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墨总说，在爱情这件事上，我才是他的老师。
    实则，每每当他那样认真专注将目光全数投放在我脸上，捕捉我每一个神情的细微变化时，我会为这样的情深许许而乱了方寸。
    我想，我是没资格教会他，所谓的爱。
    爱，可能是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但懂，才是彼此之间真正能迸出的火花。我也不过是，在与他的每一次过招中自我摸索着，亦步亦趋，去贴近他的心。
    满目的柔情像是会亘古暗涌的深海，溺于其中，望不见尽处。可偏偏，我本身是一个不相信永远之说的人，不确定的未来更像是一张网将我缚住。
    恋爱并不是一件完全美好的事，它是要将你最任性最无理，甚至最晦涩难言的一面都悉数挖掘出来，并且以最真实的模样一一展现给他看。
    最初，他若喜欢我的善解人意，我便在后来慢慢地，不断尝试同他无理取闹。又甚或，他若钟情我处事的坚韧自信，我便不再像初识那般小心翼翼地却步，痛哭示弱，在获得一份温暖安慰的同时，却要张口就将他冤了个实在，
    “你是不是要讨厌我了？”
    他总是好笑又无奈地摇头，将分明就会反复无常的我抱得更紧些，
    “小傻瓜，我可是永远都不会讨厌你，离开你的。”
    我不信永远，但其实，我从没有一刻不信他对我的爱意。只是，再火热的爱情总有渐渐冷却的一日，我在日复一日的相处磨合中，不断地挑战着他对我包容的底线，以此来求证可期的未来。
    诸如种种，大抵，这便是别人常说的，安全感缺失。
    而眼下的我们，偏偏就这样，在可能只是我单方面的跌跌撞撞中，仓促地进入了人生下一阶段的合法关系。
    说起来，于我，根本就是一个可笑的意外。
    有过最浓情蜜意的亲密关系，最怕莫过于某一月该来的亲戚没有如约而至。
    我慌张急切同他言明，他只是在微楞之后轻声一笑，目光怔怔地锁定在我脸上，揉了揉我的头，继续漾出他那狡黠又无害的笑容。
    “笑什么笑啊，不想负责是不是？”
    “哦？所以，无论我以怎样的方式负责，你都不会拒绝我的对不对？”
    我任由他慢节奏地轻揉着我的脑袋，然后轻叹了一口气将我揽入怀中。
    脑子乱作一团，就这样轻易被温暖得不像话的许先生给绕了进去。甚至，都没去细想除了扯证还能有什么靠谱的负责方式，便在捡日不如撞日的鼓动下，摇身一变，成了“许太太”。
    再懵然地碰上大姨妈来敲门，这才幡然醒转过来，向来沉稳细心的男人又怎会不去细思，我们有哪次缺了安全措施的。细节经不起推敲，定心一悟就觉出了不对味。
    总之，输了心机，也输了人。
    可爱情又哪来的输赢对错之分，我并无半分不想嫁他的意思，只是……
    没有准备好。
    我长叹出一口气，一下坐到了还盖着白布的新沙发上。巨大的投影幕布挂在墙前，还没来得及收回去。阳光投射，幕布上隐隐地映出定格的影像，无声地提醒着我，就是昨晚这部没看完的电影，成为我们争执的导火索。
    电影是我校友担任制作的。说起来，也不过是因为一时兴起，约了许墨去看他另一部影片首映的缘故。
    那时我就说，要去找找他以前的片子来参考学习一下。
    于是，在昨日忙着搬东西累瘫在沙发上，口口声声说不想回家休息的时候，他调试好了设备，翻出来给我看到的。
    然而我们谁都不曾想到的是，在看到我熟悉的人客串其中时，我们竟因这个角色的作用和结局引发不大不小的争论。
    我以为会像之前的每一次，最终都是他无奈让步，轻捏我脸蛋说，
    “好，你说的对。”
    但是，没有。
    他竟是破天荒地分毫不让，接着垂下那双狭长幽深的眸子，沉默不语，连同搭在我肩头的手也漠然收了回去。
    当婚姻不可控地横亘在我不曾有过的人生规划里，是对未来的彷徨造成了连日来的压抑，我不只一次同他计较，甚至挑刺。
    有时是对他投身工作时又废寝忘食的不满，有时却在他礼貌微笑看向女同学时任性地吃味，更多的，都表现在对这间新房布置上的挑三拣四。
    不得不承认，我诚服于他的耐心，也臣服于他的温柔。
    可，一次又一次的哄，好像只能换得我的变本加厉。终归是一直磨着彼此，然后抵达了一个情绪的临界。在怎么都说服不了我之后，他投降了，以近乎冷战的方式。
    我到底还是没有得到他又一次的让步。
    我不懂，分明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细节，他为何要执着地认为，那个角色无法与念念不忘的心上人破镜重圆。
    呼吸之间冒出的都是难以言喻的酸涩，连同眼眶都酸胀得让我愤而别开脸去。不记得是谁动了遥控器，按下了暂停键，只是在半晌静默中，我生生忍住了快要滚落的眼泪，启口便是切齿，
    “离婚！”
    领证不过半个月，我轻易说出了禁忌。
    这世上谁还能见过许教授出离愤怒的样子，我见识了。那是要将人吞噬的目光，狠厉地，让我浑身打颤。如若不提，我都快忘了，他还是B.S.最狠决的男人。
    “许墨，我……”
    急切的吻不由分说地覆上唇瓣，疯狂霸占了我所有的呼吸，将我的歉意，将我的懊悔都悉数堵了回去。他不想听，只用着温柔且霸道的方式，感受着我每一次为他沉溺的喘息，为他疯狂的心跳。
    诚然，他也是一样的。
    小夫妻之间，又有什么是不能在卧室的方寸之地解决问题的呢。
    可眼下，我陡然不确定。
    拨出的七八个电话都未被接通，我气馁极了，在这幢小别墅里不安地转悠。对这里的环境和交通到底不熟悉，而其实就算想出门，我竟也一时想不到我到底该去哪才好。
    烦乱的心情倒是并没有让我错漏这屋子里的装饰摆设，墙面是我最喜欢的颜色，书架是我设计过的布局，连同一些还未来得及就位的摆件，款款都是我时不时提及过想要放在未来新家的小物件。
    我才发现，原来不是我没准备，而是没有发觉，我始终都在同他徜徉我们的未来。可他，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将这些设想都施法般地变成了现实。
    “喂，是我。”
    来电铃声才起了一个音，我分秒都不想等，听到话筒那头让人舒心的嗓音，免不得就破涕为笑。他又怎么可能不会猜出我此刻的心情，抢在我的埋怨之前轻咳了一声，
    “抱歉，刚研究所有点事。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气？”
    “……我想出门。”
    “嗯？”
    他些微怔楞，我这才反应过来，我是三岁小孩子嘛，他又没把我锁在别墅里。我握着手机紧贴在耳朵旁，仿佛这样能更清晰地听得他轻浅的呼吸，伸手打开了房门，对着新鲜的空气深吸了一口。
    “乖，那你想去哪里？除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我却心急不已。
    “除了什么？快说！”
    那一声无奈又自嘲的轻笑，透过那条不可见的电话线，似乎比往常多了一分撩人的意味，我不由屏息等待。
    “除了民政局，我都可以回来接你，好不好？”
    “我去那干嘛……”
    一开始还没好气地想回敬他，可不一会底气就弱了下去，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昨晚发脾气时的口无遮拦，脑海里怎么也抹不去他听到那两个字时的神情——极其的委屈，极度受伤的眼神里又汹涌着不可置信的危险气息。
    “许墨……”
    “嗯。”
    “我向你保证，那两个字我再也不说了。”
    “傻瓜，你还是可以的，可以在冲我发脾气的时候说任何想说的话。”
    “我……”
    “可是，我也有权不答应的，对不对？”
    “……”
    “怎么啦？我不可以吗？”
    “没……”
    “嗯……那我是不是应该再好好想一想，昨晚的惩罚是不是还不够呢？”
    “许墨！你幼稚！”
    心虚掐断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快笑倒在沙发上。微微发烫的手机握在掌心，抵在心尖，像是能够将许墨的情意都悉数传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