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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之无物 48
少年 辞旧迎新之际,明的暗的业务赶得人脚不沾地。解雨臣惦记着黑瞎子的短信,让秘书在紧锣密鼓的日程中预留出时间。
山路迫使一行人半途换了摩托车,摩托车走不下去,又换了牛车。好歹跋涉到指定地点附近,居然是一条泥石流冲出来的山沟沟,往里走就是莽莽深林,一路走来只觉满眼绿得发花。前面开道的是个老伙计,闷声不响劈砍碍脚的灌木,倒是他身后跟着的小伙计走得头昏眼花,忍不住抱怨了几句,说“过了龙头怎么还没到地方”。幸亏天冷,否则几人还没到地方能先被蚊虫抬走。
解雨臣呼吸平稳,脚步轻快:“这地方是个葫芦口,里面别有洞天,走进去才能找到真正的龙头。外面这个,也就糊弄糊弄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这山谷地气特别足,地处山东半岛,暖温带季风气候,冬天还这么郁郁葱葱,底下想必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那多嘴的小伙计点头称是,窜到前面和老伙计一起闷头开道,挨了老伙计一个脑壳崩还乐呵呵的。他瞧着东家没比自己大几岁,只道是城里人爱扎进深山老林寻刺激,此前横竖没当回事,也没什么吃苦的心理准备。
短信中的地点,说白了只是一组经纬度,解雨臣时不时用卫星定位系统纠正行进方向。山谷中天色黑得早,不过下午三四点钟光景,日头已没了踪影,山脊巨大的阴影劈头盖脑压过来,一侧山脊顶上七零八落的树木被斜阳镀上金边,肉眼看去毛茸茸的。
“前面好像有人。”
小伙计脚下踉跄,差点被老伙计挥舞的劈山刀砍断小腿骨,慌忙往侧面一跳,迫不及待掏出望远镜。
老伙计见怪不怪,单手提着劈山刀,默默停下等东家发话。
光线晦暗的谷地前面有一处缓坡,影影绰绰散落十余顶军用帐篷。
一打眼解雨臣以为是黑瞎子所在队伍的营地,走近了发觉不对。帐篷上面积满枯枝败叶,随机进一顶帐篷查看,里面还算干燥,遗留的生活用品很齐全,立即住进去也无妨。遍地零散的设备应是几年前最先进的款式,营地里甚至有一台发电机和几桶汽油,发电机用油布包着,积灰表明此地很久无人问津。所有物资都毁掉了标签,难以追溯来源。
大概当年有一支有背景的神秘队伍下地勘探,又因为某些原因仓促撤离,连装备都没有带走。解雨臣几乎立刻联想到霍玲所属的考古队。
但是营地的火堆周围有新鲜的燃烧痕迹,寒冬吝啬的降水来不及将其冲洗干净。
小伙计显然又被刷新了观念,从郊游到倒斗,此时临近日落,事情隐约向着灵异的方向狂奔而去。他记得出发前不是这么说的,不就是进山干点体力活吗?正欲开口询问,老伙计抬手制止了他,表情凝重地侧耳倾听:“有人,活的。”
“找出来。”
解雨臣领头钻进下一顶帐篷。
老成持重的老伙计点点头,没吭声,带着小伙计从另一边开始搜索。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将在营地中央汇合、结束搜索工作。
“解家信用真好。”
靠近营地中央的一顶帐篷,角落里躺着个浑身是血的高个子,墨镜碎了半边,正扯动开裂的嘴角向解雨臣展示自己坚固亮白的牙齿。
“这破地儿,真难找。还以为你耍我,差点半途回去。”解雨臣蹲下身,撩开绽线的袖口去摸他脉搏,“可是,来都来了。”
“你别碰。我死不了。”
黑瞎子略微错开胳膊,隔着半掌手套拨开解雨臣的手腕。破碎的纺织纤维已经和脏污的血液一同凝进伤口的皮肉,清创工作相当艰巨,旁边难得几块好肉也红肿发紫,像是中了什么毒。
解雨臣冷着脸缩回手,干净利落地摘下背包。
“戴上。”
碎裂的墨镜被捏着鼻托轻轻取下,换了一副崭新的,金属边框纤细轻巧,比原来的轻了不少。黑瞎子舒服地眨了眨眼,勾勾青紫的手指:“有酒精吗?帮我冲一下。”
“喝水。”
解雨臣置若罔闻端着水壶,壶口竟然插了一根弯头吸管。
听外面伙计的进度,没多久就会找到这顶帐篷来。
见解雨臣面色不善,黑瞎子听话地含住吸管嘬了几口水,用遍布血污的手撑起身体,大剌剌冲解雨臣乐,乐大了又疼得咧嘴:“多大事儿,歇会儿就好。毒性快代谢干净了,就是外伤比较吓人。”
收起水壶,解雨臣依旧板着脸,两手夹在腋下捂热了之后,自顾自套上医用手套,直接伸进黑瞎子的夹克里面一一检查骨骼。急救包摊开在背包旁边,黑瞎子一伸手就能够着,然而他没有打断解雨臣的动作,只是在肋侧被按到的时候吸了口凉气。解雨臣眼神锐利了起来,反复确认了几遍。
“骨裂?”
“嗯,就这一处。不赖嘛。”
“能走路吗?”解雨臣收回双手,拧开医用酒精扬手浇了大半瓶。
酒精溶掉薄薄一层血皮,直接冲在坑坑洼洼的烂肉上。崎岖的伤口是尸鳖钻的,平整的伤口是黑瞎子自己拿刀划的,为了揪出钻进体内的虫子。黑瞎子咬了咬牙:“不但能走路,让我干什么都行。”
“那你自己走回去吧。”
解雨臣似笑非笑看着他,夹起大团脱脂棉球逆向擦洗伤口。棉球很快变得又红又黑,边上还搓起灰扑扑的小泥球,血腥的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奇怪的矿物质味道。
那两个伙计还没找过来,营地里又多了几个穿林行进的声响。营地与密林交界处,不知何时浮现出几个人影,天色黑蒙蒙的瞧不真切。小伙计乍一回头,吓得头皮都炸了起来,哆嗦着嘴唇问:“师父,这……是人是鬼?”
老伙计将小伙计往后拉了一把护在身后,阴沉沉地瞪着营地边缘那一伙人半晌,森然道:“老四、老五,你们不是已经死了吗?”小伙计闻言已然抖如筛糠,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帐篷内两人听得一清二楚。黑瞎子眼见清创告一段落,气定神闲拿起无菌敷料和绷带自行包扎:“没事,三爷的人。没想到你真来了。”
“没事就起来。我去外面打声招呼。”
浇完整瓶酒精,才勉强将黑瞎子的脸和手清理干净。黑瞎子向解雨臣伸出手,道:“劳驾,搭把手。”
解雨臣很自然地接过黑瞎子的手,后撤半步腰部发力,略一矮身便将人挂上了肩膀。
“看见了没?即使是我,也没法保证全身而退。”黑瞎子贴在解雨臣耳边轻声说。
“你把自己弄成血葫芦就为了给我当便宜爹?”解雨臣暴怒不形于色,“看来咱俩的合同写得还不够详细。”
黑瞎子就笑:“给你当爹吃亏的可是我!”
左边口袋一沉,解雨臣摸到一个寸许的方形物件,比“解”字蓝水印章大多了。他微微侧脸表示疑惑。
“鬼钮玉玺,战国时期的。别客气,帮我保管一阵。”
“解家位于北京的恒温恒湿仓库每日运行成本……”
黑瞎子冷不防一口气呼进解雨臣的耳朵,及时截住他的话头:“找霍仙姑结账,我没钱。”
解雨臣翻了个白眼,架着黑瞎子走出帐篷。一伙人灰头土脸站在营地边缘,警惕地盯着解家两位伙计。双方渐趋剑拔弩张,听到动静,齐刷刷转过头来。
解雨臣示意解家伙计退后,眼神一凛,走近几步,仔细打量来人面目。他对人脸的记忆很特别,如果不是大体骨骼架构被破坏,隔多久都能有印象。来的这伙人里面,有两个正是十多年未见的解家老伙计,就是老伙计口中的“老四、老五”。解雨臣选人选得太巧,老伙计和他们师出同门,不然也没法一眼认出这两张被岁月严重侵蚀的脸。其他有些人,解雨臣也觉得似曾相识。
然而其中没有潘子。
有个衣着相对整洁的人影从那伙人中间现出来,手里掐着一支刚刚点燃的烟。他目光如炬扫视一圈,向黑瞎子跟解雨臣的方向招招手。
“三爷。”
“三叔。”
那人略一点头,一盒烟远远抛过来。解雨臣凌空接住,单手磕出一根送到黑瞎子嘴边。又是他小时候在家里经常见到的香烟品牌,巧合未免来得过于集中。
黑瞎子探头含住过滤嘴,掏了半天口袋,只掏出一个外壳稀碎的打火机,故作遗憾长叹一口气。
解雨臣假装没听到,对老伙计说:“从今天起,你也死了。你的家人会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后半生衣食无忧。你徒弟是去是留,由你决定。”
老伙计无言,看看吴三省,又看看解雨臣,将瘫软的小伙计就近安置进一顶帐篷,向那伙人走去。没几步他又回头,深深望一眼小伙计躺的帐篷。时隔多年,这支抛弃姓名的队伍又增一员。
那伙人分出来两个脸生的,都是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普通面孔。其中一人接过老伙计身上的解家装备,另一人径直走向小伙计那边。其余几人陆陆续续散落进营地,熟练地抹除解雨臣一行人留下的痕迹。这些人训练有素,分工明确,除了衣着和装备稍有污损,体力和精神状态俨然看不出刚从地下收工的迹象。忠诚的老伙计跟在老四、老五身边,很快进入状态。
旁观吴三省的队伍雷厉风行,解雨臣无端想起公主坟大院军民大扫除的情景。不多时,离队两人用担架抬着晕过去的小伙计来到解雨臣和黑瞎子旁边:“小九爷,我们只能送您到最近的村子。”
“不必了。找个没人的地儿,把他弄醒。”
黑瞎子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
其中一人识趣地掏出自己的打火机给黑瞎子点上,见他手上伤痕累累,又将打火机恭恭敬敬送到解雨臣手里。
“你们不方便露面。”解雨臣将打火机装进烟盒,“这样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