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顺利到达伊比利亚内陆边境,与阿戈尔中央教会取得联络,即将前往东部沿海地区,一切正常,等待您的指示。
……
十分抱歉,我在一场海滨突袭战中被刺伤了腿骨,不能及时返回拉特兰。
……
(无人应答。)
拉特兰希望能在邻国占据统治地位,伊比利亚需要变革,而思想阵地是其中极端重要的环节。他们向邻国境内输送援助的进程持续了约一代人,并且即将继续,直到时机合适。
边境都市的关卡前。
“请您出示入境证明,先生。”
黑色的萨科塔提着公文箱走过闸门。
送葬人本想只身前往任务地点,可伊比利亚教庭委派了审判官与他同行,半道上还巧遇了一名黎博利信使,他似乎和审判官还是老熟人,送葬人将情况报回。
公证所判断失联教士早已在伊比利亚身亡,要求送葬人调查他的死因,带回尽量多的线索,并且寻找传教士的遗物尸首。
“我是否该向伊比利亚教庭说明情况?明砂周边地区太危险了,我独自前往更安全。”
“不……必须知道他们的动向。公证所信任你,希望你能及时汇报消息,其他的就交给我们来判断。”
黎博利说:“我跟他认识好多年啦——”
少年带着行李走进这所陌生的封闭式学校,那道高墙看起来太难翻越了,他心里发虚。这所学校和普通学校不一样,当他被教会学校拒收后,只有这个地方会收留他。完全福利性质的学校兼收容所,还是伊比利亚的,不用想也知道条件会很差。唯一优点大概是房子够多,但没人会帮他们打扫,打架更是常事。
努力和其他年轻人保持平衡,能让他过得好点。黎博利太清醒了,他知道自己想要找到同类,而不是把自己变成别人的同类,这种想法为他徒增许多无谓的痛苦。
过了段勉勉强强的日子,极境就不怎么受欺负了,据说经常跟他走在一起的小个子阿戈尔男孩,打架很厉害。
棘刺脚底碾着一片叶子,问他:“你毕业之后会去哪?”
“我知道我想做的事大概是什么了,真正确定以后,你要来吗。”
“应该是比学校有意思的事吧。”
“当然。”
“别让我看见你混得太差。”
极境笑着说:“记得常去老地方,说不定我会从外面扔点东西进来。”
黎博利有时睡在布满灰尘的空房里,没有电力,但水不停,他有时望着微亮的房间,也觉得害怕。福利学校虽然不怎么样,但那里至少还有一群上蹿下跳的同龄学生,比起外面,学校的活气要多得多了。
其中尤为想念棘刺。
“——我们以前是同学,现在他是我最粗的大腿!哎,朋友多就是好,想找人办事特别方便。”黎博利笑眯眯的,和阿戈尔的冷脸相映成趣,就好像人家没打算和他交朋友,只是黎博利一厢情愿。
棘刺接他的话:“什么审判官,我顶多算个打手而已。”
阿戈尔中央教会,在伊比利亚首都大教堂管辖之下,负责管理海中一小部分有信仰的阿戈尔教徒同时,还作为深海都市与陆上沿海城市之间的外交纽带。他们的权力目前只有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
送葬人站在早已断裂的高架桥边缘,眺望灰色海浪击打大堤,他难以想象是什么理由使伊比利亚放弃如此广袤的领土,海洋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送葬人:“明砂市外面的海平线下是什么地方?”
极境:“就,就是废城啊?”
送葬人:“我感觉这里的水域下有异常。”
极境:“眼力真好,我都看不见。”
棘刺:“沿岸水下几乎都是海底废城,明砂市是分界线,再向西南方向走会更加荒凉。有能力跑的人全都跑了,剩下一点人在陆地生活。那边挺麻烦的,劝你好好待在明砂市境内,执行者。”
送葬人:“我没那么无聊。”
棘刺掸掸肩膀,他的外套上印着教庭徽标,送葬人的证件上也有差不多的,两个符号长得很像。
“能拜托你跟极境保持联系吗?本地也有刁民,他不会打架,万一他又出什么岔子。”
送葬人想起公证所让他多留心,说:“可以。”
“他为什么老喜欢在墙根底下散步?”
一些人试着在棘刺常去的地方转悠,什么都没有,连垃圾都一干二净。
几个月了,没有任何动静,他还是经常去。某天有一群人站在那,中间的提着一个袋子:“这是不是你想要的东西?”
棘刺说:“给我。”
对方哄笑,拿那个袋子扔来扔去,互相传球。棘刺抓过离自己最近的人,一拳抡在他脸上,再把那个人举起来扔向人群,砸翻了好几个,剩下的还没爬起来,被他当做跳板一脚踩得差点呕吐。
“没事别开玩笑,知道吗,人至少应该长个脑子。”
棘刺坐在领头那个人背上,十分温和地踩着他的头,从他口袋里翻出私藏的美女写真,扔掉,再翻,拿着香烟走了。
极境背着包:“店长!我那个同校的朋友到了,真的不能允许我请假两小时去车站接他吗?”
老人低下头从眼镜上边瞟他,不痛不痒骂了几句,让他快滚。
阿戈尔和黎博利并肩走在路上:“我找到地方落脚了,在一家杂货店帮人看店,顺便照顾那个腿脚不便的店主。虽然他们说老头雇的店员不怎么样……管他呢,附近住的人愿意买东西就行。老头还不让我出来接你,我用一周糖果优惠骗了附近的小妹妹帮忙看店两小时,他就勉强同意啦。”
棘刺:“一个人在学校很无聊,跟我打架的都没有。”
极境:“不好吗?来找茬你又会嫌他们烦,其实你只是没人说话太闷了吧。”
阿戈尔没有否认。
温蒂从家里溜出来买糖果:“我攒了一周的零花钱,特意等今天凑到满40-5,加上你说过的给我八折。”
极境掏计算器,温蒂说:“28伊元,不用算了。”
她站在桌子外面,要把头仰得很高才能看着极境的鼻梁说话,家里一直教她和人交流时要看着对方的鼻梁,代表礼貌。极境坐下,温蒂又说:“你很喜欢你的朋友吗?”
极境摸了颗糖监守自盗,手搭在桌边:“那当然,他是我最铁的兄弟。”
“他是男孩?”
“唉,让你妈妈带你去配副眼镜吧,温蒂。”
“我哥以前也这么看过一个女孩,现在她是我嫂嫂。”
“……”
极境:“你这话想让我怎么接?你信教吗?”
温蒂:“当然。”
极境:“那你总知道同性恋要保送地狱的吧。”
温蒂:“你信教吗?”
极境:“我不信教。”
温蒂:“那你可以喜欢他。”
极境佯作生气:“糖交出来,不给你打折了。”
温蒂瘪了瘪嘴,竟然真的乖乖把糖放回桌上。
极境又把糖推回去,看着温蒂的鼻梁,她下意识站直。
极境的手按在桌角:“认真的,尽量别多提这些。虽然我不在意,但总有人在意,朝你的朋友问出来,可能就再也做不成朋友了。应该也有别人说过类似的话吧?这种事情不要乱提。”
温蒂点点头,拿过她的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很小的信笺交给极境。他收下信笺放到老爷子的烟盒里,他会看的。
“爸爸说他还想订购一本美食杂志,但他忘记编号了,那期封面写有[酱渍鱼子的特殊调味法]。”
“没问题,马上去订。”
老爷子看完烟盒中的信,例行烧掉,说:“过来,再教你一门手艺。”
“嗯?”
老人取出自己的密码编译本。
稍显繁华的城市中心,路上偶尔有车驶过,行人三三两两。信使对着门牌,找到他此行目的地,上千敲了敲门,无人应答。附近的公共长椅显得十分老旧,他从门边墙上的篮子里抽出报纸,推开报纸后面那块空砖,露出墙洞,将自己的信物扔进去。
里面有人说:“这就来。”
黎博利信使走进房间,好几个同僚在等着他,围坐在圆桌边,桌面上只有一盏台灯。
“路上不小心碰到棘刺和一个很难搞的萨科塔,我就来晚了,抱歉。”
阿戈尔少女点亮另一盏灯,她的父亲说:“温蒂,上楼看书吧。”
他很庆幸这群老家伙们没有被审判庭发现,还是往常模样,同时也惋惜另一位失踪的同伴。活着的人背负信念前行,他们没有太多时间惋惜,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如果他们能够真正改变伊比利亚,牺牲者就会被好好记住。
“情况不容乐观,”极境说:“我作为信使的身份目前没有被教庭怀疑,但是那些重要文件,很多没能成功送到,他们基本都被安上异教徒的名头带走了,审判庭最近很活跃。”
老头说:“小子,你知道棘刺来明砂市的理由吗?”
极境:“和我们没关系就是了,不要惹他,教庭认为他还算不上可用的心腹,棘刺应该明白。”
老头说:“最近拉特兰人的动静也很大,他们想换血。”
很久之前,见证伊比利亚衰落的老头就说过他这个猜想,那之后的变化,则是一步步验证这个猜想,在伊比利亚眼中,就像疯子说的疯话。
温蒂的父亲说:“小心那个萨科塔。”
极境:“我知道。”
阿戈尔工程师用钥匙打开一个柜子,里面有很多可邮寄的印刷品,翻开会发现里面夹杂有重新编写的内容。印刷品是用私藏的工厂彩印机做的,自从原本的发行人失踪,最方便的出版杂志渠道也被严查,用是不能用了,这活由他来接手。
黎博利离开那栋房子,走过两个街区才找到一家营业的饮品店,他点了杯咖啡坐在路边。天上有海鸟顺着风飞翔,起起落落;或者在路边踱步行走,走到他面前,想要乞食。明砂市的状况还算好,城市系统运转正常,因为这里是拉特兰教庭的重点渗透区域之一,拉特兰和他所属的组织暂时站在同一战线,但这种合作态绝不会长久。
“看我干什么,我可没有薯条。”极境对海鸥说。
要问他是否真的愿意投身反叛军的事业呢,他害怕再也见不到棘刺,害怕看到自己喜欢的城市风景不再,害怕自己被处死,还害怕死后回不到家乡。他有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倒是有一堆不敢面对的东西。
极境想了很多,直到手中的热咖啡冷却,才拨通电话:“我拿到最新的邮局出版明信片了,大约七天后出发。”
对面另一位密报员:“谢谢,这下就能集齐一套了,还能帮我带本「最新一期时装区写真集」吗?”
“好,没问题。”
棘刺想走正常的路前往海底都市,可他只找到这一架能用的电梯。附近其他电梯下不去,甚至连防水密封的电梯舱都坏了,他按下开门键,电梯里的海水就涌出来,差点浇到他。
城市里人少得过分,棘刺见到一个自称同样是被委派来的阿戈尔,对方向棘刺打招呼,说他也刚到不久,电梯确实难用,实在不行咱们再从步行梯下去。
审判官的视线转过来,神色微微一动,在刹那间抽剑削断他的颈椎。没有喷涌而出的血液,断面是粉白色的,脊髓发灰。审判官看也不看,沿着味道散发的方向一路走到某个密封冷库,开门把他也扔了进去,堆在最上面。
希望这位深海教会的朋友和在仓库里和其他人好好沟通,棘刺面无表情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重新关上舱门。海底城市中控系统空无一人,他自己认证登记,发送消息,屏幕上显示记录已报送阿戈尔中央教庭。
他离开中控室,衣服袖口被桌面的灰沾黑了。海面上天气应该非常好,透亮到底,亮斑随着波浪变换形状,照亮浅海里的中控室,流线型建筑泛着蓝光,美丽得像是虚构世界,它透明外墙的缝隙淤积黑泥。
两个阿戈尔人站在海底隧道尽头,其中一位提着黑色的剑,另一位正在和墙上镶嵌的贩卖机死磕。通道在他们前方拐着弯垂直向下,伸入海沟。
“这鬼地方连个自动贩卖机都不补货,唉。”
“你去找维修工,上岸带点物资回来也行,这里有我看着。”
“哎兄弟,你来这儿多久了,也太有责任心了吧?一直一直搞你那些边境调查,都不觉得闷吗?审判官也是人吧?”
棘刺摇摇头,他感知不到哪里还散落深海教会成员了,肃清任务本该到此结束,可以现在转头上岸交差。
他等到挂在手腕上的警报器响起,提起大剑走到悬崖边,看见水中原本聚成旋涡的鱼群散掉了。
随着时间推移,有些东西总会逼近你的面前,无论你想不想面对它。棘刺扣好自己身上七七八八的口袋,纵身一跃,剑的重力带着他向下,发丝与衣料漂浮着。
“下面有东西,我去热热身,记得带点烈酒和香辛料回来。”
“好,等你回来喝酒啊!”小文员目送他沉下隧道。
隧道尽头的沉重大门被人扭开,一双鞋踩上海床生长的植物。阿戈尔审判官转身关上门,阳光透过层层海水照到此处已经弱了很多,亮度勉强能看清来者的外貌,像是传说中的塞壬,但牠没有塞壬的鱼尾,而是两条腿。
令人意外,它微微弯腰,审判官并不打算走上前去。
棘刺压着剑柄:“你们进化得很快。”
它直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抬头仰望海面,就像陆地上的人仰望天空,无声歌唱。阿戈尔听不见那歌声中包含什么感情,他破开海水的剑锋势大力沉,每一击都像是要切断他那千丝万缕系于对方的命运。
审判官要做的事是鉴定并处理异端。对走上歧路的教徒,审判官们决定他去向,或者给他机会改悔。早在棘刺走进教堂宣誓时,他就知道,这份工作绝不像文字描述那般温和。
后来对上深海教会和变异的生物群,棘刺也不算很强,他会挂彩,看着自己的血被腕足卷进嘴中,也不从鳃部喷出来,好像那些血液是剧毒的美食,让它们暂时认为自己是神的子民。
“没有神是最好的。”
这话要是被人听见,估计别的审判官很快就会来到他面前。
棘刺拦腰砍断海嗣,刀剑从它双目中嵌入,海嗣的下半身一动不动,却被识破伪装,重剑刺穿它藏在盆骨中的第二个大脑。
审判官说:“你们的神早就死了,真的不放弃吗?”
海嗣也是,伊比利亚也是,追求自由的人成了疯子,多么可笑的事。
“想你们所想,愿你们所愿,对吧?”他换了种口气,简直不像是「棘刺」,“我会死的。”
还在福利学校时,极境曾说我们一起逃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回来。棘刺说,你能逃到哪里去呢?
大海,或者内陆,我不害怕流浪,因为我就是从那座空城里一直走出来的呀。
海洋会吃了你的,你不能去,但你可以试着想想办法活下去,往内陆走,内陆安全多了。
喂棘刺,你这么清楚?难道你是从海里爬上来的吗?
两个少年人此时猫在图书馆外面的屋檐下聊天,借着月光看书。准确说是极境夜间看不清字,而棘刺夜间视力非常好,他在给他读书。
宿舍太热了,外面空气很凉快,当然棘刺身上也很凉快。
棘刺说:是啊,而且我还能把你变成怪物,但你肯定不愿意。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离谱的事啊,极境只当他又在说不好笑的冷笑话。
争辩没有意义,极境会用自己的眼睛见证。或许再过一段时间,等他做好准备足以逃离伊比利亚,就告诉极境,他的秘密。
温蒂把他的设想打碎了,虽然那只是个凑巧长得形似深海猎人的小姑娘,但棘刺在见到她当晚,梦见手持巨剑的深海猎人高速逼近,将祂的意识刺穿,跌落海底。
某些事悬在他头上,终有一天要找上门来清算。
伊比利亚如今的模样,见证着阿戈尔和海嗣共同的罪,谁都无法幸免。
黎博利来到海边,见审判官坐在浅水里,离开时什么样,回来时还是那样。阿戈尔完全没打算收拾自己,天空阴沉着,海上吹来的冷风灌入衣物缝隙和耳朵。
“嘿,你没事吧。”黎博利不得不大声喊话,以为他负伤了,到处检查发现只是衣服有点磨损,这才放下心来。
阿戈尔闭着眼倒在多年老友身上,黎博利还是头一次觉得他的身体这么沉。
他悄声道:“没事,我只是累了。”
极境低下头看他,感觉棘刺好像睡过去了,阿戈尔身上的海水洇透了自己的肩膀和手臂,。这不是什么适合睡觉的好地方,他动了动,还是决定叫醒棘刺。
“嘿,你别在这睡着了,很麻烦啊。”
“嗯……我没睡着。”
“那你要跟我回去吗?”
棘刺知道,他口中的回去是指回某个旅店、或者教堂中专门接待教会人员的休息地,而不是他的家。
审判官在情报员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轻描淡写说道:“对了,我知道你有个秘密。”
情报员曾模拟过各种情境下有人发难时如何应对,其中预案最多的人是棘刺,他身份特殊。
审判官从没给过他演练机会,从不表露对他的怀疑,让他误以为自己的能力早就足以应对熟识多年的老友。
“我能有什么秘密?”
极境有两个秘密,他不知道棘刺会说出哪个,他有办法搪塞过去,表情也一如往常,可他控制不了心跳。
海浪像猎人的歌声,提醒阿戈尔,祂被深海猎人杀死过,而他在审判庭躲藏至今。
深海猎人和海嗣不可能握手言和,他会再次死在她们手下吗?
棘刺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反抗教庭?太危险了。”
极境望向西南方向,他的想象沿着海岸线向下,一路迁徙,回到家乡。自己再次回去时,能见到什么美景吗,哪怕是砖石中的新草,或者本地人脸上的一点微笑。
极境双手抓住棘刺肩膀扣紧,揉皱了那个象征教庭的肩章:“教庭已经不能管理好这个国家了,拉特兰也是,他们容不下违背教旨的人。我这么说,你会把我抓走作为异端处置吗?审判官。”
他们心知肚明,甚至黎博利自愿引颈受戮,到了断头台,审判官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铡刀落下。这不是问题,问题出在别的地方,黎博利实在是离他太近,太过热烈。
棘刺打掉了极境放在他肩上的手,湿透的手套捂上黎博利的眼睛。他感到眼皮被冰冷的海水沾湿,唇上也是。
只有轻轻一吻。
他跪坐在地,审判官从沙滩上站起,倒退着走了几步,压下帽檐,没有道别,转身快步走远,他的呼唤也不能让审判官的脚步犹豫哪怕一刻。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棘刺,原来审判官想要完全隐藏自己行踪是这么容易的事。
伊比利亚政局在短短几年内发酵到三足鼎立态势。这座海滨城市最先脱离教庭控制,像一方冷僻孤岛,却前所未有地有活力。
前来拜访的人被放进门,室内摆设让人感觉这栋房子的主人生活非常充实,书架上满满当当。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极境扶了扶眼镜。
很累,很难,条件并不好,但极境从没有过得这么自由,这座城市接近他理想中那样。他的工作仍然是宣传与开化,人的大脑太复杂了,每个人思考的角度都不一样,唤醒那些根本不会思考的人也很难,但极境愿意为此努力。
温蒂的父母暂时回不来,将她交给极境照顾。她结合了父母两人,又从中生长出属于自己的特点。这很神奇,极境想看看她到底还有多少可能性。偶尔和人提起,外来人士会感慨伊比利亚还能长出这样的孩子,极境就会笑笑,温蒂也是他的支柱之一,让他看到希望。
黎博利信使在房间里到处走着,找不到任何棘刺的痕迹,或许他早在某次任务中死去了,活在某些人的想象中。
温蒂问他:“你在找什么?”
极境答非所问:“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温蒂知道他问的是谁,以前她去商店买糖时和那人在路上短暂遇见过几次,那个阿戈尔。
后来再也没见过他,直到近期极境给她看了一些重要资料,其中就有棘刺的名字。
她便知道阿戈尔是审判官了。
当年审判官还不是审判官,见到她第一眼,眼神好像有瞬间恐惧,她有什么值得恐惧?这件事反而让温蒂害怕了很久,担忧自己是什么怪物,从来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她。
温蒂说:“你前几天累倒的时候梦里还在叫他呢。”
上门的客人出示了值得信任的证明:“有人委托我把你护送到安全的地方避难,小姑娘也可以一起。”
极境手上的工作一刻不停:“……我不会走的,伊比利亚即将发生的事与任何人都有关。”
那个人也站着,与椅子上的极境对峙:信使先生,我大可以用武力把你带走。
“是谁委托的。”
“由拉特兰公证所某个人转交给我上司的委托。”
他放下笔,沉默地靠在椅背上休息一小会,对客人说:“好吧,能让我收拾收拾这些文件吗?”
棘刺的线索断在了某次海底地震,或许他已经死了,每次见到陌生人,极境都暗暗许愿他们能带来棘刺的消息。每一次都没有。
他花了很久,用教庭的渠道处理深海教会残党和一部分海嗣,也听说岸上的斗争如火如荼,这或许是自己最后能为伊比利亚做的仅有助力了。现在他要到海里去,他知道海嗣想要将领土延伸到陆地,正在海底厮杀,进化速度已然飞了起来,他们想要夺取陆地,再从陆地到天空。
没有神谕的海嗣是不可控的,那很可怕。
“你站在哪一边?”棘刺再次问自己。
阿戈尔的脑中浮现海嗣占领陆地的场景,那场面让他感到恐怖,他终于知道自己站在哪一边了。他真希望自己单纯是个阿戈尔审判官,不是其他什么别的东西。
他踏着海嗣和军团的尸体,深海猎人多年前就只剩残党,现在她们的伙伴又只剩下残党,海嗣的后援还没到。
“我记得这种味道,我见过你。”
幽灵鲨突然提起高速旋转的武器朝他面门切来,棘刺情急之下拔剑勉强挡住,电锯削裂他额头上薄薄一层皮肉,血液溶在海水中,他的伤口很快透出白色的骨质层。
幽灵鲨单手提着锯子说:“是你。”
“我……暂时把我当成你们杀死的神吧。”
她仍然准备攻击。
细胞在血液的驱动下迅速修复生长,幽灵鲨的恢复速度不快,但武器和身体强度高得可怕,攻势不见减弱,如果是她那些伙伴,或是全盛时期的幽灵鲨,他应该早就死了。
脚下是一大片恐鱼尸体,像是被绞肉机搅过那样碎,中间也混了一些他们的血肉,幽灵鲨锯向棘刺的动脉,这一击是奔着斩首去的。确实如此,棘刺混乱之下只能偏头躲过,她切到了动脉处,震动反馈到手上,似乎也切中了骨质,迸出的血洇得幽灵鲨视野一片模糊。
他的视野完全被红色遮蔽,身体失衡倒向一边,安静了,只剩心音和水声。缓缓沉在水底。身体承受的疼痛早就过了肉体能承受的阈值,现在非常冷静,只是疼。血色渐渐淡去,棘刺的视线和地上的各类尸体平齐,他正身处地狱。
这家伙骨头真硬,算什么普通阿戈尔,都锯不断啊,幽灵鲨想。
深海猎人的习惯莫名和他很像,都习惯斩首。海底磁场对重伤的修复效果微乎其微,
棘刺发不出声音,用口型说:“你的长靴要换一双了。”
幽灵鲨随着他缓缓下落的身体一起游动,在他身边问道:
“你是完整的祂吗?还是祂留在阿戈尔的残骸?或者他的继承者?”
“要死了,别问太多。”他继续做口型。
幽灵鲨感到整片海都暗了下来,转身望去,背后遮天蔽日的海嗣群,像木偶般静静悬浮在深海中,她举起武器。
他似乎回到了上一次被杀死的时候,那时他说了什么,好像只有一个深海猎人听见。
这一次他努力连接上海嗣的思维,普通的肉体根本无法承载这些意识,棘刺最后的自主意识说:
「别再靠近陆地」
棘刺被海淹没了,他终究不算是祂,这话更像是濒死者的挣扎。
他记得自己在海边苏醒时,第一眼望见地平线上蓝灰色的山峦;他记得他想离开伊比利亚,便沿着海岸线向更亮的陆地走去,在混乱的记忆中挣扎,试图理清一些事;一位教士给他食物,虽然他从不感到饥饿。教士说:有个地方能帮助你,孩子。
他印象中的红色,只有海嗣、军团、深海猎人,永远停留在意识中心的红色。
那种温暖又明亮的红色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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