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听说你们两个同时缺席早会？”方士谦看热闹不嫌事大。
“路上堵车。”王杰希不耐烦地强调。他哪知道晚十分钟就赶巧撞上早高峰，他们到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四十分钟。
“狗屁。肯定是你牵连了人家。小喻总，你知道吗，这家伙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如果要求八点到实验室，那他每次都是八点十分才来，早起十分钟对他来说是不可能的。他要是住公司，保管他每天打卡都要迟到几分钟。我可以赌一个月工资。”方士谦觉得在喻文州面前接王杰希的短特别有成就感，因为他以前当着谁嘲讽王杰希，王杰希都不当回事。现在知道丢脸了吧！
“这件事情我早上笑太久，感觉现在有点钝感了。但是…”喻文州又低下头笑了一阵。
方士谦犹嫌不够，“我们杰希啊，就是年轻。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爱过睡懒觉，每天早上都要再睡五分钟？你体谅体谅…”
“滚蛋。”咖啡厅里，王杰希瞪了眼方士谦，拿起笔记本抬腿就走，“没空跟你在这儿瞎扯。”
时值三月，又是一个跳槽季，公司的人事变动很大。研发一部三个组，王杰希负责一组，喻文州负责三组，二组一直没有合适的负责人，公司也想趁这个机会挖个人过来主持局面。
“我听说NXP给你发警告信，怎么回事。”
“公司想挖一个我的前同事来主持二组。我跟NXP签有保密协议，本来也不算什么，但现在他们可能觉得是我在背后搞事情，要挖他们的人吧。”喻文州倒是淡定。
“那会有什么问题吗？”
“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会有问题，那这封信的作用是什么？”
“没有作用，我并没有违背什么条款。”喻文州摊手，“他们就是想警示我，让我安分一点。”
“切。你在NXP干那么多年，他们才给你多少钱？上哪里去找你这样性价比的员工？怎么好意思？”王杰希不平。
“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哪家公司缺了你都一样运转。”
王杰希捏了一下眉心，“好吧，没问题就好。那你的前同事，他会来吗？”
“会吧。”喻文州笑，“他本来也是大陆人。到台湾读书才留在那里工作。最近政策原因，很多人都想回归大陆。” 
“哦，这样啊。”王杰希在心里琢磨，他还没见过喻文州说起哪个人这么开心，“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来了你就知道了。”
 新负责人刚来的那天，助理带着他去认了一圈人。
“嗨，你好！我是二组新来的，黄少天。以前做的东西跟你现在的体系和结构大体上差不多，应用有区别。他们跟你说过了吧？还让我跟你好好沟通一下，以后可能有很多共性问题可以探讨。”他非常不见外地抓起王杰希胸卡看了一眼，“王杰希，技术研发中心一部。哦。我来跟你认识一下，以后就是同一个部门的同事了。诶，我说你眼睛怎么回事？是做近视眼手术做出问题了吗？我跟你说啊，我以前也做过这个手术来着，几个月的时间都不能用眼啊，我简直崩溃……”
王杰希心想，这家伙真的有博士学位？看着不像啊。
晚上吃饭的时候王杰希就看到喻文州和黄少天坐在一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下。
“王杰希，是吧，我没记错。”黄少天也不跟他博士来博士去的，就直接喊名字，“文州说现在和你住在一起？我还想找文州合租呢。”
“我不跟你合租，我不要当电灯泡。”喻文州笑着拒绝。
“哎呀，她现在还在纠结要不要来X市呢，她那个专业方向比我还好找工作，我反正是管不了她的。她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去哪就去哪吧。现在国内交通这么方便，我们都商量好了，要是最后实在不在一个城市，就两周见一次面，一次她来我这，一次我去她那。”别人什么都没问，他就把自己的情况抖了个干净。
“那你们决定不要孩子了？”喻文州问。
“唉。我们也在纠结啊，你不知道，NXP有段时间到处都是孕妇，一堆人生孩子，看得我们真的在商量要不然把孩子生了。后来又想要回大陆，因为我们两个都不想在外面长待，然后就算了嘛。现在又要找工作，女孩子读到博士多不容易啊，她应该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孩子的问题以后再说吧，反正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我们都还很年轻。先去做想做的事情，什么时候觉得那些没那么重要，想生孩子再生孩子嘛。”
王杰希心里狠狠吐槽，我和你刚见面，才多久，感觉已经知道你从出生长到现在的大部分经历了。关键是我没兴趣。
但他心里又很清楚这种性格的独到优点，所以明白为什么喻文州跟这个人能成为好朋友。
而他暂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种敌意叫做吃醋。
插不上话，王杰希只好一边吃一边听这两个人聊天。
“文州我跟你说，NXP有一句坊间传闻，叫自从你走了以后，那个项目他们再也做不出来，跟玄学一样。已经报废了几十片几千几万个样品了。你当时，我记得是首次流片就达标，我感觉你也没怎么殚精竭虑，啧啧，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讲讲呗，有什么诀窍。”
“没诀窍，就正常做。”喻文州说，“可能我在现场的时间比较多，更了解一些细节上微妙的东西。做到主管的，没人会在现场待那么久。但即使如此，也不应该做不出来。你也知道，没那么复杂的。”
“好吧，不复杂。”黄少天摊摊手，他看到王杰希快吃完了，就说：“你吃饭也太有效率了吧。”
王杰希跟他们俩坐在一起，明显感到自己是个局外人，而且他看两个人都没有走人的打算，知道自己在这里是妨碍他们。他眼中一沉，有点不甘心，但硬要杵在这里显得非常不识趣，没办法，他只好一个人告辞了。
黄少天目送王杰希走上楼，对方的身影消失以后，他才转过脸来，语气没之前那么活泼了：“文州啊。你还好吗？我看你的脸色还是不太好，最近有没有再熬夜了？”
喻文州两只手拢着水杯说，“没有了。”
黄少天说话一般都是用嚷的，很少有这么轻的语气：“那你有没有好好遵医嘱。晚上加班不能超过十点，睡觉不能超过十一点，早上要按时起床，保持运动和规律作息，不能喝酒抽烟，不能……”
喻文州打断他：“少天，我这么大的人了，你担心什么。我不是很好吗。”
黄少天翻了个白眼，“我还不知道吗？你只要熬一天夜，就至少要连续失眠一周。生理性失调，随随便便能控制吗。你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看起来很好，这么多年演下来毫无破绽，不知道的人死也看不出来。”
喻文州无奈解释道，“少天，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我的情况，只能说是自身经历的真实写照。如果我像所有的正常人一样，那才是不正常。我很好，只是还有一点类似神经衰弱的症状。最近情况好多了，偶尔熬个夜喝一点酒都没事的。没什么问题，我能应付。迟早这些都会过去。”
“那不行，不能熬夜，不能喝酒，刚好了一点就更不能放纵松懈。不能怪我。你那次真的吓到我了。”黄少天也叹了口气，“好吧。说说你的新室友。你干嘛跟他合租，你不是会跟人合租的性格。这个家伙靠谱吗？会不会打扰到你啊。”
喻文州说，“不会。我们租的是复式楼，一人一层。”
“那算他上道。”黄少天分析道，“听你说法，他还是单身？他这个条件不应该的。他是独身主义，还是爱情长跑失败？还是另有隐情。”
“他说他很多年没有谈过恋爱了。上一次还是读大学的时候。”喻文州避重就轻地说。
 
黄少天一看就不对劲，“我觉得你不是随便和什么单身男人合租的性格，文州。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你告诉我吧。不要把什么事都憋在自己心里，我很担心你啊。他直吗？你是不是对他……”
“就我的感觉，他不一定直。甚至于，可能对我有点意思。”喻文州眼神飘忽，“至于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想的。”
黄少天瞪大眼睛，过了半晌他长叹，“我看你危险。过去那些事情我觉得换个人肯定人生就完蛋了，可我倒也没见你不知道怎么办过。要我说你已经动心，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喻文州闻言，居然冲他笑：“是吧？我真的尽力了。”
他顿了顿，眼神更加飘忽，“挺可笑的。但没办法，事实就是那样。正如我所说，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我痛恨这种被烧成一把灰，然后余生等待奇迹降临的感觉。我希望自己积极进取，永远奋进，永远乐观。但至少现在我还做不到。这个要求太高了。”
“他知道你不直吗？”黄少天很会抓关键。
“他不知道，除非他真的有sense，反正我没说过。”
“唔……”黄少天托着下巴开始思考，“我觉得，假设他不知道，而且是对你有意思，那他应该至少不止是想随便玩玩。随便玩玩不会找这么高难度的。但谁知道他直不直，或者他认真到什么程度，或者他到底想干嘛。谁知道事情其实是怎么样的。我们都知道感情有时候不是光争取就有用的。”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两件事情。第一，你上一次失败是因为你找的人不对，而且你那时年轻冲动，但并不是代表所有的感情都是那样的，我觉得你不要太悲观。第二，说真的，我宁愿你一个人过，也不想你再跟个莫名其妙的人浪费时间。所以，你就对自己好一点，其他的事情不要太放在心上了。他如果真那么喜欢你他会出手的，他如果没那么喜欢你，那你也就维持现状咯。你答应我你不会自己太喜欢他、对他太好就行了，好不好？”
喻文州无奈笑道，“好，你说得太有道理了，一句也没办法反驳，我都觉得你情商变高了。”
黄少天不满：“我这辈子的情商都用来给你操心了，我自己的事都没用上过。你得请我吃饭，X市哪家最贵吃哪家！”
喻文州和黄少天聊完以后又回去写了一下报告，大约九点才从办公室出来。王杰希七点多钟就给他发信息说自己先走了。他一个人开车回家，停车，上电梯。他整个人堪称心平气和，自从他开始一个人过，他是真的每天都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一点。
他推开门，正准备开灯，就听到王杰希对他说，“别开灯。你再不回来，蜡烛都要烧光了。”
王杰希坐在客厅沙发上，桌上摆了一个生日蛋糕，他插了不知道多少根蜡烛，快要烧到底了：“你不知道我都要心慌了。你再不回来，蜡烛烧完了，显得我多傻叉。”
他这辈子第一次给人蛋糕上点蜡烛，没经验，兴奋地把一包都点了。点完开始后悔，心想自己傻吗，都不知道留几根。喻文州一般都八点多钟回来，他没想到今天会晚这么久。他心想喻文州跟这个姓黄的关系真好，俩人指不定聊了多久吧。蜡烛烧了三分之二他开始心慌，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傻叉——刚点上的时候后悔就应该灭掉几根啊！
为了惊喜，他这辈子的智商欠费都交代在这里了。
喻文州错愕：“你今天过生日？”
王杰希说，“我过什么生日，给你过生日啊。我在生日会的名单上看见你名字了，你三月份的？还是二月？”
公司每个月会办一次生日会，邀请这个月过生日的所有员工，搞点小活动，送一些礼品。二月因为过年大家都请假，就合并到三月份一起。
喻文州说，“那我也不是今天过生日啊，我二月份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今天生日。但是生日嘛，就找个由头庆祝一下，哪天过有什么区别。我看你哪天不是在加班，二月你肯定没过过生日。过过也无所谓，再过一次有什么关系。”王杰希理由很充分，“赶紧过来许愿，蜡烛真的烧没了。”
喻文州无奈，“许什么愿啊，又不是三岁小孩。”
王杰希拉他，“常规流程，你好好配合。快点许。”他知道喻文州的性格许愿肯定不想让别人听到，就说，“别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就在心里想一下。快点。”
喻文州没办法，只能闭上眼想了一下，然后说他许好了。两个人一起吹蜡烛，王杰希问他，“这个蜡烛可以吃的吧，我没经验啊。”
喻文州感叹，“我从来没见过生日蛋糕上把蜡烛烧成这样。你真是不一般。”
王杰希抬头笑个不停，他说：“我好心好意帮你买蛋糕过生日，不带这么嘲讽我吧。”他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一瓶两人之前逛超市买的果酒，说要不要来一点试试，这个果酒口味很好的。
喻文州笑着说，“好啊，来一点。”
两个人一边吃蛋糕、喝果酒，一边又开始聊天。
“我妈是个特别传统的人，很温柔，从来不跟别人发脾气。”喻文州说。
“怪不得。那你爸呢？”
喻文州想了一下才说，“我爸最大的特点就是聪明。我们家虽然是G市的，但其实是下属的一个小城市。我以前不觉得我爸很聪明，直到后来自己出来了，认识很多人以后，回过头来发现他的聪明程度真的可以比肩我认识的最优秀的那一批人。”
喻文州停顿了一下，又说，“但他性格里有一种悲剧色彩。我年轻的时候和他理念不同，冲突很大。”
王杰希感叹，“那我知道你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了。原生家庭对一个人影响很大。我运气特别好，我家里人都很开明，小时候很多家长拦着自家孩子玩游戏，我爸从来不，他自己带着我打不说，还给我钱让我冲点卡。他说连游戏都玩不好的人，智商肯定不行。”
说完两个人一顿笑。喻文州抬眼瞥了一眼时间，他又过点了。但他心想，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