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位美人。
她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呼吸轻微，几不可闻。然而她的脸上却有微光笼罩，朦胧似山间远月。
她睁开了眼，语气轻缓，恐惊天上人，“真……君？”
*
杨戬再也没有睁开眼。
沉香一行人震惊得口不能言，后又欢欣鼓舞。
“没想到，真的为三界除了这个大害！”净坛使者言道。
“是啊，”牛魔王恨恨地，“杨戬这卑鄙小人终于死了！”
哪吒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静静躺在溪水里的身体上，几许沉痛几许恨意，正待上前收尸，却见一白衣人揽着身着红衣的女子自天而降。
衣袂猎猎，仿若魂幡。
“四姐？！”敖春惊叫。
“去吧。”白衣人是位女子，她放下四公主，轻声道，“我为真君收尸。”
无人言语，他们默默看着女子一步一步接近那个祸乱三界的罪人，又俯下身抱起尸体。
“沉香，”她忽道，“劈开华山，救你母亲吧。”
沉香骤然一惊，转身便往华山去。
她低头细细打量杨戬苍白而覆着鲜血的面容，抬起一手将衣袖盖上，随后腾空而起，竟是未看众人一眼。
今日的昆仑分外冷。
身后有金色光芒冲天而起，她知那是沉香劈开了华山，新天条与三圣母一道重回天地之间。
只是那促成了这一切的神明，却没有睁开他的眼。
女子于云端降下，把杨戬的尸身放在灌江口千百年的土地上，开口唤道：“真君。”
“辛苦了。”杨戬竟睁开了眼睛，从地面上坐将起来，“我还是受了些伤，烦请为我护法。”
“自然是要为真君护法的。”女子撩起衣摆，在他身前盘膝坐下，“我去昆仑前已通知了獬豸，他现在大约已经到天庭了。”
“他行事正直，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杨戬点点头，“只是不知玉帝王母现下是何反应？”
“天上一天，凡间一年。他们大约还不知道你身死的消息——只是若是知道了，王母怕是会立即反应过来。”
“那的确是女娲娘娘留下的七彩石，也是她亲手换下的华山之心，无法抵赖。”杨戬说着一笑，“只是以后对仙凡之恋的禁制怕是要更为严格了。”
“说到底，纵使不再禁欲，神既身为神，当为三界计。”女子微微点头，“如此说来，玉帝王母之过，不过是过于执迷不悟。”
“由不得他们不悟了。”
女子不再说话，专心为杨戬护法。
斗转星移，星月挂垂，杨戬运功完备，站起身来同女子行谢礼：“多谢。”
“你曾帮过我的忙，如今人情已经还清了，我也该回去继续清修。”女子目光落在杨戬颈上的挂坠上，化作流光没入其中。
杨戬任由她动作，末了挥袖使平地拔起一座府邸，匾额金光闪闪，上书“杨府”，自进了府邸，唤来川蜀各地土地山神等地仙，询问了近况，又交代对他归来一事守口如瓶。众仙虽不解，仍旧应下。
于是杨戬让他们依旧将文书送来，自己在府邸内处理，蜀地二郎庙的香火渐渐比往日更加鼎盛几分。
哮天犬早已被带回了灌江口，连他曾托付照看的逆天鹰也跟着被送回了，杨戬没过几日便熟悉了从前的生活，经常带着它们出门打猎。
*
天庭。
正所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杨戬已经过上了纵马放犬擎苍打猎的日子，天庭还在为司法天神的离去和新天条的一干事宜焦头烂额。
忽有紫光冲破天际降在瑶池，等到华光散去，便见黑衣男人朝玉帝王母拱手行礼，“獬豸奉招妖幡之令，来为天庭解燃眉之急。”
他一身黑衣立于殿上拱手行礼的样子有着些杨戬的影子，一模一样的自矜，一模一样的冷淡，一模一样的无情。
座上的玉帝王母沉默不言，下首的太上老君却“哎呦”一声，等所有人都望向他时又装起了糊涂。
“老君，你打什么机锋呢？”一干人马全聚在瑶池，孙悟空第一个忍不住发问。
老君直捋胡子，“这个……这个……陛下娘娘，上古异兽重新现世，不知是福是祸啊。”
獬豸根本懒得看他，“当年封神之战那般惨烈，不躲起来你让我们去哪？”
“可我记得你们当中很有一部分被杨戬那小子封印了。”老君眼珠转了转，“他的功法十分特殊，若是身死封印必然松动。”
“被真君封印的异兽出世，必有瑞兽降世，老君不必忧心。”獬豸根本不接他的话，“我等必当唯招妖幡之令是从，稳定三界局势。”
老君倒也不逼他，转去捋拂尘。
“既然是獬豸，便将整理新天条、重审重判之事交予你了。”玉帝便道，“往后诸事务必拿出章程来。从今往后你便是新的司法天神。”
“是。”獬豸又一拱手，也看不出喜也不喜，转身就走，众仙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沉香，”玉帝又道，“你们一家虽然是促成新天条的功臣，但那十八层地狱里的数十万恶鬼，毕竟是你放出来的，功过不相抵，暂且先等一等，在新天条整理归案，陈案重审重判前，要先委屈你们一家了。”
“可是你答应了！”沉香叫道。
“朕答应的只是赦免你娘，那数十万恶鬼不是你抓回的，重建地狱的更不是你。”他垂首看着沉香，“朕也不为难你，这些日子留在华山，哪也别去。”
“你……你们欺人太甚！”沉香提起斧头，直指宝座。
观音却忽然开口了，“沉香，”她说，“你为一己之私放走地府数十万恶灵，确实冤孽深重。”
“说到这事，”忽然有人想起这茬，“那数十万恶鬼似乎也没惹出什么乱子来啊？”
“你们不知道吗？”又有人开口，“当时真君神殿天兵全部下界捉拿那数十万恶鬼了。”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那人道，“当时那些天兵一拥而上到处寻找法宝，我自然也被借了法宝，”他目光望向太上老君，“道祖最倒霉，兜率宫的东西被搜刮一空，连扇炉火的蒲扇都没放过。”
太上老君清咳几声，议论便顿时消下去不少。
“虽说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但到底是沉香放出的数十万恶鬼。”玉帝道，“众卿可有何话要说？”
满殿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