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酒浓缩一个世界，历史浸酿醇酒，发酵时间，墙上的地图勾勒地下的废墟，指一片区域，调一份幻觉，让嗅觉和舌尖剖析主人的灵感，意识在微醉中沉入灵魂的旅行。”——

圣巢酒馆坐落于废墟之上，一场瘟疫席卷过后，曾经的辉煌转为萧条。踏过非自然修筑的精致路面，旅者们只能根据那些遗迹风光，来想象圣巢的繁荣。当然，如果有兴趣的话，还可以去圣巢酒馆喝一杯。

酒馆的老板根据地下的各色风光，调制出了独具特色的鸡尾酒，每一杯都蕴藏了她对各色风景的理解。来这里的虫，可以点任意一杯以地名命名的特色酒，用味蕾感受设计者的双眼所看见的世界。德斯茅斯、泪水之城、苍绿之径……总有一款适合你。

“欢迎光临。”随着酒馆的门推开后触发门上的铃铛，老板很自然地打了声招呼，然后她抬起头来，“是尼姆啊，没想到你会来光临这里。”

尼姆是小镇上的流浪乐手。他是一个很天才的琴手，平常总在路边拉着虫风琴，路过的虫子可以付点小费，点一首曲子，或者免费听他即兴发挥。他的灵感总能给他带来一些很有意思的小调。

酒馆老板第一次听到尼姆的琴声，是在小镇上略带恐怖气氛的帐篷消失之后。她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不过她有些怀念剧团团长优雅的身姿和炫丽的舞蹈。当时尼姆正拉着一首听起来像是嘉年华主题的曲子，为这个衰落的小镇带来了些许生气。

“拉得真棒。”一曲过后，坐在旁边长椅上的老板鼓了两下掌，夸奖道。

“过奖了，我刚刚只是在即兴发挥罢了。”尼姆放下虫风琴，笑道。

“你来自哪里？”

尼姆挠了挠脑袋：“不知道？我只是一觉醒来，就来到了这里。这不要紧，我本来就是个流浪乐手，哪里都可以是我的家。”

他也许是忘了，老板心想，上次见到他似乎还是在帐篷里，那时候他好像是剧团里的乐手，但现在帐篷消失了，他却还留了下来，而且没有了那个可怖的面具。面具对记忆而言是很重要的东西，他应该是经历了什么，才选择了离开剧团，不过那显然不是她应该考虑的事情。

“我在那里开了家酒馆。”她指了指地图师家的方向，“有兴趣的话可以来我那里做做客。”

令她高兴的是，尼姆居然还真的来了。

“你要喝点什么？”老板熟练地递上了一份酒单，上面写着各种地名——这是圣巢酒馆的特色，酒名直接用地名来命名，酒名旁边除了用吉欧标明价格，还附上各种酒的样式图片。

尼姆浏览了一下酒单上各种酒的款式，然后他将目光锁定在一杯红色的酒。“这是什么？”他问。

“格林剧团。”老板回答道，“灵感源自先前小镇上来的一个流动剧团。”

“这小镇上先前来过剧团？”

“是的，一个很酷的剧团。”她看着尼姆发呆的神情，意味深长地说：“怎么了，你想起了什么？”

尼姆摇了摇头。“感觉似乎要想起来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他说，“给我来一杯这个吧，我对这款酒还挺有兴趣的。”



布鲁姆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格林的表演，舞台上火焰特效几近漫天，在汹涌的火浪间，格林跳着独属自己的舞步，伴随着跃动的火舌和爆裂的星火，如同盛放在地狱的红石蒜。不死鸟的飞升，狂热的猩红，鲜艳的蝴蝶吸食尸身的骨髓，他被舞台上那个表演者的美学理解给吸引了。于是表演结束后，他来到后台，问他能不能加入剧团。“我会拉琴。”他补充道。

剧团团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双血红的眼睛仿佛在刺探他的灵魂，窥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你可以先跟我们几天。”团长开口，用略带沙哑的嗓音换缓缓说道，“然后再做决定。”

跟随剧团几天，尼姆所做的工作无非就是打打杂，照顾照顾那些调皮的亲族新手，偶尔还得帮着迪万一起数账。他是个很老实本分的人，看起来手脚很笨，但实际上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在剧团里收到了不错的印象。

只是，局外虫终究是局外虫，不免要接受剧团里带着可怖面具的成员们议论，而且还无法融入它们之间。在剧团里呆了一个星期后，布鲁姆收到了团长的邀请，要同他单独见面。

掀开帐篷的帘子，团长正坐在接待室里面，面前摆上了一张古旧的木质独角圆桌，桌上只摆了一副面具和一杯饮料。

等到布鲁姆坐定在了团长对面，他开了口：“那么，你还决定要留下来吗？”

布鲁姆点了点头。

“别这么急着做决定。”剧团团长挥了下手，制止了布鲁姆试图接话的动作，“作为外来虫，你得先了解我们剧团的本质还行。倘若你害怕那个存在，就不应该接着待下去。至于你想加入的目的，我并不在乎。”

他点了点桌上用酒杯装的红色液体：“先喝下它吧，面对一切恐惧的根源，然后再向我说出你的最终答案。”

那是一杯什么？布鲁姆并不清楚，杯子的不明液体似乎是酒，但腥红的颜色给他感觉又不想是正常的液体。比起酒，感觉更像是活着的血液，虽看似沉寂，但里头有什么活物喧嚣，似乎下一秒就要爬出杯子，将它所触及的生命撕咬吞噬。

他端起酒杯，喝了下去，感觉就像是饮入了来自地狱的岩浆。灼热的液体流入食道，麻痹舌头和器官内壁，滚烫的口感让他无法品尝出液体的任何味道，只觉得有什么异物钻入他的血管，试图令他的血液沸腾，与外来的液态物混杂融合。他的意识被拉入猩红的世界，四周是原始的聒噪和无尽的烈火，噩梦给意识带来的真实感胜过舞台浮于表面的模仿，此处狂放的焰火才是恐惧深处真正的坟场。

他在火浪的掩抑间看见了布料拼凑的巨大心脏，一个盛装火焰的巨大容器，瓣膜伴随着跃动的火焰有节奏地鼓动，鲜活得仿佛下一刻便要炸裂。然后它便爆发出巨大的破裂声，使虫联想到破茧而出的成虫。从里面走出来火焰扭曲而成的怪物，无定无形的火焰栖居在梦境的邪恶一侧，化为万物内心深处的恐惧本身。

他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炽热的气息和诡异的鼓乐渐渐远去，他感觉自己似乎能够呼吸到冰凉新鲜的空气了。而后他便清醒过来，杯中的饮料已被他一饮而尽，剧团团长仍然冷漠地坐在他的对面，姿势优雅而随和。

“你的决定？”

趋光是虫子的本能，哪怕是吞噬生命的火焰迸发出的危险红光，一些胆大的虫子依旧奋不顾身。布鲁姆仍然仰慕于舞台上那独特美丽的身姿，但更重要的是，他好奇于噩梦中徘徊的怪物，那形态不定的火焰，那颗跃动的心脏，到底和团长什么关系。虫子的好奇心驱使他想要去了解，面前这个优雅的虫为何与梦中张狂的野兽有着相近的外表。

他接过了自己的面具。

“很好，欢迎来到梦魇的剧团，我的朋友，我叫格林，是剧团团长。”格林站起身，对布鲁姆鞠了一躬，行了个很标准的舞台问候礼，“我们的演出即将开始，而你会在舞台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忘掉你的过去吧，琴手，你现在的名字是布鲁姆。”



酒馆老板端上尼姆点的酒，当他的面用喷火枪点燃了酒液，然后放上一根吸管，告诉他只需要用吸管喝下面的酒液就好了。他试了一口，口感不算刺激，但后劲很大，除了酒精味还有樱桃汁的酸甜。酒能够让虫体温上升，就像有一簇火焰自内向外迸发燃烧，如果品尝者又目睹过剧团盛大的演出，便会惊异于这款酒恰到好处地模仿了舞台的盛况——观众如同沉醉于美酒一般，因精彩的表演而狂热。

但尼姆评价道：“我总感觉这酒少了点什么。”

老板笑了。“那你得去自己发掘了。”她说，“毕竟酒终究是饮品，饮料负责带给虫享受的，而现实往往不是如此。”

“你说得对，我刚刚只是凭直觉给的评价。”尼姆将其一饮而尽，然后付账起身，离开了酒馆。熏醉能让有智慧的生灵忘却记忆中的美好与痛苦，一如摘下面具的他已将剧团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