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泽塔在凌厉的风中飞了好一会儿，望着一成不变的黑夜与岩石铺就的大地，直到天边蒙上一抹白光。

K76行星，他从赛罗口中听过很多关于这里的故事，却没想过有一天会跟着师父来到这里。他在飞行的过程中看到毫无生气的荒芜，一些岩石尖锐地指向天空，阵阵风暴呼啸而过，某个角落藏着一座孤零零的石头建筑。

赛罗把他带进一场风沙，越过狂风进入一片宛如手掌的奇形怪状树林——它们没有叶片，干枯而扭曲，泽塔原本认为那是石头，直到赛罗抓着他的手按在表皮，才确定的确是树木。

他问师父为什么会回来这里，赛罗只是神秘兮兮地说他在这里藏了东西。泽塔摸着脑袋一头雾水，还想问些什么，空间的一角突然撕开一道缝隙，周围的沙尘与空气无法逃离地灌了进去，如同一个无法满足的胃袋。

泽塔顿时惊了，“赛罗师父！这是什么啊！”

赛罗向缝隙投去一眼，像是早就见过，“是这片树林独有的时间的缝隙，它能让人回到同一个空间的过去。”

“诶？那掉进去岂不是回不来了！”

“不会啦，只要在那边把缝隙赋予的能量耗尽就会回来了。”赛罗轻松地说完，又吓唬他似的板起脸，“不过，如果在过去透露太多未来的信息，也许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师父你不要吓我啊！”泽塔紧张地后退，突然感到一种无形的吸引力，让他不由自主地向缝隙望去。

张开的缝隙里黑漆漆一片，似乎是虚无，又似乎充斥着时间中的万物。泽塔仿佛是被不知名的力量蛊惑一般，向缝隙伸出手，身体突然变得透明，化作光粒子飞进缝隙深处。

仅仅几秒的时间，泽塔眼前只剩下黑暗，他在陷入混乱之前浮现出一个问题——他会落在怎样的过去？



1

赛罗穿着修行甲站在岩石上，彼岸是广袤的沙漠。他隔着峡谷望去，天与地都被沙尘吞噬，石头嶙峋的边角在黄沙中若隐若现，仿佛是某种不可理解的、游荡的灵魂。

K76的大气层十分稀薄，尖锐的山石、荒芜的大地与间歇性风暴构成了这里大部分的风景。这颗星球没有四季更迭，只有漫长交替的白昼与黑夜，赛罗曾经在训练之余把小石子排成方阵，试图计算度过了多少时日，直到某一天发现石子方阵远超出自己的视野，需要花费好一阵才能数清，干脆把它们统统踢散。

时间在这里已经失去意义。

他把石子在手里捏碎，听见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埋头时修行甲发出一阵哐哐声。接着他看到一只比格蒙抱着他丢弃的石头，正摇摇摆摆地放在地上。

一粒，两粒，三粒……一列。比格蒙照着他的样子排列石子，像是想要捡起遗忘的时间。赛罗惊讶地顿住，不禁咂了咂嘴。

“多管闲事。”他说。

比格蒙吱吱叫了几声，对于赛罗而言不足手掌大小的石头压在怪兽暗红的小身子上，使得它的脚步蹒跚。它放下一块石头，像是不服气挥舞爪子，又被赛罗捉在掌心，放在离石子阵很远的地方。

“你不用做这些事。”他说完想了想，又补道，“我不需要。”

比格蒙一知半解地歪着头，厚厚嘴唇开开合合。它向赛罗挥着手，而他已经走远了。

不需要。

赛罗总是用这个词说服自己。他习惯把自己扔进风雪，把亲情、温柔与幻想——这些他不曾拥有的东西——关在一扇门内，又像渴望灯火的蝶，透过窗户拼命去描摹它们的模样。他努力地去接受与周遭毫无连接的空虚，却不得不在心底承认，只要一点零星的火，那种漩涡一般的孤独与走投无路的渴望便会重新点燃，吞噬他太过年轻的灵魂。





赛罗听到脚步声，稳健的，沉闷的，不用回头便知道是雷欧走了过来。他把手里捏着的石头扔出去，远处传来落地的闷响。他感觉雷欧想对他说些什么，又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欲言又止，于是甩甩胳膊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要开始训练吗？这次我肯定能把你踢飞！来试试看！”

雷欧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还是这样，只是迷恋表面的力量，却没能察觉它的本质。”

赛罗猛的把手垂下，修行甲剧烈地响起来，“你少啰啰嗦嗦，力量不就是力量！”

狂风呼啸而过，掩盖了雷欧的叹息。

“力量。你在奥特小学时，老师是怎么解释这个词的？”

赛罗满不在乎的样子，“谁知道啊，我又没好好上过什么课，我只记得后来老师对我说，我拥有的力量比我认为的更多，如果要比喻的话，我就像超新星。”

雷欧听完皱了皱脸。

“超新星，那是即将毁灭的恒星，这个比喻并不恰当。”

“我倒觉得挺恰当的。”赛罗活动着手指，仿佛他即将触碰火花塔能量核时那样。

雷欧不愿意去想象如果当初赛罗碰到了能量核会是怎样的后果，也许是毁灭，是另一种新生，是永远地离开光之国。但总而言之，这样的情况不会发生，无论是他还是赛文，都不会让赛罗走上这样的道路。

“你不是超新星，也不会毁灭，如果要我来比喻的话……你见过地球上的胡杨吗？”

赛罗摇了摇头。

“去峡谷对面的沙漠看看，那里长着一片形状怪异的树林，它不是胡杨，但和胡杨很像。”

雷欧说完，敏锐地捕捉到了赛罗的抵触情绪，尽管他的表情始终藏在修行甲下。

“不过那里道路很险，现在的你恐怕还做不到。”

他仿佛是漫不经心地开口，却获得了想要的反应，赛罗不屑一顾地啐了一口，跳下岩石飞了过去，倔强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

“你别小瞧我！我这就去给你看！”





赛罗越过峡谷飞进沙漠，黄沙立刻蔽过视野，一粒粒尖锐地打在皮肤，打在修行甲，敲得硌嗒作响。红蓝银相间的花纹很快变得灰蒙蒙，赛罗感到风暴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脸上，渐渐喘不上气来。

寒冷，疼痛，闷在胸口的窒息感。比起夜色一般无边无际的孤独，这种能够触摸的、具象化的苦难似乎都成为了一种馈赠。赛罗落在地面，看见风沙中藏着一团阴影，用指尖蹭蹭嘴角，顶着狂风向那里走去。

他感觉身体几乎要被风暴刮走，在沙漠迷失了方向，只能抱着一线希望接近那片阴影，就像是在他并不算漫长的生命里，总是隔着浓雾捕捉一些影影幢幢的东西。

好一会儿后，风骤然小了下来，赛罗面前出现了一片树林，一棵棵怪异的树木仿佛张扬的手，将掌心朝向天空。

赛罗从未去过地球，也从没见过胡杨，他不知道这里是不是雷欧所说的目的地，只是感到那些不规则的虬枝把视野割得支离破碎。他抚摸树的表皮，从上面感受到水分的柔软，在这颗星球几乎堪称生的奇迹。

它们是在对抗风沙么？用苍劲的外表与柔和的内部。

赛罗不知不觉这么想，突然听见上方传来一阵呼啸。他抬头看过去，发现灰扑扑的夜空撕开一道缺口，凌厉的风从里面吹出，接着一个黑影极快地落了下来，正正砸在他的身上。



2

泽塔没想到越过时间落在同一个地点，见到的第一张脸仍旧是赛罗，只是掩藏在冷冰冰的修行甲之后。他兴奋得几乎要叫起来，甚至忘了正摁着赛罗，刚喊出半个音肚子便挨了一脚，下一秒整个身子往后飞出去，重重摔在一棵树脚。

他捂着肚子叫了一声，好一阵没能说出话来。赛罗蹭着唇角爬起，修行甲面部凶神恶煞地红了眼睛，“你谁啊！”

“师——”泽塔习惯性地叫出称呼，看见赛罗提起拳头，急忙把后半截音咽了回去，“不要动手！我是从未来过来的，我认得未来的你！”

兴许是他的表情太过诚恳，赛罗的拳头没有挥出去，而是将信将疑地问：“未来？你有证据吗？”

“有啊！未来的你强大、自信又温柔，是我奥特厉害的师父哦！”

泽塔说着眼灯闪闪发亮，那是一种不为赛罗所理解的强烈感情。他从面前的奥特战士身上感到一种自然的亲近，再加上“师父”这个词，都让他极度地不可思议，“开什么玩笑，我才不可能收徒弟，你少胡说八道！”

泽塔颇为无辜地揉了揉脑袋。

“我没有胡说，我就是不慎掉进时间的缝隙落到这里，过几天能量耗尽就回去了。”

赛罗狐疑地盯着他，情绪有些混乱。他一向习惯坚硬与孤独，当遭遇突如其来的柔和反倒不知如何应对。他分不清他话里的真假，也不想再纠缠，干脆甩下手转身离开。

泽塔在后面喊了几声没有被搭理，只好跟在不近不远的地方，悄悄打量那藏在修行甲里的身影。

时间让花朵成为果实，却不会因此改变我们的本质。泽塔是如此地确定，面前的赛罗与他熟知的赛罗不同，却又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他尝试从那大喇喇的动作中捕捉熟悉的气息，便看到赛罗猛的转过身来。

“不要跟着我！”

赛罗吼道。

“可是我没有地方可去。”泽塔想了想，悄悄挪动步子向赛罗靠近，“那个……就算是过去的师父，我也可以叫你师父吧？”

“不准叫，也别跟过来！”

赛罗一面说一面飞进沙漠，为了甩掉他飞快地越过风暴去往训练场。他听到身后传来喊声，顺着狂风刮到耳边，迫切又夹杂着几分委屈——

“赛罗师父，你等等我啊！”



3

接近训练场时，赛罗瞥见雷欧仍旧站在岩石上，朝着自己的方向，眼灯里闪烁着难以读懂的光。他有一瞬间认为那是担忧与关心，又自嘲地打消了念头。

他降落在岩石，自豪地向雷欧讲述见到的树林，踮着脚用手比划奇形怪状的枝桠，像是想从他口中获得些肯定之词。然而雷欧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伸出抱在胸前的手，不紧不慢地向他勾了一勾。

“既然你可以越过那片沙漠，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向我证明自己。”

赛罗瘪瘪嘴，把拳头提在胸口摆好起势，“要打的话就来啊！我才不怕！”

这一次训练持续了很久，赛罗的修行甲眼部变得通红，连接处嗤嗤作响，仿佛一只露出獠牙的小兽。他发泄似的挥出拳头，踢出双腿，往雷欧身上一切可以碰到的地方攻击。然而雷欧的回击理智得井井有条，他的拳头被接住，飞踢被打回，胸口和胳膊受到不计其数的攻击，摔在地上又爬起来。最后一次挥拳时他终于因为雷欧的飞踢晕了过去，在意识朦胧间听到低低的叹息。

他躺在杂乱的石头里，晕眩中看到一片黑暗，就像他无法知晓的未来一样。强大、自信而温柔——他从自称来自未来的奥特战士口中听到了另一个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便是他的将来。要获得力量，要取得成就，要变得坚强，这些期许与渴望让他仿佛被过往的洪水推着向前，而前方是永无止境的风雨。他在这样的洗礼中生出荆棘，露出尖牙，刺破了自己，也刺破了所有接近的人。

混沌中他听见有什么在吱吱叫唤，从模糊到清晰。他花了几秒钟清醒过来，脑袋贴着地面动了动，不用投去目光也知道是那只红色的小怪兽把自己唤醒。

“比格蒙？”他仰面躺着，懒懒散散望向黑夜。

比格蒙又叫了几声，赛罗甚至能想象它提着爪子歪头的模样，似笑非笑地闷哼一声。

接下来是漫长的寂静，就好像所有的物体虽然在这里，灵魂却飘荡到了遥远的地方。赛罗在一片空旷中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他便是这颗星球唯一的生物，他的思想在一瞬盘踞了所有空间。

——未来的我到底是什么样？真的如同那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奥特战士所说的一般？

他想起曾经做过的梦，梦里有星星的河流，一只银色怪兽喷出火焰，消失在彩虹背后。那彩虹中有一个身影，高大而伟岸，他看不清他的模样，却被温暖的手掌抚摸了头顶。那只手充满力量与慈爱，赛罗想这一定是真正的强大，是他所追寻的目标，也许还拥有另一个名字——父亲。

他想靠近那个身影，却始终只能遥远地看着，找不到一条过去的路。

——强大、自信而温柔，曾经企图触摸能量核的我真的能成为这样的战士吗？

这些回忆与自问自答不经意间透过低低声音说出来，然而这一次回应的不再是习以为常的沉寂或者比格蒙的叫声，他听到那个顺着狂风刮来的声音再度炸开，如同一块石头落在山洞，空气中荡开回音。

“你能行的！赛罗师父！你的父亲也一直在等着你！”

赛罗惊讶得僵住身子，蹭的从地上弹起来，看见泽塔泪汪汪地趴在一块岩石后，手里捧着挥舞爪子的比格蒙。

他没想到掩在心里的话被全部听了去，气急败坏地捏紧拳头，修行甲开始咯咯作响，泽塔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他摁在地上锤了一拳。

“师父——！”泽塔捂着脸惨叫一声。

“不要叫我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

赛罗一只手揪住他肩膀，一只手提在半空，隔着修行甲也能让人体会到脸上的恼怒。泽塔急忙捉住他悬空的手，以免脸上再挨第二下，“我跟着你过来的啊！说起来雷欧大师父的训练果然是奥特严格，我看得全身发痛，未来的师父真的没有骗我！”

赛罗不理会他后面的话，想质问他为什么偷听，又被那回答勾起了注意。于是他很快把重点转移，甩开手直起身俯瞰着泽塔，“你说我老爸一直在等我，那么他在哪里？为什么我从没见过他！”

泽塔揉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感到这个问题难以回答。他不能在这里透露真相，又想向赛罗传达什么，苦着脸绞尽脑汁想了想，突然伸手去指闪烁的星空。

“你看，这里的星星很亮对吧！可是光之国没有夜晚，天空永远是明亮的，根本看不见星星，但不能说星星就消失了啊！”

赛罗没有说话，沉默时风声吹过耳边。泽塔把指向星空的手收回来，诚恳地拉住了他。

“师父在未来曾经对我说过，父亲也和光之国的星星一样，一直注视着他，只是周围太过明亮，只是他从未注意。你们是一个人，一定能明白他的话！”

赛罗这次没有甩开他，怔了片刻从唇缝间挤出一声讪笑。

“原来我也会说这种漂亮话。”

他这么说完，却也忍不住抬头望向天空，透过厚厚装甲细数星辰。他在这里度过了几十年，上百年，直到遗忘时间，有好一阵甚至不再企望能够重回光之国，却始终没有忘记火花塔能量核眩目的光芒。

他想，也许那时他真正想触碰的并不是能量核，而是与它接近的、却更加遥不可及的另一种光。



4

往后的几天，泽塔总是等在赛罗歇息的地方，有时会跟比格蒙作伴，去摆弄那些凌乱堆在地上的石头。当他知道石头是用作记录时间后，便固执地和比格蒙一起想把它们排回原来的模样。

赛罗觉得从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人，不论他说什么，或者不说话，泽塔总是能围在身边自顾自地打开话匣子，把原本安静的空气填得满满当当。他隐约想起一个词——陪伴，又发现其实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和泽塔相处让他感到轻松愉快，这是原来从没有过的体验。

这一次他从训练场回来时，泽塔把小石子堆了起来，方方正正的，像是在搭建什么建筑。

“你在干什么啊？”赛罗大喇喇坐下来，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抛着。

“你不是说石头太多，一眼望去都看不完吗？我想了想，把它们砌起来不就可以了！你看第一层是2000个石头，第二层是1500个，计数也很方便，最后要是能把它们堆高，说不定能变成一座城堡！”

泽塔兴致冲冲地指着他堆砌的石头向赛罗解释，比格蒙也举着爪子吱吱叫唤，像是表示赞同。

赛罗嗤了一声，“你们还是这么多管闲事。”

“这怎么能叫闲事！记录时间是很有意义的！”泽塔不满地反驳，激动之下撞倒了刚堆好的石墙，抱着脑袋惨叫起来。

赛罗觉得有些好笑，把手里的石头扔向他，“喂，你在未来真是我的徒弟？”

“这还能有假吗！”泽塔手忙脚乱接下飞来的石头，重新搭起石墙，“说起来师父想砌个什么样的城堡？”

“什么样的？”赛罗抡着胳膊走过来，蹲下身捡了石头，放在泽塔搭成的墙上，“这种东西当然是跟着感觉走了！”

“噢噢，不愧是赛罗师父！说得奥特有道理！”

比格蒙在旁边蹦蹦跳跳，托来落在边缘的石子，步履蹒跚地放在他们身边。他们在星星的照耀下堆砌着，直到熹微曙光为冰冷石块蒙上暖意。赛罗直起身打算去找雷欧训练，看见泽塔笑嘻嘻地向他挥手。

接下来的几天，赛罗每天会捡来一块新石头，放在泽塔堆了一半的石墙上。他向泽塔说起很多过去的事，他是怎么顽皮惹得老师头疼，又是怎么试图混进警备队或者科技局然后被送出门外。他在其他行星见过怪兽为守护族群牺牲在岩浆，也见过宇宙人为了宝物相互厮杀。一次他向泽塔讲起某种生命体能够在亲子间用拥抱传递能量治愈病症，泽塔听完感动地闪烁着钻石眼灯，“这样真好，赛罗师父一定也想要爸爸的拥抱！”

赛罗捏着石头的手抖了抖，干脆把它砸在泽塔身上，“说什么啊你！”

“好痛——师父你生什么气嘛！”

泽塔捂着被砸的地方，委屈地瘪着嘴。

他有时会问赛罗训练是不是很辛苦，装甲是不是很重，赛罗大多数时间会和他说话，太累时便自顾自地睡过去。泽塔默默守在旁边，打量着修行甲遮挡的身体，无数次地试图与未来披风下意气风发的身影重叠。





石头还剩三分之一时，泽塔的计时器响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明白，只是在认知里理解了这个事实——缝隙的能量所剩无几，他即将回到自己的时间。

他向赛罗告别，打算回到那片怪异的树林。赛罗听完没有表示意外，只是推着他往前走了一步，像是早就做好了决定。

“我送你。”

泽塔开心地接受这个提议，和赛罗重新飞进沙漠，穿越不停歇的风暴，落在树林间。

那里的树木依旧怪异地扭曲着躯干，张扬枝桠伸向天际，只是空间中露出一道缝隙，正将沙尘与碎石吸入。

泽塔扭头看了看赛罗，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无措地摸了摸脑袋。

“怎么，还舍不得走吗？”

赛罗开玩笑地说着，把他往前推了一步。缝隙的吸力迅速捕捉了泽塔的身体，他逐渐变得透明，身体化作光粒子向时间的间隙飞去。

修行甲的掩盖让泽塔看不见赛罗的表情，只是从捏紧的拳头上感受到一种克制的平静。他迫切地想表达什么，汹涌的感情却让语言哽在喉咙。他在即将消失时猛的扑过去抱住赛罗，计时器贴在装甲，手臂用力环过肩膀，仿佛他们原本就是一体那样，骨头和皮肤紧紧相连。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别，不过这是一个来自爱你的人的拥抱，不要忘记这个感觉啊！”

赛罗被温暖裹挟，惊讶地顿住。他看见泽塔的身体发着光，越来越多地飞进缝隙，几乎已经看不清了，只有声音依旧那么真实，那么响亮——

“赛罗师父，我会在我们相遇的地方等你！”

最后的话音回荡在树林，泽塔已经没有了踪影。

赛罗仰起头，视野里是灰蒙蒙的天空和呼啸的沙尘。他曾以为孤独让他生出尖刺，以为未来迎着风雨，却在这一刻透过风暴明白了掩藏的真相。

也许他们是养分充足的参天之树，他只是一颗生在沙漠的胡杨，但依旧被大地，被水源，被阳光，被父亲——被赐予他生命的一切所爱。他回忆起赛文在能量核前拉住自己的手，回忆起意识朦胧间雷欧守在身边的气息，回忆起阿斯特拉默默搭在他身上的披风，一瞬间知晓了所有意义。

你所看不见的地方，星空依旧闪烁。

赛罗抬起手做出拥抱的姿势，只是怀里空空如也。他并没有惋惜，也没有后悔，而是笑着对自己低语。

“真是的，居然忘了问他的名字。”



0

泽塔睁开眼睛时总觉得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像是仍旧漂浮在时间的空隙里，尽管他的后背目前切切实实地贴在地面。

“时间旅行的感觉怎么样？”

赛罗的声音让他一个激灵跳起来，几乎分不清身在过去还是现在。他瞪大眼灯打量坐在一旁的师父——戴着究极手镯的手腕，被蓝色披风包裹的身子，高高扬起的头镖——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

“总算是回来了。”

赛罗甩甩手站起来，“既然你回来了，我们走吧，我藏的东西也找到了。”

泽塔的思绪还停留在过去，反应过来时赛罗已经走出很远。他急忙追上去，大声地问：“师父，你在过去是不是见过我？”

“谁知道呢，记不得了。”赛罗轻飘飘地说完，仰头飞向天空。

泽塔跟着他起飞，越过沙尘与狂风，视野里是与过去相同的荒芜大地，仿佛漫长的时间对于这颗星球而言根本不具意义。重新掠过角落那座石头建筑时，他突然感到异常的熟悉，急忙顿了下来。

他很快看清那些墙壁是用小小石头堆砌而成，一层层向上叠起。修建者似乎做得相当仔细，维持着建筑的美感与平衡，还特意用石子搭出两个尖顶。

泽塔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是他和赛罗用计数的石头筑成的、只属于他们的时间城堡。

他感到计时器里涌上一种即将炸裂的激动，抑制不住地兴奋。他想告诉赛罗这件事，又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冲向那团蓝色身影，拼命喊起来。

“师父！赛罗师父！你把那个城堡完成了啊！你果然没有忘记我对吧！是不是啊！”

他的声音顺着风吹过去，回荡在星光下。赛罗似乎说了什么，逆着风听不真切，泽塔只能从披风遮挡的边缘看到师父的脸色，仿佛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朝霞。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