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650370
作者 : 莜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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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王耀,伊万布拉金斯基
标签 露中 红色组 APH 黑塔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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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2021-3-7 16:49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起承转合
·交换生露×昆曲艺术家耀
·自主避雷注意
·ooc注意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以上
---壹
*
阳光洒下一片片的金黄,铺在落有秋叶的石板路上,泛起一圈暖洋洋的光,它们映在淡紫色的眼睛里,忽闪忽闪地,随着卷起的浅风,和对面小孩儿吹起的泡泡一齐升到散着金光云梢间。
中国南方,好像每个季节都是温暖的。
而在遥远北方伊万家乡那边,却好像每个季节都是冰冷的,抬眼就是这边儿的山岗集满了白,那端高楼积上了雪。
在伊万小时候,他最喜欢太阳出来的时候,光从厚厚的云层里先是射出一道,紧接着,像是有万丈光辉倾泻出来了,雪上被划出一道道水痕,四处是好看的白金色,融化的雪和他的头发颜色也都是好看的白金色了,也都是那样的柔软了,它们汇成一条条细流浸润到北国的土地里了。
只是可惜,这样的光景并不是很常见。
这里却不一样了,天光大亮的时候,四处总会是金灿灿的,暖乎乎的。
于是在大学有交换生名额的时候,伊万立刻跑去报名了。
路上,他想着:暖和的地方,纤细的中国人。
于是下了飞机的伊万觉得自己站在人群里笨重极了。
就那么大一个人傻乎乎的杵在那儿。
*
伊万就那么大一个人傻乎乎的杵在那儿。
还另外抱了一大捧花。
这似乎与这个才在石板上就仿佛能漾出水的街巷很不相称。
伊万也不敢乱动,他觉得自己在瓷器店里,一不小心就能让一切都支离破碎、分崩离析。
他确实有这种能力。
---贰
*
当外国学生来到异国时,课余大都会去当地一些景点或用别的什么来消遣。伊万却觉得了解这里的最好办法是和当地人多了解,当然,他不可能混进 “当地人”里,但他是十分喜欢这里的人了,像前面说的,纤细的人们生长在温暖的土地上,这多么好。
于是同是交换生的基尔伯特给他出主意了,那个看起来很苍白却很聒噪的德国人,“像当地学生一样,朋友,你可以去找份工作,呃…不用太正式的那种,你大概懂的,我是说,那能也赚钱,多好。”
伊万倒是不怎么在意钱,他出国上学钱足够的。
于是在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小街巷上,伊万成天傍晚抱上一大束花。
花店老板是个略胖的中年女人,伊万来的时候她有点吃惊,当然街上其他门店的人也一样,探头探脑的望这边瞅,好在花店老板应允了,还挺高兴:“你什么都不用干,没事儿了来这儿抱点儿花杵门口就行。”末了,补一句,“呃……听得懂吗?……OK?”
伊万肯定不能一点中文不学就跑过来,他听懂了,对最后那个口音很重的英文一咧嘴,以人们同样新奇的表情,一点头。
然后他就真的成天下课抱着花杵在店门儿口。
虽然他不知道站在那块儿有什么用处,但花店老板好像很高兴,特别是当那些三五成群的姑娘们隔三差五过来买花的时候。而且伊万也不知道为什么隔壁小超市的大叔那么想挖他这个墙角,每当那个大叔想来和他说话,花店老板就会扭这身子把对方推走。
基尔伯特对待这事儿的态度是哈哈大笑,看了伊万笑眯眯的表情立刻噤了声,却仍是大口喘着气儿:“老兄,你有够傻的,人家那是那你做招牌哪!你要知道,中国人都聪明着哪!他们才不会做亏本买卖。他们宁愿把满脑子上帝的白人作傻子!”
伊万听了自然是不乐意的,于是他就笑着看基尔,直到他有点儿颤巍巍的闭嘴为止。
伊万不会觉得在门口站几个小时有多累,并且他觉得那大概也是一种享受。他喜欢看太阳暖洋洋的照在青石板路上,漾出的水泛出五彩缤纷的光;喜欢看对面儿玉石店里橱窗里的琥珀,彩灯下闪出光怪陆离的色彩;喜欢看街边儿小孩儿和他们吹出的泡泡,和他们一起欢天喜地的仰头看透明的、斑斓的、静止的、翩跹的泡泡缱绻着飞到好高好高的云梢。
*
并且这里的太阳从不吝啬,总能均匀的分给他这个‘外来人’一点光芒。
也许只是伊万没注意到,那可能只是橱窗上反出的光。
---叁
*
这两天老板让伊万抱的是一大束向日葵。
这大概是伊万最喜欢的一种花,说不好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名字,也许仅仅是因为颜色。
这天正是红霞烧上天空的时候,在暂且还纯净的天空那边儿,街角上跑出一个小姑娘。
她扎着两个羊角辫儿,还都插上了花,穿的是青花的小褂子,脚底踏着同样颜色的小布鞋,还给纳上了花。
她轻快的蹦跳着,踩在青石板上近乎听不见声音,她神情很专注,大老远儿跑过来了,冲进了花店旁边的超市里,却没看见伊万这个庞然大物。
一会儿,小姑娘出来了,这下子她不着急了,一根糖咬在嘴里,另一个攥在手心,然后蹦出了超市不算高的门槛儿,对着自己夕阳下圆圆的影子发了会儿楞,又略带疑惑的看向旁边拉的长长的影子。最后,慢慢的转过身来。
‘可爱的小姑娘,你终于回头啦!’伊万挺高兴的想。
然后他们就这样互相看着,伊万后来觉得,这真是挺久的,或许是一分钟,或许过了一百分钟也说不定。
流云被染的通红,天光把他们的影子尽可能拽长。
那个总是圆圆的影子先动了一下,小姑娘先说话了,她指着伊万含糊不清的说:“是外国人!”
伊万显然没听懂那句很没见识的感叹,不过他很高兴看着小姑娘傻乎乎的笑的那么开心。
小姑娘继续说:“你是——卖—花—的—吗?”她特意的拉长了声音。
伊万听懂了,抖抖怀里的向日葵,朝小姑娘点点头。
小姑娘叉着腰,很阔气的从小布兜里掏出一把硬币,然后朝店里喊:“张——姨——”
花店老板扭着身子走出来了。
“燕子呀,出来玩吗?”
被叫燕子的小姑娘神气的摇摇头,她指着伊万怀里的向日葵,“我要买这个!”
然后燕子和伊万一起睁着眼睛看老板一个一个的数着硬币、把剩下的还给燕子。
最后伊万蹲下来,看着燕子很仔细的挑出那一束花里开的最盛的那一朵拽出来,然后,抱着那株比她自己还高的向日葵,指着蹲下来的伊万,仰头问:“张姨——我能摸摸他头发吗?”
可是老板却背着手回店里去了,声音闷着传出来:“你得自己问问啊。”接下来是哼歌的闷声。
于是燕子回过头来了,她也背过手,很认真的说:“我叫王春燕,所以我能摸摸你头发吗?”
可能是含着糖的原因,小姑娘说这话时含糊不清,但是伊万听懂了,即使他并不明白其间的逻辑关系,只好擅自认为:啊,中国语言还真是厉害啊。
伊万点点头,并且把脸埋到臂弯里去,把脑袋向前凑凑。
*
那天伊万很开心的看着小姑娘开心的回家了,很大很大的向日花盘在燕子的脑袋上转起来,和她一起轻灵的飞过街角,把快乐和糖带回家去分享。
但是伊万很奇怪为什么花店老板在店里叹了口气。
*
“哥,你看!是好看的向日葵!”
“真好看呢,从张姨哪里买的?”
“不是!是张姨店里的那个外国人!”
“哦呀?外国人?”
*
那天的向日葵在红霞底下,淡黄的花瓣儿漫上了红晕,像天边的红云一样,像是也发出了那仅剩的光芒。
---肆
*
那个周末的早上,伊万依旧是抱了一大束向日葵,他远远近近的看,看乌黑的瓦棱、飞翘的屋檐、寂静的庭院、潮湿的天井。
青草细细长长的茎叶穿过青石板路砖缝间的罅隙,颤颤巍巍的探出头来,随着微微的风轻轻地摇。
天光并不是很亮,有微微的雨雾,很舒服的贴合在人们的皮肤上。伊万感受着异国的清晨,却又看见那边不远的街角探出头来了。
是之前的那个小姑娘,伊万记得她,是叫燕子。
她仍然是很轻快的转过街角,步子却慢下来了,像是给自己壮胆似的,大声唱起了歌谣。
“
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
……”
声音很清脆,像是天生遗传了一副好嗓子。清早街上人不多,甚至很多店面没有开张,那声音便脆生生的在街的两端回荡啊回荡,并不觉得吵闹,童声听起来总是很干净,悠悠扬扬的荡开了云间一天的光芒。
伊万就这样看着她由远至近的飘过来了,声音飘到近处时,却和唱调一般脆生生的停止了。
王春燕站在超市的门前看着咫尺的伊万大大的眼睛却生生的眨了两眨,跨腿进超市去了,半晌,仍是拿了两颗糖出来,对伊万点点头,说了一句“你好。”然后没等伊万回答什么就撒腿跑了。
伊万挺担心她会不小心摔倒。
但小姑娘仍是完好的跑过了街角。
*
那个周末的中午,伊万看有人在街巷的一颗大树底下,搭起一个台子。
张姨只是淡淡的告诉他,那是戏台。
---伍
*
那个周末的下午,伊万觉得阳光真的照的好高,清晨淡淡的雨雾已被驱散开了。
看那边儿,人在戏台旁边儿聚了挺多了。
花店老板没有去,只是朝那儿淡淡的看一眼,就回店儿里侍弄花儿去了。
然后,就突然有了繁管急弦的声响。
先是曲笛一响,笙箫紧随,三弦琵琶唢呐紧着儿跟上
咿咿呀呀的唱腔和着微风传过来了。
燕啭莺啼。
伊万继续好奇的瞧着。
接下来隐约地有人登上戏台了,接着是人们的捧场,再接着……
有人拉了拉伊万的衣角。
低头。
是燕子。
她还是早上那副有些却生生的表情,她扯扯伊万的衣角,指指戏台那边。
张姨合时宜的出来了,她看看燕子,抬头对伊万说:“想去看看?那就去吧,反正花儿也卖的差不多了……”
确实,伊万怀里的一大束花只剩下一朵金灿灿的葵了。
于是伊万就被燕子拉着,踱到了戏台那儿。
这下伊万看清楚了。
音乐繁华而寂寥,暖风里走出一个昆曲儿里的旦角。
莲步蹬彩帔,水袖落云裳。
粉啄啄的团脸儿,咿呀的唱腔。
“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
声音干净透彻,像是天生遗传了一副好嗓子。台下是热爱戏曲儿人们的一阵喝彩,
‘好听的曲儿,好看的人’伊万是这样想的。
但这完全表达不出伊万的全部感受。
惊艳。
是惊艳。
是仿佛很古老的惊艳。
那承载着中华千年文化精神的沉积产物,断弦裂帛般优雅而富有质感。
它适于清晨来听,雨雾涟涟,安静的街、雕花的窗,巷子深处走来一个古典美人儿一样,一把油纸伞,撑开了一天的序幕。
它适于午后来听,光芒灼灼,温暖的路、反光的檐,太阳光芒中闪出个温暖的笑靥一样,一束向日葵,迎下了一天的温度。
它适于傍晚来听,月华滢滢,黯淡的院、潮湿的井,月光皎洁里亮出个玉洁的目光一样,一瓶牡丹花,凋落了一天的帷幕。
声音有如天边的云,它们交错、变幻、迷离、翻飞!
它们是千年深宫里走出来的,它们古老、繁华、忧悒。
繁华绮丽的背后,是从容淡定的倦眼;庭前花开花仍落、天边云卷云又舒;一点儿慵懒、一点儿缱绻、一点儿悲凉。
那是个时代的旧梦,春日迟睡怅醒的大彻大悟的旧梦。
应当是这样的。
可是伊万可描述不出来那唱腔中的力量给他的冲击。
乐声停息下去了。
秋日枯叶沙沙成调儿,更应了人们的欢呼雀跃。
那些个爱昆曲的人儿啊。
是什么让他们如此快乐?
伊万想,这大概就是这个民族精神的凝聚力吧,他在他的祖国和他的家人们一起唱响国歌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么个场景吧。
戏台上的美人儿下来了,有意似的,绕了一圈儿后径直走向伊万来了。
“您觉得怎么样?”那个古典美人儿从深宫里走出来了,从伊万眼前的画里走出来了,他笑盈盈的跟伊万说话。
伊万甚至不太敢呼吸,他就那么楞在那儿。
“您觉得怎么样?”对面的人儿不急不恼,又问了一遍。
伊万忘掉自己到底是怎么回答的了,他沮丧的觉得那时候一定是语无伦次的。最后,他把自己手里一直抱着的那朵向日葵递过去了。对面的人略显吃惊,但还好,他很高兴的接过去了。
---陆
*
第二天了,伊万很惊讶的盯着张姨每天订的报纸看,张姨也皱着眉靠在门儿口看报纸。
然后张姨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送你了,”张姨把报纸插进伊万怀抱的那一大丛花儿里,进店去了。
伊万把报纸从花里翻出来。然后一遍一遍的看上面的图片,一遍一遍认上面印刷的方方正正的大标题。
“昆—曲—艺—术—家—与—国—外—友—人—进—行—艺—术—交—流—”
图片是伊万傻乎乎递花的时候。
*
“先生……”王嘉龙捧着报纸艰难的开口,“这样好吗……”
王耀半仰在沙发上,看着青瓷茶杯里半琥珀色的茶,似笑非笑,“嗯?当然不好。”
“那为什么这么做?濠镜还真就去拍照了?”
“嘛,人都得吃饭啊,只是义演给国人看,那只是低层面儿的,如果不是中国人而来了解中国艺术传统,那就是另一种境界呀,社会影响都不一样呢……”
王嘉龙放下报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呃……您似乎骗了那个白人?”
王耀把剩下的茶饮尽了,“骗?这可不是,我确实是有意演给他看的,我更想由此来传播昆曲文化,当然,次要目的还是赚钱。”
“这可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啊……,怎么不太受欢迎呢?所以我得通过另一种方式让它发扬啊……”
王嘉龙皱眉,犹豫一下说,“先生,您其实不用执着于这个的……既然靠这个没法更好生活,那还不如……”
“所以你们就打算让昆曲艺术封存在博物馆里?”王耀直起身子看着王嘉龙,“总得有人来传承它们。”
“那个人为什么非得是您?”
王耀笑了,“是啊,就是所有人都觉得与自己没有关系啊。”
如果终于有一天我们把祖先留下的都予忘却了。
我们这个民族的精神根源在哪里?
*
“朋友,你绝对是被骗了,我早就给你说过,不要相信这儿的人,他们一个比一个聪明!不过你这来中国才半年多就能上报纸我也是很佩服你的……”
基尔伯特没敢继续笑出声。
“只可能是偶然拍的吧,那时候有很多人呢。”伊万不想相信基尔的话。
“可只有你一个白种人,是不?这是民族交流啊老兄,这势头可就大了,不管你怎么想啊,我还是那句话,中国人都聪明着哪!他们才不会做亏本买卖!”
伊万摸摸兜底的报纸,终究没舍得把它扔到垃圾箱里去。
---柒
*
那是个晚上了,街巷上街灯散落在各处,蔓延到很暗的天边儿去了,伊万想着之前的事儿和基尔伯特的话,远远地望见两个人走过来了。
伊万首先认出了一蹦一跳的是燕子,牵着她的,仿佛是之前那个表演者。
伊万很激动的,他看他们走过来了。
近了,那个人今天穿的是便装,他朝伊万很温和的笑笑,“您好。”
“您好!”伊万赶忙回应。
那个人牵着燕子进到花店里去了。
“张姨,”
“小王啊,来买花吗?”
“对。”
伊万注意的听着里面的声音。
先是张姨的声音:“小王啊,你还在搞那个啊,咋不换个工作?你看你小时候学习那么好,谁能想到你个好端端的男孩儿去学那个……谁都知道,你该有更好的前途……”
被奚落的人蹲下来,举起一瓶花,打断张姨的话,“张姨,我要买这个。”
花店老板停下了,接过去那搪瓷瓶里插的几株牡丹。
那人付过钱出来了,燕子小心翼翼的捧着那瓶花儿。
他走到店门口,“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伊万意识到那是在问自己,他回答到,“伊万,先生。”
对面的人笑了,他说,
“王耀,我的名字。”
*
于是这又是一天的落幕,牡丹花在黯夜与灯光的交汇下闪出奇异的反光,也漫出旖旎的芳香。
---捌
*
晚上,花店关门了。
伊万在灯火温吞明灭的青石板路上悄悄地走。
是喧闹声。
童稚的喧闹声。
巡音走过去了。
是桥边的一个路灯底下、是一群孩子。伊万很迅速的在其中认出了被摁在最底下的那个是燕子。
*
我才不会怕他们,凡是骂我哥的人全都该打,我打不过我还可以咬,我哥常告诉我遇到这情况要跑,可是我才不跑呢,超市老板看我咬开糖的时候常夸我牙齿真好!我可以咬他们!
王春燕甚至还没想完。
他们就真的都跑了。
说实话王春燕也是很懵的。
但是气势上她可从来都不会输,她迅速的爬起来了,晃着散开的头发,朝着远远跑开的那些坏蛋喊:“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然后是长时间的安静,回音都被四面空空旷旷的风给卷走了。
刚刚都没觉得害怕的春燕确实感到了恐惧。
她发现一直跟着自己的圆圆的小影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片昏黄灯光下的一大片阴影。
她觉得自己很难过。
特别难过。
*
事情发生的有点儿快。
伊万想着,他可能知道为什么那些孩子一见到他就跑了,他在家乡也是,自从小时侯打过几次架,那些同年纪的小孩几乎都绕着他走。
可是燕子接下来这一嗓子却把伊万吓着了,又一会儿,燕子就哭开了。
不是吓唬你,那声音真的很大。
伊万毫不怀疑燕子的好嗓子能号出那么大声音来。
他看见燕子闭着眼睛慢慢的转过身来了。
*
我闭着眼睛绝对不是因为害怕,但是我也说不好是为什么,总之我很有魄气的转过身去了,大家一定会羡慕我的,因为我说不定第一个见到了鬼。
眼前还是一片黑的,忽然啊,眼幕遮掩下变得亮起来了。
我小心翼翼的睁眼。
*
伊万有点儿心疼燕子哭成这样了,整个儿就是泪人儿,这无论是谁看到都会心疼的!他蹲下来了,那是个能和她大概齐平的角度。光线擦着伊万白金色的头发抚到燕子面颊上了。
燕子小心翼翼的把眼睛睁开了。
霎时间,哭声却更大了,里面夹杂着放心和更大些的失望,燕子跺着脚朝伊万迈上两步,然后用攥成拳头的小手朝伊万头顶上砸了两下,实际上和第一次摸伊万头发的重量差不了很多。
但燕子一会儿终于停住哭声了。
她声音含糊的大声说:“你吓死我了啊——”
然后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喘息。
---玖
*
伊万又是不明不白的被燕子牵走了,燕子嘴里咕嘟几句话伊万一句没听明白。
然后伊万走过那个街角,然后在巷里转几转。
燕子在一个门前面站定了,她已经没劲儿大喊了,只是还不停抽吸着,用牵着伊万的另一只手砸着门。
不对,那种程度不能叫砸。
总之门开了。
燕子接着就埋到开门的人的身上,不出声了。
*
王耀开门看见伊万和立马抱住他大腿一动不动而且几乎蓬头盖面的燕子,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先是朝伊万笑笑,然后蹲下来了,轻声问他的小妹妹:“跑泥坑里打滚儿去啦?怎么身上这么脏?”
然而燕子却紧紧埋在他怀里,几乎又要哭出来,却怎么也不做声了。
‘哭累了肯定。’王耀是这么想的。
他把燕子抱起来了,然后对着还楞在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伊万歪歪头:“进来坐坐?”
*
伊万不知道在中国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总之他是进去了,感觉稍微有点儿不礼貌,但更多其实还是高兴,他甚至觉得在燕子哭成这样的情况下竟然开心是不是有点儿劣质,以至于伊万有些手足无措了。
间接性失忆似得,伊万怎么也想不起来王耀接下来说什么了,总之他现在端正的有些拘谨的坐在他们家的沙发上。
然后看见燕子轻快地从里屋跑出来了,她换上了新的衣服,羊角辫儿也扎起来了,要不是眼睛的通红甚至看不出来刚刚大哭过。
小孩儿总是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你以为他们终于累了,可是他们还是能很有活力到处乱跑。
燕子正很有活力的爬上沙发然后和伊万并排坐在一起。
王耀也从里屋出来了,看起来有点疲倦,他坐在伊万对面,笑笑说:“怎么回事?你把她送回来了?”
“是我把那些说你坏话的人都打跑了!他还看见了呢!”燕子声音有点哑,但还是很高声的炫耀着,把够不到地上的两条小腿踢得沙发吧嗒吧嗒响。
王耀叹了口气,朝伊万说:“你把那些孩子吓跑了是吗,谢谢啊,不然燕子今晚上真回不来了,她甚至会一直追到人家里去……”
王耀又站起来了,他从窗台上拿下来一瓶花,墨绿色的搪瓷瓶里几株牡丹娇艳竞放,“这瓶花送你,呃……虽然是从你们那里买的,但是就当感谢礼了吧。”
牡丹花边儿上淡淡的朱红,屋内并不明亮的光。伊万觉得,这花和王耀倒是真的相称,特别是他笑起来,花一样的倦美,伊万又突然想到他第一次看到王耀的时候了,戏台、昆曲。
‘
惊艳。
是惊艳。
是仿佛很古老的惊艳。
……
那承载着中华千年文化精神的沉积产物,断弦裂帛般优雅而富有质感。
……
声音有如天边的云,它们交错、变幻、迷离、翻飞!
……
它们是千年深宫里走出来的,它们古老、繁华、忧悒。
繁华绮丽的背后,是从容淡定的倦眼;庭前花开花仍落、天边云卷云又舒;一点儿慵懒、一点儿缱绻、一点儿悲凉。
那是个时代的旧梦,春日迟睡怅醒的大彻大悟的旧梦。
’
它们古老、繁华、忧悒。
伊万不想接下那瓶牡丹,他生怕打破了什么,像在瓷器店儿里,稍微一动就会使什么支离破碎似得,可王耀却坚持要给他,“你不是也送过我一株向日葵吗。”他是这么说的。
于是伊万终于还是捧着那瓶牡丹被王耀送出门了,燕子很高兴的哑着声音跟他说再见。
已经很晚了呢。
---拾
*
那之后伊万就常去王耀家坐一坐了,当然,伊万自己当然是不会去的,大多时候都是燕子在花店门外面儿蹲点儿,然后把伊万牵走。路上会唱那些很好听的歌谣:
“
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
……”
当然要是路上碰到之前那些燕子口中的“坏蛋”燕子也会很得意的朝他们吐舌头。
这是大部分的时候。
*
“濠镜,嗯,是我,今晚能让燕子在你家住吗?嗯,我有点事……你可千万半夜带她去赌钱什么的,不行白天也不行……那没事了,再见。”
王耀把手机撂下,叹口气,“真是,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王耀把燕子叫出来打扮好,把她送到王濠镜家,然后称着慢慢暗下去的天幕踱到张姨的花店附近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
这次大概是次例外,但伊万还是跟着王耀走了,对方看起来很高兴,辫子在脑后一抖一抖。
今天南方像是终于有点儿秋天的样儿了,傍晚天幕薄薄的织起了雨雾,缱缱绻绻地,抚过的微风卷起凉意。
这是那晚伊万对环境的印象。
然后就是,
王先生做饭很好吃,
度数不很高的酒,
他让我直接叫他名字,
我想耀大概醉了。
慌乱?
总之伊万最后走掉了。
雨雾是软的。
心情平静下来以后,是更奇异的感觉。
是什么呢?
*
“啊——走掉了——”
王耀显然是很不甘心的,他把桌子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什么啊装醉不管用吗。”
“欸我以为绝对能成功的啊,”
“明明看起来傻乎乎的,”
“——嘛,也不是一点进展也没有,”
“那么可爱的孩子——”
王耀歪着头笑了,他看看对面镜子里的人,走过去:“你啊——多久没好好笑啦?”
王耀看看自己脸上的红晕。
是啊,我可能真的有点儿醉了。
---拾壹
*
这真的很奇怪。
说实话,伊万那天一点儿也没醉,但出来就觉得晕乎乎的。
那是什么感觉呢?从第一次见过,就想要接近,
带给他的感觉?
—— 一点儿慵懒、一点儿缱绻、一点儿悲凉。
那时候有繁管急弦的衬托,伊万依然记得,莲步、彩帔、水袖、绛唇。
——繁华绮丽、从容淡定。
它们古老、繁华、忧悒。
伊万却失望的发现自己养不好那瓶牡丹了,花叶失水掉落。紫红的叶片枯槁,卷起潮湿的水汽,朱红的花瓣儿褪色,皱起深浅的纹。
后来伊万知道有一首词是这么念的: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而后伊万又想起基尔伯特的话了,
是哦,王耀这么做是和我一样还是另有目的呢?
*
于是伊万害怕了,哪方面呢?他说不好,很矛盾的话,他可用复杂的汉语表达不出来,总之那一天他提前离开花店了。
总之那之后的一天当他再准备提前走的时候王耀像是很早就靠在那面砖墙上了。
*
“出来啦?”王耀笑着招呼。
“昨天燕子来找你了,没找到她可是回去哭了好久呢。”
“害怕了?”
王耀嘴角翘起来很好看,可总带点儿深长的意味。
“欸、”
伊万确实怔住了,好厉害哦这怎么看的出来呢我表情很明显吗不会吧不会吧
王耀歪头笑笑,拉拉他的手,“走吧?燕子真的要生气了。”
伊万犹豫一下,还是被王耀拉走了,他可不想再看燕子哭了,另外,伊万觉得王耀的手软乎乎的。
不对啊现在不该想这个吧喂。
伊万脑海中浮现出基尔的坏笑来了,
“中国人都聪明着哪!他们才不会做亏本买卖!”
伊万决定要问明白。
---拾贰
*
温软凄艳的歌声在夜色里微微战栗,犹如月光映照下池水泛起的细细涟漪。
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王耀是唱给他听的,或许之前不是,但或许以后就是了。
王耀想,他果然是爱听的,和上次一样,王耀看到他淡紫色眼睛里闪出的是搅碎的星子。
开门的是燕子,她本来是很高兴的,想到什么似的就赌气似的跑回屋里了。
王耀看看不知所措的伊万,还是把他拉进来了。
也好。
*
伊万坐下的是相当局促的,他没想到燕子真的生气了,还跑了,不愿见他了。
他把脑袋低下了,看着耀给他倒的茶在灯下反光。
“耀,”伊万终于打算问了,“为什么要这样呢?”
王耀别过脸去放下茶壶,“哪样?”
“报纸也好,还是说之前那晚上,或是今天你给我唱的…为什么呢?有人说你是为了钱、名誉,所以才和我…外国的,看起来关系好……”
逻辑十分不通顺的话但伊万觉得自己说出来这么长且重要的是说出来了,自己好厉害。
“你怎么想呢?”
王耀听懂了。
我……?
我只是不希望是我想的那样。
“嘛,一开始我确实是为了一些名声,”
雨雾涟涟的,安静的街、雕花的窗,
“当然那也是次要,你知道,昆曲可是非遗呢,我想让世界上更多的人听听,”
光芒灼灼的,温暖的路、反光的檐,
“甚至第一次燕子拉你过去都是我让她做的……”
那承载着中华千年文化精神的沉积产物啊,它们断弦裂帛般优雅而富有质感。
可是这不是我想听的。
月华滢滢,黯淡的院、潮湿的井,月光皎洁里亮出个玉洁的目光一样,一瓶牡丹花,凋落了一天的帷幕。
*
“甚至第一次燕子拉你过去都是我让她做的……”王耀自顾自说,他没有看伊万的表情,“可是后来啊……”
伊万站起来了,王耀抬起头,
“你怎么了?”
王耀后来后悔那天没有直接把话说清楚,他很聪明,他们中国人可聪明着呢,他能看出来伊万的心思,他也知道伊万想要说什么,
可他说晚了,
“后来啊,我发觉你或许是那个特别的,”
“我想给你唱,”
“……”
他没来得及说,
他最后看伊万的眼睛,昏黄的灯光下可找不到亮晶晶的星点了。
伊万说了句俄语,
他没听懂,
伊万走了,
他没去留。
*
伊万也是后来才想起那句话王耀是听不懂的,
没关系,听不懂也好,
他或许会猜到?毕竟中国人那么聪明呢!
但是他走掉了,他看见最后王耀把眼睛睁大了,
只要确认了就好,他只是为了钱、名誉、艺术、什么非遗?
好吧,我明白的,中国历史太古老了,想守护住可是不容易的。
宣传?艺术交流?只要看起来不是亚洲人都可以吧,甚至基尔都可以?
那就别来找我了,我目的可不是这个,对不起。
瓶子里的牡丹凋的差不多了,伊万拾起一片,对着月亮,他看见一个朱砂色的圆点儿,手指一使劲儿,月光皱了,
它们散了一地。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付与断井颓垣?
---拾叁
*
“哥,伊万还会来玩儿吗?”
*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
”
---拾肆
*
那是多久以后了?伊万可记不清楚了,大概有几年吧,他从旧书里翻出来几片枯槁的牡丹花叶。
它们已经嗅不出肆意漫散的香了,它是淡淡的。起一层层的褶皱,似红未红,却更接近薄施粉黛的苍白。
花是古老的花。
风在窗棂上起来了,凉丝丝的风掠过脸颊,清清的,幽幽的,吹过树林、屋檐、远处薄雪笼罩的田野、山地、高原。
风像夹带着古老的歌谣。
清亮高亢的歌声啊,从异国大红柱的戏台子上面儿带到遥远的北国来了,串过不同风格的街角,屋顶,天空。
初升的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第一声啼鸟唤醒黎明,干净,美好。
伊万没说话,那不是很远的事情了吗?可他却把连绵的唱腔与音调记得那么清楚。
还有他的声音。
*
这可真是个大事件!
整个莫斯科的人们都在相互传送这传单呢。
中国昆曲艺术家来这儿举行公演了!
*
“先生,有必要这么大阵仗吗,我怀疑全俄罗斯都知道你要来了呢。”
“没必要啊,可是我就是想让每个人都能知道。”
“而且你看,我也做到了啊,民族间的艺术交流呢。”
我是唱给他们听的,是给世界听的,也是专门给你的。
---拾伍
*
“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