阳在风雪之后塌缩成模糊的影子。在燕太走到回头已经无法看清车内构造的时候,车上猛然燃烧起炽热的火焰。世界失了声,警车旁边的人往他这里冲来。燕太站在原地,看着冲天的火光与浓烟,眼镜忠实地直播这一过程。这时,他理解了那些说着奇怪外语的人,声音重新回到他耳边。一个女警抱住他:“没事了,已经没事了。”燕太并不感到痛苦,可是不知为何,眼泪无法停歇地从眼眶中坠出。他取下眼镜,感到十足的倦意。
大雪没有扑灭火焰,那辆微不足道的k-car肆意燃烧,仿佛要烧到世界尽头。不过短短另一个瞬间,一切都从燕太的世界中消失了。雪地上没有警车,没有直升机,没有火光,也没有悠。远处有一个焦化的黑色车架。冰天雪地之中,他把手里紧握着的杯子放到地上,没有放稳,一些糖滚落到地上。他从冰凉的地上捡起它们,挑了一颗剥开,分明是索然无味的冰块的味道,却带有苹果香精的气息。



“燕太,燕太!”一稀带着哭腔在他耳边叫道。燕太一下睁眼醒来,看到姐姐跑出病房的背影(“医生!他醒了!”)。他的手上插着针头,一稀焦急而生气地喊他:“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被杀人犯……”话没有说完,姐姐拉着医生冲进病房。病房内充满了生动活泼的喧嚣,燕太盯着头顶的白炽灯,仿佛听到海浪拍打礁石。姐姐询问医生:“要不要再做个脑部检查?”
一稀还在问他:“你没事吧?”燕太回答说——一开口,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到——“说什么呢,我没事啊。”一稀不甚放心地捏住燕太未吊针的手。燕太由他捏着,盯了一会儿他的裤子,又移开了目光。
“一稀。”燕太说,“我想喝麦当劳新出的饮料。”
“哈?说什么呢!”一稀弹了一下他的脑嘣,“等你出院了我们一起去喝!带上春河一起,春河也很担心你啊!一直吵着要你快点好……”
一稀后面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楚了。病房的门没有关好,走道里公放的电视在播报新闻:连环杀人案凶手畏罪自杀,身份尚未确定……和悠分别的那个清晨,他们匆匆找地方洗了澡,甚至在优衣库买了打折的衣服。整理妥当后,悠送他去车站,顺手阻止了一桩未遂的抢劫案。事后,在温度升高的日光中,受害人报了警。路上,燕太还在抱怨悠的吸引罪犯的体质,警车就已经悄然逼近他们的身后。飙车途中,悠问他:害怕吗?
怎么不怕!怕死啦!泪水在燕太的眼眶里打转,他紧紧拉住扶手,一动都不敢动,仍如飘零落叶一般左摇右晃。悠用前所未有的耐心告诉他:不用怕。燕太从鼻子里长出一口气,悠在一边自得地笑了。
不会让你死的。他说,复又老生常谈:你本来就不该和我一块儿走。
燕太也没有好气,哽咽着吼他:干嘛啦!我乐意不行啊!谈话间,路道两边的景色被飞快地抛往身后。警车远远地跟着他们,悠拐一个弯,车速渐渐放缓,路边是安全的植物带。他告诉燕太:你该下车了。燕太不解其意,发出一声疑惑的“哈?”悠又命令他:跳。燕太望向他的侧脸,只觉得恍惚。悠催他,快点,一会儿右转的时候就跳。又说,我会和你一起的。燕太被他的承诺冲昏脑袋,真的把门打开一条缝隙。弯道将至,悠提醒他:把身体蜷起来,小心骨折。车开到弯道,燕太咬牙跺脚,从车里滚出去。临滚前,听到悠对他说:拜拜啦,有缘再见。
他想开口喊悠,咆哮和吼叫却被锁在喉咙口。漫长的几秒中,他发出临死困兽的呜咽。旋即,他的意识消失了。几天后,在医院的病床上,公放的电视告诉他这一切的后续:车撞上栏杆,冲出轨道,如同第二个太阳,在漫天的火光中坠入海里。这样一来,凶手不可能再生还。
新闻播报:当日午间11时01分,震惊国内的连续杀人案宣告结束,后续身份确认的工作仍在进行。车被打捞上岸,只剩一个空空的骨架,凶手不知所踪,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成为了海底的尘埃。民间好事者用怪力乱神的方式推测:这与案件的第一个受害家庭有关,其中,久慈誓死亡,久慈悠失踪,恐怕是被埋在了哪个不知名的荒地里。凶手最终在久慈市死去,正是冤魂索命。由于缺失相关的信息,无法确定凶手身份。虽然有人质疑,没有找到遗体是否可以断定凶手已然死去、而非通过狡猾的诡计投胎重生,但这合理的推测被淹没在夸夸其谈的谈笑言语中。三个月后,再无类似案情发生。于是这成了一桩悬而未决的圆满案件,被草草搁置在落灰的卷宗之间。
为保护受害者的隐私,关于燕太的事一件也没有被披露。他本应同悠一道堕入地狱,然而露水情缘替他在植被上织了一张温柔的弹床,将其送回尘世。修整三个礼拜,他重新回归平静的日常生活。刚出院时,一稀很少拒绝他的足球邀请,不过三个月之后又旧态复发,时常为了春河放燕太鸽子。每当这时,燕太都要抱怨一番,不甘心地找到姐姐和她一起回家。
冬假的时候,燕太一家和一稀一家去了岩手旅游,观看了海女的表演。旅游的第二天,他和一稀带着春河在街上乱逛。春河看到小吃店,拉住一稀的袖子。燕太坐在街边等他们,一稀屁颠屁颠带春河扫荡了一圈,给燕太带回一个毫无诚意的苹果糖和柠檬姜茶。
等到晚上,一稀和春河先回了住宿的旅馆。燕太一个人晃到小吃店边,看到有不少情侣依偎在一起。食客们告诉他,老板正在厨房忙活。店内温柔的灯光晃得他鼻子发酸。他向食客们道了谢,犹豫一会儿,离开了小吃店。远方在燃放烟火,炸在月亮旁边,一如那天坠入海中的车。燕太抬头观赏,不知远方的英雄是否重新生了一回,打裂筋骨长出新的脉络。或许同他一样,在燃烧的硫磺火焰中,前尘往事全部烧尽,从此用新生的骨骼蹒跚着学步。燕太往外呼一口气,雾气迅速地消失在夜空中。他紧了紧围巾,响起天气预报说明天要下雪。月光倾倒在他心间,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月光抖落到地上,迈着快活的步子走回到缀着商铺温暖灯光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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