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狼狈落荒而逃的那晚之后，我思考了很久我的人生。
这听起来像是个黑色笑话，连我自己都禁不住想要嘲讽。我还有可能从头开始吗、我还能重新再来吗、他的出现是不是预示着转机和新生、我还能够追随他吗，诸如此类荒诞可笑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我还能够再见他一面吗？
想见他还不容易？随便走进一家音像店，就能看到一整面墙的他的作品。随手在网页搜索栏里输入他的名字，就会出现铺天盖地的关于他的消息。

我比他大一级，他被学校停学后不久我就毕业了，从那天起我再没见过他。网上死忠粉丝们默认他正式回归舞台是在秋季的万圣节。我所熟知的他的舞台形象一直是极具攻击性和侵略性的，这一回竟染上了一抹妖异。依稀留存下来的影像残片里他身着深色的修身服饰，与其说是亡灵骑士，不如说是黄泉的新娘，被死神掳去地狱的娇小人类，挥舞镰刀时的身姿却那样挺拔凛然，高调昂扬的开场白彰显他胸腔中跳动着的比任何人都要鲜活炽热的那颗心脏。
比这更早的似乎还有几场演出，那些就更加难觅踪迹了。有一场叫做Knight Killers VS Knights的肃清对决，是我再熟悉不过的judgement形式，我只能找出文字描述和残缺的音频片段，从只言片语里在虚空中勾勒出他的轮廓。
那个王是时间线上最接近我对他的认知的王。我深知他早已伤痕累累、精疲力尽，可他还是登上了舞台，再一次，用他能发出的最响亮的音量，向全场在座的观众宣告他的名字，余音回响。
我曾经亲眼目睹过他眼里一瞬间的幻灭与绝望，所以我能听出来他的声音仍在拼命掩盖着支离破碎的心。
我曾经亲身参与过针对他的讨伐和围剿，他裹挟着熊熊怒火和失控的疯狂，凭着一身同归于尽的气势袭来，所以我能感受到他以暴君姿态再度君临时那一点几不可闻的虚张声势。
听觉依靠低质模糊的音源，反而更能刺激想象，甚至比视觉接收到的信息还要立体广阔。他时而狂放大笑，时而厉声呵斥，时而消沉低落，一颦一笑开始在视网膜上渐渐成像、聚焦、灼烧。
在梦之咲期间的演出，不管规模大小、胜负与否，都已经成为了遗迹和传说，伴随着“王様”这个身份的传承落下帷幕，也尘封了王作为“王様”活跃的时代所谱写的战斗诗篇。

我向来浑浑噩噩惯了，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没日没夜看遍了所有我能在网上找到的他的演出影像。感谢多媒体时代的神奇与便利，我错过的那么多的他闪闪发光的足迹，幸而得以保存下来。
我终于意识到，我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舞台上，灯光下，我的王是一颗完美切割又浑然天成的钻石。
我永远无法不注视他。

我无可救药地成为了世间通称“追星狗”的一类人。


Knights作为一个当红的偶像团体，行程还是相当容易掌握的。从官网所罗列的常规冠名番组、CD发售频率、每年度巡回演唱会固定时期，结合一个合格的粉丝理应具备的电视节目录制时长播出周期、新曲从录制发行到打歌宣传期、演唱会彩排流程等基础知识，大致可以推断出王作为Knights的一员活动时有多少时间会停留在国内。
然而，当王作为作曲家月永レオ活动时，他的行程就变幻莫测了。首先，官网上的告知肯定是不全并且不够及时的，粉丝们必须紧fo国内外大小音乐协会、音乐奖项举办方、职业或业余的乐团剧团、剧院经营方等等各种哪天和月永レオ扯上关系都不奇怪的官方非官方发布平台，曾经甚至有民间幽浮狂热爱好者团队表示知名偶像兼作曲家月永レオ不请自来参加了某次幽浮观测活动并留下了乐谱一二。他的行踪和他的性格一样异想天开无法预测。如果有黄牛想靠他生财，可得好好下一番苦功。

遇到王的前几周Knights刚好发行了最新单曲，我猜想王也在那段时间里录制了接下来将会播出的电视节目。距离今年的巡回季还早，王大概不会在国内停留很久。
也好。正好可以趁这段时间赚钱攒钱。去见偶像月永レオ和作曲家月永レオ是眼下的一等大事。不管怎么说，我都打定主意要追巡回，说不定还要追世巡。他在海外的表演和颁奖典礼只能随缘看天了。
我开始不分昼夜的打工，去便利店和居酒屋干各种杂活，每日维持着高强度的劳动量，身体积攒了疲惫，精神却日益亢奋。胸口仍有一块淤血不曾化开，我需要去见他一面，我迫不及待地想要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去乞求他的包容。

每天收了工我都会去那间僻静的工作室溜达一圈。不敢敲门，怕他不在，又怕他在。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望，他一直没再出现。我不敢回忆那晚的相遇，不敢去回想种种细节，生怕越回想，越证明那只是我做过的一个梦，有生以来做过的最美的梦，久而久之，我快要分不清记忆和梦境的界线了。唯一的真实只有我力所能及去触碰的“月永レオ”这个名字。只要再去见他一面，我就能得到正解。


广受各年龄层女性欢迎的Knights时不时会在各类杂志中露面，看他们聊彼此的近况、谈论时下流行的话题都是常规的栏目板块。说到最近发生的意外之事时，王抢着发言说奇迹般的与过去的友人重逢了！被问到具体是什么样的友人呢，濑名泉吐槽道肯定又是外星人之类的妄想，王大力反驳“才不是！是セナ你也认识的人！不过我要保密不告诉你们哇哈哈☆~”接着是Knights成员们插科打诨的日常互动，波澜不惊，无关痛痒，却在我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这、说的难道是我吗？

翻到杂志的刊印日期，倒推访谈取材的时间，基本可以对得上。我扔下那本杂志，抱着神经麻痹的脑袋来回踱步，又惊又喜，几乎恐慌。
这段豆腐块大小的插曲引发不了广大读者粉丝群的关注，除非后续王又在其他的什么场合谈到这个话题。目前为止，这是只有我接收得到的讯息，只有我才能破译的暗号。这是整个宇宙中，仅存于王和我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王只是在杂志取材时寻常地讲到了他自己的经历，他不会想到我会买这本杂志，不会想到我会看到他提起我。他不可能知道我正有意识地追踪着他，才抓住了他的无心之举。
我无以为报。



王在毕业之际所写的那部歌剧即将重新上演。
这次将由职业剧团演出，首演结束后会有面向观众的主创见面会，其中王也会到场。
这是一次性价比和成行几率极高的见生人机会。

老牌剧院非常矜持地没有开通网上购票渠道，只能通过最原始的提早排队抢首演前售券的方式来达成。队列中的男饭是稀有物种，结伴而来的年轻女孩们轻声交谈，眼神善意充满好奇。她们问我也是月永君的饭吗，月永君男饭好像不少呢，可以冒昧请问您为什么喜欢月永君吗？
——那还用说，因为我爱上他了啊。
面上还是低调地说：“月永君是个才华横溢的人呢。”
女孩子们眼睛放光，人群嘈杂起来。我明白她们这个反应的言下之意是我是个识货的，我这个男饭是货真价实的。
我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月永君可爱得一塌糊涂！”
“我懂！”、“我理解您！”、“不能更懂了！”此起彼伏地炸裂开来，女孩子们纷纷交换眼神，发出小声的尖叫，心里的声音全漏出来了。

拥有共同的偶像永远是轻松打开话匣的法宝之一，特别是，你们发现彼此早已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共识。想要更深入地了解一位名人，从他的迷妹入手显然是最快速的捷径。又依仗少见的男饭身份，她们对大部分的问题基本上都会知无不言，只要别踩她们的地雷。我用谦逊的态度继续向她们搭话，探询她们作为月永推是否了解那场梦幻般的协奏曲演出。
那是王重返舞台的第一次演出，王的出场等同于惊喜嘉宾，当时的观众根本没有预料到消失了那么久的王会出现，演出的密录似乎也很少流出，甚至连其真实性都存疑。我在网上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出有效的信息，只能向资深粉丝打听。
哪怕是非正式的演出，哪怕只是作为乱入的嘉宾参加演出，连个人名义都不算，我也想从王复归的第一步开始，重新认识他、了解他、爱上他。
迷妹们面面相觑，委婉地表示她们也没有亲眼看过送葬协奏曲的演出，都只是听说过这是一场选曲和形式都前所未闻的极尽酣畅的精彩表演。我想到了会是这个结果，却还是难掩失望。
“说没有遗憾当然是假的，但是，正因为是月永君，正因为他总是出现在我们谁都无法预料的场合，带给我们谁都不曾期盼和奢望过的演出，我们才会像现在这样被他深深吸引，不是吗？”
其中一个女孩子细声细气地安慰我，眉眼弯弯，神情柔和。
她们也和我一样。此时此刻，我们都对他怀抱着相同的心情，我们都有着不输彼此的奔流不息的爱。

顺利排到了前售券，我与月永迷妹们友好道别。
他回国了吗？距离歌剧正式演出还有一段时间，作为创作者，排练的最后修整阶段应该需要他在场的吧？他会回去那间工作室吗？事务所应该安排了更妥贴的住处吧。
拼命说服自己赶紧回家收拾好心情，别再去想怎么提前透支运气在不切实际的偶遇上。结果还是惯性地走到了与他重逢的那个街角，双腿不受控制地走完了每天定番的那段路。
这一次，我敲响了门。
没有响应。



歌剧首演日一天天近了，我开始紧张焦虑、忐忑不安。舞台和观众席是泾渭分明的光与暗，我不担心他能从茫茫观众群中精准地看到我，我又确信他能在舞台上清楚地辨认出每一个为他而来的粉丝。除此之外，我还担心他现在是何种状态。他总是忙，满世界跑，飞来飞去日夜颠倒，我已经很久没看过实时现场的他了。
为了缓解这种情绪，我提高了守株待兔的频率，出门一次回家前一次，在工作室门口徘徊游荡，可疑到了要是有邻里看到肯定会报警的程度。
首演日前一天，我始终心神不宁，索性翘了班，跑工作室门口抽了一地的烟头。到了傍晚实在按捺不住，敲响了门。
长久的静默之中传来了让我怀疑是幻听的微弱动静。
门开了。
出现了！野生的王！睡眼惺忪头毛蓬乱的王！
无战斗意志！无战斗力状态！
快使用精灵球捕捉！

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的弹幕组成一面面墙飞速刷过：我是傻的吗，我是个傻子（确信），我在外面傻等了一天，我怎么这么怂，我到底在干什么，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在倒时差吗，他一天都没有出过门（确信），他吃过东西了吗，他……………………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发不出一个有意义的音节。我为什么这么废！
王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了一声“我回来了”，挠着后脑勺转身回屋去了，留我在原地保持呆愣的傻样。
不受推力的防盗门眼看要关上了，我才醒神过来挤进门。王梦游般回了卧室，猫一样一骨碌钻回了被窝，明显没睡饱，一只手伸出来朝我胡乱摆了摆，叫我随意。我也梦游般跟随着他进了屋，在他的被团边盘腿坐下，低头望着他的睡颜，放任大脑宕机。没有特地装遮光帘，屋内的光线很快暗下来了。

大约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终于想起来这样下去不行。凭着上次的记忆摸黑找到了厨房，冰箱里只有上次喝剩的啤酒。现在出门买吃的，回来必定会再吵醒他一次，不对，他都睡了一天了也该醒了吧！我决定狠下心推醒王。
“王さま！王！该起床了！该吃饭了！你不饿吗？饿着肚子没办法作曲吧？”没反应。
“月永君！月永！你的歌剧要首演了！你要登场的！迷妹都在等着你！”没反应。
“月永レオ！レオさま！宇宙第一大天才月永レオさま！快醒来吧！”被团终于掀开了一角，王屈尊露出了额头和眼睛，呜呜嗯嗯地说，宇宙第一大天才想吃ルカ碳亲手捏的饭团。
“好好好，这就去给你买ルカ碳亲手捏的饭团，快起来洗漱，买回来要凉的。”
王嗷呜一声坐起身，底气十足地怒吼ルカ碳的饭团才不是用钱能买到的。
看多了王的访谈就会知道，王有个怎么着都没法不挂在嘴边的宝贝妹妹，每次脱口而出的是“ルカ碳”，下一秒又紧张兮兮地改口成“るか”，几乎成了固定梗。我能应对自如也是因为早在心里排演过无数遍了。

从便利店回来时，王已经拾掇出个人样来，窝在暖炉看电视了。
尽管买不到ルカ碳亲手捏的饭团，王还是好养活得很，给他买回来的吃食不管是什么他都或多或少愿意吃一点。吃饱喝足后，王满足地拍了拍肚皮，伸了个标准的懒腰，这才发觉有我这么一个不速之客杵在他眼前似的，好奇问我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你是外星人吗？等等，你知道明天我的歌剧首演的事，你真的是外星人吧？
“是啊是啊，被你识破了，我就是外星人，从以前起就在监视你，一直想找机会把你绑架回我们的母星上去呢。”我从善如流，这些日子来的功课可不是白做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好有趣啊！你比以前有趣了好多！我中意你！爱你哦☆”王毫不吝惜，biubiubiu地向外辐射他的魅力。

王说你每天都来看我在不在太辛苦了，干脆在这儿住下吧。这里平时没人，我又很少过来。
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要是被狗仔曝光了，会对他还有Knights造成伤害的。
他笑说有什么关系，曝光了我就说你是我雇佣的staff，这里原本就是我的私人工作室啊，不怕不怕☆
我不作答，只说你怎么知道我每天都来。
他笑嘻嘻地说我猜的，看样子我猜对了~啦啦啦☆

我开始收拾饭盒垃圾，打工时干过各种杂活，家务扫除早已不在话下。王无所事事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踌躇许久也不开口。收拾完毕后，我转过身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

“上一次你让我很舒服，我很开心……这次、这次就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拜托了！”他殷切地看着我，眼神里透着稚童般的真挚。
即使说着这样的话题，他也依然是我认知里天真烂漫的模样。
心中泛起柔情，我紧紧拥住他，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肩头。

——你没有推开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如果你有一万个粉丝，我只要你万分之一绝对平等的爱。
如果你有一千万个粉丝，我也只要你千万分之一绝对平等的爱，一分不多拿。
因为我已经被允许爱你。正因为我成为了你的粉丝，我才能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爱你，不必东躲西藏，也不必畏首畏尾。我终于拥有了爱你的资格。
只要你愿意，只要你给予我你千分之一的温柔和爱，我就能自力更生回馈你源源不断的爱，哪怕你接收不到，哪怕这些爱意在传达的路程中消耗散尽了所有能量，我也心甘情愿。

“你还叫我王さま吗？现在已经没人这么叫我了哦☆”
“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吗？”
“嗯……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偶尔会有种时空错乱感，哇！灵感涌现了！”

——就让我这么称呼吧，所有人都不再叫你“王さま”，只有我，那么你就是我一个人的“王さま”了。

我不会要的比别人更多，我也不敢夸下海口声称比任何人都要爱你。
我只要确信我得到的是独一份，我只要确保我能给予的也是独一份。

“要来看我的歌剧哦～等着你☆”

——嗯。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关于你的瞬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