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发布时间:2021.01.26
▶Summary◀
陆光知道自己的死是必然,所以他没打算躲。
他不能不死。
▶Memories◀
银色的寒光抵在颈间,与之相对的是急促到有些狂乱的呼吸喷在侧颈。
很不舒服。但陆光只是屏住呼吸,不着痕迹地往后撤一撤。热烫鲜血离开了和磨得锃亮的银白刀片的接触面,顺着白皙脖颈缓缓下滑,洇在黑色T恤里。
最脆弱的咽喉被身后的人用刀抵着,但并不实打实地想要他的命。
只不过是别有所图。
他们的视线都同时锁定在对面睁大眼睛怒视这一切的青年身上,一个挑了抹胜人一筹的挑衅的笑,一个表情淡淡,瞳孔却在半明半暗间氤氲了翻涌的激流。
——别过来。
程小时看到陆光的唇幅度极小地动,读出的是电视剧里老一套的,任何一个被反派挟持的人质都会对主角说出的三个字。
但这不是在拍电视剧,陆光也不会在导演喊了“卡”之后抹掉颈上的血迹,一脸轻松地走过来,再笑一下说,入戏有点深,还真是有够费劲的。
那个黄毛的家伙说不定真想要杀了陆光,那自己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制止——程小时想。
可惜现实没有给他自由发挥的机会,事实总是出人意料。
我的朋友,你不是很在意他吗?
面具下传来沙哑、刺耳又虚情假意的声音,没等程小时作出是或否的回答就兀自往下说,语气里跳动着兴奋下掩盖的怒火。
你是不是不想他死?
那就,用、你、来、换、吧。
作为你这局游戏耍赖的惩罚。
尾音上扬,清楚到无比虚伪的笑意,陆光笃定面具下那张脸一定笑得很癫狂。
不过此刻这并非首要。他注意力都全集中在面前有一瞬愕然的程小时身上,他担心天真单纯的他真会错信这人的话,做出答应他这样的蠢事来。
程小时从未让人失望。
但这个人不是他。
“……可以。”
“前提是你真放了他。”
面具后的人笑起来。止不住的笑,不知是因着达到目的还是别的什么,连带着刀尖都微微颤动,反射的月光在天花板上晃动,流淌着像是潺潺的水光。
真是天真得好笑。
陆光暗暗攥紧拳头,双眼锐利瞪视着他。
程小时,——别犯傻!
程小时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作出这样的决定要冒多大的风险。
首当其冲的是他,紧接着的是陆光。
无论被挟持以作为与另一方谈判资本的人是谁,获利的都一定是这个该死的混蛋。
说吧。我该怎么做?
不顾陆光细白脖颈擦着刀刃而过的一次又一次微不可察的摇头动作,和难得流露的焦躁紧张。
黄毛的家伙偏了偏头,原本抓着陆光小臂的手手腕翻转,贴着皮肤施力压紧以继续控制他的人质,掌心朝着他。
和我击个掌吧。
程小时露出个狐疑的表情,不谙世事得让人怜惜。
就这样?
就像你和——他,经常做的那样。不是吗?
……观察很久了啊。
心下嫌恶之情难免。
但还是一步步往龙潭虎穴而去。
陆光少有地从心里泛出无力感。若不是和程小时的配合计划里反应慢了一步,反被这家伙抓住了用来和他谈条件,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要把他们逼到这一步。
暗室的门虚掩着。暗红的冷光从门缝流出来,折射着虚无的荒谬和未知。
那只手掌就在自己身旁朝着程小时伸出,而那一方的掌心也很快要与他相贴——纵使一定只是一触即分,陆光也总有种自己的所有物和特权被人窥探,被用卑劣的手段夺取的厌恶。
——手臂的压迫感消失了,抵在颈间的凶器也消失无踪。
连带着背后的热源,连带着方才还在眼前的程小时。
照相馆客厅里突然空空荡荡。只剩他一个人。
剩他缓缓流淌,与暗红光芒交相辉映的刺目鲜血。暗室里总被程小时弄得乱糟糟的,此刻散乱投射的光影却像深渊巨兽的利齿。
像把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和程小时一起吞噬掉了一样。
▶Present⋅Lu◀
一无所获的第七天。
也就是由着陆光才二十出头,身体才经得起他这般折腾。但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若是再这么下去,力竭昏倒,让人担心,住进医院,活动受限——
这一切都是早晚的事罢了。
乔苓最近往照相馆跑得格外勤。
她说陆光,最近是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照相馆常规业务也不开了,黑眼圈也重了,就算是为了——
后面是长久的停顿。仿佛断带的磁盘,怎么也转不下去了似的。
就好像触及到了某个禁忌之地——不,应该说,思路本该顺理成章向下走的地方出现了突兀的空洞,让她无法继续下去,只能在生硬的戛然而止后抿着嘴避开这个话题,再换出一个崭新又乏而无味的,勉强将对话进行下去,尽管已经毫无意义。
然而她本人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切就如同理所应当。
从第二日起,陆光就敏锐地感知到了这些小而微妙的诡异之处。乔苓第一次这么说起的时候,他在脑海里本能地接上她的话:
就算是为了找到程小时,也不用这么拼命啊。
于是陆光在她替换掉出现错误的地方之前,问,乔苓姐,你知道程小时去哪里了吗?
在那个名字出口的瞬间,整个世界似乎都停摆了一瞬;紧接着又像自我调整一样,很快恢复了正常。
哎,啊,陆光,你说什么?
这回换陆光紧抿着唇看她。
我说,你知道程小时在哪里吗?
乔苓的回答出乎意料。有那么飞闪而过的一瞬间,陆光甚至怀疑是她在骗他。
毕竟那家伙都能凭空把程小时掳走不知所踪,不知不觉潜入他生活的某一个角落,替换他身边的某一个人,也并非做不到的事。
“啊,你说谁,叫程小时?”
“是谁?我不认识的你的朋友吗?”
乔苓笑得很自然,抬起手来仰着头拍拍他的肩道,陆光,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居然也有我不认识的好哥们儿啊,是不是大学寝室里的舍友?
从小、一起长大?
这六个字指代的一定是程小时,而不是他。
然而现在,这段经历被安到了他头上。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程小时”不存在于乔苓的认知里。
从来就没有过这个人。所以,理所应当地,和他相关的一切经历都不存在,且不应存在。
短暂的惊愕迟疑过后,陆光过于冷静和理性的大脑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类似于被凭空抹杀了一般。然而程小时这个人,身上牵扯的太多也太杂,深入人心到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干净,于是做出这种事的人只能把这些无法解释的环节强加于他的身上。
就像是BUG一样吗。陆光想。
于是后面的几日,他不光在收集有关程小时的最后一点浮光掠影的痕迹——那个黄毛的混蛋把他带走之后,一切与他相关的存在几乎都被诡异地悄然抹除——还在旁敲侧击地询问他们曾一起接触过的人。陈潇、亮叔、肖力,董易和徐姗姗,他们的大学同学与舍友,任何能被他想到的人都收到了陆光相同的信息:
“你还记得程小时吗?”
其实换做平时他断不会如此单刀直入,只因为这次深陷其中的人是程小时,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寒暄一番后再自然而然地引入正题。但结果在他意料之中,所有人长短语气各异的回复都传递出一模一样的信息:在他们的认知中,同样没有“程小时”这样一号人物。
……认知偏差吗。
看起来,那个该死的家伙造成的影响是无比可怕的。
也是庞大到难以想象的。
深夜里只有轻微的白噪音。
在陆光听来,没有程小时的照相馆里,一切声音都只能是白噪音。
程小时的床很冷,残存着一点他的气息。
他不是没想到用能力查看有程小时的照片,看看被篡改了的现实能不能溯及过往;毕竟日夜共处的人,是最不缺这种东西的。
然而一切照片里都没有程小时。
本该属于他的位置空出了一个反常的缺口。
手里大学毕业照上,所有的人都穿着学士服站成三排,但只有他身边那个空缺的位置突兀得刺目。
陆光不死心,瞳孔慢慢染上宝石蓝,透过掌心一方相片,去看它背后的故事。
他记得当时组织拍照的同学和程小时很熟,没理由不跟他交流;顺理成章地,他也没理由在照片里见不到程小时。
但是这十二小时内的故事荒诞又离奇,因为没有了程小时。
一切他做过的或与他有关的事都被扭曲了,要么成了他或乔苓或别的什么人做的,要么直接被抹得不干不净,还能让人看出许多可笑的破绽。
纵使手法很粗劣,过去也被修改得牵强附会支离破碎,但在背后掌控这一切的人达到了他想要的目的——这一点无可否认。
他让程小时的痕迹从这个世界的时间线里,“消失”了。
没有人察觉时空抹除的错误。
但和其他所有人一对比,反倒只有陆光显得与众不同了。
因为他没有忘记程小时。
只有他没有忘记程小时。
就跟刻意给他开的黑色玩笑一样,顽劣又恶毒。
他究竟是——究竟是——
怎样做到这样荒谬无理的事情的?
陆光已经极度困倦,捏着照片的手指也在勉强收紧最后一次后慢慢松开。
眼皮变得沉重。
照片滑落在地上,像轻飘飘的飞蛾扑火。
大脑在一阵一阵地抽痛,刺激着脆弱的神经。
邃蓝瞳孔折射的光点消失了。
▶Strayer◀
……是哪里?
在一片混沌之中。
时间就像停止了。
眼前空落落的。
——不行,窒、要窒息了——
Lu——
…………
▶Existent◀
陆光好像看到自己站在一块巨大的表盘上。
秒针在耳边滴答滴答地响。
分针咔哒咔哒地轻轻转动。
泛着金属冷硬光泽的指针尖端,指向的罗马数字却模糊不清。
他站在表心的位置。除此之外是一片黑暗。
他从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茫茫然的自己。
“你还是来了?”
如同从弥漫的黑暗里飘出的声音响起来。某种机关被触动,灵魂也和归了位一样,眼前景物幻化为了巨大的“Ⅶ”,而非由上至下纵观俯视的表盘。
陆光很谨慎,没说话。
脑袋还有点缓冲过猛的晕眩感。
“这么不待见我吗?”
“如果没有我,你和他可不能完美地,一次又一次地完成那些委托哦。”
陆光终于从眼前景物晃动的不适感里勉强抽身出来。
“你是……?”
“用你的话说吧,或许这么说你比较喜欢。姑且先叫我‘能力’好了。”
就是让他们得以通过照片窥见过去,完成委托的那个东西……吗。
要是放在七天前,陆光多半会觉得这个性别难辨的声音出现是因为自己做了个怪梦。但既然程小时都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还造成了那样糟糕的影响,似乎再发生什么超自然的事情都不为过。
毕竟“能力”的成因,究其根底也难以探知,他们可是被戏称为有“超能力”的人。
陆光抬眸,目光投向面前正对着的一片虚空,视线和粘稠涌动着的某种东西在空气中交汇,凝成一团。
你想说什么?
听他开口——虽然只有短短的五个字,声音依然正了正色。化作实体,应该就是从吊儿郎当的状态下一秒切换成了办公模式。
你想找到的“他”,已经死了。
陆光挺拔的肩背晃了晃。眼前蓦地一黑,大脑下意识地排斥这样刺耳的字眼。
……为什么这么说?
过了很久才作出这样模棱两可的答复。
声音没急。
死了就是死了。有什么为什么?说成“去世”会比较好一点,是吗?
不管现实中他还存不存在——从所有人的回忆里消失,就是生命的真正尽头。
人死并不可怕。
从一生中接触过的所有人的回忆里慢慢地淡去,那样的过程才是最折磨人的葬礼。
人的一生是从死亡到死亡的历程。
回忆,是人类唯一的存在形式。
你还要记住他多久?
或者说,你还会记住他多久?
陆光低着头看着秒针滴答滴答走动的时候,声音这么说。
不急不缓的。像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照你这么说,我也该忘记程小时。
——虽然并不想忘记。这辈子都不想忘记。
那我呢?我是怎样的存在形式?
——为什么只有我能记住程小时?
陆光提起力气,正视着大大的罗马数字“Ⅶ”正对的地方。
你和“那个”一样——都是世界调整形成的误差。不管你的执念有多强,都没办法拨转指针。
和“哪个”一样?
陆光没问。问了反而可能影响他继续获取与程小时的无故消失相关的信息。
于是选择了另一个问题。
但如果,我执意要救他呢?
“执意”。两个字咬得很重。
缓缓发颤的、静静淌血的,非合理诉求。
声音却沉默了。过了很久才重新开口。
“没有办法。”
陆光敏锐地捕捉到它的迟疑,和字里行间掺杂的微妙怜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从一点点几乎被忽略的小细节里找出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突破口。
“能力”也不是绝对的中立……它可能更加偏向他们,在这场连对手都不知是谁的博弈里。
迟疑就代表有方法。
只是不想告诉他。
“你在犹豫。”
“无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
明明是自己有求于人,态度却像掌握了完全的主导权一样。
生生流露出一股身居高位的,冷静的疯子的味道。
明明刚才还一副被打击到一蹶不振的样子。
“无论怎样的代价?”
“无论怎样的代价。”
无用的对话重复了两遍。
有一方作出了让步。
“如果你坚持如此的话,可以有一次机会。只有一次。”
“你有一个在一定范围内改变过去的机会。”
陆光挑眉。声音听起来犹疑不决,但没停下。
这和他穿入照片不同。他进入的是既定的,不可改变的历史。而你要创造的是新的、无从预知的未来。
没有现成的剧本。
陆光面色又沉静下来,无意识抱上了臂。声音的独白还在继续。
但这么说事实上言过其实——究其根本,也只是在这方面,关于“因果”的判定,出我意料地格外模糊。
话外之意就是,“能力”对这一现象的出现也并未预料到。
所以总而言之,宏观上的表现就是,你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改写过去。
它以这句话作为收束。
“所以我究竟要付出什么?”
陆光很聪明也很冷静,问出了声音话里巧妙回避的问题。
“需要你的死亡。”
这回倒是没有迟疑。
“唯一一种拯救他却不违背原有因果,让你们二人免于被卷入时间悖论迷失的方式。”
“……嗯。”
“我知道。没有问题。”
陆光表情淡淡,眼神依旧抛向烫金的华丽罗马数字。
……你接受?真的?
是。
你确定?
……
陆光侧了侧头,大半张脸都没在了阴影里。
嘴角动了动。很明显是不胜其烦的表情。
事关程小时的话,他无论怎样都很难一直带着礼貌与耐心,把时间就这么毫无意义地浪费下去。更何况现在已经找到了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更没有可能了。
那个听不出性别的声音轻妙而又空灵地叹息。
“那你去吧。”
陆光没说话,低着眼睛静静站着,像早已料到这样的回答,又像下一秒就要沉沉落下去,坠入不可预知的永生或长眠。
只要离开这里,一切就会重来。
陆光眨眨眼,眼前忽然又变成了庞大的钟表和缓缓走动的指针。
“记得,千万不要让小时那孩子发现你逆转时空逻辑的事情,否则下场不会比迷失更好。‘无论过去,不问将来’,这样的规矩也该到你遵守一次了。”
陆光一哂,转身前最后朝着那个数字的方向浅浅笑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顾前因不计后果,也要这么迫切地、热烈地,——同样也是惶恐地,要办成这么一件事。
陆光活了二十多年一直是理性又自持的。但这回他想任性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让程小时好好活下去,哪怕是他再也见不到他,哪怕是牺牲他自己。
从某种意义上,这能力将他的死与程小时生命的终结归为同一因果,而这就够了。
他不敢去深想内里的含义,只是从某个微妙荒诞的角度感叹,该死的能力在严格到苛刻的因果限制这方面,真是难得地网开一面。
“他人是又傻又天真没错……但在这种事情上,我还真不一定有把握。”
“为了他,也为了我。”
“尽力而为吧。”
梦境又归于一片寂静,安稳入眠。
▶Present?⋅Lu◀
这回陆光没问他“决定好了吗”,在对上那双坚定又光芒流转的眼睛时一言不发。
无需多言,数年至交的默契足以跨越这点隔阂。
程小时朝他伸出手,陆光却从沙发上站起身,两步走到他面前,轻握着那段白皙手腕,少有地主动环抱住他的肩,半张脸埋进他肩窝。
程小时不出所料地很意外,问他怎么了。陆光声音闷闷的,轻轻道,没事。
程小时,真的承受不了的时候,就回来吧。
这次绝对不能再出问题了。
锁上暗室门的时候他的手甚至在颤抖,比上一回还要紧张不少。里面那家伙刀尖划上实木门板的声音尖锐刺耳得可怕,向来冷静克制的大脑都不由得阵阵发晕。
里面传出打斗声时他反而松了口气,冷汗从额角滑下来打湿鬓角,后退几步勉强撑住柜台,钥匙丢在上面,空出手来死死按住狂跳的心脏。
程小时的打架水平他素来放心,但在此之外还有不该有的心悸感在胸口翻涌。
万一在这个时间点出了什么差错,程小时也一样会……
——警笛声划破夜空,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们来了。
与此同时,暗室里精心筹划好这个圈套的人被翻身压住,匕首划出漂亮的弧线,刃尖与地面相碰清脆一击。
他们撑到警察来了。
送别警车时陆光明显心不在焉,也只是用“稍后细说”这样的理由来搪塞乔苓。
由不得他不这么做。从警方到来的那一刻起,事情就在朝一个未知的方向发展,他唯一能预知的就是自己会死。至于如何死,什么时候死,为什么而死,一概不知。
明明从前的二十年也都是这样过来的,但有这么个糟糕的结局摆在那里,就让人难以心安。
程小时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应一声,摇摇头去认真听他的要求。
他说陆光,我想知道Emma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进照片去查明真相吧。
——真相,不一定能给你最好的答案。
——但Emma的命运是因我而改变的,所以明知不行,我也想再试一次。
陆光看看他,看看他已经伸出来的手,轻而慢地点点头。
去吧。
他的视线追随着他而动,直到他追上Emma,制止住她,向她第一次伸出手,他说出的字句都牵动着他的心跳。
熹光破云而来时,狼狈的女孩影子投在他身上。他向她伸手,眉眼镀了层金光,温柔的眼角眉梢映在她邃黑微颤的瞳孔里。
陆光坐在沙发上,握紧双拳攥住长裤又慢慢松开,手心的汗渗到涤纶面料里,没听见棉质居家拖鞋轻微的落地声音。
能再看到程小时这么简单、纯粹,不带任何杂念的笑,真是太好了。
但Emma仅仅只朝程小时迈出一小步,电光火石间,他又猛然想到那条规则。
“不能改变过去”。
它不可能坐视程小时改变过去。
于是两个女孩的动作一时间都变得怪异起来,瞳孔收缩染上了血红。
不锈钢翻转,反射的灯光在眼前一晃而过。
嘴角的狞笑随着纵身一跃猝然消失。
陆光知道要发生什么。
但他坐在那里什么都没做,用最后几秒的时间注视着程小时,看他惊愕得回不过神,看他跌跌撞撞翻过桥边围栏也随之而下。
为什么明明获救的人是他,还要让他担心呢。
痛感翻涌席卷着一路打上大脑,由着脊髓传遍全身。
连几近破碎的灵魂都被蛮横地拽回来,拼接好以用于感知。
刀尖破开心脏肌肉的触觉,慢条斯理到残忍不堪。
“这是你的选择,别后悔。”
“……我知道。”
这是他能在心底回复它的最后一句话了。
阖上眼皮之前对上的是程小时圆睁的双眼。
睚眦欲裂。
仅剩的神识在荒凉浩渺的意识之海里,开始散落飘零。
陆光的意识在被完全消磨湮灭之前,已经变得迟钝不堪的大脑在过荷运转,费力地思考最后一个问题。
他不能不去深想内里的含义。
他生命的终结就等于程小时的——
▶Epilogue◀
那天雨很大。
程小时在众人身后,抱了他很久很久。
金属碰撞的声音很响。
他们被雨埋在泥土上。
Fin.
——标题来自苏轼《赤壁赋》
“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
–感謝閱讀–
_echo_幻聽工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