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直叹息呢？”邻座的女人问他。
　　
　　他抬起脑袋，对方端庄地坐在座位上，只是侧过脸看向他，有些关切却不过分，像是位温婉的南方妇人。他不认识对方，这架私人飞机上上会有不属于至高天的成员是件少见的事情，是什么外来组织的代表或访客吗？
　　
　　但对方的询问只是善意的关切，他也没有非要揣测对方身份的道理。
　　
　　“我觉得我只是在心里叹气，没想到却被别人听到了，啊哈哈。”他习惯地揣上一贯的轻浮态度
　　
　　“想聊聊吗？反正旅途漫长。”
　　
　　“你说得对。”
　　
　　反正时间多到让人想吐。
　　
　　但真要开口他又迟疑起来了，倒不是说这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他一向也没有为维护初鸟的神性这件事做什么努力，只是这样的一团混乱实在不是世人常见的情况，他不知道该怎么理出一个线头来。
　　
　　“我家孩子啊——”他开口。
　　
　　那一下逗笑了他的旅伴，她不着痕迹地礼貌地捂着嘴，眼角却能看到泛起的笑意。连旁边的信徒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微笑地对他点头致意。
　　
　　他有多么苦大仇深吗？
　　
　　他索性自暴自弃地靠向座位，“唉，我家孩子，实在是让人搞不明白，要说年龄的话早该过了叛逆的年纪，但是和他说两句话就很容易惹得他生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抱歉，”她笑着摆摆手，“您看上去很年轻，如果是什么恋爱烦恼倒让人不意外，只是没想到您会说起这样的……您刚才的语气简直和我带着双胞胎的姐姐一模一样。”
　　
　　他不太好意思地干笑两声，“嘛，看来谁都逃不过孩子的烦恼呢。抱歉，不受欢迎的话题？”
　　
　　“没有什么，请别在意，我也觉得姐姐的孩子很惹人喜爱。”她回答。
　　
　　“他要是‘惹人喜爱’就好了。”他大大地叹了口气，“虽然周围的人谁都很喜欢他——在我看来简直莫名其妙，说他怎么都好离可爱这个词实在是远得不能再远了，虽然脸是很可爱啦，这我承认。对了对了，他还交了个年下的男朋友，那家伙也是被他迷得神昏颠倒，我原本还指望和别人在一起有助于他身心健康什么的……结果他的男朋友只会惯着他，简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服了，现在自我中心得不行，完全听不进人话。”
　　
　　他的烦恼好像没有怎么传达过去，不然怎么说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呢。妇人好像并不觉得他说的事情有什么，反而带着一种来自长辈的慈爱，温柔地说：“父母总是很难接受子女和自己之外的人建立亲密关系，那多少会让他们有失去了子女的错觉。也许确实如此吧，但正如鸟儿都要离巢，孩子总有一天是要长大的，世界本就是如此。”
　　
　　“心理学系？”
　　
　　“俄州人类心理研究所。”
　　
　　他终于想起来同行之人也不算是个普通人的事实，这样的话自己或许有些小家子气了。但他还是要补充，“我家的是个男孩子。”
　　
　　妇人睁大了眼睛，但很快还是理解地说，“那样的话，你的烦恼就更容易理解了。”她像是见多了类似的情况。
　　
　　轻描淡写之间他的烦恼好像就变成了什么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不过也许就是这样呢？
　　
　　“我还是觉得我该给他找个心理辅导。”他想了半天说，“至少我和他之前的关系差到不行，是没办法指望时间来解决的程度，这肯定有什么问题。”
　　
　　“如果可以的话，欢迎联系我。”
　　
　　邻座对他递出了名片。
　　
　　他也礼貌地收下。
　　
　　“不过只接受家庭咨询哦。”女性促狭地对他微笑，“要知道在这种事情上，父母的责任总是不可忽视的”
　　
　　他也只有讪讪地陪笑。
　　
　　飞机很快进入平流层，引擎的嗡鸣声小了下去，是可以拿出书藉打发旅行时间的时候了，聊天也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本来该是这样。
　　
　　邻座看向窗外——
　　
　　“是天气不好吗？”她自言自语。
　　
　　那让他想抽烟。但摸向口袋他才想起飞机上是禁烟的，于是烟和打火机都被他一并收进了行李。虽然也无关紧要。
　　
　　“虽然有些突然，”他毫无征兆地开口，“只是个假设。如果这架飞机接下来就会坠落，那么你想留下的遗言是什么。我会帮你传达的。”
　　
　　话的最后一部分显然超过了假设该有的范围，妇人没有放在心上，也并不因为他反常的言语而生气，只是不很在意地回答，“是的，让我想想，是个不常提及的话题呢，如果我想到了会告诉你的。”
　　
　　他没再追问，疲惫地把脑袋靠在窗户边，最后还是闭上眼睛，轻声说，“该说也是我的责任吗。抱歉，我家的孩子太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