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森林旁边的小村庄里住着一位贫苦但善良的老婆婆，她收养了两个漂亮的孩子，一个叫利威尔，一个叫艾伦，他们每天一起上山砍柴，一起放羊，一起玩耍，一起吃饭，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快乐地生活着。
利威尔十岁的时候，老婆婆得了重病，无论如何都无法好转。利威尔听说森林里有个无所不能的白头发女巫，便偷偷去找她，求她治好老婆婆的病。
“我可以治好她的病，”白头发女巫用长长的指甲敲了敲水晶球，说，“但你要拿一件最宝贵的东西来和我交换。”
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呢？利威尔想，是家里破旧的小木屋，还是他们仅有的那几只羊，还是今年过冬用的粮食呢？他想不出除了养育自己的老婆婆的生命以外还有什么东西是最宝贵的，便答应了女巫的条件。利威尔回到家，老婆婆正在庭院里打扫，身体已经恢复如初了，一家人欢天喜地，完全不知道利威尔做了一桩多么危险的交易。
转眼间五年过去，利威尔已出落成一个清丽的美人，眼睛像幽蓝的黎明，头发似漆黑的夜空。和他一起长大的艾伦也已是个英俊少年，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和明朗的笑容不知迷倒了多少村里的少女，可他都视而不见。利威尔依旧和艾伦一起放羊，一起劳作，一起在山坡上嬉戏打闹，可是他们都已不再是天真无邪的孩子，他们之间的家人之爱已经转变成了少男少女的爱情。一天艾伦把利威尔约到村外山坡上的一棵橡树下，红着脸送给他一束自己采的野花，对他说他一直爱着他，虽然两个男人不能结婚，但想和他做一辈子的恋人。
利威尔羞怯地接过那束花，心怦怦直跳，答应了艾伦的表白，便等着他凑过来吻他。谁知他们的嘴唇还没碰到一起，艾伦就在他的眼前变成了一只黑天鹅，扇动翅膀飞向高空，留下一地黑羽和惊惶错愕的利威尔。利威尔想起五年前那个交易，这才意识到被拿来交换的最宝贵的东西，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艾伦。
利威尔到处都追寻不到黑天鹅的踪影，便去了白头发女巫那里。不出所料，艾伦变成的黑天鹅被关在女巫家中的一个笼子里，可白头发女巫本人却不在，只有一个红头发女巫，自称是白头发女巫的妹妹。红头发女巫对利威尔说，黑天鹅艾伦已经是她姐姐的东西了，可她姐姐前几年就已经死了，需要有人来解除她的魔咒，艾伦才能变回来。
利威尔哀求她想想办法，他愿意牺牲自己身上的任何东西，包括生命，来换艾伦变回人类。红头发女巫叹了口气说：“有一个办法，虽不至牺牲你的性命，但也非常难。穿过北边的黑森林有一片沼泽，越过沼泽是一处河滩，河滩上长着一片稀有的红蓖麻，你要在四年之内用这些红蓖麻织出一件衬衫，艾伦披上这件衬衫就能变回人。在这四年里你必须不吃任何东西，不说一个字，不伤害任何人，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坚持四年，少一天也不行，只要破坏一次，就会前功尽弃。”
利威尔点头答应，红头发女巫又说：“我那白头发的姐姐专爱玩弄人心，可我却同情你。我现在有一把木剑，一袋宝石，还有一瓶药水。木剑可以助你过森林，宝石能帮你渡过沼泽，等找到了红蓖麻，用它的花粉和着这药水给你的恋人服下，他就能有一夜时间化为人形。帮我把这座房子打扫干净，这些东西就都是你的了。”于是利威尔挽起袖子戴上头巾，只用了半天时间将红头发女巫的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房间里再也找不到一粒尘土和一张蜘蛛网。他收下了女巫的东西，就收拾行囊踏上了寻找红蓖麻的旅程。
利威尔走进密不透光的黑森林，艾伦变成的黑天鹅一直在他周围飞翔盘旋着和他一同前进。这天他们正沿着森林里的小路走着，天鹅突然尖叫起来，挡在利威尔面前拼命扇动翅膀，好像发现了什么危险似的。利威尔朝前方看，发现路前方横着一座小山，定睛细看又发现那不是山，而是一个躺在地上的巨人，因为躺了太久，身上已被苔藓和花草覆盖了。他完全挡住了去路，利威尔没法从他身上过去。
“帮帮我吧，”巨人粗声粗气地哀求道，“我的牙已经痛了好几年了，痛得我没有心思干活，只能在这儿躺着。过路的人一看见我就吓得逃走，我已经在这儿躺了好几年了。小伙子，帮帮我吧！”
利威尔听罢敏捷地跳上巨人的脖子，扒开他的大嘴检查，发现巨人的齿缝间卡了一块巨大的骨头。他拔出木剑用力撬出了那块骨头，巨人立刻恢复了精神。巨人问利威尔怎么做才能报答他，利威尔指了指前方的沼泽，要巨人载他过去。
巨人把怀抱天鹅的利威尔放在肩上，赤脚走下沼泽。沼泽里的泥水对利威尔来说深不见底，却只刚好没过巨人的腿。走着走着，巨人踉跄一跤差点跌倒，原来是一群鳄鱼在咬他的脚。
“滚开，你们这群贪财的鳄鱼！我要渡我的恩人过沼泽，再咬就把你们通通踩死！”巨人愤怒地喊道。原来这群鳄鱼是很久以前一只维京龙的后代，继承了龙的习性，专喜欢吃金银财宝。于是利威尔打开装宝石的袋子，把五彩斑斓的宝石抛进沼泽。贪婪的鳄鱼们见了宝石便纷纷抢食去了，巨人又可以畅通无阻地前进，就这样顺利走出了沼泽。
利威尔把木剑送给巨人当牙签用，和他告别，带着天鹅继续向前走啊走，终于来到那片长满鲜红蓖麻的河滩。那里水草丰美，许多水鸟鱼类栖息其间，岸边的果树长满香味四溢的果实，但利威尔没有碰它们一下。他在河滩附近搭了个茅草屋住下，割下蓖麻扎成捆堆在屋里，赤脚将这些蓖麻踩碎，再搓成细细的红色麻线织衣。他每日重复这样的工作，被蓖麻的毒刺割破了手指，手脚都让毒素烧出了紫红的大泡，可他依然不停下来。天鹅看着利威尔血迹斑斑的手心疼不已，眼泪滴落到利威尔的伤口上，竟让伤口愈合了。
就这样，利威尔白天纺线织衣，天鹅出去觅食，夜晚生起炭火，天鹅就跳到稻草堆上和他一起入睡。天鹅温顺地依偎在利威尔怀里，利威尔抚摸它油亮的黑色羽毛，天鹅毛茸茸的头就在他胸前蹭来蹭去。有时一早醒来，天鹅细长的脖子会打着结缠在利威尔的手臂上，利威尔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捧着天鹅的头，把它的脖子一圈一圈地从手臂上拆下来。他每天忙着纺线织衣，顾不上打理头发，一头黑发越长越长，终于瀑布一样垂到腰间。
靠着上帝的庇佑，利威尔不吃东西却没有饿死，附近的野兽也不曾伤害过他，唯独纺线织衣的进程非常缓慢，因为每年河滩上长出的红蓖麻是有限的，且到了冬天就会枯萎，只能待第二年长出新的。两年过去，衬衫正好织完了一半。
这年春天，一群迁徙中的白天鹅来到了这片河滩。白天鹅们发现这里还有一只高大矫健的黑天鹅，对这只同类十分好奇，纷纷靠过来问候。
你是谁？从哪飞来的？为什么和人类一起生活？
你的羽毛为什么是黑色的？你的伙伴呢？
你真漂亮，要不要做我们的首领？
白天鹅们用自己的语言同黑天鹅交谈着，几只年轻的雌性天鹅凑了过来，用喙蹭着黑天鹅的脖子，那是天鹅之间求偶的信号。黑天鹅艾伦并不懂这些，被一群天鹅包围在中间不知所措。它朝利威尔居住的小茅屋望了望，发现利威尔闪身进了屋，把门死死地关上了。
傍晚下起了小雨，黑天鹅从外面回到家，在炭火边梳理自己湿漉漉的羽毛。利威尔烧了一锅水洗净身体，抱起黑天鹅坐到稻草堆上，取出那瓶早已调配好的药水喂它喝下。药效顷刻之间便发挥了作用，天鹅的黑羽尽数褪去，一个浑身赤裸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他面前，半长的棕色头发，忧郁清瘦的脸庞，一双熠熠生辉的绿眼睛，这是人类艾伦十七岁时应有的模样。他们抱住对方哭起来。变回人的艾伦想呼唤恋人的名字，发现自己同样无法说话，只好沉默着吻他。一整夜他们都在稻草堆里用身体互相交谈，谈那些从未触及过的隐秘领域，他们成了真正的伴侣。
第二天早晨，艾伦又变回了黑天鹅的样子，神清气爽地来到河边喝水，敏锐的雌天鹅们嗅到它身上新的气味，便不再靠近它。不久后这群白天鹅便迁徙到更暖和的地方去了，这里又只剩下了利威尔和他的黑天鹅。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一年，冬天到来时，衬衫已经织好了大半，利威尔感到希望就在眼前了，脸上也慢慢有了笑容。黑天鹅越来越离不开利威尔，在他干活时常把脖子枕在他的腿上撒娇，甚至用喙去拨弄利威尔的两腿中间，惹得利威尔又羞又气。一天晚上，他们正依偎在一块边打闹边干活，突然门被砸开，一群强盗闯了进来。他们打翻了利威尔家里的东西，挑破了床单，把捆好待用的红蓖麻掀得到处都是。一个强盗头子模样的人走过来问：“小姑娘，你家的吃的藏在哪了，快交出来！”
利威尔不说话，只是摇头，而天鹅在一旁愤怒地扑打翅膀，高声叫着。强盗们发现家里一丁点食物都没有，大失所望，决定把怒气发泄在相貌美丽的利威尔身上。他们揪住利威尔的长头发把他拖到地上，扒掉他的上衣打算凌辱一番，惊讶地发现他其实是个男人。这时黑天鹅像一股旋风一样冲了过来，啄瞎了骑在利威尔身上的强盗头子的一只眼睛，强盗头子大叫着拿起斧头朝这只凶悍的天鹅砍去，被利威尔拼死抓住手腕。利威尔朝天鹅张大了嘴，无声地大喊，快跑，艾伦，快跑啊！可他反手就被强盗们抓住了四肢按在地上，斧头朝他的右手挥下，砍掉了他的两根手指。混乱中他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疼痛，右眼看不见了，仅剩的左眼朦胧视线中，飞向空中的天鹅身中数箭，没多久就坠落下来。
强盗们哈哈大笑，利威尔泪流满面地闭上眼，只待无数利剑将自己的心脏刺穿。没想到，遥远的天空中突然降下一道闪电，一下子劈中了小茅屋，直接劈死了作恶多端的强盗头子，小茅屋燃起熊熊大火，烧死了剩下的所有强盗，只有利威尔逃了出来。
大火熄灭了，利威尔拖着浑身是血的身子找遍了周围的树林和山坡，都没寻到天鹅的尸体。他伤心欲绝地回到烧得焦黑的小茅屋，惊异地发现那件快要织好的衬衫没有被烧坏，用作材料的红蓖麻也完好无损。他捧着衬衫在废墟里哭泣，想事到如今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他哭了一整夜，天明时想起了红头发女巫说过的话：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坚持下去，直到四年的最后一刻。他擦干眼泪爬起身，重新搭了一座更小的茅屋，在里面继续搓起麻线织起衣服来。手指少了两根，他就多干上半宿来弥补，少了一只眼睛，他就使劲瞪大另一只好看清楚针线。偶尔去河边挑水，看见自己脸上长长的疤痕他也毫无感觉，心中只想着如何在四年期限到来之前把活计做完。
终于在四年结束的那一天，利威尔把衬衫织好了。他捧着衬衫瘫坐在椅子上，感到活着再也没有了目标，心中只剩下空无。他闭眼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耳中听到翅膀扑簌的声音。睁眼一看，面前站着一个高大漂亮的男人，身披他刚刚织好的衬衫，长长的棕色头发垂至肩头，明亮的绿眸饱含泪水瞧着他。他难以置信地叫了声“艾伦”，男人便蹲下紧紧抱住了他，漫天黑羽纷飞落下，艾伦的泪水触到他的脸和手，残缺的部分便痊愈如初。
后来他们跋山涉水一起回到家乡，与老婆婆一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寿命终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