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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过来啊!

作者 : 啤酒饮料矿泉水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武战道 傲长空 , 风万里 , 云太息 , 华无锋 , 海无量 , 火无极 , 星天罡 , 破天冰 , 逆风旋

文集 天不生一对

118 6 2022-2-25 12:43
身体化作数据流消散的那一刻,傲长空心里有遗憾,有不舍,有担忧,却并不感到意外。
他知道自己一定活不长。九阴城蓝魔蝎那一记幽冥音波功直击他的能量核心,紧接着又是谈判、分裂、白手起家建立风雪之城,他非但不曾静心休养,还隔三岔五就超负荷烧燃油(酗酒),并因此染上了失眠的毛病(类似饮酒后精神极度亢奋睡不着觉),学生时代十点睡六点起的良好作息一去不返。倘若他这种人都能活到正常退休的年纪,那简直是玄学。
所以傲长空并不希望徒弟破天冰为自己报仇,甚至也不要憎恨战龙皇与蓝魔蝎,当然对宿敌亡灵之都的警惕是一定得始终保持的,至于蓝魔蝎,他可恨吗?可恨,但傲长空认为那是自己的事,顶多再加上风万里,总而言之,是他们那一辈的恩怨,不必牵扯到破天冰。如果非要为他的死找一个凶手出来,傲长空觉得答案该是他自己,下定决心前去亡灵之都的瞬间,他便再没考虑过活命的问题,就连死在风雪之城、来得及向徒弟交代后事,于他而言都算是惊喜——去的路上他已做好了在亡灵之都送命的准备。
就是这个遗言嘛,自家徒弟耳朵听了,却没有听进心里去,气得傲长空真想跳起来冲破天冰的后脑勺来一巴掌,可惜实在有心无力。事后复盘,傲长空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教得太多了,他离世时破天冰一百七十岁,已改装为成年机型,熟练掌握破空寒冰砍,有二十年从军经历,八年前开始担任代理城主,因此破天冰那句“将风雪之城发展壮大”,外人听了或许觉得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胡言乱语,傲长空却明白他是认真的,有信心也有底气。
……等等,傲长空不是死了吗?复盘又是什么鬼啊?
好问题。
“来到这里的全是死去之人的意识,但并非所有人死了都会来。”华无锋(oc角色,海无量的师弟,前月神殿守城大将,死于虎煞天命令手下制造的爆炸案)秉持着一贯的严谨态度说道,“我统计了一百八十七个样本,可以确定这里的人都对现实世界存在非常强烈的牵挂,哪怕能量(灵魂)轮回再生,意识也拒绝就此消散。”
“您牵挂的是海无量城主?”
“嗯。”
这都过去一百五十年了,傲长空暗暗咋舌,心道华无锋前辈谨慎刻板,奉行理智绝对高于情感的行事准则,谁能想到他的执念居然可以深沉至这个地步?
礼尚往来,华无锋问道:“你牵挂的是谁?”
“我徒弟咯。”傲长空眨了眨眼,“他还差十岁才成年呢,虽然该教的我都教了可是……那么年轻一孩子,我没办法不担心他。”
“嗯。不过你们能源之城很强,我记得平均寿命也是全机车族最长的?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你徒弟肯定不至于英年早逝。”话音刚落,华无锋一怔,“说起来,你现在几岁?‘死后世界’中意识体的样貌会停留在死亡的那一刹,看你关节磨损并不严重,听声音也不算老,你这是不是英年早逝了啊?”
“呃……遇到您那年我一百九十岁。”
“死得太早了。”华无锋摇摇头,“你不是冲动作死的类型。意外?”
“确实出乎意料,我年轻的时候从未想到自己会是那种死法。”语义混淆,偷换指代对象,熟练的小把戏,“对了前辈您想了解月神殿的近况吗?我可以大致讲一讲。”
“不需要。”华无锋抬手一指自己的光学镜,“某些时刻我能与师兄共享感官。我猜这是因为,我对师兄的牵挂将‘意识’的我和‘现实’的师兄联系在了一起,不过这种联系一般是我单方面的,毕竟在师兄眼里我已经彻底消失了;而当师兄也在思念我,联系由单向变为双向,我就可以暂时从‘死后世界’抽离,借助师兄的身体感受‘现实世界’。”
“看来海无量城主经常思念您呀。”
“不算经常,”华无锋纠正他,“目前平均下来二十三天一次。”
……这也要统计的吗?!
傲长空正想说什么,忽然觉得身上一沉,仿佛自己这个轻飘飘的意识体被什么东西用力一压,由死人的“脚不沾地”重新回到活人的“脚踏实地”;眼前的景象也变了,“死后世界”到处都是灰蒙蒙的雾气,而此时他看到的是宽敞明亮的书房,有种熟悉的陌生感。不待傲长空仔细分辨,视野的主人脑袋一转,看向窗外,云层恍若流动的金、凝固的火,随风缓缓浮动。
“流星吗?”
主人喃喃低语,紧接着又笑着叹了口气,摇摇头,似在自嘲异想天开,这会儿可不是晚上,这里也不是天文台,怎么可能看到流星?
目光转回室内,下移,聚焦至手头几份待审批的建筑合同,粗略浏览找到自己先前停下的地方,准备继续阅读。恰在此刻傲长空眼前一花,这场“神游”宣告结束。
“你刚刚就是在经历感官共享吧?”华无锋道,“怎么样,你徒弟还好吗?”
徒弟?不,不是破天冰,风雪之城可没有那样温暖乃至热情的色调,那是城主书房,那个人是能源之城的城主,是……他的师兄。
也是傲长空心里真正牵挂的人。
“他没事。”
话虽如此,傲长空却伸出双手抓住自己头雕的两只“耳朵”,一副挫败而颓然的样子。怎么会这样啊!他在心底无声咆哮,怎么会是风万里啊!居然真的是风万里吗?傲长空你丫的什么时候能有点出息,一百多年了怎么还是放不下!活该你难过一辈子!
“那你干嘛这副反应?觉得不甘心?唉,无论如何总比我要强点儿,你不知道,急速锋那讨债鬼直接把我给忘了。”华无锋模仿记忆中的海无量师兄,伸手拍了拍傲长空的肩膀,“年轻人都是要向前看的,一味缅怀过去也不好,你说是吧?”
“嗯,谢谢前辈。”傲长空缓过神来,尽管华无锋的安慰完全是驴唇不对马嘴,“急速锋?我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被我抱过的那个小孩儿吗?”
“就是他。”华无锋道,“师兄收他做徒弟了,小东西皮得要死,但正经练功时又比任何人都勤奋,嘴巴也甜,师兄拿他没一点办法,老实说我还挺佩服他的。你家徒弟是什么样?”
华无锋许是一个人憋闷得太久,原本孤僻的人这会儿却出乎意料地健谈。两个中年社畜从孩子聊到工作,又聊到各自职位上经历过的喜和忧,聊到三观和政治见解,末了华无锋总结:“你真是变沉稳了好多啊。”
傲长空笑笑,模棱两可地应道:“都会变的。”
“你师父大概也能放心了。”
“哦……什么?!我师——”傲长空赶忙站了起来,黄色直升机走得很慢,似乎比记忆中的模样更显衰老,尤其……傲长空被师父肩膀处狰狞的断口刺得心头一酸,抱拳施礼,脑袋重重垂了下去,“师父。”
“云太息前辈,您发来的问题我全都问过一遍了。不耽误你们师徒叙旧,告辞。”
“辛苦你了。”
“没什么。”
华无锋离开后,傲长空想了很多问题却又一一否决,而云太息静静看着他,显然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最终他道:“师父留在这里是因为师兄和我?因为我们两个人?”
“废话。”云太息霎时破功,没好气地道,“真当为师和某些人说的一样偏心你或者万里?”
“我知道您不会的,只是问问。”傲长空勉强笑了一声,“所以能源之城与风雪之城各自是怎样的情形,您都看得到对吗?”
“你那边去得少。”
言外之意,师兄弟两个中是风万里更经常思念师父,这似乎是一个令人惊奇的结果,仔细想想却合理至极。傲长空对人对事的感情像一团火,烧得热烈,断得决绝;风万里则像绵密的游丝,剪不断理还乱,纠缠到天荒地老。
“师父对风雪之城还满意吗?又或许您根本不希望有风雪之城?”傲长空道,“可是我不后悔,除了对不起师兄。我不愿分裂能源之城,更不愿遂了蓝魔蝎的意,和昔日的直升机伙伴自相残杀,但那时您不在,我一个人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只能先离开。两个族群各过各的,自然也无所谓什么矛盾了。”
“这样就好。”云太息抚上他的肩膀,语气格外温和,“小傲,抬头,看着我,让我确信你是真的不后悔,而不是在逞强。”
傲长空呆愣许久,带着哭腔“嗯”了一声,仰起头,凝视师父的天蓝色光学镜,郑重说道:“师父,我不后悔。或许后来者编撰史书,会痛斥我建立风雪之城的决定太过糊涂,可事实就是这样,时年二百四十岁的我没办法做得比这更好了。”
“果然你不需要我担心。”云太息叹道,“你自己能想开就行,论心态万里和你差得太远,他肯定是想不开的。这些年他始终没有停止自责,到时候你去劝他吧,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而且万里见了我怕不是要愈发自责。”
“我?您认真的吗师父?”傲长空道,“我当年可是把师兄气得不轻啊。”
“他那是生他自己的气,没有怨你。”
不不不,傲长空心想,是说别的事情,别的……不太方便被师父知道的事情,看来在这一点上自己和师兄达成共识了。
“死后世界”一无所有,好在意识体可以随心所欲地休眠,不存在现实世界中CPU检测到疲劳状态解除则强制唤醒不得重复入睡的限制。云太息上了年纪,除“神游”外鲜少保持清醒,有时一些突如其来、过分短暂的思念也已然触动不了他,但傲长空弥留之际的思念显然是足够强的,因此云太息不仅被惊醒了,还能分出多余的精力找到“死后世界”知名游荡者华无锋,借人家之口打探小徒弟自立门户后的生活状况。
云太息休眠时,傲长空就在一旁守着,他的数据盘里存有风雪之城建成以来所有文艺作品的初稿、各版本修改稿、定稿以及废案,消磨时间绰绰有余,可他偏不,他就想什么也不做,守着师父静静发呆。以往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师徒间相处总是挤满了各种看上去非做不可的正经事,想放松娱乐一下都得专门凑时间,至少在能源之城,“无所事事”是罪过。
但我已经死了,我也早就不在能源之城了,傲长空带着几分悲伤的快意想道,我就是要无所事事,我就是要随心所欲当一个“罪人”,谁又能审判的了我呢?
唯独令傲长空无奈的是破天冰,那孩子白天想,夜里想,时不时来一场噩梦,无意识拉着自家师父陪自己一起面对一片漆黑,翻来覆去,一刻都不得安稳。傲长空很心疼,但同样地,他不后悔去闯亡灵之都。他自知大限将至,决不能坐等残损的能量核心自然衰竭后死在风雪之城,这种死法的指向性过于明确,当年那些知道内幕的人基本都能猜到是因为蓝魔蝎的幽冥音波功,破天冰就算一时不清楚,随便一打听也就知道了,而他这伤……的确不能说与风万里毫无干系,倘若再被风雪之城整体的舆论氛围一搅和,破天冰怕是要彻底恨上能源之城了,所以不能等死,他必须掐着时间点自己葬送这条性命。对不起破天冰,但你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孩子,我相信你,胜过其他任何人。
大约二十年过去,海无量来了。
“我以为要等得更久一些。”华无锋叹息着道,“师兄你也没能活过月神殿的平均年龄啊。”
“如今雷霆殿和狂野之城都恢复了元气,机车族与猛兽族爆发全面战争已不可避免,我算是活够本了,死得也不亏。”海无量去世前急得焦头烂额,根本没功夫想师弟,因此华无锋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而海无量对“死后世界”充满好奇,也没顾得上解释;等到后来他了解了“神游”的原理,则故意没解释,打个哈哈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了。
华无锋不疑有他,只是奇怪急速锋怎么三天两头思念师父,偶尔还一天就能思念个两三次,都是二百二十岁的大警车了,岂能如此优柔寡断不思进取?
“怪我平日里总狠不下心教训他。”海无量道,但多余的从来不讲。
没过多久,火无极居然也来了,他们这对姊妹城真是诡异地默契,曾经前后脚死了守城大将(系原创剧情),现在又前后脚死了城主。不过相比于海无量的忧心忡忡,火无极显得异常平静,“机战王,”火无极道,“预言成真,机战王降临了我们的世界,而且真的是火雷霆在刮着风的城外找到了他。你还记得那个预言吗?战王归来风飒飒……”
“停!”海无量大喊一声,比了个stop的手势,“我的老朋友啊,我的祖宗!这话你念叨了足足一百七十年,还没腻吗?我可不像火雷霆那么有耐心,这次就算了,下次再念我直接动手。”
战王归来风飒飒,
神器重现虹飞挂。
游戏世界乾坤倒,
至尊弧光拥天下。
一百七十年前,狂虎联军宣告破裂,时光之城在牺牲了守城大将火晨曦后终于恢复和平。城主火无极抱着将军遗孤、当时尚未有大名的阿火,想为这孩子卜上一卦,测算他未来命运的凶吉。火无极左手抱阿火,右手向占卜球注入自身战斗能量的瞬间,脑海一阵嗡鸣,旋即响起了那个雄浑壮阔的声音,用一首诗“预告”机战王的降世,而放下阿火再占卜这声音就没了。传说机战王来自更高维度的世界,能够使出种种神妙手段带领机车族走向最终的胜利,机战王的心智却并不成熟,需要一位忠诚可靠的“引路人”,火无极望向怀中这个过分安静而早慧的孩子,心想,看来就是你了。
我决定为你取名曰“火雷霆”,孩子,等你长大,就用你的雷霆半月斩,为我们的机战王扫清前路的一切障碍吧!

傲长空很焦虑。
狂裂猩的野望显然不止时光之城,虎煞天对月神殿的进攻也绝非临时起意,尽管那个出了名的野心家嘴上是这么说的。折损一个职阶不高不低的将领就要向月神殿全面宣战?虎煞天能有这么爱惜下属?他又不是狂裂猩!“依我之见,对虎煞天来讲攻打你们月神殿是一笔近乎稳赚不赔的买卖,甚至那支押送黑灼石的车队都很可能是幌子,是个专门用来挑起双方正面冲突的导火索。第一,月神殿从原本能源之城的正后方搬迁到了机车族阵地的最东头,偏僻得跟风雪之城有一拼,其余同胞就算想支援也不容易,换言之虎煞天的部队想围攻乃至封锁你们都不会很困难;第二,虎煞天毕竟是根基牢固实力雄厚的战王,被一个年轻后生落了面子,他势必要找回场子;第三……”
傲长空顿了顿,见状海无量替他开口:“你觉得这是虎煞天正式进攻能源之城以前的准备活动?就像引擎需要预热,开大需要前摇,能源之城易守难攻,所以他需要一场轻松的小胜利来提振士气。”
“……所以您直接自爆是不想让他得逞吗?”
“我当时倒没想太多。”海无量坦言,“时间紧迫,黑狮虎军团的集结速度与行动力都不容我细细思量,左右打是打不赢的,守也不太可能守住,干脆和虎煞天拼了,算是……‘保留有生力量’?理论方面我不太懂,总之就这样了。”
华无锋道:“我在的话不会让您去拼命。”换他自己去拼命。
“嗯,我明白。”自家师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他对海无量这一决定的理解和支持,“但城主带头逃亡不合适吧?现在这样就好。”一个小头目换一城之主,冲突事件就此两清,虎煞天没理由再去针对月神殿的残余势力,而且就算他想针对到底,手下领命办事的黑狮虎八成也要磨洋工,毕竟这差事又累又麻烦还拿不到什么额外的好处,不像攻打能源之城,打赢了就有能源紫水晶可以分。
“现在狂裂猩和虎煞天都把目光对准了能源之城,这两个人不可能再次联手,倘若挑拨他们鹬蚌相争,而能源之城以逸待劳,结果未必会差到哪里去。”海无量道,“小伙子看开点儿,且不说你已经死了,就算你还活着,守城的事也轮不到你来指挥,所以你着急也没用啊。”
“前辈,城主大人,我谢谢您。”傲长空又忍不住去抓自己的头雕,“我倒不是……诶也不能说不是……总之就是!昨天我又和他感官共享了!我不明白啊,这一没开战二没人打扰他,前线也没有传来坏消息,好像狂裂猩还退兵了,他安安稳稳批他的文件当他的城主就行了,想我干什么?还一想就是一整天!给我专心工作啊风万里!”
无所事事二十年的前风雪之城城主被迫回忆了一整天社畜生活,心情无比狂躁。
华无锋疑道:“重点是这个吗?”你们飞机好奇怪啊,这就是传闻中的能源之城集体社畜吗?死了也要关注曾经的好兄弟有没有在认真工作?可怕。
“重点当然……”
一句话被掐掉半截,傲长空眼前一花,很好,又开始了是吧?
所幸这回总算不是批阅文件了,值得庆幸,傲长空辨认出自己正身处能源之城接待别城同胞的外务厅——名义如此,但机车族的几座城池都倾向于孤立,外交活动不多,因此这个外务厅更日常的功能是为元老院打嘴仗提供场地。战斗机元老中鲜有人擅长政工工作,很长一段时间里嘴炮输出的主力都是星不眠首席,直至毕业后傲长空拿到了实习资格接她的班,从此每周总有那么三四天被发言稿折腾得焦头烂额,拼命挤出一切能挤出的空闲时间写稿子,还得注意不能被师兄看见自己都写了什么,虽然他愿意相信师兄的人品但主动避嫌总不会错,于是东躲西藏,写个发言稿跟特工传递机密情报似的,现在想想真是刺激……也真是单纯。
回忆说来话长,现实不过短短一瞬。傲长空回神后开始借风万里的感官打量这几位外宾,首先感应到的是战斗能量都不弱,其中以橙色直升机最为佼佼,结合风雪之城的情报来看他就是风万里的徒弟逆风旋吧?小家伙交际挺广,跑车、铲车、摩托车,呃,还有个人类小孩?
“……猛兽族想将我们逐个击破,”人类小孩语气铿锵,挥斥方遒,“所以机车族必须团结起来对抗敌人!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接着双方就反攻兽族的必要性与可行性展开辩论,“小兄弟,你们一直在强调团结,你的意思是结盟吧?”风万里起身,原本舒展平摊在座椅扶手上的尾翼随之略略收紧,尽管看不见,傲长空却能隐约觉出风万里似在提防什么,“结盟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机车族的城主们是谁也不服谁,这结盟之后谁来当盟主呢?”
主要是我跟你互相不服气吧?傲长空心想,时光之城和月神殿的硬实力都不足,两位前辈何必跟你争……等会儿,不对不对我们仨都死了啊,还有谁能跟你争?前辈们毕竟死得突然可是!风万里!我都已经死了二十年,你竟还不知道我死了吗?问出这种话你认真的吗?能源之城的情报系统不至于这么一落千丈吧?
还是你下定决心不闻不问,只当这个世界从未有过风雪之城?
而此刻话题已然转到那个叫洛洛的人类小孩身上。洛洛?火无极前辈预言中的机战王?那看来旁边这位帮洛洛解释机战王身份的红底火焰纹跑车战士就是火雷霆了,当真车如其名,不过人倒并不如其名,相反是个稳重性子,一点都不雷厉风行,他的铲车同伴也始终沉默不语,对比两人鲜亮的暖色系涂装,内外反差真大呀。
风万里再次拒绝了结盟的提议,“可虎煞天不是多人围攻就解决的角色,”洛洛万分焦急,“要想真正打败这种S级战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练出能克制他的合击绝技——流影电光闪!”
傲长空顿觉不妙。
“你也知道合击绝技?”
他当然知道,他可是机战王。
谈到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游戏资料,洛洛一下子来精神了,如数家珍,不仅解释了合击搭档的设定,还要指名道姓举例子,说火雷霆和急速锋,力元霸和绝地轰,听得逆风旋心潮澎湃:“那我呢?我可以和谁配合?”
傲长空感觉要糟。
当然是和风雪之城的人啊傻孩子,你一架直升机,不去找战斗机还能找谁?但风雪之城跟你家能源之城是什么关系?等客人们离开了你就不怕被你师父揍吗?
“你再加上风雪之城的破天冰(傲:居然是我家那小子?!),就可以发出最具攻击力的天羽屠龙舞,是专门用来对付战龙皇的绝招。”
“是吗?”逆风旋转身看向风万里,“师父,怎么以前没听您说过呀?”
风万里顿时攥紧了拳头。
傲长空开始为师侄祈祷。
“够了!”只听城主大人一声断喝,小辈皆讶然,“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
“诶?城主……”洛洛满脸不知所措,嗫嚅问道,“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风万里自知失态,背对众人,随便找个借口结束了这场小型会议。本来经历了一场深夜偷袭之后他该抓紧时间休息的,然而心绪万千,他睡不着,反正机体的疲劳状态也不是很严重,睡不着就醒着吧。
外务厅与城主书房在同一层,傲长空随着风万里的视线一路看过去,感觉变化不大,只是陈设更少,整体风格更加简约朴素,甚至可以说冷冰冰的,唯有当旭日升起,这里才能被晴好的阳光增添几分暖意。
该不会书房里头也跟样板间似的吧?傲长空心想。
门开了。
他精心创作的《风万里城主》肖像画直扑眼帘。
相信创作者们大多有过这种经历,如果自己来评判自己的作品,无论图画还是文字、影像、音频等等,无论何种形式,作者总会觉得哪哪都是瑕疵,处处都是缺点。眼下傲长空就处于一种类似的尴尬境地,他倒没那个闲心思赏析一百多年前自己的作画技巧,但那时的他倾注在这幅画像中的情感简直是喷薄而出,骤然让现在的他看到,真无异于公开处刑,羞耻程度直接拉满,臊得他恨不能原地消失。可死人没有行动自由,只要风万里还在想他,他就必须舍命作陪,盯着金灿灿的“傲长空”花体签名将二百来岁的自己痛骂了不下二百来遍。
求你了,哪怕一秒钟也行。
求你了风万里,把眼睛移开,把CPU放空,不要看“我”,不要“想”我,不要再揪着往事不放,你不该是这样的人啊!你怎么能一边作出一副追悔莫及念念不忘的样子,一边对现实的风雪之城、对现实的“傲长空城主”不听不看不说不问?你怎么做到的?你不觉得这样很矛盾吗?你究竟在想什么?你……
我究竟该怎样才可以理解你的心?
明明当初为了争取元老院的多数支持而宣布放弃温和立场的人是你,明明是你率先背离了师父与我们的共同追求,走向更为激进的一方,明明是你先甩掉我的!我死后放不下你是因为担心能源之城,那你呢?你早早就把我排除在你的信任体系之外,终于我也不再信任你了,我们各自为营,一刀两断,顺理成章,你还有什么理由放不下我?
风万里听不到他的声音。
等蓝魔蝎率部深夜偷袭,傲长空差不多已经心如止水了。随便吧,他想,风万里爱怎么着都随便吧,反正这家伙从小就擅长一心多用,想个人而已,根本不妨碍风万里拔剑揍人。而且就傲长空不算少的几次经验来看,蓝魔蝎的音波邪功似乎分为两种,招呼到他身上的都是强化版,能自动躲开机体防御直接侵蚀能量核心;这会儿他使出的只是普通版,击中敌人有麻痹全身的功能,但不算持久,想驱除负面状态也容易,用战斗能量弹开就行。不过机战王果然是机战王啊,连战斗能量也不需要,几句话,警报一开,蓝魔蝎顿时没了用武之地。
“撤!全军撤退——”
风万里:“逆风旋,好样的。
傲长空:嗯,捞人时的反应很迅速,顺便也让那辆实在有点吵的小摩托中招闭嘴了,还大家一个清净,真是好样的。
风万里:“星天罡你没事吧?”
傲长空:他估计会很自责,没帮上你不说还连累了你徒弟。
风万里:“是敌人的攻击太诡异了,不必自责。”
傲长空:其实还好,你跟他过几招肯定也能反应过来,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风万里:“还有小兄弟,谢谢你了。”
傲长空:叫人家机战王啦。
“神游”状态依然没有任何结束的征兆,风万里沉重而悠远的思念持续发功,拽着傲长空陪他熬夜补批文件,从凌晨三四点批到曙光朦胧,但傲长空觉得只要他别对着那幅画发呆,社畜就社畜吧,有些底线是可以灵活更改的,当然另一些不行。
上午战事再起,这次是虎煞天亲自领兵攻城,傲长空得以回“死后世界”短暂休息片刻,很快又被拉到现实世界,听见风万里对星天罡应道:“穷寇莫追。”
“是。”随即星天罡下达了全军撤退的指令,先前负责追击的武装中队陆续折返,各队统计损失后层层上报,汇总后交到城主手中,城主再向后勤各部门下发工作安排,可以预想又会是一堆文件。以往能源之城军政分家,这种善后事宜直接归军部管,后勤是军部的一个主要分部,城主名义上有权过问但实际上基本不可能插手;而现在军政统一,风万里大权独揽的同时也意味着工作量近乎翻倍,忙碌得甚至令傲长空都有些怜爱他了。
星天罡则一早就敲开了城主书房的大门,主动要求加班,帮自家城主一起批文件。
风万里:“谢谢你。”
傲长空:不要光说谢谢喔记得加钱,为爱发电可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星天罡:“不客气,为您分忧是我应尽的职责。”
傲长空:你这样会把他惯坏的啊!
风万里:“那好吧,战斗损伤报表我来看,这一堆是城内基础设施的翻新提案,你来批吧。”
傲长空:你使唤得也太顺嘴了吧!
经历过肖像画的洗礼之后,傲长空本以为他已然无所畏惧,不可能遇到更尴尬的情形了,于是命运爽快地给了他一记大嘴巴子,让他深切领悟了什么叫天外有天。简单来说就是,被迫用第一人称视角体会能源之城的城主和副官的深厚战友情、同事情,傲长空觉得很尴尬。
不过风万里显然有些心不在焉,等报表看得差不多了,风万里终于按捺不住,和星天罡谈论起了“老不老”的问题。傲长空明白风万里的感受,对机兽人而言,“衰老”在身体上的表现并不明显,只要身份地位足够高,一切残损部位都可以更换——只不过上位者大多会放任发声器的自然磨损,放任自己的声音随年龄增长而渐趋低沉——因此在机兽世界,“衰老”更接近一种纯粹的对精神状态的描述。
所以人是在什么时候变老了呢?大约是刚过三百岁的时候吧,某日风雪之城的阳光出奇地好,天空蓝得令人目眩神迷,傲长空却惊觉比起展翅高飞,自己更想搬一把躺椅到庭院里晒晒太阳,读书看报,把天空让给活力四射的年轻人。就在那一刻,他知道他开始老去了。
“我厌恶战争,无论输赢。”
风万里道。
他也开始老去了。
心态上的疲倦压过打了胜仗的欣喜,想要更快地驱逐敌人,更早地结束战争,不知不觉间他已深陷名曰急于求成的泥沼,而后中计、追敌、遭到反杀、付出城破家亡的惨痛代价,全都合情合理。虎煞天是否连风万里的心态变化都一并算计到了呢?不好说,但无论如何,这一手骄兵之计玩得真是漂亮。

在火龙山谷,机战王洛洛操纵两位速度型战士练习合击绝技流影电光闪,风万里帮不上什么忙,也不可能充当陪练,骤然落得一身轻松,回忆便如潮水上涌,对故人的思念更是一刻也不停地往外冒。风万里能怎么办呢?忍是忍不住的,想是一定要想的,那就不管啦随便吧,大不了等夺回能源之城自己就去找他。
傲长空的“感官共享”仅限于物理层面,至于风万里在想什么,他是无从知晓的,但能猜到个七七八八。首先肯定是盘算要怎样夺回能源之城,看风万里对合击绝技流影电光闪的练习有多么上心就明白了;其次是担忧能源之城的战士们,虎煞天抢到闪电令牌后必然要杀回去,不知城内数万直升机能有多少得以幸存,尤其逆风旋那孩子,他若血气上头找虎煞天拼命,只怕凶多吉少;然后是想念傲长空,这一点更加显而易见了,自打风万里醒来,傲长空就没离开过火龙山谷;最后……风万里还会有别的什么私人情绪吗?还会想念别的什么人吗,除了师弟和师父?傲长空希望他有,不过就这几日的见闻来看,可能性很低。能源之城至高无上的城主大人,却像是整座城里最孤独的人,是一个为过往所困的游魂。
至少和星天罡走得近一点啊,傲长空心道,难得他从小就和跟你有过交集,知道你的“WIND-10001”意味着什么,与元老院也有直接关系,却依然能发自内心地支持你、爱戴你,这样知根知底又立场坚定、忠贞不渝的副官太值得珍惜了,哪怕做不成朋友乃至心腹,多讲几句真心话也是可以的嘛,怎么就被你处成了那种完全是普通上下级的样子?这么搞活该你孤独啊,风万里,不要总是等失去了才后知后觉,不要再这样了,这样好痛苦。
好痛苦。
曾经傲长空为自己而痛苦,现在他为他人而痛苦,同时也为风万里这个令人感到痛苦的人而痛苦,但无比可笑的是,那些他为之痛苦的“他人”,他们自己却好像并不如何痛苦。他旁观着他们,无知无觉的他们,一往无前的他们,甘愿为城主和能源之城牺牲的他们,时常搞不懂究竟谁更可悲、谁最可笑。
而他的痛苦在风万里开口说出他的名字的那一瞬攀至顶峰。
“城主,既然您都愿意主动提起傲长空城主了,那是不是说明您的心结已经放下了?”洛洛道,如果想守护好能源紫水晶,还是得能源之城与风雪之城联手才行呀。”
“心结吗?我说不好,但是差点死过一回之后,我发现自己果然还是不甘心呐。”风万里遥望远方,语气是前所未有地温柔与眷恋,但他似乎毫无自觉,情之所至,便自然而然流露了出来,“我很想念师弟,想念从前直升机和战斗机共同生活在能源之城的热闹时光。我曾以为随着时间流逝我终将慢慢接受能源之城分裂的事,然而我错了,我其实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我也根本忘不了分裂的痛苦。”
你认真的吗,风万里?
想念共同生活的热闹时光?“热闹”时光?你想念那些时光?那些被元老院视作私有财产、被肆意抹除作为“人”的情感和欲求的时光,你真的怀念吗?你真的快乐吗?好吧,或许你这话确实有几分真心,毕竟元老院对你这份私有财产相当重视,“神圣不可侵犯”,而我,我什么都不是,只有师父真正在乎我,然后是我的战斗机族人。你吗?你当然也喜欢我,我知道的,可是你的元老院“主人”们痛恨我,时刻提防我抢走那“理应”属于你的城主之位。我本没有那个心思,你知道的,但托他们的福,到后来我真的开始抢了,甚至能和你打得旗鼓相当,把元老院急得够呛。
那么,当时的你对我是怎样一种感情?你是要听主人的话选择恨我,还是听自己的话选择爱我?你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在师父被你的某位老师骗出城交给蓝魔蝎的时候,在你得知实情选择包庇你的老师、选择隐瞒我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分道扬镳了啊!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你选你的主人,我选我的族人,一切尘埃落定,至于在此之后你如何跟你的主人翻脸、肃清元老院,如何追悔莫及,如何渴望赎罪,这些又与我何干?
是你先不要我的。
我完全不必考虑风万里的心情,完全不必!傲长空拼命告诫自己,我完全没有一丝一毫义务去同情他,为他着想,都是成年人了,做出选择就该负起责任!然而,然而……他其实也没得选吧?那毕竟是他的亲人,他的长辈,他们用自己的能量(灵魂)赋予他诞生以及成长的资格,没有他们便没有“风万里”;而且至少在风万里眼中,元老们都是爱他的,却教他怎么能狠下心去背叛乃至反抗他们?
和傲长空相比,风万里是更加身不由己的那个,作为城主他不可以任性,但他有理由放纵自己的情感困在回忆里走不出来,他有理由拒绝傲长空的“一刀两断”。
而他也终于下定决心要拒绝了。
当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当人们去鬼门关走一遭,就会发现下决心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风万里将多年来的人生感悟和肺腑之言说给机战王听,还一口答应洛洛,等夺回能源之城,他们就去风雪之城找“傲长空城主”解开误会。眼见克制最强战王的天羽屠龙舞有了着落,年幼的机战王神采飞扬,说要玩一次“引蛇出洞”,把虎煞天对能源之城玩过的计谋原样还给他;而虎煞天一死,黑狮虎军团势必大乱,风万里就可以趁乱飞去能源之城正后方的那个废弃堡垒。据他推测,星天罡、逆风旋等人应当已经集结残部去那里整休了,待双方会合,反攻能源之城指日可待。
希望仿佛近在眼前。
可是师兄,傲长空无奈地笑了笑,我已经死了啊。
破天冰拒绝回归能源之城,这个误会怕是不容易解,即便解开了风万里也注定要失望,他见不到想见的人了,更不可能听傲长空亲口说一声原谅或对不起了。死亡就是这么一件极端残忍的事。不过他们或许可以在“死后世界”重逢?
如果这样的话,师兄,我对你的牵挂能够维持多久呢?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你又会让我等多久呢?你可一定要让我等得久一些啊,不要太早过来,我知道你一定还不想死,而我也希望你好好活着,如果“好好”这两个字对你来说太难,你做不到,那就至少“活着”。等你得知我已经死了,往后余生,你也许要难以置信地活着,失魂落魄地活着,悲痛欲绝地活着,郁郁寡欢地活着,死亡于你不再是一种全然的威胁,偶尔它会变得甜美而充满诱惑。
但还是要活着。
我相信你,你做得到。
再次对上虎煞天,风万里专心致志,心无旁骛,总算令傲长空脱离了感官共享,这可能是他迄今为止经历的最为漫长的一次“神游”。他对机战王很有信心,看不到第一现场也没什么,正好他想通了一些事,也是时候找师父谈谈了。前面说到云太息年老体衰,除了“神游”甚少保持清醒,傲长空去的路上还犯愁呢,不知该用何种方式叫醒师父,却没想到根本不用他叫,师父已经醒了;更没想到师父身边多了一个不算熟人的熟悉面孔。
是星天罡。
“你也死了?!”
“你已经死了?!”
“小傲,你终于回来了。”云太息忧心忡忡,“万里那边怎么样?”
“师兄没事!”傲长空赶忙搀着师父坐下,“您且安心吧,师兄真的没事,他和机战王一行人掉进了火龙山谷,熔岩是幻象,他们躲在熔岩之下练成了流影电光闪,这可是专门克制虎煞天的绝招!师兄不过一时大意丢了令牌,流影电光闪一出,他们马上就能把令牌抢回来了。”
听到徒弟准确说出火龙山谷的秘密,云太息这才相信风万里是真的逃过一劫,遂长舒一口气,拍拍傲长空的手:“听华无锋小友说,你这次‘神游’持续了差不多两天一夜?怎么这样久?”
星天罡目光闪动,欲言又止。
“师兄那不是……闲嘛……”傲长空迅速瞟了一眼星天罡,搀扶云太息的手藏在师父背后冲他摇了摇,恳请对方先别说话,“流影电光闪是跑车跟警车一起发动的合击绝技,不关师兄的事呀,师兄闲着没事,就……对吧?”
“万里还愿意惦记你,无论如何,这不是什么坏事。”云太息缓声道,“我只担心,就你这当断则断的刚烈性子,被他那般惦记着,你反而要不高兴。”
“我没有。”没有不高兴,只是痛苦,不过眼下也算是想开了,“您若不信,等有时间我一定认认真真向您坦白,事无巨细,您想问我什么都只管问。可现在您需要休息,否则我就是想说,您也没那个精力听呀。”
“好。”云太息笑道,“等你想说了就叫我。”
安顿好师父,傲长空回头看了看星天罡,率先发问:“你见到我非常惊讶,难道方才师父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已经死了?”
“我本想瞒着城池失陷的消息,以免老城主徒生忧虑,可时间仓促,想不出什么合理的死因。老城主一直在套我的话,所以我还不知道你也……”星天罡顿了顿,“但我知道‘神游’。”
“唔,你知道啊?那正好,不需要我来解释了。你以后肯定也会经历的,怎么说呢,很奇妙的一种感觉,不过有些时候会无聊,或者焦虑。没办法,死人可没资格谈什么人身自由呐。”
星天罡淡淡“嗯”了一声。
沉默。
“你没别的要说了?”
啊呀,果然按捺不住了,听听这火力全开的质问语气,这家伙真的好在乎风万里啊。“和你的话,确实没别的要说了。”傲长空略一歪头,略带着几分明知故问的挑衅意味,“不如你直接告诉我吧,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
“你为何能知道城主那边的事?”
“当然是因为‘神游’啊。你不是知道?”
“那你还‘没别的要说’?”星天罡猛地抬高音量,不自觉握紧了双拳,“你会‘神游’到城主身上,就说明你死了都放不下城主,那当年你为什么执意要离开?”
“重点不是这个吧?”傲长空道,“我说要带大家走,大家举手表决,结果全票通过,这才是最核心的问题。倘若仅仅、只是我自己、执意、要离开,星天罡,那根本不可能有风雪之城,我一个人什么都办不到。话说这道理不难想吧?我以为你们早该明白的。”
“……至少给城主一个解释。”
“我没给吗?”
“不要那种公务层面的解释,城主已经听得够多了!”星天罡道,“你们两个又不是陌生人,更不是敌人,城主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就是你了,所以公事公办之外,你不该给城主一个私人层面的解释吗?还是说你根本不相信城主一直信任着你?”
“对啊。”傲长空蓦地冷下语气,“我不相信。你看我像是相信他的样子吗?”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相信他?”
“因为我不是你。”傲长空道,“你是直升机,我不是;你有直系长辈在元老院,我没有;你认为风万里许诺的美好未来将平等地分配给直升机和战斗机,我不认为。星天罡,至少在和战斗机有关的事情上,麻烦你闭嘴,我比你更有发言权;不止是我,所有战斗机都应当拥有发言权。可现实是什么?现实是只要元老院说某个决策对直升机不利,只要元老院说战斗机在能源之城的地位越来越高,《能源周报》铺天盖地一宣传,我们战斗机就真成了能源之城的‘主人’了,这还不够荒谬吗?”他笑出了声,“你见过谁家‘主人’想做城主还得自己领兵上前线拼杀的?你见过如此窝囊的主人吗?嗯?”
“我不想和你争论政治。”
“不然你想争论什么?哦,抛开一切政治背景不谈,质问‘傲长空’为什么丢下‘风万里’一走了之?可抛得开吗?风万里自诞生就带着元老院的印记,他整个人就是元老院的代名词,抛开一切政治背景,那他还剩什么?”
“还剩你赋予他的那些东西啊!”星天罡道,“他的情感模块是被你激活的,他的人格是由你赋予的,你走了,他能不崩溃吗?还有元老院,他早就脱离元老院的控制了,如今在能源之城,元老院什么也不是。你还记得吗?他答应过你要取缔元老院制度,即便你走了,他也依旧要履行诺言。他真的非常非常在乎你,可为何你就是不愿意回头看看他呢?”
我的天,傲长空心道,风万里啊,我和战斗机们刚离开那会儿你都干了什么?你究竟给星天罡造成了多大的误解?怎么他眼中的你痴情得几乎没有脑子?
“他在乎我,那是他的事,难道我必须回应他吗?谁规定了?你倒是远比我更在乎风万里,等他也死了,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回应你的感情?”
讲不通了,就这样吧,索性就让星天罡觉得我是个无情无义铁石心肠的人吧。
“你甘愿为他而活,那是你的自由,但我不想为他而活,这是我的权利!”

吵架中途被“神游”拽走,傲长空一口气倒不过来,憋闷至极,仿佛连根本不存在的胸口也被憋得隐隐作痛。
但很快他意识到,这疼痛好像并非幻觉。
“没用的。”是战龙皇的声音,语带笑意,满是势在必得,“城主,交出令牌就饶你一命。”
而风万里所作出的回应完完全全是意料之中:“牌在人在,牌亡人亡!”
什么情况?傲长空惊疑不定,CPU简直要烧起来。战龙皇怎么突然出现了?风万里身负重伤,又遭宿敌围追堵截,这当口怎么还会有闲心思想他?难道……战龙皇故意说了什么?
他死后破天冰严令封锁消息——傲长空本以为这些封锁手段应当瞒不过能源之城的情报网,但现在看来不好说——出了风雪之城,战龙皇是少数几个知道他已亡故的,只要战龙皇随便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引诱风万里自行展开联想,这场围堵就更不可能失败了。
事情正如傲长空猜测的那样,战龙皇轻轻巧巧一句“速度比不上风雪之城的战斗机”,风万里登时明白他与傲长空交过手了,刹那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统统指向风万里最不愿深思的那个问题:傲长空还活着吗?
“好吧,城主,”看在当年你一头扎进反间计、令能源之城自断臂膀的份上,“我给你一个痛快。”
风万里没有躲开。
傲长空知道风万里不会躲,但被龙皇异次元击中是什么滋味,他也实在不想回忆,那种感觉就像是把人一寸寸拆得稀碎再用强制手段重新揉捏在一起。剧痛使得风万里有那么几秒钟彻底失去意识,也让傲长空短暂脱离了感官共享,等他再次见到光时,战龙皇不知为何已经离开了。“逆风旋,”他听到风万里强撑着一口气劝慰自家徒弟,“生死有命,你也别强求什么。”
生死有命?
生死有命啊……
命运这种东西,年轻人大多是不信的,比如此时的逆风旋,又比如一百多年前的风万里和傲长空;而现在他们两个都老了,是啊,老了,这种对衰老的觉察恍若命运降下的暗示,人一老,离死亡也就不远了。不过师兄你呀,你一定比我要不甘得多,否则为何嘴上说着生死有命,话里话外却都是叮嘱逆风旋千万不要认命呢?如果我告诉你,我慢慢觉得能源之城合该经此一劫,你是否会跟年轻时听见我试图论证分家并非全无好处那样,气得直接拔剑叫我出城打一架?
你会的。
没错,你只是在死亡的威胁之下不得不认命,可你觉得年轻人,激荡的青春与年轻的灵魂,还是不认命要来得更好。我也一样,我也不希望看到破天冰在他眼下这个年纪就早早认命,至于我自己么……无所谓了吧?我已经和现实世界没有任何关联了。
傲长空这番胡思乱想,除了要归因于他本身敏感多思的性子,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和风万里共享感官真的太特么疼了。想当年他正面硬接龙皇异次元外加蓝魔蝎背后偷袭的一记强化版幽冥音波功,尚能飞出令战龙皇望尘莫及的速度,一刻不停地赶回风雪之城交待遗言,那会儿他好像也不过是被击中的一瞬间疼得要死,之后便没什么感觉了啊,怎地现在却如此不堪,甚至还得依靠胡思乱想来转移注意?风万里突然提到他的时候他也没反应过来,听漏了好几句,只听到逆风旋沉下声气请师父放心:“你未完成的事情,我一定都会帮你完成的。”
而风万里的光学镜倏然一亮,回光返照似的,他抓住逆风旋的手,拼尽全力说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什么事?
“我书房里的那幅画,你还记得吗?”
逆风旋说他当然记得。
傲长空有些不愿记得。
“若虎煞天不曾毁掉它,若它万幸得以留存,你就帮我把它还给你师叔吧。”
那还真是需要非常非常多的幸运才行啊。其实毁了也好,它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是你我之间的秘密,最后终结于我们这一代人,也算是它的宿命,又何必再经过小辈之手呢?
“当初说了一刀两断,我送你的东西,你一样不落,全还给我了。”
那些东西我本就舍不得用,带去风雪之城会愈发没用的,倘若不慎遗失,你说我该不该心疼?与其到时候犯难,还不如换你来帮我处理,留或不留,你都比我更加理直气壮。
“我却总是……总是难舍私心。”
你的私心和你本人是一副德行,明明看起来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得不得了,可实际上要多隐晦有多隐晦,你若不主动提及,谁会知道那幅画像是我画的?反正你徒弟肯定不知道。
“抱歉师弟,我霸占了它那么久,早该物归原主了。”
你没有“霸占”,它是你的,我在创作以及送出它时的满腔爱意也是你的,都是你的,虽然很羞耻但我不会否认,那几年我的确热情地、稚拙地、盲目乐观且毫无理由地爱着你。你会被这份感情打动也很正常吧?明明就很正常,是我不该错将你的感动视作你回馈于我的爱,是我误解了你的意思。
“希望你别介意……”
当然不介意。
“不!你还是介意吧。”
为什么?
“不要、不要忘了……”
不要忘了你,对不对?不会忘的啊,即使我能活到现在,和你有关的时光也占据了我人生的一半以上,我这辈子早就与你纠缠不清了,怎么可能忘了你?甚至偶尔理智命令我摆脱你,身体和心也会忠诚地帮我记住你。我们两个,不仅仅是我唤醒了你的情感模块,你也塑造了我的人格呀,人际交往中不存在完完全全单方面的影响,都是双向的。
“傲长空,还在……生我的气吗……”
早就不生气了。你呢?你有没有生过我的气?
“……”
……
好好睡一觉吧,师兄。

风万里的意识并没有从固定刷新点进入“死后世界”,他直接与自家师父重逢了,而云太息似有所感,慢慢睁开了眼睛:“……万里?!你怎么……”
“师父,”风万里多年来满怀愧疚,乍见师父,第一反应就是低头认错,随即却又被思念驱使着重新抬起头,双眼一错不错凝视着云太息,“师父,对不起,我、我……对不起。”
“没关系,都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人死如灯灭,你不必过分介怀。”云太息摆摆手,“先不提那些。万里,前两天你不是还没事吗?……这也太突然了。”
“是战龙皇。”风万里正欲从头开始解释,忽然想到什么,心生惊疑,“师父,您怎么知道‘前两天我还没事’?您在这里能看见我?”
“能,不过有限制,必须是你思念我的时候我才可以看到你那边的情形,最近几十年精力实在不济,看得少了。”云太息幽幽叹了口气,“前两天是小傲在陪你。”
风万里起初有些不好意思,结果听到后面如遭雷击,什么情绪都没了,只呆愣愣地问道:“小……傲长空?师弟?……陪……我?”
“嗯。”云太息被大徒弟这反应搞得一怔,不自觉放柔了声音,“万里,你还不知道吗?”
“太早了……”风万里喃喃道,“太早了,他明明比我小二十岁,怎么能比我先离开?”
“听小傲说是早些年能量核心被伤着了,注定活不长。唉,这也难免,毕竟冰天雪地的……”
“不是。”风万里道,“不是的师父,不是风雪之城环境不好,跟那没关系,怪我……”他蓦地攥紧拳头,语调透出一种日积月累而历久弥新的憎恶与愤恨,“真是便宜蓝魔蝎了,先伤害您,又伤害师弟,我却一连数次都没能杀了他!我没能保护好您和师弟,能源之城也……对不起,师父,我这个城主当得好失败啊。”
“什么话。”云太息正色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能源之城自然也不是一下子就分裂的,你师祖那一辈起了苗头,我也未能阻止,轮到你和小傲,皆不过顺势而为罢了。若说失败,我留给你们那么大一副烂摊子,难道我这个师父当得就不失败吗?万里,我和小傲都是你的亲人,绝不会苛求你万事不犯错,所以你也不要苛求你自己,不要因为一些情有可原甚至无法避免的过失而觉得对不起我;至于小傲,等他回来了让他自个儿同你细说。”
“好,我等他回来。”风万里飞快眨了眨光学镜,重重一点头。
“不过有件事你确实过分了。”云太息道,“你怎么完完全全不关注小傲那边的消息?作为城主,你把风雪之城摆在什么位置?城与城之间无非那么几种关系,友好、一般、不友好、仇敌,头和尾应该都算不上,若关系一般,那至少了解基本情况;若不友好,那更得知己知彼,否则哪天风雪之城突然更改了他们的对外战略方针,打你一个措手不及,你怎么办?”
“师弟不会的。”
“你敢保证他的继任者也不会?”
“……”风万里低声解释,“我不知道该如何让他相信我没有恶意、能源之城对风雪之城也没有恶意。分裂初期,风雪之城仅仅搭了个框架,居民承载能力严重不足,因此战斗机在能源之城的人员滞留问题闹得很严重,我……我应对得也很糟糕。”话音刚落风万里便苦笑着摇了摇头,“师父,最起码这件事您千万不要安慰我,是真的非常糟糕,连人命都闹出来了,甚至包括老人与孩子。您的死尚且能够归罪于蓝魔蝎和……和他们,可那几个无辜枉死的人,那些杀孽必须算到我头上。我当时觉得师弟一定恨透了我,除去偿命我不知道还能怎样取信于他,所以我脑子一热,拿上闪电令牌就去找他求死了。”
“居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云太息顿了顿,“不过也是情理之中,正常分家都麻烦得很,更别说不正常的,相较于内部开战自相残杀,现在这种结果还不错,尚有转机。对了万里,有个问题先前我就想问了,但话题越跑越偏,一直没机会问。万里啊,小傲亡故的事,你生前未能知晓,死后也不曾遇见他吗?”
“不曾。”风万里道,“我应该遇见吗?”
“弥留之际你是不是在思念他?”
风万里点点头。
“那就没错了。你思念他,正好他也一样放不下你,你们对彼此的牵挂会在两个世界之间架起一座桥,令小傲去到你那边,和你感官共享,直到你心里不再念着他。”云太息道,“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们最后一次感官共享,持续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等你死了,小傲也该结束‘神游’回来了,你们该是能直接碰上面的。”
风万里想了想:“‘死后世界’有无地表之类的东西?师弟每次结束‘神游’回来,他出现的地点是随机的还是固定的?”
“有一个固定的刷新点,你可以把它想象成站台。怎么你不是从那里进入‘死后世界’的吗?”
“不是。我一睁眼就看到您了。”
“唔,也对,你初来乍到,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更不可能一路从刷新点摸索着找见我了。”云太息笑笑,“果然上了年纪,脑子总是转不过弯,竟一时忘了,你会直接出现在我面前,就表明我对现实世界的牵挂已尽数消失,我可以离开‘死后世界’了。”
“什么?……因为我和师弟都死了吗?”
“原以为等到你们和好,或者最起码能源之城与风雪之城的外交关系趋于缓和,我差不多就能放心了,谁承想……”云太息无奈一笑,“走吧,去刷新点,小傲八成还搁那儿等着接你呢,至少让我看见你们把话说开。”

近乡情怯。
近故人,情愈怯。
“师父,”远远望见傲长空抱着胳膊静静等候的背影,风万里深吸一口气,话一出口竟不自觉带了几分颤,悄声问道,“师弟真的不怨我了吗?也不生我的气?”
“你自己去问小傲呀,问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他。”云太息这轻松调侃的语气,倒颇有傲长空当年喜怒笑骂插科打诨的风格,令风万里深感意外,“不过我可以帮你喊小傲回头。”
风万里沉默良久。“拜托您了。”他选择认怂。
“你啊……小傲!”
傲长空应声转过身来,紧接着整个人一僵,似乎还习惯性做了个战斗机变形起跳的动作,然后才想起他已经由物质生命变为虚幻的意识体了,一团数据流理论上可以是任何形态,也可以“欻”一下蹿到想去的地方,与想见的人近在咫尺:“师父。”而后他慢慢将头转过一定角度,深红正对上天青,灿金恰映着湖绿,“……师兄?”
“嗯,师弟,是我,我也过来了。”风万里仿佛一瞬间遗忘了语言功能似的,一字一顿生硬地道,“呃,好久不见?”
傲长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我而言可一点儿都不久啊。”
“那倒是。”风万里沉思了好一会儿,“我死的时候,你疼不疼?”
“还好,因为我差不多也是师兄你的那个死法所以算是习惯了——哎呀!”
“这种事有什么好习惯的?”云太息缩回刚刚弹了徒弟一个脑瓜嘣的手,“万里你也是,快说重点,都是当城主的人了,别磨磨蹭蹭顾左右而言他。”
“要不师父您老人家回避一下?”傲长空道,“您在这里,师兄说着说着肯定又要自责了。”
“万里自责的主要原因不在我,小傲,你还是把你自己看得太轻。”云太息摇摇头,“我做城主的时候,周旋于军部和元老院之间,两头不占好,我是早有觉悟要死在任上的,相信你们都能明白,更何况万里也算是为我报过仇了。但是小傲,你不一样,万里可是到死都记挂着你呐,你是不相信他,还是不相信‘死后世界’的判定?”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行吧,看来还真是我这老头子打扰了你们师兄弟两个叙旧。”云太息笑道,“有些话不好意思当着师父的面直说?那好,师父先走啦,但师父走了之后你们一定要把误会都解释清楚,能不能答应师父?”
风万里不假思索:“能。”
“其实有师父在也挺好。”云太息一走,傲长空开始小声逼逼,“不过、那个……是真的吗?主要原因不在师父而在我?可咱们当时处理问题的方式都不够妥当,算是各有错处吧,你自责什么?曲解你立场的人是我,主动做出分裂行为的人是我,怎么想都轮不到你来自责啊?”
“你也说了各有错处。”风万里道,“其实不止是自责,我还要感激你,因为你走后我终于能鼓起勇气与我的过往一刀两断了,那是绝无仅有的一次良机,是你为我创造的。”
傲长空却轻轻摇了摇头:“那种事迟早会发生,与我关系不大。元老院企图彻底掌控你,让你做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然而这是不可能的,逼急了你一定会反抗。说什么感激……你这话太重了,我担不起。”
风万里不赞成也不反驳,光学镜就那样安安静静亮着,但傲长空莫名懂他的意思,他认定傲长空担得起,只是不清楚该如何解释。他在沉思,最后却来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感慨:“师弟,总感觉你变了好多啊。”
“有吗?”
被师弟这样一反问,方才风万里心底那份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感慨忽而又变得模糊了。“我不知道。”他说,“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或许不是你变了,而是我从未真正了解你。”
“可能吧。不过师兄,以我们那时的身份与关系,你本就不必非常了解我,该由我去配合你的。”傲长空低下头笑了笑,“是我不知不觉奢求太多。”
奢求?什么奢求?风万里似懂非懂,索性将一切都交给直觉,急切追问道:“你奢求什么了?”
傲长空被问得一激灵,暗恼自己一时大意口无遮拦,忙道:“没什么,都过去……”
“我爱你。”
“……?!!!”
“是这个吗?”
“我、什么?”傲长空结巴得像是他CPU过载且发声器几十年没抹过润滑油,尽管意识体想说话的时候,既不需要CPU也不需要润滑油,“我不是,那个……”
“不是……?不对,你这副反应,明明就是。”风万里道,“啊对了你不要误会,那句话不是在试探你,我真的很爱你。对不起,我明白得太晚了,师父也好,你也好,我总是……总要失去什么,才后知后觉自己真正在乎什么。”
傲长空依然没有反应过来。
风万里直接上前抱住了他。
然后穿模了。
呸,是傲长空太激动了维持不住实质的形体,风万里像穿过一抹空气似的穿过他,两个人都愣了一会儿,转过身相顾无言,好好的表白现场成了放送事故,倘若再配一曲误解向的悲情BGM,打上标题《阴阳两隔的恋人》,绝对能赚到几滴“虽然莫名其妙但是好虐啊”的泪水。
这东西没法跟拍戏一样NG重来,所幸经此一遭,傲长空倒是冷静了,也正面回应了风万里:“师兄你说的爱是想永远在一起的意思对吧?甘愿将灵魂袒露给我,是这个意思吧?不是也没关系,怎样的爱都没关系,反正我的确是那样爱你的。”
“我也是。”风万里道,“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
傲长空半开玩笑地道:“算是回击我那句再也不见?”
“不算,我是真心不愿再分开的,根本没往别处想。”风万里不自觉流露出几分郁闷,“更何况我们也是真的再没有见过面,你说到做到,那我区区一句话的回击有什么意思?”
“师兄,难道那一百多年你很想再次见到我吗?”傲长空匪夷所思地道,“可我怎么感觉你压根儿都不想承认风雪之城呀?错觉?还是我会错意了?不应当啊,你看你,对风雪之城不闻不问,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死的,摆明了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架势,甚至还跟你徒弟闹脾气。那孩子知道什么呀,要怪也得怪你不肯让他知道。”傲长空轻笑一声,紧接着又叹了口气,“你这样讳莫如深,岂不是像极了在厌恶我吗?若非‘神游’令我得以与你共享感官,也不知我还要误会你到何时,想想真是后怕。”
风万里有点委屈:“是你说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哈?就因为这个?你以前可从来不会这么听我的话。”
“以前我也从来没想过有哪一天你会彻底离开我。”
“哎……”
他们相遇得太早了,太年轻了,以至于一切爱与恨、因与果、希望与失望、过错与错过,都显得那样不合时宜。
将他们从无限怅惘中解救出来的是他们各自的宝贝徒弟。
“所有能源之城的人,都不得踏入我们风雪之城。违者——死!”
傲长空:啊?破天冰我是这样说的吗?
“晚辈有要事与城主您商量,不知可否通融一次?”
风万里:嗯?逆风旋你怎么成晚辈了?
“哼,滚回你们的能源之城!”
傲长空:小孩子不可以说脏话!
“什么?风万里城主他死了?”
风万里:这孩子没有对我直呼姓名,想必是师弟有意纠正的结果,倒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
“他终于死了!”
傲长空:……
风万里:……
“我不管你是谁,你如果再敢对先师无礼,我就不客气了!”
傲长空:……也行。
风万里:……好吧。
“在我眼里,没有朋友,只有嫌犯。”
“哦,是吗?没想到雄踞一方的傲长空城主,竟然是这样一个多疑的人。”
傲长空:我没有……
风万里:他不是……
“你胡说什么?!”
傲长空:所以你也别顶着我的名头乱讲了好不好小天同志?
风万里:当年的事若交由外人评判,势必众说纷纭,譬如责怪师弟思虑过重,疑神疑鬼,全然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师弟对日常言论管得宽松,类似的曲解之语恐怕师侄听过不少,所以才会这般动怒吧?
“好厉害的剑气啊。”
傲长空:嘴上虽不留情面,出手却有所保留,不让对方预测到自己的全部实力,很好!
风万里:剑气凛冽而不含杀意,攻击直来直往,是算准了能教逆风旋费点力气正面接下而不至于伤人。师侄这一手在威慑之余仍不失一城之主的气度,师弟教得好呀。
“如果你们还不滚出我的风雪之城,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呵,像你这样藏头露尾的人,还敢在这里吓唬人?”
傲长空:师侄这秉性不错,小天是该多学学说话的技巧。
风万里:以目前他们两人各自的实力,逆风旋基本不可能在一对一硬碰硬的交手中占据上风,倘若能早一点……罢了。
“大胆!——”
话不投机,两位年轻战士直接在大门口动起手来,万幸眼下这时节风雪之城已进入漫长的冬季,门前积雪深逾数米,两人你来我往过招时外溢的战斗能量大多被积雪吸收,卷起纷纷扬扬的雪尘,而不至于损坏主体建筑。
但逆风旋喊出“闪电旋风劈”的时候傲长空还是忍不住心疼了起来。
随即破天冰又不遗余力补了一刀,或者可以说成是捅了一剑:“破空寒冰砍!”
这下风万里也不禁替师弟感到心疼了,打归打,不要拆家啊!
许是专注于战斗的缘故,“神游”结束了。“机战王似乎可以直接操纵机车族的战士。”风万里道,“如果他们情绪上头,打得不可开交,想必洛洛会出手干预的。”
“师兄你是在担心吗?”
“你不担心?”
“分裂的事我给小天讲过,不止一次。哦,小天就是我徒弟,全名破天冰,破碎、天空、冰雪,取的这三个字。”傲长空道,“小天不是在能源之城出生的,对能源之城的一切恶意都仅仅源于不了解,我看师侄也并非冲动鲁莽的性子,只要他还有机战王能够把机车族所面临的险峻情形说明白,大敌当前,小天分得清楚大是大非,肯定会同意跟机战王走的。”
“不是在能源之城……这么说小天是风雪之城的孩子?”风万里陷入深深地疑惑以及难以置信,“他多大了?满一百岁了吗?你居然!……”
“一百九十多岁啦,是成年人啦!”傲长空赶忙澄清,一时间颇感哭笑不得,“未满一百岁的城主?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风雪之城再怎么缺人手我也不至于虐童啊。”
“我没说你那样,正因为不相信我才会吃惊。”风万里道,“分裂是一百二十年前的事,那会儿他得有好几十岁了,不在能源之城,那他是怎么长大的?”
“师兄,你是WIND-10001,对吧?”傲长空顿了顿,语气微沉,“他是SKY-00001,是……和你很相似的孩子,各项参数都是人为设定好的,不存在‘长大’这一过程,幼年期机体保持休眠状态,CPU则不断学习‘造物主’提供的各种资料,直到哪天‘造物主’觉得时机成熟了,才会将其唤醒。师兄,我记得你被唤醒是在七十岁?十年后遇到我,再过十年你成了我师兄。小天被唤醒时的年纪跟你那时差不多,很凑巧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看到他就会联想到你,于是我故意带他做了很多你曾经不被允许做的事情,比如看‘闲书’。你肯定想象不到,朔无忧老师在风雪之城没有干他的老本行,他退休写小说去了,每周在报纸上连载,出单行本总是上架当天就被抢购一空,风雪之城几乎人手一册;小天更是迷得不得了,那一整套初版单行本被他翻得卷边。”傲长空讲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会儿,用格外温柔的声音喃喃说道,“你也一定会喜欢的。”
一定会的,所以啊,将这个引人入胜的故事一字一句念给破天冰,是一种不算慰藉的慰藉,不够圆满的圆满。
“好,我记住了。”风万里道,“你那里有存……”
傲长空又被徒弟的思念拽走了。
“战龙皇,把令牌给我!”
破天冰一声怒喝,变为载具追了出去。战斗机速度拔群,可战龙皇也完全不必匆匆逃跑,只见他好整以暇转过身,举起了龙王炮。破天冰急于追回风雪令牌,飞行路线自然是取最短的直线,且速度过快根本不可能灵活闪躲,因此龙王炮打他简直和打固定靶无异,打一发中一发,当然也只需要一发。从小就能单靠天赋碾压一切的不败神话,终于碰上了比他更为天赋异禀的敌人,同时也是他命里注定的宿敌,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无力感恍若两座大山,压得破天冰喘不过气,全身都在因愤怒而颤抖:“我一定要去把令牌给抢回来!”这可是师父留给他最重要的遗物啊!
好在机战王及时劝住了他。
“我们的师父之间就是缺乏信任,结果经不起蓝魔蝎的挑拨,反目成仇。”
风万里这时也被逆风旋的思念拉进了现实世界。
“我师父在临终前,还念着你师父的名字。”逆风旋言辞恳切,“我看得出来,师父他是带着遗憾和悔恨离去的。”
破天冰叹道:“原来我们的师父是这么地相像。”
傲长空蓦地紧张起来。师侄肯定在想师兄,毋庸置疑,而师兄肯定也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自家徒弟会如何讲述?师兄听了又会想些什么?一切全然未知,傲长空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早知如此他一定第一时间就把自己的死因向师兄解释得明明白白,毕竟美化也好、掩饰也罢,不能指望破天冰将师父所有的遗言和盘托出。小天啊,师父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傲长空心道,有些话你不想提便不提,藏私便藏私,但是千万不要改动我的原话,求求了。
破天冰倒是隔空满足了自家师父这一要求,只删不改,可问题是删完之后,怎么听起来他堂堂风雪之城城主竟像是被拒不从命的徒弟给生生气死的?这就太糟了吧?不仅师父我风评被害,你小子给人留下的印象也非常不好啊!不善表达真的是硬伤啊!
“所以你真的……”
“没有!”傲长空道,“我叫他回能源之城还有别的原因,和风雪令牌有关系,你如果好奇的话我会解释的,总之不是他说的那样……不全是!”
“嗯。”风万里又仔仔细细回想了一番,轻声道,“我没有生你的气,从来都没有过。”
爱是想要触碰又收回的手,爱是未经触碰却在颤抖的心。
风万里意识到自己的爱便收回了手,颤抖的心也无法直接掏出来递给心上的人,所幸傲长空终于还是感受到了,他截住那只收回的手,与那颗颤抖的心做了交换。
在最为残酷的死亡之后,他们终于可以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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