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THE SINGLETON
       
        诸伏景光从没想过，最近5年来，跟他朝夕相处的好哥们儿降古零竟然是个骗子。这人不光对他隐瞒了过去的恋人，还在年龄和经历上严重造假，而且帮他造假的竟然是真正的“上层”——他现在的身份信息是无懈可击的官方版本，这与景光自己发现的一些信息产生了可怕的矛盾。在信息爆炸、鱼目混珠的网路上，作为超级黑客的景光，绝对相信自己写出来的代码。除了与黑衣组织相关的信息是他为自己规定的禁地外，虚拟世界里没有任何所谓的“墙”能阻止他的进入。
        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与突然出现的神秘男子莱伊有关。如果不是为了查查莱伊到底是谁，景光绝不会启动那个程序，去索检降古零的相关信息，以求看看两人的过去到底有着怎样的交集。
        这个他花了3年时间不断完善的霸道程序，最开始是被开发出来，预测伊达航和娜塔丽结婚以后，生出来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的——因为伊达总是担心，自己长得太过粗糙，未来的女儿会长成男人婆；又担心孩子们会像降古和娜塔莉一样，因为混血儿的长相而渡过一个糟糕的童年。
        事实证明，伊达航有些多虑了，白人的血统很容易被稀释，更何况娜塔丽只有1/2的高加索基因。他和娜塔丽2岁的大女儿长得粉装玉琢，一点也不粗糙，而且除了皮肤白皙以外，看上去和普通的日本小孩没任何区别。
       
        因为莱伊要和波本“谈事情”而被迫回避的诸伏景光，在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合租的公寓里，与伊达航一家一起吃火锅打麻将，开开心心地渡过了2天神仙般的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快乐的警校生活。只是金发碧眼的降古零换成了金发碧眼的娜塔丽，伺候局的工作倒是没变——端茶倒水做饭收拾残局，还要在午夜时分一脸严肃地提醒他们该休息了。
        糙汉班长竟然能娶到如此温柔贤惠的老婆，还生下了这么漂亮的女儿，真让三只精致的单身狗打翻了一筐柠檬。本来应该是四只的，可惜降古不在，而且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也不会出现在他们的聚会上了。
        因为卧底的关系，零单方面屏蔽了景光的朋友圈——同为卧底的两人在工作上做搭档已经够担风险的，生活上无论如何不能再有交集了，降古同学如是说。然而，他俩的朋友圈基本上是重合的，这样一来，几乎就等于零与所有的朋友都断绝了来往。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狠得不留一点余地，零就是这样的人。想到这儿，景光在心里默默同情了那位满脸杀气的莱伊1秒钟。
        看着伊达航手上亮晶晶的结婚戒指，景光突然心有戚戚焉。莱伊手上也毫不掩饰地戴着结婚戒指，零不会是在跟已婚大叔搞地下情吧。虽说莱伊看上去不像什么好人，但毕竟破坏人家的家庭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更不适合降古这种一身正气、洁身自好的五好青年。
        看他俩急不可耐的样子，好像对彼此都很痴情啊。情欲绝缘体的降古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吻，而且还是和一个满脸杀气的已婚大叔，这种爆炸性新闻如果说出来，松田肯定会第一个拿枪逼着他带大家去安全屋看热闹。其实景光自己也挺好奇的，所以，当晚在松田家客厅里的沙发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开发已久的秘密程序，导入了当年扫描的降古零的脸部信息。
        搜索的结果把他吓得差点从沙发床上蹦起来，震惊程度一如当年他爸爸发现了贝尔摩德的秘密实验。
        周一一早，诸伏景光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松田家，直奔警校。
        ***
        “景光说，最近组织没什么活儿，他要回趟老家看看亲戚，”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信息，又放回裤子口袋，“那橘子和西瓜就不买了吧，走，我们去看打折区。”
        “严正抗议这种不平等的待遇！”赤井一只手拉着超市里带轮子的红色塑料小篮子，另一只手不顾零的躲避，频频搭上肌肉紧实的腰部，还肆无忌惮地摸来摸去，“就算他不回来，我也要吃水果的呀。还有，凭什么给他做菜就用高级牛肉，给我做吃的就逛打折区！”
        “秀一乖哈，不要闹，打折区才是我们的日常，等你跟他把我们的关系解释清楚以后，咱们家就没有高级牛肉什么事了，早点看清现实吧，”零在打折区认真地翻捡食物，偶尔抽空拍开赤井向衣服里伸得太远的手。
        “看波本和苏格兰平时穿得光鲜亮丽的，没想到都是表面功夫啊，”手被拍开的赤井毫不在意，这次是趁零弯腰看冰柜的时候，明目张胆地舔了一口他的颈侧，满意地收获了一次狠狠的瞪视。
        “没必要天天都吃高级料理啊，”零向旁边侧了一大步，试图远离这个色情狂的攻击范围，“你在美国也不能天天吃战斧牛排吧。”
        “零君心目中的高级料理是那个吗？”看到零满脸红晕，羞得头都不敢抬得样子，赤井决定还是先不要撩了，毕竟这人娇羞的模样他还是独自珍藏的好，“不过，美国的同事们确实常常在我们家聚会，BBQ啦，party啦，想到一点小理由就要聚，谁让他们都是住在宿舍里的单身狗呢？”
        一想到大群FBI在他的棕色小屋里醉醺醺地群魔乱舞，零不由得眉头紧皱，他的家他还没去过呢，倒让这些人捡了便宜。
        “FBI奇怪的办公室文化，”零忍不住吐槽。
        “谁让你不在家呢，”赤井撇撇嘴，“这些人疯起来根本就是六亲不认，每次收拾残局都把我和朱蒂累的半死…”
        “朱蒂是谁？”零瞪着蓝眼睛灼灼地看过来，赤井这才惊觉自己好像随口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就是一个同事，跟你和景光差不多…”赤井赶紧解释。
        “关系特别好，吃住在一起的那种的吗？”
        “零君你不能吃醋，你和景光吃住在一起我都没有吃醋！”
        “所以你们住在一起吗？”
        “哪有哪有，我怎么能和她住在一起呢，我可是结了婚的人。”
        “瞎说，在法律上你已经离婚了，协议书公证过，具备法律效力。”
        “还敢提！这件事还没跟你算账呢，”赤井突然回过味儿来了，零君吃醋，多么难得啊，这不是多年以来他梦寐以求的效果嘛，果然小别胜新婚。
        “其实你也没必要一直等我，既然单身了就要抓住机会…”不知怎么的，零君竟然害羞起来，大概他也回过味儿了，为自己的吃醋感到不好意思了，“就是怕你单身一人生活不能自理，我才这么做的。我不在的时候要是有人能照顾你，我也放心点…”
        “快打住吧，越说越离谱了。很抱歉这番心意我完全不领情。你看，五年时间，除了住院抢救，一天都没有摘，怎么也说明点问题吧。”赤井抓住零的左手，同时炫耀似地向零展示自己的戒指以表“忠心”，“零君，你的结婚戒指呢？拿过来我帮你重新戴上。你把戒指戴上，我马上原谅你，这五年你对我做过的事一笔勾销。”
        “谁要你原谅啊，我又没错，”零扁扁嘴，低着头把脸转向别的方向，“戒指还在警视厅扣着呢…”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赤井赶紧安慰，“那个戒指都旧了，不要了，我再给零君买新的。”
        ***
        景光踹门进来的时候，零正被赤井压在沙发上舌吻，睡衣的扣子已经解开了，胸口斑斑点点的深色吻痕十分醒目，幸好俩人的裤子都还在。看到这两个人因为他的出现而一脸狼狈，尤其是跟他只有一面之缘的新搭档莱伊，竟然在慌乱之中扯了一个沙发垫挡在了零的胸口，景光突然觉得自己没那么生气了。
        谁还没有点不可告人的秘密啊，只不过降古的秘密有点太惊人了而已，现在想想，降古其实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除非机缘巧合，否则一般人也不会毫无缘由地猛然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好朋友。即使知道了那人的秘密，在景光心目中，降古零还是原来的降古零，20多年前“死”在地震中的巡查官安室透、几年前机场枪击案中意外生还的美国律师Ray，他们存不存在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按照真实年龄来算，降古的脸也未免太年轻了吧。他也拥有不会变老的面容吗？他和贝尔摩德又是什么关系？
        一想到贝尔摩德，景光终于找回了自己生气的理由——降古明明就知道她的事，也知道她与他之间有着怎样的血海深仇，为什么不能给他多提供一些线索呢？
        想到这儿，景光决定还是要跟零把帐算一算。他们在组织中晋升的速度已经算快的了，但离见到贝尔摩德级别还是相差甚远。莱伊看起来是个很有门路的人，而且他对零相当重视，借助他的力量一定能让他们早日见到那个女人。
        “这几天，我没有回老家长野县，而是去了警校的档案馆，”景光看着一脸无辜的零，狠狠心让自己说下去，“然后我又去了淡路岛，查了查当地的县志。阪神大地震，造成了那么大的破坏，zero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听到淡路岛这个词的时候，零的脸色就变了。听到地震时，莱伊的脸色也变了，直到这时，景光才发现了他的变化——原来直逼小腿的长发短了许多，现在只稍稍过了肩膀，并扎成了一个颇具艺术家气质的低马尾。莱伊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多了，初见面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荡然无存。不过，听到他刚才的话，那种冰冷的感觉又有回笼的趋势。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谁？你还告诉了谁？”莱伊立刻护在了零前面，摆出了战斗姿势。
        景光惊奇地看到，零皱了皱眉，也缓缓地摆出了战斗姿势，这还是景光第一次以敌人的视角看他的挚友。
        对面衣衫不整的两个人接连散发出恐怖的杀气，顿时让屋内的气氛变得十分诡异。景光突然意识到，对于这两个人来说，他刚刚发现的秘密可能是致命的，而这两人此时也是致命的。他的发现威胁到了他们的安全，今天，他很可能会被就地灭口。
        “你是景光吧，”零突然收敛了全部的杀气，向景光的方向走了过来，“请告诉我，你是真的诸伏景光！”
        “呃…我是真的诸伏景光，”景光被搞糊涂了，因为他看到零哭了，这个人在警校毕业全场抱头痛哭的时候都是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大家都笑他泪腺坏死了。在他印象中，零不会哭、也很少笑，更不会伤心难过，在莱伊出现之前，他甚至从不害怕。
        零伸手摸了摸景光的脸，感觉不像戴着面具，这是赤井教他的，鉴别眼前之人是否变装的一种方法。太好了，这是真的景光！
        “Hero，”零一把抱住景光，接下来的眼泪都是喜极而泣了，“对不起，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但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也不要再追查了。因为这个秘密很危险，再查下去你真的会死的！”
        ***
        衣衫不整的两人终于穿戴整齐，三个人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对不起，Hero，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跟你说，”零低着都头，根本不敢看景光的眼睛，“如果我早点说出来，能阻止你潜入搜查吗？”
        “大概不能吧，那样的话，你说的我根本就不会信，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你们俩竟然是...”景光看看零又看看赤井，“但是我相信我写的程序不会出错。”
        “就想问你这个呢，你怎么能找到零的家乡？又怎么能确定那个人就是他呢，他当时的相貌和现在完全不一样…”赤井也自认为是个黑客，但景光的操作似乎超越了他的能力范围。
        “人的相貌并不是由表皮决定的，决定相貌的是骨骼，”景光平淡地说，仿佛在讲一个全人类都知道的真理，“扫描一个人的脸，可以计算出其内部的骨骼并绘制出图样，通过骨骼的数据重现这个人的相貌，再通过计算，剔除年龄、胖瘦、发型发色这些变量的影响，就得出了一个标准的数据库。只要这样操作过一次，这个人以后无论是出现在视频上、相片上或是其他什么能被我读取形象的地方，我的程序就能识别出来，目前为止错误率极低。现在，我又加上了瞳孔的数据，这样一来，错误率几乎接近于零。”
        “你什么时候扫描过我的脸？”零自认为并没有如此疏忽大意、暴露关键信息的时刻。
        “我们刚知道伊达有女朋友的时候，我做出来的那款算未来孩子长什么样的软件，就是这款软件的雏形。”
        啊，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伊达正式把娜塔丽介绍给大家，景光拿出了伊达一直央求他做的软件，扫描了两人的脸，很快算出了孩子的样貌。伊达乐开了花，娜塔丽羞得满脸通红。喝高了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也开始凑热闹，非要算算他俩和当红女星生出来的孩子是啥样，没办法，景光也给他俩做了扫描。后来，松田又撺掇景光和降古也算算，被降古严词拒绝了。松田倔劲儿上来了100头牛也拉不住，死缠着萩原，两个人把降古牢牢按在墙上强行做了扫描——零当时也有点喝高了，想想这种事也没什么，就让松田开心开心吧…真没想到…
        “你想扫描贝尔摩德？”零好像明白了什么，不由得担心起来。
        “一旦我掌握了她的数据，以后她就无处可逃了，只要在网路上留下任何图像资料都会被我追踪到，而且，她现在公开的职业是个明星吧。”
        “很遗憾，诸伏，贝尔摩德不能被绳之以法，”赤井平静地说，“不能让官方知道我们这类人的存在，我和零君不会帮你的。”
        “而且，我也不希望你用私刑对付她，Hero是个好人，也是个好警察，不要做出私刑这种傻事啊。”零补充道。
        “你俩是算准了我不会曝光你们的真实身份，才这样劝我的吧，”景光叹了口气，“我确实不会曝光你们的身份，但是是因为zero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他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明白吗？但是我有个交换条件。”
        “说说看，”赤井皱了皱眉，怎么又是看在零的面子上，我就没有面子吗？
        “我不会曝光你们，也不会曝光贝尔摩德，但是我要见见她，”景光随意地看了一眼赤井，又看了看一脸担心，怕他们随时会打起来的零，“我想在她附近工作一段时间，至于扫描不扫描她，何时扫描她，那就看我心情了。”
        景光感觉赤井听了自己刚才的话，马上就要火山爆发，但零伸手轻轻地挽住了赤井的胳膊，柔声说，“赤井秀一，我信任景光，你也可以像信任我一样信任他，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们就此分道扬镳，我选择诸伏景光。”
        “零君，你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赤井像被扎了一针的气球，瞬间就泄气了，即便这样，他对零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增大一点。零对这个男人的掌控让景光叹为观止。
       
        “怎么，不答应吗？”零眉毛一挑，毫不示弱地与赤井对视。
        “好，我答应你，”赤井的绿眼睛里露出异样的神采，景光突然觉得客厅里好像没有自己的位置了，他忙了几天突然觉得累了，应该回房间好好休息了。
        “今天晚上你死定了，”在房门关上之前，景光听到客厅里的黑发男人轻飘飘地说。

        【注】“生命之水”是威士忌正式定名为威士忌之前，人们对它的称呼。本章的三个小标题“Four Roses”、“Maker’s Mark”、“The Singleton”分别是波本威士忌、黑麦威士忌和苏格兰威士忌的知名品牌（并非唯一、互有参差）。
        “Four Roses”有一个传说，品牌创始人在酒会上与一个美人一见钟情，并向她求婚。美人在下次酒会时戴着四朵玫瑰的胸花答应了求婚，于是有了该品牌。标题暗喻莱伊和波本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再次相遇。
        “Maker’s Mark”的特色是瓶口红色的蜡封，俩人相隔五年终于见面了，给彼此身上留点红色的小Mark，不过分吧。而且，理论上讲，这个世界里赤井确实是零的Maker。
        “The Singleton”这个牌子的代表产品是单一麦芽威士忌，单一，单...取single这个意向——心疼我苏哥一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