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前辈的衣摆在他脸旁晃啊晃，明明没风能吹到它；他的恶魔对街道橱窗内的小玩意失去兴趣后就挂在他身上，黑指甲银戒指出现在视野里吸引好多注意。五十岚大二转过回家路上的第三个弯，不知怎么回事他今天慢吞吞往家里走而不是骑那辆白色涂装的摩托。城市的夜空净是被人工光染彩的云层，没什么好看的，小孩从他身边跑过落下“想当…司令官……”之类的话语，接着以蜃楼的惯例嘲讽和门田广见的轻叹开始，他的背后灵们今天第十四次拌起嘴来。他不打算抬头，他也不能，所以他悄悄从便利店门口露出的镜子看——他什么也没看见。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离开空中基地回家过夜算一时兴起或者神使鬼差，只是出发前给妈妈打了电话说今晚回来不用准备他的晚饭，隐去了胃袋被苦涩的黑咖啡填了半满的事实，所以等着他的是一颗奶糖和准备好的洗漱用品，还有写着“早休息”盖着幸福澡堂印章的字条。五十岚大二把糖纸剥开又叠好放在口袋里，糖块扔进嘴里，奶味混着咖啡遗留的酸涩味散开。他低着头，脸被垂下的刘海遮了大半，抱着装了瓶瓶罐罐和换洗衣物的盆子进了澡堂。

那位正直的前辈会在挂着布帘的门口就停下，背对着不往这里投来一眼，恶魔则相当自然跟来，把他全身打量个遍，然后说笨蛋大二，哪里磕伤了一点也不好看，怎么会有这么不成器的宿主。偶尔蜃楼将手敷上他的喉咙，在他眼前被水模糊时试着收紧，用恶毒的语气说让我们再来厮杀一场吧这次消失的会是你，一个白影动了动，门田广见说赌上性命不会让蜃楼这么做。

啧。恶魔好像被气笑了。这里谁也不会再死了，赌上性命什么的根本毫无意义。

澡堂一时只有水流的声音。

相比门田广见，蜃楼话要多上不少 ，像只喋喋不休的蝙蝠。五十岚大二倒是希望他多说一点。没人回应蜃楼某种程度上确实是件无情的事，不过大二既然从蜃楼那里继承了一些无情，装作未曾听见恶魔的低语未尝不可。偶尔蜃楼抱怨怎么还要跟着大二后面，一点自由也没有，门田就发挥他的直率，用真诚到无辜且能气坏恶魔的语气问了五十岚大二也想问的话。

你觉得这是一种束缚吗？

恶魔愣了几秒，随后大笑起来。

当然！但我不打算和你解释这个，起码现在不！

这是只喋喋不休且随性的蝙蝠。

你困惑的表情可是我这几天看见最有趣的事物了！起码我要多看看这个！

五十岚大二套上衬衫，衣料的窸窣声模糊掉了他们的话语。

相比蜃楼，门田广见不常说话，他大多时候顶着那副一贯的苦大仇深脸发呆。五十岚大二同样希望他多说一点，但不要再讲“对不起”了。一些晚上大二难以入睡，可能是尝试了太多黑咖啡，也可能是最近的事压得他喘不过气，总之他盯着天花板到它似乎在旋转为止，翻了身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蜷得像个小孩。这时会是门田讲得最多的时候，他开口。

你想听故事吗？

什么？蜃楼的语气似乎是听见笨蛋说要把糖往辣咖喱加。

阿母说，睡不着可以听些故事。

蜃楼的语气完全是在和笨蛋讲话。

你到底在说什么…？他听不见，你讲了又没用，谁要听这个。

实际上，他听得见。于是五十岚大二听见门田广见在蜃楼的咕哝声中描述秋季会从绿色变成金黄的原野，讲偶尔下山来在地里横冲直撞的野猪，说山之王是一头左眼瞎了的熊。门田讲得很慢，他声音轻得像不会吵醒任何人的微风，蜃楼也逐渐安静下来，他和宿主都在听这并不称得上相当有趣的故事。

困意随着故事里的麦浪一层又一层滚来，五十岚大二终于闭上眼，赶在城市的鸦群醒来前睡着。

第二天他毫无悬念醒得太迟，在响个没完的闹铃和门田急切的催促声里惊醒，一下子以为是大人们来找躺在麦田里不小心睡着的自己——在看清手机上的时间前他还没完全清醒，梦还抓着他的脚踝。接着五十岚大二从床上弹起，把前辈和恶魔都吓了一跳，匆匆忙忙套上制服，略过餐桌上的早饭大喊我出门了就迈开双腿跑出去。

不吃东西胃会难过的。前辈的声音跟了上来。起码买个面包垫垫肚子。

五十岚大二顺势进了先前路过的那家便利店，抓起货架上的炒面面包去付账，好像听见门田小声感谢若林司令官和蜃楼说这我也会——似乎这就是为什么午餐时恶魔站在他面前要他选辣味的，那时他又一次没理睬蜃楼，在激辣和椒麻外选了照烧，看着气呼呼的恶魔试图用半透明的鞋踩他的餐盘，将午餐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大口吃起来——五十岚大二继续奔跑，气喘吁吁，想不起来昨天他是什么时候突然变得能听见前辈和恶魔的声音。他只知道如果和他们主动对上视线绝对要忍不住眼泪。不知为何五十岚大二幼稚地想，如果他们知道他能听见能看见，他们就会和他说一大堆话然后在光芒中消散，像漫画和小说里描述幽灵如何成佛那样，所以……总之，他假装听不见也看不见。

他终于到达空中基地，赶在被系统判定为迟到的三分钟前。他大口喘气，在终于平复呼吸后抬起头，看往窗外。五十岚大二也许是被阳光晃了眼睛，眼泪夺眶而出。落地窗映出他的身影，蜃楼和门田一左一右飘在他身旁，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窗外是过于绚烂的云彩，今天天气很好，晚上应该能看见星星。 ​​​

也许他还有很长时间里需要假装没和凑到脸前的黑色恶魔对上视线，有很多个晨间要假装是自然醒而非是前辈定点喊醒他，这些会很艰难，但比起听见他们的声音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付出。

五十岚大二还有很多时间。

加油啊，笨蛋大二。

要平安，五十岚。

他们这么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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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能看见我们了却没找到我们怎么办？

在五十岚大二没注意到的时候，门田广见问了相当混乱的问题。

他看不见我们的。

蜃楼听起来很冷静。

毕竟他是那么弱的人类。

门田嗯了声，又认认真真说五十岚才不弱，蜃楼漫不经心说了句这里有五个五十岚，门田广见迟疑了一会。

五十岚大二很强的。

蜃楼笑了。

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