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开始不停地做噩梦，他梦见自己顶着狂风步行在及膝的积雪中，被风雪遮盖的视野中远处有着一个黑色的人影，他的手冻到僵涩而疼痛，风吹飞了他的围巾，凯终于拨开暴雪走到了山巅的终点，“伽古拉！”他大喊着那个人的名字，他的伙伴回过头来，衣服和侧脸被血污溅满。“这里就是结局了。”伽古拉对他大喊，沙哑的声音近乎埋没在呼啸的风声里，“命运选择了你。”

凯突然感受到剧痛，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臂，血液已经在极寒中结冻，那截断肢落在雪地里尤为的刺目，他仍旧努力向伽古拉伸出手，无视了对方刀刃上的鲜血。“跟我回去！”他也大吼着，疼痛引发的模糊视线让他看不清伽古拉的脸，“跟我回去！”

他的伙伴后退着远离他，伽古拉的笑声和含混不清的话被彻底吞没了，黑衣服的武士从山崖的边缘坠落，凯冲向那个空无一人的位置，脚下是他没法企及的深渊，他凝望着黑暗。

有人在凝望着他。

凯捂着嘴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的衣服并不舒适，他跌坐回睡袋中叹息着，自从在地球上的一别已经近一个月了，凯听从着圆环的指引在宇宙中解决着怪物的侵害，步履蹒跚地逐渐独立成长为一个守卫银河的战士。但他从那天开始再也没有睡一个好觉，有时候梦到伽农人的枪穿过了伽古拉的胸口，有时候是那些口不对心的争吵。

他所暂居的村落有着自己独特的信仰和巫术，凯清晨去帮忙搬运食物的时候造访了村里的巫术师，年老的女人举起了一根白色的蜡烛让凯捧在手里，很快污秽的黑色就从底座沾染了蜡烛，最终掐灭了火焰。“你失去了一个朋友。”女巫说道，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在一些文化里，断臂代表着背叛，你的朋友背叛了你，遮掩你视线的风雪是你们的分歧之地，最后走向终局，他堕入黑暗，而你留在光明。”

“伽古拉没有背叛我。”凯着急地解释着，“我们只是需要时间——”女巫伸出手打断了他的话，“背叛并不是过去，而是未来。但是我能告诉你的只有预言的意义，你的选择会指向预言，还是会改变它，就是只有神明才知道的事了。”

凯比来访之前还要不安，一整天结束在他帮村民狩猎收割和武术教导中，凯钻回了自己的帐篷，他忘了在日落之前点上篝火，这导致他的被窝像雪堆一样冰冷。伽古拉从不会忘记，从前负责“几乎一切”的人就是伽古拉，篝火不能离得太近也不能离的太远，山脚下两个人会蜷缩在一起入睡，凯会把围巾的一半分享给伽古拉防止冷风的入侵。

他的被窝从来不是冰冷的。

凯躺了进去，他并不是很想睡觉，从噩梦中惊醒的滋味并不好受，曾经他尖叫着醒来时伽古拉用手捂住他的嘴，山洞外传来了散碎的脚步声，伽古拉的呼吸离他很近，紧紧贴着他的耳侧。那些人很快地离开了，那只捏得凯脸颊生疼的手才撤了回去。现在所有事都得凯自己一个人来了，篝火、帐篷、侦察敌情，甚至是在噩梦之后吞下自己的声音。

他在意识模糊的时候感受到一股暖意，睡袋不再那么蓬松了，空落落的怀里被塞满了温热的触感，凯哼唧着投入了这个温暖的陷阱里。一夜无梦，血液和风雪都离他远去了，篝火燃烧着的噼里啪啦的声响也没有在凌晨吵醒他，他又一次被圈在了安全的区域。

凯是被明媚刺眼的阳光晃醒的，在短暂的迷茫中他惊讶地坐起身来，篝火已经被熄灭了，他的随身背包被翻动过，一瓶伤药还放在地上，血腥味被埋在土下，凯还没来得及整理衣服就冲出了帐篷。

周围没有一个人在，他住在远离村落的地方，帮助但不交心，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凯失落地回到帐篷里，几根红黑夹杂的半长发在睡袋里十分显眼，他没有急着收拾，而是抱起睡袋把头埋在里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血的味道几乎遮盖了伽古拉自身的味道，然后凯把行装卷起来，哼唱着拿着半空的伤药罐又去村里配了一些，要来了纱布和针线，就连水瓶里也灌满了井水——伽古拉真的很讨厌河水，他声称上游肯定有人在洗衣服。

伽古拉没有来。凯在黑暗中一直清醒地等待着，倾听是否有脚步声落在细碎的石块上，倾听那人的靴子有没有途径自己的帐篷。他最后在日出前睡去，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睡眠让他打了个哈欠。被窝里他留给伽古拉的另一半仍旧是冰冷的，凯伸手摸了摸，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帐篷。

好像每个人都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晚饭递给他的肉汤里明显多了很多小肉块，村落里的几个女孩拉着他去听女巫唱歌，花环落在他的头顶，被凯挂在了自己的帐篷里。他突发奇想地拿起笔，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收到了部落象征幸福的花，就挂在墙上，你应该戴戴试试。

他没有再等待伽古拉，但是再一次的，他忘记了点燃篝火。

清晨的太阳这一次没有晃醒他，吵醒他的是赶来关心他是否安好的村民，凯在嘈杂的声音中起床，几个村民担心地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凯这才意识到已经快要午时，方才醒来的时候围巾被叠好蒙在他的眼睛上，阻隔了清晨的阳光。送走村民之后凯急忙钻回了帐篷，伤药又被使用了一些，绷带也少了一卷，针线上还带有一点血迹。伽古拉没有去碰那个花圈，凯并不意外，但是他留给对方的纸条消失了。

凯在地上寻找着对方或许会给他的留言纸条却一无所获。他的心情并不算糟糕，伽古拉本就不是会用小纸条留下自己踪迹的人，他把围巾缠回自己的脖子，昨晚伽古拉大慨是夺走了他一半的围巾，就像往常一样，他能闻到伽古拉的味道。

他并不是每晚都会来，凯不得不慢慢接受这个现实，他坚持着每天给伽古拉写一些纸条，有些事关于村落的，还有狩猎的故事，女巫神神叨叨的话，如果伽古拉好几天都没有来，桌子上便会堆满了小纸条，然后在他到访的那天统一收走。

凯并没有得到任何一次回信，唯一一次是伽古拉落下了耳钉，凯在清晨翻身的时候被钉扎痛了脸颊，他把耳钉放在纸条上，而伽古拉却整整一周都没有来。沮丧的凯不得不写了很多很多纸条，他把那张写着“不要因为耳钉躲着我”的纸条烧掉了，伽古拉不想在他清醒的时刻出现，不代表脸皮薄的对方不会在半夜殴打他。

伤药的瓶子续了又空，少有的时候对方并没有受伤，他能在白天闻到一些食物的香气，伽古拉很偶尔的情况会给他留下一些吃的，人类的食物或者是野味，有一次他留下了一颗草莓味的水果糖，说是留下倒不如说是掉落。那颗糖果掉在被窝里，就像是对方一直塞在口袋里不小心遗落了一般。

凯更加确信这一点是因为伽古拉在之后连着三天都回来了，但是他已经把那颗糖吃掉了。篝火被暴力踹到熄灭的惨状让凯不由地失笑，他不得不启程去星球另一面的农田里要来了一些草莓放在桌子上。

草莓在第二天不见了，一颗都没有剩下。

三个月之后沉睡于地底的怪物终于苏醒了，凯变身成欧布击败了它，村落的人把他称为神明。并不是这样的，凯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这个星球，他并不是什么神明，他能拯救的只有这一些，为了拯救人类而失去的东西是他从未想过要失去的，神明不会为此而痛心，凯会。

他在原地留下了一张纸条，指明了自己即将前往的星球，希望伽古拉在寻找他的时候不会以为他逃跑了而徒增麻烦。女巫在他启程之前来到他身边，“如果你对未来的预言摇摆不定的话，就做自己的选择吧。”

凯疑惑地歪了歪头，女巫的法杖点在他的胸前留下了一阵麻酥，“做听从你的心的选择，而不是做你变身而成的神明大人。”

凯就是欧布，他不明白如何把自己的两个身份分开，他向女巫道谢，带着半知半解的疑惑离开了，他在新的星球只待了五天，凯没有等到伽古拉。他只能又留下了一个字条，循环往复，甚至有敌人循着他的字迹找到了他，凯不得不独自面对他们。

他没有再等到伽古拉，漫长的黑暗吞噬了他，这或许是女巫给他展示过那被染黑了烛火的日子，帐篷里再也没有了莫名的血迹，对凯无用的伤药无人使用后最终被他丢掉了，他的睡袋里没有留下别人的头发，没有各式各样的耳钉。

没人用围巾遮住他的眼睛。

凯看到了伽古拉的通缉令，那个人眼里有他陌生的疯狂。

他不得不做出选择，欧布应该杀死伽古拉，凯却做不到。





蛇仓的宿舍里有一个上锁的木盒。

凯熟门熟路地从门前的地毯下翻出了备用钥匙，进门冲了一个澡，从冰箱里顺走一瓶弹珠汽水，蛇仓禁止他没擦干头发的时候坐在沙发上，他不得不可怜地坐在阳台的椅子上享受快乐的汽水时间。他常常在蛇仓不在家的时候到访，幸运的时候他会等到对方回家睡觉，不幸的时候，要么他被圆环叫走了，要么蛇仓因为怪兽的骚扰在加班。

他不由地被那个木盒子吸引了目光，蛇仓把宿舍装修得很精致，虽然不如他的安全屋，不过里面却没有放很多私人的物品，按照他自己的理由是：因为会有人造访所以不太方便，遥辉也有时候不打招呼就来蹭饭。

那个木盒太过私人，凯翻遍了柜子都没有找到它的钥匙，而且每一次他的询问都被蛇仓毫不掩饰地无视掉了。这一次他干脆就抱着木盒坐在床上，地上立着四瓶空空的汽水。六点半的时候蛇仓推开了家门，他看到凯并没有惊讶，“正好。”他举了举自己手里的塑料袋，“今天长官定的外卖多了一些，来帮我解决了它们。”

凯抱着盒子坐到桌边，“倒是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蛇仓在忙着换衣服，制服被丢进洗衣机，狗牌叮当作响着被放在柜子上。“遥辉被留下写报告了，而且今天市中刚刚解决了一个上来换气的泰莱斯通，晚上很闲。”最终蛇仓也坐到他身边，他的目光扫过弹珠汽水的空瓶，疲惫地叹了口气。“你来我这儿就是为了偷喝汽水吗？”

“不能叫偷。”凯嘴里塞满吃的含含糊糊地说，“你那盒还吃吗？”

蛇仓嗤笑一声把自己面前的饭盒也推到了凯的面前，他的视线终于兜兜转转落回了对方怀里的盒子上。“你一直抱着它是想把木盒捏碎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早就那么干了。”凯把盒子举到蛇仓面前，“今天就是那个你愿意告诉我真相的幸运的一天？”

蛇仓看起来有些局促，他用手去触碰着金属的锁，凯紧盯着他的眼睛，知晓那个盒子里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是伤痛。“钥匙早就被我丢掉了，想看的话就自便吧。”凯在蛇仓的目光中捏碎了锁，久未开启的木盒已经不再结实，连接处的铁轴已然生锈，随着被彻底打开而惨烈地断裂了。

凯把手伸进去，从里面拿出几张薄到几乎碎成粉末的纸条，有的已经被撕碎，还有的边缘有被火焰灼烧过的痕迹。“只剩这些了，那时几乎都烧掉了，这是从火堆里抢救出来的。”

伽古拉留着他写下的每一张。凯这么想着，即使在他们争吵不断啐着恨意的时候，这些纸条仍旧被保留了下来。凯垂下头不由地想笑，最后在颤抖着肩膀忍耐之后还是笑出了声，蛇仓无奈而嗔怒地看着凯，他懊恼地想要收起那些小纸片却被凯一把抓住了手，凯的体温很高，暖意晕在接触的皮肤间。笑意还是传染到了他，蛇仓用拳面抵着嘴发出笑声。

今晚至少可以睡一个好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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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很想写这个故事，添加了很多奇怪的元素。断臂的梦梗来源于英灵殿的开头。

他们的故事虽然看起来分道扬镳，但是从头至尾都是双向，真的一直很喜欢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