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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cPricely】揪心的童话与漫长的白日梦

作者 : 玻璃阿格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摩门经 TheBookOfMormon 音乐剧摩门经 凯文·普莱斯 , 康纳·麦金利 , KevinPrice , ConnorMckinley

标签 McPricely , McPriceley , 童话 , 初吻 , HE

状态 已完结

85 1 2022-3-18 15:37
导读
凯文·普莱斯变成了一只猫。
比变成一只猫更糟糕的是没人知道他变成猫了。而且也没人知道怎样才能变回人。
Words: 9909



1

普莱斯长老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猫。
他花了几分钟来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他摸摸头顶,头顶是一对猫耳朵;他把手举到脸前,但看到的是两只猫爪子。凯文惊恐万状,他一溜烟爬起来,想叫醒睡在另一张床上的阿诺德。
叫了两声,他意识到自己只能发出猫叫,而且阿诺德也不在房间里。他昨晚肯定又留在娜巴家过夜了。凯文,准确地说,猫凯文,瞥了一眼床头的闹钟:现在是凌晨五点三十三分。长老们将在不到一个小时后起床。
他从床上跃下,四肢着地。他试图站起来用后肢行走,但失败了。他现在的身体构造不适合直立行走。
他窜到门口的镜子前,镜子里确确实实是一只猫。他抬起爪子按在镜子上,镜子里的那只猫也抬起爪子按在镜子上。
猫凯文端详了一阵子镜子里的自己,毛茸茸的耳朵猛地一动:他认出了镜子里这只猫的身份。
三个月前,麦金利长老从集市上抱回了这只猫。他花了一条面包的钱从一个即将回国的科考队员那儿买回了它。
“它有名字吗?”克里斯问。
“科考队的人叫它‘猫’。”康纳摸着猫的脑袋,“如果‘猫’也能算作一个名字的话。”
“咱们叫它曲奇怎么样?”克里斯咬了一口手里的曲奇饼。除了詹姆斯,所有人都表示反对。这个名字起得太随便了,如果克里斯当时吃的是香蕉,估计他会提议给猫取名叫香蕉。
尽管长老们几乎一致反对克里斯的提议,他们最终也没能就它的新名字达成一致。于是这只猫拥有了至少四个名字。克里斯和詹姆斯叫它曲奇;凯文叫它辛巴;阿诺德叫它天行者;戴维斯长老则坚持继续叫它猫。
好在名字的分歧没有对这只猫产生任何困扰。因为它对每个名字都不满意。不论谁用哪个名字叫它,它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但大家对它的疏离和冷淡展现出了异常统一的宽容。毕竟它是一只猫。
更何况它还是一只相当英俊的猫。光是看着它容光焕发地在房子里踱步就是一种享受。如果哪天碰上它心情好,主动过去蹭某个长老的手、向他讨吃的,那这个幸运儿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都是其他人羡慕的对象。
猫凯文坐在镜子前,呆呆地看着镜子里那只猫。所以他变成了辛巴。
那这是不是代表辛巴变成了他?
这个念头让猫凯文差点想把自己的胡须扯下来。想想看,普莱斯长老手脚并用地窜进厨房里抢吃的,吃完后蹲在餐桌上仔细地舔自己的手、冲着每个走近他的人龇牙,这像什么样子!
猫凯文着急忙慌地窜到卧室门口,学着辛巴平时的样子,跳起来去够门把手。他睡前没反锁门,卧室门被顺利地打开了一条缝。
他从卧室门缝里挤出来,外边一个人也没有。传教中心的公共空间不大,他很快就把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搜遍了,但依旧不见他的人类身体的影子。猫凯文想要出门,但所有的门窗都锁得严严实实。
几番尝试失败后,猫凯文烦躁起来,蹲在大门口用爪子挠门。挠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难以抑制地想舔毛。他扭过脑袋舔了一口,立刻反应过来,惊恐地用爪子捂住自己的嘴。不管怎么说,他要努力保持人类的神志。如果他纵容自己干猫才会干的事情,那他就离彻底变成猫不远了。
为了对抗舔毛的冲动,他加大力度挠门。地上很快积起了一层木屑。
没过多久,他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因为挠门变好了一些。原来这就是做猫的乐趣吗?
猫凯文高兴起来,他半立起身子,更全神贯注地挠门。
他挠得太过投入,根本没有察觉到在他身后有间卧室的门打开了。
一双手轻轻掐住他的腋下,把他捉起来搂进了怀里。猫凯文在空中愣了一秒钟,随即恢复猫应有的戒备,挣扎着在那人怀里仰起脑袋。看清那人的脸,他耳朵猛地竖起来。
麦金利长老永远是整个传教中心起得最早的人。于是他逮住了清早挠门的辛巴,或者说,凯文。康纳顺着他的毛摸了一把:“这么早就开始捣蛋了?一会儿大家都该被你吵醒了。”
猫凯文窝在他臂弯里,有点不知所措。他俩刚开始交往没几天,还从没有过这么亲密的肢体接触。康纳的体温和心跳隔着衣料传来,凯文一阵恍惚,一时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一只猫。
“饿了吗,辛巴?”他听见康纳问,同时感觉到背上上被顺毛摸了一把。猫凯文想纠正他说自己是凯文,但康纳听见的只有几声猫叫。
“那我们去厨房吧。”康纳挠了挠猫凯文的头顶,“今天我值日。一会儿准备早餐的时候给你弄点吃的。”
猫凯文没吃康纳给他弄的东西,因为他并不饿。他漫不经心地在康纳小腿旁拱来拱去,等康纳不再和他搭话或者俯身摸他,猫凯文跃上窗台,趴下来晒太阳。
他看着康纳切面包,又看着他把切下的面包送进烤箱,开始煮咖啡。烤面包的焦香混着新鲜香蕉的甜味,在厨房里弥漫开来。阳光下,咖啡壶口腾起氤氲的雾气,康纳的红发泛着柔和的金光。
猫凯文盯着忙里忙外的康纳,懒洋洋地抬起尾巴又放下。他其实挺愿意一直坐在窗台上看着康纳。这是他还是人类时想做但不太好意思做的事情之一。因为一旦他盯着康纳看的时间稍微长了点,凯文就会被对方抓个正着。每次两个人都要脸红上好一阵子才能若无其事地将谈话继续下去。
猫凯文伸了个懒腰。早晨的阳光晒得他的背很舒服。
康纳擦干手,把早餐一样样端上餐桌。猫凯文跳下窗台,紧跟上康纳,一路用尾巴扫着对方的腿。一个美好的早晨。

2

宁静很快被洗漱的水声打破。其他长老起床了。
看见长老们有说有笑地出现在餐厅里,猫凯文爬起身,短暂消失的焦虑再次涌现。
早晨很美好,但这是对于普通人类和普通猫咪而言。对于变成猫咪的人类来说,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只能被困在猫咪的身体里,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度过正常而美好的一天。
猫凯文跳到餐桌上。他焦灼地在盘子间踱来踱去,拼命思索怎么让其他人意识到他变成了猫,以及怎么变回人。
没等他想出个结果,长老们已经陆续入座。猫凯文在餐桌上散步与思考的权利很快被剥夺。克里斯把猫凯文从餐桌上抱下,教育他不能在用餐时间在餐桌上乱跑。万一踩翻了咖啡,被烫到怎么办?
猫凯文不高兴,挠了一把克里斯的手臂。克里斯是所有长老中年龄最小的,从来只有被当成小孩儿教育的份,所以他总喜欢在比他更小的猫面前过说教瘾。
猫凯文百无聊赖地爬上人类凯文往常坐的那把椅子,看着康纳带领其他人做餐前祈祷。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为什么他要让凯文变成一只猫呢?凯文又没做错任何事。他不过是带头过量饮用咖啡——每次他们去金贝的咖啡园帮忙,她都会送一大袋咖啡豆给这些白人小伙子作为答谢,他们总不能驳了她的好意;还有每个周末都赖床到中午——周末补觉能保证他在接下来的五天都能神采奕奕地熬夜;还有和坐在他对面的教区主管交往——吸引力是很奇妙的东西;以及怂恿整个传教中心的长老退出摩门教会——但他们依旧留了下来做义工,反正他们传教本来也是为了帮助别人。
等他们做完餐前祈祷,凯文还是没有想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被塞进这个毛茸茸的小身体里。于是他冲着上帝骂了一句脏话。
他的脏话在其他人听来只是一声愤怒的猫叫。猫凯文被人捉住后颈,提起来放在了地上。“那儿是普莱斯长老的位置。”他听见戴维斯长老说。戴维斯一直都不太待见这只猫。
猫凯文翻了个白眼,扭身又跳上桌子。
他遛达到康纳盘子边,懒洋洋地坐下。果不其然,康纳放下叉子,腾出一只手来摸他的脑袋。猫凯文又高兴起来。由人变猫造成的焦虑又消失了。当猫不错。当猫真不错。他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缠着康纳和他亲热。他干脆趴下来,闭上眼睛开始打盹。康纳顺着他的毛,从头顶一路摸到背部。
“它今天怎么变得这么黏人?简直像只小狗。”克里斯问,他听上去相当羡慕。
“可能今天它心情不错。”康纳回答。
猫凯文在康纳手底下翻了个身,把肚子露给对方。
一旁的詹姆斯凑过来,伸手想要摸在康纳手底下完全摊开身子的猫。猫凯文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来,给了詹姆斯一爪子。
詹姆斯娴熟地躲开他的攻击,有点失望:“我觉得它还是和以前一样凶。”
猫凯文有些忿忿不平。在没变成猫前,他一向以温和礼貌著称。他躲开詹姆斯是因为詹姆斯下手没轻没重。凯文记得很清楚,詹姆斯有几次开玩笑开过头,一掌扇在他背上打得他差点吐血。要是詹姆斯对猫咪形态的自己下手,凯文恐怕猫命不保。
为了避免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他拿脑袋去拱康纳的手,试图寻求庇护。康纳把他抱起来搁在腿上。猫凯文蜷在康纳怀里,得意洋洋地环视餐桌上的其他人。他享受了片刻其余人的注目礼,伸爪子去扒拉康纳盘子里的面包。
康纳撕下一片面包,就着香蕉片喂它。猫凯文抱着香蕉片啃,同时觊觎康纳杯子里的咖啡。趁康纳和克里斯说话,他扒住杯口把脑袋探进了去。
“凯文和阿诺德呢?”康纳瞟了一眼旁边的两个空位。
听见康纳问话,猫凯文感觉自己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他慌慌张张拔出脑袋,中途差点卡住。
“阿诺德昨晚去找娜巴了。”迈克尔回答,“凯文也许还在睡觉。”
康纳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尽管两人还没交往没多久,但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男友的混乱作息。
猫凯文松了口气,重新把脑袋扎回杯子里。他还没来得及舔上一口,就被人捉住后颈揪了出来。“小猫不能喝咖啡。”又是克里斯,“会害死你的。”
猫凯文憋着一肚子气,一爪子踩翻克里斯的盘子,跳回康纳膝盖上。
克里斯没生气,反倒嘿嘿一笑,说反正他已经吃完了。这又是做猫的好处之一。如果刚刚故意弄翻克里斯盘子的是人类凯文,估计他头上已经出现两块分别承载着克里斯和詹姆斯的怒气的香蕉皮了。
小个子吹着口哨收拾好盘子,从沙发上拎起包,和餐桌上其他人告别。他要出门去帮穆托博修围墙。凉爽的早上很宝贵,中午的太阳谁都吃不消。
餐桌上的其他人则继续七嘴八舌地聊天。猫凯文习惯性地接话,但每次都只能发出猫叫。如是几次,他失落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如果不是变成了猫,凯文本该和他们坐在一起,边插科打诨边偷偷和康纳交换眼神;在早餐结束后,他会和康纳一块儿去金贝的咖啡园帮忙。旱季快到了,如果他爽约,金贝可能没法在赶旱季前完成种植园的蓄水工作。
但现在他只是一只猫。几乎所有的人类活动都将他排除在外。
门外传来一声尖叫。猫凯文从康纳腿上跃下,耳朵警觉地竖起:是刚刚出门的克里斯。还没等屋里的长老们出门查看情况,克里斯砰地撞开了传教中心的门。
“出事了,”他神色惊慌,“普莱斯长老出事了,他……”
康纳本就苍白的脸唰地变得惨白。他拨开挡在面前的长老冲出门去。

3

猫凯文呆呆地站在餐桌旁的地上。他还没从突如其来的状况中回过神来。
难道辛巴占着他的身体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他们是不是会看见普莱斯长老叼着一只老鼠坐在门口?或者看到他蹲在树杈上朝着树下的人喵喵叫?
他越想越害怕,强压下恐惧窜出门外。传教中心十几米外,长老们和村民们在一棵树下围得水泄不通。
猫凯文飞奔过去,一头就往人群里扎。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哪里顾得上注意一只小猫,更别提给他让路了。多次尝试无果,他环顾四周,唰唰几下攀上了一边的可可树。
等看清了树下人群中的景象,他险些一头栽下树去。
人群中央,人类凯文双眼紧闭倒在树下。一道伤口从额角延伸到太阳穴下方,伤口附近的血液已经凝固了。
血的颜色让凯文一阵眩晕。他死了吗?
迈克尔颤抖着问出了猫凯文想知道的问题。他刚刚没探到凯文的鼻息。康纳跪在人类凯文的身侧,努力控制住颤抖的手,去摸凯文颈部的动脉。
“他没死。找医生了吗?”康纳抓住一旁的克里斯,他双腿发软,险些摔倒,“医生呢?医生还有多久到?”
猫凯文紧紧抱住树枝,俯视着地上乱成一锅粥的人群。
猫科动物的敏感听觉和嗅觉在此时统统失灵,凯文只感到耳朵被嘈杂的人声塞满,他什么也听不清楚,鼻子里也只有被恐惧无限放大的血腥味。
他在恍惚中看着戈茨瓦纳和加利提着急救箱挤进人群,看着他们给地上的人类凯文做检查,又看着长老们异常紧张地向两人询问情况,直到那具身体被抬上担架、在众人的簇拥下送去诊所、传教中心外恢复日常的平静,他才终于想到从树上跳下来,爬进某个村民摩托车后座的货框里跟去诊所。
他们上个星期才帮戈茨瓦纳完成了诊所扩建。一周前的凯文根本不会想到,短短一周后,他会待在一只猫的身体里,看着自己躺在那张他亲手组装好的病床上昏迷不醒。
猫凯文趴在病房窗户的毛玻璃上,努力把窗户推开一条缝。
“奇怪,”他听见戈茨瓦纳说,“你一开始没有试到他的呼吸……”
猫凯文从窗缝挤进脑袋,看见迈克尔余悸未消的脸。
“但刚刚的检查显示他的呼吸频率和深度都很正常。”戈茨瓦纳转向康纳。康纳抓着一旁的空输液杆,手仍在颤抖。
“我把诊所里能做的检查都给他做了一遍。”戈茨瓦纳说,“初步认定他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他的伤口有点吓人,但幸运的是没有伤到大血管。”
“那为什么他醒不过来?”阿诺德带着哭腔问。他一听到消息就匆匆赶来诊所。娜巴握着他的手,同样满面愁容。
“我不太清楚他昏迷的原因。”戈茨瓦纳说,“目前来看他的各项生命体征都很平稳。我建议把他送去坎帕拉的医院再做些检查。我可以开救护车送你们,车程大概两个小时。”
猫凯文从窗缝里拔出脑袋,急急忙忙找到停在门口的救护车,爬进车窗,藏在座椅底下。他心如乱麻,好在大家很快都上了车。猫凯文趴在座椅底下,发动机的轰鸣声对于听觉敏感的猫来说分贝过高,他只能用爪子捂住耳朵。车开了十几分钟,克里斯把双肩包搁在了脚边。猫凯文趁他不注意,偷偷爬进了包里。
克里斯不爱把拉链拉严实,因此包里不算太闷。而且他包里总是揣着吃的。虽然藏身地不算太坏,但猫凯文待得并不舒坦。他强行绷紧神经,时刻竖起耳朵分辨包外的响动。
还没到医院,缩在包里的猫凯文已经疲倦异常。今天的事情多得有些过分,猫的脆弱神经承受不住如此之多的刺激。在漫长的等待中,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原来猫也会做梦。
在梦里他还是一只猫。他蹲在厨房的窗台上,看着康纳坐在地上擦眼泪。他跳下窗台,想要爬到康纳腿上,爪子却穿过了康纳的身体。猫凯文试着叫了一声,但康纳毫无反应。他面无表情地起身,朝厨房门口走去。猫凯文紧紧跟上,他跑得太快,竟然穿过了康纳的腿。猫凯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冲向镜子,镜子里是一只接近透明的猫。
“曲奇!”猫凯文从睡梦中惊醒,惊惶之下差点挠伤了自己的鼻子。
“你怎么在我包里?”他迷迷瞪瞪抬起头,看见了克里斯和詹姆斯诧异的脸。他抬起爪子,企图解释,但依旧只能发出猫叫。
“不打声招呼就溜进来,我随手一扔包就有可能把你摔伤。而且人多的地方危险也多,你应该好好在传教中心待着。”克里斯戳着猫脑袋教育他。
猫凯文自觉理亏,在包里蜷起身子,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没事儿,”詹姆斯打圆场,他拎起克里斯膝上的包,“我带它回车上待着。”
猫凯文慌了,挣扎着企图从包里钻出来。他不想远离自己的人类身体。万一人类身体里的辛巴醒过来了怎么办?万一他错过了换回身体的机会怎么办?
“凯文·普莱斯的陪同人员在吗?”一位医生推开诊室门。
诊室外的长老们迅速围了过去。詹姆斯一时顾不上处理猫,他把包甩到背上,带着猫凯文跑过去听诊断结果。
坎帕拉医院给出的检查结果和戈茨瓦纳的结论一致。除了额头上的伤口,凯文·普莱斯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没有脑震荡,内脏没有受伤,验血结果也完全正常。
“病人各项指标都很正常。他像是……”医生停顿了片刻,斟酌用词,“睡着了。”
“意思是他变成植物人了吗?”康纳抓住医生的袖子。
“没有。他大脑功能正常。而且不存在让他变成植物人的诱因。”医生说,“他身上唯一的外伤就是额头上的开放性伤口。那道伤口远不足以让他变成植物人。”
医生顿了顿,又说:“虽然这么说不够严谨,但我个人认为,昏迷更像是出自他的主观意愿。”
“他还能醒过来吗?怎么样才能让他醒过来?”
“目前只能先观察。如果你们有条件,可以考虑把他送回美国作进一步检查和治疗。”医生语气惋惜,“但美国医院的诊断很有可能和我们一致。”

4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回到那具人类的身体里。他甚至都没有办法接近自己的人类身体。
猫凯文最后一次见到自己是在诊室门口。他从包里探出头,看到病床上的自己额头上包着纱布,床旁的仪器发出平稳的嘀嘀声,屏幕上彩色线条随着数字变化有条不紊地波动。
接着詹姆斯就把他连同包一起提回了戈茨瓦纳的救护车上。
一个多小时后,大家陆续回到车上,车里的气氛凝重异常,像是结起了一层灰色的雨云。阿诺德靠在娜巴肩上,不住地抽泣,其余长老则低着头沉默不语。
猫凯文从包里探出脑袋,他没有看见康纳。
接下来的两天他都没有看见康纳。
他独自在传教中心的沙发上蜷起身子。几乎所有人都对那天的事情闭口不谈。失去伙伴对他们来说是莫大的打击。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用忙碌掩盖心底的悲痛,机械而沉默地按照预先制订的计划进行日常工作起居。除了每晚打到康纳办公室里的那通电话和阿诺德含混不清的自言自语,他几乎听不到任何关于自己和康纳的消息。
他唯一能肯定的是,躺在医院里的人类凯文没有醒来。他还在康纳的陪同下在输液管、仪器线材和电子显示屏组成的冰冷荆棘丛中继续沉睡。
猫凯文在沙发上度过了四个夜晚。
在第一个夜晚,他本来想回到自己的床上,但另一张床上的阿诺德一直在哭。他的好朋友离开过他一次,现在他的好朋友第二次离开了。并且有可能是永远地离开了。
“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出门,凯文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他对着凯文的床自言自语。
床上的猫凯文和他一样伤心。他想出声安慰阿诺德,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但他的喵喵声很快被阿诺德的哭声淹没。他绕着阿诺德走来走去,用尾巴拂他哭得通红的鼻子,但阿诺德哭得更厉害了。
“辛巴,”阿诺德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我没有好朋友了,辛巴。”
说完他还是哭。直到哭累了,他才靠着被泪水打湿的枕头睡去。
猫凯文在阿诺德脚边盘起身子,看着窗外的月亮慢慢落下。
所有人开始都叫猫这只辛巴。但大家又都尽可能地避免叫出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是凯文起的。
第二个晚上,娜巴接走了阿诺德。猫凯文坐在他曾经的卧室门口,仰头看着那把锁。
他在沙发上度过了余下的四个夜晚。每天晚上,他都会对着旧电视屏幕上自己的倒影,许愿一觉醒来屏幕上的倒影会变成人,然而从未如愿。他在沙发上醒来的时候还是一只小动物。
他在没有人的白天,用爪子艰难地翻阅书架上有限的藏书,想要查阅从猫变回人的办法,但唯一的收获就是发现人类的文字对他来说越来越陌生。他快要彻底变成猫了。
第六通应该在晚上打来的电话在早餐时间打来。
猫凯文听到电话铃声,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窜进康纳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的克里斯接起了电话。猫凯文站在电话跟前,但还是听不清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什么,而电话这头的克里斯也只是面色凝重地一味向对面提问和说“好”。
这通电话像是掷进死水潭的一尾鱼,毫无生气的水面被搅起了波澜。但水还是一样的浑浊。长老们打开了那把挂在凯文门上的锁。阿诺德在娜巴的陪同下进入房间。他从床底抽出凯文落满灰尘的行李箱,开始收拾凯文的行李。于此同时,他们开始谈论凯文的家人,还有机票和大使馆。
猫凯文试图抓住每一个走过他面前的人的裤脚,用猫叫徒劳地向他们询问没人能听懂的问题。终于,詹姆斯在猫凯文面前蹲下。他摸了一把猫的脑袋,把他抱起来放进克里斯的包里。
“辛巴,”他说,“我们一块儿去和凯文道别。”
也许是因为变成了猫,凯文觉得从传教中心到诊所的距离格外漫长。
大概两个世纪的时间后,他见到了康纳和自己。
躺在床上的凯文手背上扎着的输液针头,他不能醒来进食,需要靠输液维持生命。康纳坐在床边,握着凯文没扎针的那只手,脸埋在他的手臂上。
听见有人进来,康纳抬起了头。他头发蓬乱,下颏比一周前更尖,整张脸瘦得几乎只剩那双蓝眼睛。
阿诺德和娜巴在床边坐下,康纳随克里斯和詹姆斯走出病房,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他怎么样?”詹姆斯问。
“和那天一样。”康纳仰头靠在椅背上,倦容满面,“一切正常,但是醒不过来。”
“那现在……”克里斯想说点什么,但又咽了下去。
“我知道,”康纳眼神空洞,“我前两天联系了总教会,还联系了大使馆。他们帮忙联系了凯文的家人。他们……很快就会到。很快。”
“我把辛巴带过来了。”詹姆斯把猫凯文从包里抱出来。
“辛巴。”康纳接过猫凯文,笑了笑,但很快又垂下眼睛,“这个名字还是他给你起的。”
“你需要休息一会儿吗?”詹姆斯问,“我们都可以替你照顾凯文。”
“谢谢。”康纳说,“但他们很快就要来了。”
“谁?”
“凯文要回家了。我想再和他多待一会儿。”
康纳疲倦地闭上眼睛。克里斯和詹姆斯沉默地交换眼神,安静的长廊里只有病房中阿诺德的抽咽声。
猫凯文在康纳怀里仰起头,看着他苍白的颈子和星星点点的雀斑。
康纳在长椅上睡了大概一小时。猫凯文把脑袋枕在他手臂上,郁郁寡欢地垂下耳朵。
一小时后,娜巴扶着阿诺德从病房里出来。“我陪他去别的地方静一静。”她说。
长椅上的几个人点头表示理解。阿诺德需要控制情绪,否则他的身体也许会因过度悲伤而透支。
走了两步,阿诺德折了回来。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递给康纳,断断续续地说:“我从,我从凯文床垫下找到的。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康纳愣了愣。他接过那封信,用拇指摩挲着信封上的字母。
半晌,他收好信,抱着猫凯文站起身,对克里斯二人说:“你们去医院外边走走吧。让我和凯文待一会儿。”

5

做猫做得太久,凯文几乎忘了他在床垫下藏有这样一封信。
康纳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猫凯文凑上去,毛茸茸的脑袋抵住康纳的额头。
严格来说这不是一封信。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长达两页纸的七零八落的句子。
看了两行,猫凯文捂住脸。他本来打算把这张纸撕碎冲进下水道的。
这份手稿大概要追溯到他和康纳认识的第一天。
他在上面记录他做的奇怪的梦,被恶人与摇滚乐填满的猩红地狱,穿着爵士舞衣一闪而过的红色身影;他写他醒来后被忽视的失落,一个人坐在公交站的长椅上看着梦里的人带着所有人远去;他写和康纳对视时的慌乱,为自己在某一瞬间想要亲吻对方的冲动感到懊恼;他用文字复述康纳对他说过的话,红着脸一连抄写几遍后又狠狠划去;他在纸上排演表白的说辞,而它们最终因最后一步被对方抢先迈出而被作者束之高阁。
猫凯文退回到自己人类身体的脚边。他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康纳。康纳咬住嘴唇,眼眶里滚动着眼泪。他用手指点着纸上的字,一字一句地默读。
“你有好多事没有告诉过我。”康纳抬起头的时候脸上挂着一丝微笑。他把信纸仔细地对折,插进胸前的口袋里。他伸手梳理人类凯文的头发,手指拂过他的脸庞。
“我也有好多事没有告诉过你。”康纳低声说,“我以为我们会有很多时间。”
猫凯文把爪子搭在康纳的手背上,而康纳则一动不动地看着沉睡中的人类凯文。
“不用担心,你家人很快就会来了。明天,他们明天就能到。”他说,“他们会把你接回美国。也许美国的医生有办法让你醒过来。”
猫凯文打了个寒战。
自从退出教会后,他和父母的关系便陷入僵持。作为摩门教徒,他们虔诚得有些过分。如果他们知道康纳在和他们的儿子交往,很有可能会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这个红头发身上。但就算他们不清楚两人的关系,康纳也难免面对一场疾风暴雨。因为他们始终认为,凯文的出格举动完全是因为受到了周围人的不良影响。他不敢想象康纳是如何和那两位普莱斯沟通的。
他用尾巴轻轻缠住康纳的手臂,发现对方在颤抖。
康纳摸了一把猫凯文的脑袋,视线依旧停留在人类凯文的脸上:“我听说有些人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会失忆。我问医生你有没有失忆的可能,他们说不清楚。”
猫凯文叫了一声。他不会失忆,所有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和康纳一起经历的事情。
但是康纳听不见。他对着床上的人艰难地微笑:“你千万不要忘了阿诺德。你有没有听到他哭?如果你醒来之后把他忘了,他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我呢……”康纳握住人类凯文的手又慢慢放开,“记不记住都可以吧。虽然我希望你可以记得我。但只要你能够醒过来,忘记我也没有关系。”
猫凯文踩了一脚信封,差点滑倒。康纳托住猫凯文的肚子,把他放回床上。
信封里还有别的东西。康纳拿起信封抖了抖,信封里滑落出十来张小便签和凯文的备用胸牌。
康纳拾起一张,端详着上边的笔迹。读完一张,他匆匆拿起第二张,读完又换成第三张,他越读越快,直到把便签全部读完,他伏在那堆便签中,泣不成声。
“去维多利亚湖约会。”第一张便签上写着。
“一起喝咖啡。”第二张便签写着。
“逛坎帕拉的市集。”第三张便签写着。
“和康纳去迪士尼乐园。”
“看康纳喜欢的音乐剧。”
“接吻。”
……
猫凯文垂下耳朵。这都是他打算和康纳一块儿做的事情。他每想出一个点子,就会把它记在便签上。每当某个想法得以实现,他就会在对应的便签上打一个小小的对号。他还没来得及画几个对号。他们没有一起去过维多利亚湖,他没有来得及送出他的第一份礼物,他们甚至还没有接过吻。
他知道康纳此时的想法也和自己一样。猫凯文叼起胸牌,放在康纳面前,试探着发出喵喵声。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变回人。但他想让康纳知道,他没有离开,他只是变成了猫。
康纳愣愣地看着那张胸牌。猫凯文又低头把胸牌往前推了推。
一滴眼泪落在胸牌上。猫凯文抬起头,被康纳搂进了怀里。
“你也想他,对不对?”康纳把脸埋在猫身上,眼泪渗进他的毛发中,凉得猫凯文一阵发颤。
猫凯文挣脱他的怀抱,把爪子按在人类凯文的胸前,再次绝望地朝着康纳喵喵叫。他是凯文,床上的这具身体属于他。
但康纳还是什么也听不懂。他把猫凯文抱离人类凯文的胸口,轻轻放在地上。
猫凯文仰起头,看见康纳拿起胸牌,放到唇边吻了一下。他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就好像那个吻经由胸牌,落在了他的胸口,烫得他心脏缩成了一团。
胸牌被重新别在了人类凯文的胸口。“普莱斯长老。”康纳抚摸着黑色胸牌上的白色字母,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
是我。猫凯文默默地用脑袋蹭着康纳的腿。他又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欢迎,普莱斯长老,”康纳朝他伸出手,“我是麦金利长老,这片教区的现任主管。”
凯文握住他的手,看见对方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
他记得那是一只纤细又温暖的手。而现在那只手冷得像是病床的护栏。
猫凯文爬上床尾。他想给康纳一个拥抱,或者一个吻。即便是以一只猫的身份。他只是希望康纳可以不要那么难过。他想看那双眼睛重新以好看的弧度弯起。
而康纳好像没注意到猫凯文的靠近。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昏睡的人类凯文身上。“再见,Kev。”康纳的语气轻柔而令人心碎。
下一秒,康纳俯身吻了人类凯文。
猫凯文愣在了原地。
尽管他不在那副人类身体里,他的心脏却因为那个吻狂跳起来。他能感受到康纳嘴唇的触感,康纳按在他耳边的指尖,康纳面颊上尚未干透的泪痕,康纳的呼吸,康纳的体温,康纳的心跳——
凯文睁开眼睛,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康纳躲闪不及,被撞了个正着,差点从椅子上摔下。
凯文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他摸到了属于人类的皮肤。他往身上摸去,摸到了只有人类才会穿的衬衫。他脚边的猫受到惊吓,窜进了床底。
他看向床边的康纳,后者捂着被撞痛的额头,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Con。”凯文听见自己用人类的声音说。
康纳的脸迅速变红:“噢,呃,嗨。Kev……你醒了?”
“我醒了。”凯文以人类的身份回答,“我很想你。”

6

医生把凯文的苏醒视为医学奇迹。康纳冲出病房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凯文停止了心跳。
但凯文醒了过来。
他搂着辛巴进门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在做梦。阿诺德冲过去抱住他,把眼泪全擦在了他的衬衫上。詹姆斯太过激动,一掌拍在凯文背上,差点把他从客厅扇进厨房。
凯文藏在床垫下的便签被康纳收缴,他把它们整齐地贴在了笔记本里。他不允许凯文再在上面画对号。对号被改成了用铅笔写的数字。毕竟他们很多事都要做不止一次。
康纳贴好便签后,在“接吻”的便签上用铅笔写下一个“1”。接下来的每一天,他们都要擦去一次那上面的数字,写下一个新的更大的数字。
其他便签上记录的数字也随之增长。
凯文合上笔记本。他刚刚把维多利亚湖那一张上面的数字改成了12。
“你那天昏过去的时候在想什么?”康纳问。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凯文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蓝得像一汪湖水,其中倒映着凯文的影子。
康纳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又把脸埋进他的脖弯里。“给我讲讲你的梦。”
“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猫。”
“是一个好梦吗?”康纳问。
“是一个好梦。”凯文回答,“我是你身边的一只猫。”
康纳的嘴唇贴住他的侧颈,凯文知道他在微笑。他搂住康纳的肩膀,把两人的头靠在一起,静静地眺望午后的维多利亚湖湖面。
沁凉的微风中,一只白鹭展开双翅,在他的注视下划过无边的蓝天。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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