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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庆余年 李承泽 , 范闲
标签 庆余年 , 闲泽 , 范闲 , 李承泽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是端端不是瑞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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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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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6-4 18:30
- 导读
- 狐狸之窗
“范爷爷,范爷爷,你知道狐狸之窗吗?”
这是范闲回到澹州的第十一个年头。
得益于他九品上的功力,纵使年近古稀也没添多少皱纹,连发丝都墨似的,不见一毫厘雪色。
如今范府的管家,是范闲从京城带来的,因为跟他久了,熟悉他人人平等的论调,所以在被府中琐事牵绊忙得分身乏术时,经常将他的小孙子扔给范闲,美其名曰给闲掉渣的主家找点事做。
然后范闲就带着人家的小孙子同儿时一样,坐在大门口发呆。
今天那孩子和临街的小友们手挽着手去茶馆听书,回来就若有所思坐在范闲怀里舔糖葫芦。
不一会儿他将还串着三颗红果的签子塞给范闲,腾出两只小手穿叉交错打成一个复杂的结,中间留有眼睛大的窟窿在脸前比划来比划去:“范爷爷,你有想通过狐狸之窗去见的人吗?”
小孩特有的清脆声音,像冬天半红半青的枣,咬一口直发甜,回味又酸涩不堪。
范闲眨巴着眼睛,他的思绪在“这世界真神奇怎么太阳国的都市怪谈也能流传下来”和“除了神庙外难道还有其他天脉者生产基地不成”之间徘徊,最后他想,反正退休这许久,真出问题也该是当今天子着急。
于是范闲弯着眸子刮刮小孩鼻梁:“要相信科学。”
“什么是科学?”
“科学就是……”
三言两语糊弄了孩子,却糊弄不了自己。
半夜三更范闲翻来覆去睡不着在心里倒腾,按那小孩的说法,人一生只能用狐狸之窗见一个人,他不是不相信科学,而是他自己就够不科学的了,万一这事儿是真的呢,他必须得在有生之年实验一番,了却心中遗憾。
次日范闲一睁眼就开始盘算人选。
他错失的人不说多,但绝不算少,这仅此一次的机会,给谁反而成了个难题。
范闲擦拭着脸上洗漱残留的水珠推门而出,正想去街市上寻摸早点,就见院子里那棵树迎着风摇晃不休,枯黄树叶不堪摧折斑斑飘落,洒在地上织成一方薄毯。
这画面似乎少了些什么,那棵树下该有架黑沉的轮椅,轮椅上合该坐位无髯白发的老人,惬意仰头看。
范闲歪头盯着那枯老盘虬的树根,他好像不需见他。
庆帝已死,他没什么对不起陈萍萍的。
用过早饭回来,他又坐在大门口拄着下巴出神,一边想王嫂的豆浆还是这么好喝,一边想之前还说要带婉儿来澹州,瞧瞧临海的风土人情,一纸诺言尽数打了水漂,素衣淡雅的姑娘终究没熬过踽踽独行的冬日。
范闲没娶林婉儿,他们之间隔着滕梓荆,隔着林珙,彼此都做不到用鲜血染就的漫天红绸来粉饰太平,他们之间一见钟情的、泛泛而浅显的爱,早被消磨殆尽。
他们相悖而行,互不亏欠,自然也不需相见。
范闲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肘,将头转移到另一只手上托着,叹了口气。
滕梓荆。
他终究还是欠他的。
只有滕梓荆,是受他连累,才殒命,无论怎么算,范闲扪心自问,他都欠他的。
范闲虚搭在面颊上的手指微微抽动,但也只抽动了一瞬,又沉寂下去。
他想,我杀了程巨树,替他报了仇,再不遇我才是他的万幸,又何必打扰人家。
范闲就这样坐着,听街头巷尾的喧嚣,也听无人之处的清寂,他将葬下的人一个个挖出,再拍回去,甚至没漏下庆帝。
虽然他发现自己在认真考虑庆帝时,着实有种自己得了老年痴呆的错觉,以及极度的嫌弃。
直至红霞垂坠,在残阳铺就的烫金纸面上,勾勒一个清瘦而挺拔、儒雅却决然的背影时,那个被他刻意遗忘的人,才不情不愿地站了出来。
范闲无奈,不想是他,不得不是他。
如果说,范闲真的有对谁不起,大概就是这位骄奢淫逸的二皇子了吧。
别人多少给了范闲补救的机会,他能照料他们的亲人,亦能手刃他们的仇人。
可于二皇子,范闲逼死他的亲人,也逼死了他,范闲本身就是他恨之入骨的仇人,也是他难得真心的亲人。
怪他年少轻狂太自负。
范闲不敢见他,但压抑了数十年的思念与愧疚又抵死缠绵恣意疯长,攀绕他战栗的心脏,冲破他梗塞的喉腔,汹涌溢出眼眶。
范闲支着下颌的掌心中,落入一滴温热时,他才直白感受到,他想他了。
他任由面颊湿意风干出一道浅白的痕,在金乌眠于扶桑,羲和驾车逡巡的当口站了起来,一晃身形便回了卧房。
既已无法克制相思,不如抛却顾虑再见,左右二皇子是要被召唤来的,他讨厌范闲也没法子。
他一向脸皮厚如城墙。范闲有这个自知之明。
他比每年祭拜宗祠还郑重的沐浴毕,将上了年纪后就如庆帝般懒得梳束齐整的发一丝不苟地盘起,趿拉着鞋踱步到院子里,寻一处二皇子或许会喜欢的地界。
墙角的秋千太轻灵,怕人飘了去,檐下的摇椅太老旧,又怕摔了人……
负手兜兜转转一圈,满园生活的琐碎尘俗,只堂前那汪潭还有些风雅意趣,但因范闲素日疏忽,无花无叶,无蜻蜓点水,也无鱼跃惊波,看上去死气沉沉。
范闲尴尬地摸摸鼻尖,随后又自暴自弃地想,反正是秋天,这水潭里什么都没有应该很正常吧。
他难得心虚地擦净了水潭边的石凳,无暇去想已死之人又如何会染上这人间脏污。
胡乱忙了一通,终于剥离了内心最后一丝犹豫,范闲双手交叠学着去摆那所谓的狐狸之窗。
到底年纪大了,指掌不似幼童那般柔软,等他气喘吁吁将每根手指塞进它该在的位置,额头已然覆上一层薄汗,他费力地将那不大的孔洞对准左眼,方才开阔的视野骤然只剩下一小片,他将那块可以视物的菱形锁定在石凳上,嘴唇翕张不知该如何唤他。
若是叫二皇子,万一把历朝历代的二皇子都叫来该如何收场。
范闲几乎要被自己滑稽的想法逗笑了。他掩饰般轻咳两声,虽然也不知在这空无一人的院落能向谁掩饰,随即他调整好心绪郑重其事开口。
李,承,泽。
许久不叫他的名字,范闲一开口就觉得有些陌生,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叫的是否正确。
李承泽。
该是叫这个名字的,当年夜宴他脱口而出“始是新承恩泽时”,分明于醉眼朦胧间窥见他耳后艳色,不会错。
承泽……
范闲逃避似地闭上眼睛,狐狸之窗需唤人三声,三声过,若无人,便是失败了,他有些不敢知道答案。
四周寂静无声,只偶有晚风卷起落叶发出沙沙声响,范闲不知自己等了多久,或一盏茶,或一炷香,他终是耐不住这愈发令人窒息的氛围,长出口气,缓缓睁了眸子。
石凳上依旧空无一人,提前洗好的葡萄也纹丝未动。
难道是第一声叫的太犹疑,第二声叫的太和软,第三声又未唤他全名,才导致此术失灵,于是范闲又深吸口气,气压丹田后猛地一收小腹,一声中气十足的“李承泽!”响彻澹州港。
“范闲。”
范闲当即僵在原地,沙哑的声线,一字一顿的腔调,无不与初见时如出一辙,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大晚上的你在这叫魂呐。”
可不是叫魂么。范闲在心里回答着,他举着那狐狸之窗左右扫视一圈不见人影,不由急得团团转。
“傻不傻,把手放下。”
“你不会是被我叫来生气了,准备诓我放手打道回府吧。”
李承泽气笑了:“我怎么不知道小范大人如此幼稚,你放不放下,不放下我可走了。”
“放放放!”范闲一听人要走赶忙分开他那系得异常紧实的手指,并在一处揉搓着,“你可不能浪费了我一辈子就一张的通灵体验卡啊……”
“体验卡,那是什么?”
范闲竖着耳朵等到李承泽的回应,才松了口气,这人没走,就好。
他含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打好腹稿的胡诌顿时卡住。
李承泽穿着饮毒那日的衣衫坐在水潭边,细瘦臂膀支在身后,如玉肩项拉扯出秀颀弧度,纤月般光裸的一对足似有若无点着水面,偶有游鱼跃出吻他趾尖,他便蜷蜷脚趾,任那鱼儿落回水中,隐没到绰约的荷下去了。
他此来,不仅带来了我的万千思念,还带来这一池溜走的夏。范闲不可自抑地想。
李承泽发觉范闲许久没有动静,便借着后仰的姿势抬起头,懒散地、带着笑地望过去,比生前更清澈的瞳直直望进范闲眼底,似乎能将他藏污纳垢的灵魂看穿,他倒也没觉着冒犯,他乐得让李承泽看。
范闲见了人,也没有方才那么冒失了,他负手不紧不慢走到人身边,学着李承泽曾经的样子蹲坐。
这是他走后第二年范闲养成的习惯。
范闲歪着头,用视线描摹人侧脸,李承泽在那边过得应该不错,夺嫡时瘦削下去的身形不仅养了回来,还隐隐比靖王府初见时更圆润了几分。
范闲心情大好,乐呵道: “二殿下好像胖了些。”
“不会说话就闭嘴。”
过了一会儿李承泽又说:“你运气还挺好的,但凡换个已经去投胎的,今天就见不到人了。”
“是挺好的。”
他们坐得不近不远,中间恰巧隔着一个月亮,两人遥遥望它,都没再开口话。
“我没想到你会见我。”主动的似乎总是李承泽。
范闲低头看着水潭里那弯新月,李承泽依旧仰着头盯着天边那轮银盘。
“……对别人我无亏无欠,不见也罢,对你……”
“我是你排除所有选择后,剩下的那个吗?”李承泽的视线也从天上的满月离开,落于水面被波纹搅扰的参差丑陋的残月。
范闲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确实像做数学题一样,排除了所有选项,才别别扭扭地将剩下的填入答题卡。
李承泽一瞬不错地盯着他震颤的眼睫。
笨。
愚不可及。
李承泽轻轻笑起来,其实他不是在范闲唤他名字的时候才出现的,早在范闲动了用狐狸之窗的念头时,他便来到了范闲身边,被迫观摩了一整天小范大人魂不守舍的变脸表演。
范闲听到身侧笑声,他不明白本该生气的李承泽为何如此开心,他给笑得半倚在地上的人递去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李承泽冲人俏皮地眨眨眼。
他当年确实心悦范闲,但只道范闲厌他恨他从不曾言明,如今一看,这人心里当不存多少清白,只是还未察觉而已。
他大概不会告诉于情爱之事一窍不通的小范大人,狐狸之窗只是个通灵媒介,思念之人的灵魂会在使用者升起妄念的同时,被再次拉入凡尘,等下一次会面。
李承泽想让范闲自己发现,他那秘而不宣的心思。
范闲见李承泽没有向他言明的意思,不由有些气恼:“生前瞒我许多,身后,也同样瞒我,我就如此不值得你信任吗?”
李承泽眼珠一转,打算引导一番,于是故意低落了神色:“唉,小范大人向来最不喜我,我也不愿将自己的私事说出来惹你烦忧,还不如将你真正在意之人如今的境况悉数告知也算不枉你我,相见一场就从滕梓荆说起吧,这个滕梓荆啊……”
范闲自是听不得这骄傲之人妄自菲薄,所以他未经思考便打断了李承泽的话。
“谁说我不喜你!我……你自己说过,我们一见如故,这话在我这里可做得数。”
范闲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平素真是多撒泼打滚的诨话都能张口就来,真到了心上人这,却是一句体己话也说不出,他在心里唾弃自己:孤独终老,你活该。
李承泽在他说出前半句话的时候还颇希冀地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开窍了,结果憋半天就秃噜出这么句话,李承泽瞬间半眯了眼:现在给别人看孙子,你罪有应得。
“噢——一见如故,不错我是如此说过,不过是拉拢你的手段罢了。”李承泽不甚在意地挥挥袍袖,歪倒着身子习惯性去摸身侧的葡萄,却摸了个空,又不动声色收回手来。
这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范闲的眼睛,他自觉刚才说错了话,分外殷勤地一跃而起从石桌上捧来还挂着水珠的葡萄。
李承泽瞥他一眼:“我吃不到的,这种阳间物什。”
范闲有一瞬怔愣,他总忘了,李承泽是他短暂借来的,不知何时便会烟消云散了去。
本来虚搁在果盘上的手骤然收紧,将那精致银器按出十个大小不一的坑洞,葡萄甜腻的汁水淅沥淌出,打湿了他布满薄茧的虎口,他勉强扯起一抹笑意:“真是可惜了,那我替二殿下多吃些。”
李承泽若想吃,其实吃得到的,他本想借此重提他们天人两隔一事,看能否刺激范闲倾吐些心声,怎料这人还能满不在乎调笑,他难得在心里升起些不自信,莫非是他误会了?
他仔细看着范闲的神色,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不开心,只抱着葡萄一颗接一颗地吃,倒确实不像把他放在心上的模样。
李承泽神色有些黯淡,他的一生何其短暂,却将数倍于此的时间留给范闲,他至今未去投胎久居酆都,无非想要个答案,今日倒是良机,破罐子破摔问个结果罢了,若真是他自作多情,回去讨一碗孟婆汤忘了前尘投胎去,还能落个潇洒快活。
他看看天色,将欲破晓,这个面子丢就丢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来世相见不相识,谁怕谁啊。
“范闲,”他顿了顿,等那吃葡萄的看过来,“你只当我是知己吗?”
范闲觉得一块葡萄皮黏在了喉口,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好像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又怕是他理解错了,等缓和了气息他小心翼翼地反问:“不是知己,是什么?”
相接视线,分明都透出明晃晃的试探。
“你于我,不只是知己。”
李承泽在剖白心意一事上,向来不得要领,面皮又薄,这是他能说出口的最直白的情话了,他希望爱他的范闲能懂,他又希望不爱他的范闲不懂。
可范闲是爱他的。
蹲在那里的范闲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掀了果盘凑到人身边,遮住两人中那轮月。
“当然不只是知己,”他怎么能不明白李承泽的意思,既然两人心意相通,便不需顾虑更多,范闲觉得他怼天怼地怼空气的嘴又回来了,“我与殿下初见就好似久别重逢,恋恋不忘许久,跟那宝黛初见一个模子似的,当时我还和柿子夸你长得好看,说怎么会有如此光风霁月的人……”
李承泽目瞪口呆地听范闲倒豆子般诉说欢喜,可以说是自红楼之后范闲最有文采的一套说辞。
听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这人竟然把他比作黛玉,李承泽额角青筋跳了跳:“闭嘴吧范闲!”
被吼了的敛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轻易分辨出他面色不善背后隐藏的羞恼,轻笑:“好,不说了。”
“这还差不多……”
“心悦君兮……君已知。”
李承泽没想到范闲所谓不说了,是想给他来个一击致命的,幸好他此时是魂魄,教人看不出那红透了的面颊,他危险地眯起眸子,好歹是个王爷,教人三两句话压了气势说出去也太过丢人,瞧着第一缕朝阳攀上屋脊,他突然勾起个意味深长的笑。
“范闲, 你不怕疼吧?”
范闲被他突然的话题跳跃给整迷茫了:“应该不怕的吧。”
“也不怕折寿对吧?”
“当然不怕,折了寿才好早些去找你……”
李承泽没耐心听完范闲一长串的话,他泡在潭中的小腿已经渐渐透明,该回去了。
他阖眸倾身吻上面前因说了太多话而略显干燥的唇,没有臆想中的柔软,只有仿佛煎滚灵魂的灼烫,他却没舍得松开。
范闲在眼前人凑上来的瞬间,就如情窦初开的少年无措僵在原地,唇上传来的刺骨寒意像是要侵占他的肺腑,钻入他的骨髓,让他止不住地战栗,他能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却在眼底漾开笑意。
范闲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思念了太久的人,看着他逐渐透明,被一缕晨光冲散,他下意识伸手去挽,却捞了个空,还险些跌进那死气沉沉的潭里去。
他看着水面上那个满脸皱纹,华发斑白的老者,低低地笑,笑着笑着又有泪低落,荡开一圈涟漪。
他们错过了近五十载春秋,这次不会再错过了。
人间太苦,承泽,下次我们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