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战队里最好的朋友是谁？”这是李迅首战后，记者问他的第一个问题。
      
        第五赛季的虚空第一场比赛中，李迅作为个人赛选手出场首次亮相。虽然没有第三赛季的王杰希第一场那么亮眼，但是最后拚死挣扎时用的一击必杀差点袭击成功，即使没有为战队累积到分数也极大地鼓舞了士气，走出操作室时真真切切地听清下面虚空粉呼唤着自己的名字。那一刻，他才很清楚地感受到，身为一个职业选手所被寄予怎样的期待。
        对于最好的朋友是谁这个问题，李迅小心地沉默了一下。他从青训营成员升到战队不久，跟之前的前辈关系只算泛泛。媒体想听见的可能是李轩的名字，毕竟李轩作为第四赛季最耀眼的新人之一，两人名字读音又如此相近，大有可炒作地、类似于“兄弟情”的概念。
        但是李迅想起来的第一个人不是李轩，也不是别的前辈。是一个他猜想俱乐部不会想让他说出的名字。
        所以他只是对着镜头笑了笑：“队里的大家都很好。”

        他猜吴羽策没有看昨天他那一分钟长短的访谈，这使他莫名松了口气。对面的吴羽策正面无表情地吃着战队里选手标配的营养餐，一言不发。
        他和吴羽策一起吃饭只是由于两人都是青训营时期一起升上来的同期生。两人之间的关系在青训营时期称不上多好，就是楼道相遇时点头致意的关系。因为两个人都算是同期生中的佼佼者，甚至一度有过某种不流于表面的竞争关系。
        吴羽策和战队经理的关于使用职业的争论应该是他们那届青训营中最后一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传闻，比投资商的猜想外遇对象和考核成绩公布前传说的战队新成员名单传得更久更远。
        吴羽策是个很骄傲的人，李迅青训营时这种感觉很明显。从他比一般宅男更入流的打 扮，或是他不经意的言行之间就能明显感受到他出自于养尊处优的环境中。青训营成绩第一的吴羽策和经理争论的时候，成绩第二的李迅就坐在经理室的外面等待，那时他拿刺客的账号卡入战队已成定局，就像一条坦途就已经摆在了面前。
        “我不会换职业的。”吴羽策拔高声音，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重复这句话。经理的声音也越来越急，透着一股不耐烦的气息。李迅在门外深感吴羽策不懂人情练达，去年的虚空刚捧出一个被媒体称作“完美诠释阵鬼”的李轩，现在又怎么会这么快为了他就打自己的脸。
        虚空的队长走到门口，敲了敲经理室的门。旁边的李迅已经自觉地说了声“队长好”，队长对他点了点头，看来是早已看过他的资料。队长进去后，里面的气氛有了明显的和缓，最起码没有再听到单调重复的那一句话。
        战队报到那天，他和吴羽策被安排在了隔壁宿舍，而吴羽策的房间是距离楼道口最远的角落里。能见到青训营里一起出来的伙伴多少都会高兴，但是李迅打完招呼的下一秒就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吴羽策的变化——就像是羽毛沾满泥浆的鸿雁。吴羽策昂着头简单回应，眼睛里却没有之前青训营里有的、跃动着的希望。
        “你复盘的时候看呼啸比赛了吗？”李迅问。
        “看了。”吴羽策按着松垮队服的领口喝完了汤，拿起了桌子旁边的报纸：“方锐很滑头。”
        “但是他还是赢了。”李迅嚼着菜含糊地说。
        吴羽策皱了一下眉，可能是对李迅边吃饭边说话的方式有点不满：“我比较喜欢白言飞的打法，干脆。”
        “你开斩鬼时的暴力程度，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李迅说着，抬头看见端着餐盘正好走过他们旁边的李轩，鬼剑的话题在队里有些敏感。李迅有点尴尬，但还是扬起脸来笑着打招呼：“前辈好。”
        吴羽策保持着低头看手里的报纸的姿势，并没有任何抬眼和前辈打招呼的意思。李轩对李迅点了点头，走向自己吃饭的桌子。
        李迅在心里叹了口气，吴羽策装作没看见人的水平不怎么高，可是他从来都会装到底。

        晚上是第五赛季轮回的首战，新秀周泽楷在单人赛上利落地拿下第一局。团队赛还没打完，论坛各板块已经盖满了关于周泽楷的议论，他在官网上穿着队服笑起来的照片也被当做各个贴的镇楼图。褒有之贬有之，李迅好奇地翻着一个水到极高的楼层的贴子，里面正在扒着周泽楷的不为人知的料。比如说周泽楷实际不是18岁是25岁，有一个半个月大的孩子，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周泽楷的高中同学，如果骗人就喝汽水没有再来一瓶玩游戏没有ssr，顺便在前排找个女朋友等等。
        李迅觉得很好笑，把手机递给吴羽策看。吴羽策瞥了一眼充满感叹号和问号的题目，毫不留情地说了一句：“那祝这位楼主滚回东非当酋长。”
         李迅大笑，关上了手机。他们几人同为五期生，在五赛季开赛之前就已经拉了群吹水，在竞技场里旋转跳跃。不能说是有多么过硬的交情，但是彼此最基本的打法习惯或是生活上的简单细节还是明白点的，对于这种神奇的传言，一笑置之罢了。
        看完比赛后虚空各队员回宿舍洗漱准备睡觉，李迅洗完头后发现吴羽策的房间没动静——大概是还没回房间。他拿出手机翻了翻五期群的记录，在他和方锐刷屏一样夸完周泽楷打的好以后，周泽楷回复了一个笑脸的emoji，鬼刻在群里的上一次发言还是三天前。
        李迅顺着楼道往上走了一层楼，上面那层楼一般用于堆放杂物，楼道顶端有个小阳台。当李迅好不容易把阳台锈了的铁门晃开的时候，他闻到了烟味，之后看见了仍穿着训练时那身队服的吴羽策。
        吴羽策回头看见李迅，并不惊讶，他费劲挤了挤烟盒，露出一根烟递给李迅。
        李迅没接：“我不抽烟。”吴羽策把烟盒揣回兜里，李迅接着说：“我不知道你还抽烟。”
“我也不怎么会抽。”吴羽策声音有点哑，还呛得自己咳嗽了几下。
        李迅才注意到吴羽策毫不熟练的拿烟姿势：“那你——”说到一半，李迅突然收住话头，他觉得自己明白了点什么。相似的感情同样在他的心间蛰伏。
        “毕竟喝酒会手抖。”吴羽策很直接地切入了李迅方才欲言又止的地方：“而我觉得我需要一个东西来释放一下自己。”
         这是吴羽策很有趣的一个地方，他话不多，但是要表达的语句都挂在了表情上，而且对于很多话题从不避讳。他没考虑过去遮掩自己的想法，也不在乎无关人士对于自己的评价或非议。
        “因为周泽楷？”李迅问。
        吴羽策沉默了一会：“都有吧。”
        “都”这个范围很大，可以覆盖到五期生或是虚空队员身上。李迅默不作声，隔着烟雾看吴羽策的侧脸。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之一就是承受理想与现实的落差感。梦想实现不了不可怕，那只会成为一种遗憾；但是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自己所想要到的位置却不是自己所想像的样子，那种落差感足以击毁一个人的信念。而现在的吴羽策正在这种落差当间。
       他有技术，他是正式的联赛成员，毋庸置疑；他上不了场，比他强的比他弱的同期选手都已经在媒体镜头前展示过自己，前途不可估量；他只能坐在转播镜头都扫不到的虚空选手席上的最后一排，那是离着前面讨论赛况或是打法安排的前辈们最远的地方。
        “定下来我是虚空队员那天，就是在经理室里吵架——也不算是吵架吧——就是那时，队长来了。经历跟他说我不愿意换职业，队长打量了我几眼，说李轩不可能为了你换职业。我说无所谓，我就是想拿着这张卡玩着这个职业，别人如何与我无干。队长非常直白地说，那你可能没有出场机会了；我当时没有信那句话——或许是因为我看见坚持下来用鬼刻的希望就在眼前，所以并不相信他们会那么绝情。”吴羽策慢慢地说，他很少会主动地说这么多话。
        吴羽策在第一战并没有被派出场，这表现出了虚空的一种态度。一般来说，第一战是各个战队展示新人以及战队新面貌的地方，积分反而变得次要。吴羽策不仅不出场，他甚至少有训练时在团队赛的编排里出现过，过问他情况的前辈更是少之又少；比起一个能够上场正式队员，他更像是一个输出辅助相兼的陪练，说不定还能在主捧选手李轩出问题的时候当个会玩鬼剑的替补。这跟吴羽策最开始构想的职业生涯大相径庭。
        “你恨李轩吗？”李迅问。这个问题很蠢，但是李迅很在意，不仅作为一个队友，或许更是出于虚空队内吴羽策唯一一个好友的身份来发问。
         “我说过了，李轩怎样，与我无干。我为什么要恨他？他是我的一位前辈，只是我们碰巧是同一个职业而已。我不是他的复制品，我也没有蠢到想要去顶替他；我们的打法、风格甚至团队位置都是完全不同的。这很奇怪，我觉得我们完全不同，难道就是因为我们在一个队里玩的都是鬼剑士，所以一定要树立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吗？”吴羽策按灭了烟：“这非常奇怪，但是没有人觉到这种奇怪。”
        李迅沉默了一会：“也不尽然。可能只是因为你对于李轩的敌意表现得过于明显了。”
        “敌意？”现在轮到吴羽策来消化这两个字了：“我出生到现在，从没有把任何人当成敌人。”
        “比如，你看到李轩会直接装作没看见？”李迅提醒。
         吴羽策摇了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队里的前辈们相处而已。”
        吴羽策天生骄傲又不会表达情感，很容易地被队里人当成是一种小心眼的、意欲僭越的后辈；而吴羽策面对着对自己态度复杂的前辈，无法压下真实的自我、带上讨笑的神情去对待他人——他不善于伪装也厌恶伪装——于是选择了一种逃避的姿态，用避开视线，避开不必要的寒暄，来隔绝这些烦恼。吴羽策和虚空之间存在着许许多多的误会，他们都只感受到了彼此最表层的那层失望；他们谁都不愿意放下姿态来和解。
        “你有没有想过，”李迅斟酌着语句：“这些都像是场误会？”
         “世界上误会很多，不能解开的尤其多。”吴羽策靠着锈迹斑斑的栏杆说：“误会不一定意味着一方的低头，或许还有两方逐渐互相理解后、共生出的彼此认同。”
        李迅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也向后靠去。他知道吴羽策选择了一条最蠢最远说不定会导向自我覆灭的道路，但是这条路非常有吴羽策的风格。吴羽策不准备压低身态去解释也不准备憋屈地换职业，他打算举起鬼刻的鬼剑打穿面前的这堵墙。如果彼此猜忌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那么就要用自己的实力去把这种判断引回自己应得的评价体系上。
        李迅稍稍假想了一下，如果没有这层人缘屏障，一出道就能完美展示自己技术的吴羽策是什么样子。
         于是回到了话题的最开头，让两个人都感到有同期骄傲也有同期压力的人，周泽楷。
        “你觉得……周泽楷这场打的怎么样？”李迅问。
        “压迫感。”吴羽策说：“非常强的压迫感。”之前五期生自发组织的竞技场周泽楷也参加过不少，对于他的高水平大部分人也都有很直观的感触，但这一切仅仅是小团体内部的；大部分人隔着网线，又都是训练营里数一数二的人，多少都会为了保持自己的骄傲而有意或无意地压低对于周泽楷水平的评估，用“偶尔”或是“走运”这类词汇来搪塞自己。
        ——但是在赛场上就完全不一样了。不再是同龄人拿着各队小号开修正场，转播的大屏幕没有放过每一个细节，几处特写更反应出一枪穿云的华丽与强势。这种强大的压迫感是瞒不过自己也没必要再瞒过自己。
        同是五期生，周泽楷一出场就成了传说。
        周泽楷的出现，无论是前辈还是同辈都会带来很强的压迫感。而吴羽策现在更是处于来自队伍和同期双重压迫感之中。因为不愿意承认现状这么糟糕的自己，所以在逐渐被扼向窒息。
        李迅没再说话。或许他还在惊讶于吴羽策的坦诚，或许他只是想理一理关于自己的事情的思路。
        “我走了。”吴羽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没等李迅的回答就拉开阳台上的门回了。
         李迅靠在栏杆上望着大开着的铁门，楼道里面黑洞洞的，像是挣扎不出的泥淖。

        虚空这个赛季状态很好，首发人员基本没有改变过，李迅的个人赛位置也逐渐稳定了下来。他有了点粉丝，并不是因为他个人赛的赛绩有多好，而是他对于一击必杀的这点打动了很多刺客玩家。一些粉丝会用“理想主义”、“执著”等词来形容他，他在媒体舆论里正在被塑造成一位贴满个性化标签的职业选手。
        李迅刷论坛看见“执著”这个词的时候感觉怪怪的，他从来都觉得自己吊儿郎当的没有什么执著，或是说，因为他旁边有一个比他执著太多的人让他感受不到自我的执著。
        吴羽策的话越来越少，像是吐露真心的那一夜也不曾再有过。如果说赛季初刚体会到失望的吴羽策尚存某种希望，现在的吴羽策则变得越来越阴郁。这种阴郁可能别人感受不清，但是身为现实生活中能唯一接触到的挚友，李迅对此的感受很深刻。吴羽策的沸点越来越低，与此同时打法也越来越狠戾。
        “吴羽策，我觉得你应该学会自己排解你自己。”李迅用非常心灵鸡汤的口吻说。
        “原谅自己与找理由退缩毫无分别。”吴羽策答。
很明显地，吴羽策知道自己只是在跟他自己怄气，自己也只是在跟自己较劲。但是他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自己。李迅耸了耸肩，转移话题：“你会报新秀赛吗？”
         十二月份已经接近下旬了，全明星赛要到了。吴羽策简单应了一声作为回答。
        “你准备挑战谁？”李迅好奇地问：“叶秋吗？”
        “不是。”吴羽策否认。
        “韩文清？”李迅继续猜。
       吴羽策摇头：“孙哲平。”
       十二月二十二日是冬至日，是个天气不怎么好的日子，是吴羽策的生日。
        吴羽策进训练室的时候看见自己的电脑桌上放着蛋糕，刚吃完早饭的虚空前辈们给他唱了一首生日歌。这是向来虚空的惯例，即使吴羽策再难相处他也仍是虚空战队的一员，他理当收到这样的待遇。
       吴羽策愣了一下，虽然是仪式性的东西，但是在生日当天所有仪式性的礼节性的祝福都是最美好的一种感受；他颤抖着。
       “谢谢。”这是他面对着蛋糕良久，憋出来的一句话。
       李迅很高兴，更有些莫名的感动。他听出来吴羽策心中的坚冰在融化。他乐于见到他入职业圈以来最好的朋友——吴羽策——正在走向被接纳的过程。是的，吴羽策话少，脾气不好，不怎么给人留情面；但是他同样执著，把朋友看得很重要，荣耀玩得也很好。李迅不怎会夸人，但是他可能是今天最高兴的人。
        吴羽策认真地把蛋糕均分好，分给每位队友。无论是否上场，无论是否有过嫌隙，都没有偏颇。吴羽策最后给的人是李迅，李迅回给了他一个拥抱。吴羽策很自然地抱住了李迅，他在队里最好的朋友，他被冷落时最关心他的朋友，很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李迅有点想哭，但是他还是笑了出来：“你还真是不擅长表达情感。”
        训练和复盘完后，吴羽策看见方锐在五期群里刷坐标，让他们登小号上神之领域。
        他们之间的小号都是固定的，除了帮自家公会抢boss以外也会凑在一起打本，出来了橙装谁需要给谁，一来二去之间在小号上反而玩出来了感情。
       方锐刷的坐标是在一个湖旁边，开着高级画质时能看到做出来的波光效果。吴羽策是最后到的来的时候已经看见湖旁边摆满了烟花，耳机里乱七八糟地响起来了各种祝福的声音。
       先是方锐的：“生快啊吴女士，等你们虚空哪天开窍了放你上场了被我碾压。”
刘皓：“生日快乐，继续加油。”
        白言飞：“很希望有一天和你交战，加油啊老吴。”
        周光义：“继续你的坚持，生快。”
        宋晓：“G市这边的特产我已经给你快递过去了记得查收，快递单号我一会私聊给你。生日快乐啊。”
这时吴羽策QQ响了，他原本以为是宋晓的快递单号，却不期然打开的是周泽楷的对话框，上面也是一行快递单号。
        周泽楷的声音在耳机里也响起来：“生日快乐，赛场，等你。”
        阮永彬：“排在这两个人后面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是跟方锐他们凑份子的礼物，生日快乐。”
        方学才也跟着阮永彬的话说：“生日礼物，相信你会喜欢的，生快啊。”
         李迅的声音最后响起，就在隔壁，还带点回音：“吴羽策，我一直觉得你是特别酷的一个人。别孬，干他妈的。”
        吴羽策笑了起来，而这或许是五期同期生最近以来第一次听到吴羽策的笑声：“李迅，你的祝福真的充满了杀气；白言飞，我才19岁，比你小十一个月，一点都不老；还有猥琐方，等会就可以开竞技场虐你。”
       “别啊，今天我们不杀生。”方锐大笑起来，点开和吴羽策的交易界面。
        “等等，我换个号。”吴羽策没看交易界面里的东西，就匆匆切上了大号鬼刻，陪他走过荣耀网游年代直到进了职业圈的女角色。吴羽策没有上场打过比赛，开大号在神之领域晃荡也不会被认出，接受了方锐的交易邀请。
         翻着背包里多出的几套时装，吴羽策吐槽：“方锐，你们的审美真的需要进化一下。”
        吴羽策热衷于美的事物，他也从不允许自己的打扮过于土宅，虽然时装没有任何的属性加成，但他对于鬼刻的打扮还颇下过一番功夫。
         “你等等，我翻下单子。”方锐那边响起纸页翻动的声音：“头发用圣灵套的白发；衣服是那个黑红的裙子，套装名字写的在纸上太潦草了我看不清；鞋是那个长长长长的靴子。”
          吴羽策依言一一换了，效果竟然还不错。他切着视角看了一轮，发表议论：“是周泽楷搭配的吧？”
        方锐佯作愤怒：“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们的眼光吗？”
        吴羽策诚实地回答：“不相信。”
         “是小周搭配的。”阮永彬声音响起，似乎还有周泽楷轻轻笑起来的声音。
         “谢谢。”吴羽策非常真诚地说，他觉得自己找不到一个更好的词汇来表达现在真实的想法了。

         一月三号开全明星周末，主场是霸图。传说中的叶秋依旧没有露面，霸图嘘声一片。李迅想起来五期群最开始组起来的时候，最不对头的两个人就是刘皓和白言飞，两个人沿袭了本队的优良互怼传统，直到打本的时候才发现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根本没有表面上说的那么差。或许叶秋和韩文清也是这样。
         全明星出场完以后开始新秀赛。主持人读出第一个人的名字，有点拗口也完全陌生，不过各队的板凳队员参加新秀赛这种事情也的确有发生过：“虚空战队的吴羽策。”
         吴羽策走上去，走过呼啸和霸图的时候，他听见了方锐和白言飞大声喊加油的声音。
          他站上台，这个不是他一直想站上的舞台，但至少也相差无几了，这是他在众人眼里的第一战。他觉得自己的状态出奇的好，左手攥紧了拳一点也不抖。他没有在前面过多缀饰，很平稳地说出挑战对象的名字：“孙哲平。”
         “你为什么想要选择孙哲平？”还是十二月的时候，听说自己想要挑战的对象后，李迅奇怪地发问。
          吴羽策望了望天，他也一下子说不出个所以然。可能只是自己的打法被拿来跟狂剑士相比的次数太多了。
        “直觉。”吴羽策说。
          解说嘉宾对于毫无履历的吴羽策说不出个所以然，翻着资料说：“吴羽策，使用账号卡鬼刻，是一个来自虚空的……鬼剑士？”
         一般来说，新秀赛都是挑战同职业的前辈或是诸如叶秋一类的大神来表示敬仰，少有不同职业之间的挑战；况且吴羽策还是来自于依靠李轩把鬼剑士打出点名头的虚空。
          “是准备走李轩风格找下家吗？”白言飞听见霸图后面有前辈在小声议论。
         他和坐在旁边的周光义相视一笑。这不是吴羽策举手投降的姿态，这是他真正站起来的时刻。
         “你觉得吴女士这场洗的什么点？”呼啸和虚空的座位挨着，方锐和李迅坐在一起咬耳朵。
          “一般来说他会留几招阵鬼的招式。但是这场，我不确定。”李迅有些犹疑。
          大屏幕上角色正在载入，随机载入的背景是最普通、无处躲藏的竞技场。而鬼刻赫然穿着吴羽策生日那天五期给她搭配出来的时装。
           “虚空的这个新秀，玩的是人妖号啊。”嘉宾A道：“说到人妖号，最容易想起来的还是第四赛季烟雨的楚云秀操作的风城烟雨。这两个人之间互补了联盟的人妖差呢。”
           “鬼剑士这个职业可玩度很高，后期各派别的分化也很大。你觉得这场吴羽策是走的哪种路线？”解说员B问。
          “阵鬼吧。毕竟虚空是一个以阵鬼为傲的队伍，况且斩鬼硬抗狂剑士也是很难抗过去去的。更何况是第一狂剑孙哲平。”解说员A答道。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鬼刻穿的是游戏里的时装？”B继续提问。
           “……对。大部分职业选手为了个性化都会直接显露原本的搭配，没想到这位选手网游气息还这么浓。”
         解说说到网游气息浓的时候，李迅和方锐笑得前仰后合。
         两个人在频道里谁都没有过多的客套。提剑，冲上去，开杀。
        如果把张佳乐百花缭乱的打法、周泽楷华丽的枪法叫做炫目，那孙哲平和吴羽策的这场就是单单纯纯的，血的盛宴。
         几回过招下来，明眼人都发现吴羽策技能树点满的是斩鬼的技能。斩鬼和狂剑的技能效果都不浮夸，血点在屏幕上纷飞，这已经接近是一场APM与准确度的战斗。
         两个人的血量下降都非常快，毫无保留地进攻时防守也有很大的漏洞，但是直接提剑开始相杀的两个角色都没有退让一步的打算。旁边有小屏幕贴心打出了两个人的APM值，远超了一般全明星赛的娱乐水准。
         最初鬼刻在血量上稍占优势，但是狂剑士毕竟是一个越打越狂的卖血职业，没有人愿意对比赛的最终走向做出定论。
        落花狼藉的血量还有百分之十的时候，鬼刻血量还有百分之十二；孙哲平开了一波爆发，鬼刻大量失血跌到百分之五，两个人继续用碎招过招，鬼刻只剩一点血皮的时候，向后退了一步。
        这是本场的第一个退步。解说员正在解读为是一种本能性的、自保的软弱。
        但是李迅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是鬼刻蓄力的前兆。
         落花狼藉向前一步，提剑刺向鬼刻；而此时蓄力完毕的鬼刻剑端也刺到了落花狼藉的肩上。
        落花狼藉胜，剩余血量百分之三。
         全场寂静了一秒。比赛时间不长，但是足够精彩。况且这是在热爱简单直接与暴力的霸图主场。
         全场爆发出了欢呼。
        “我很期待下次交战。”这是孙哲平走出操作室后，对主持人提问说出的赛后感想。
        “谢谢前辈。”吴羽策回应道。
         吴羽策的新秀赛是一个痛快的开场，却不是全明星赛瞩目的焦点。
         这是他的起点，远不是他的巅峰。

         赛后五期聚餐，这是五期群创立以来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聚在一起，真人相对时多少还有点不熟悉。
          “你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吗？”李迅为了活跃气氛，从包里翻出来卡牌。
          “真心话可以，大冒险就算了吧。”方学才建议。
          “是啊，万一明天论坛头版是说五期新秀周泽楷向饭店女服务员表白这类就会比较糟糕了。”方锐假意附和着。
          “啊？”跟吴羽策小声讨论着服装搭配问题的周泽楷听见自己的名字后，茫然抬头。作为联盟里少有的、五期里仅有的两位会对服装容貌上心的男选手，虽然彼此都是语言很简洁的主，但是意外地交流很愉快。之前的生日礼物也是这样，十一月份周泽楷生日时吴羽策送的是男士香水，而十二月份周泽楷回送吴羽策的是围巾。
         “你们，玩真心话吗？”李迅又问了一遍。
         周泽楷点点头，吴羽策摆出一副“你说呢”的表情。李迅看着自己打完比赛心情痛快发泄过的好友，笑了起来。
         第一个抽到的是刘皓。
         “你怎样评价自己最尊敬的人？”方锐发问。
         “叶秋吗……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虽然和理想中的不太一样，但是关于荣耀这方面，他了解的真的很多。”刘皓思考了一下，回答。
         “他长得怎么样？是不是比小周还好看？”李迅燃起八卦之魂。
        “没，就是蛮普通的那种宅男。”刘皓敲着桌面回忆道：“经常叼根烟，脸色一看就是熬夜和吃泡面太多的那种不健康的颜色。”
        “哦，宅男。”李迅惋惜地重复着这个词。
        方锐第二个抽，周泽楷读出来卡片上的问题。
        “你有想回到的时间点吗？”
         方锐摇头：“我觉得我现在做出的一切选择都很好。无论是打挑战赛、进蓝雨和呼啸的训练营还是现在正式成为呼啸队员，职业无论是气功师流氓还是盗贼，我没有后悔过。人总该时刻都发生点变化。”
         “我不觉得。”吴羽策突然说。
         方锐咧嘴笑了，没有反驳吴羽策，也没有任何在观念上退让的打算。
          方锐和吴羽策，作为同期生走的是两个极端：一个不停地在变，一个铁了心一条路走到黑。即使这样，两个人关系仍旧很好，他们之间经常性的斗嘴是五期聚会里最精彩的部分。他们观念上存在很大的差异，可是仍然尊重并鼓励彼此，这或许就是“朋友”的定义。
         吴羽策读着周泽楷的卡片：“你最近经历过的一件让你难过的事情是什么？”
         周泽楷认真想了想：“骂战。”在座的人一愣，周泽楷怕表意不清，加了一个定语：“粉丝们的骂战。”
         周泽楷是五期中最风口浪尖的人物，他个人太突出而团队协作又显得格格不入。有轮回的老粉对他直接接管队长一职和拿一枪穿云而心生嫌隙；但周泽楷也有唯粉在下面护着他；更有各路真真假假的非议向他涌来。周泽楷应当是五期生中承受舆论压力最大的选手，这种舆论压力甚至是前人都很少有过的。
         他很在意自己的粉丝，也同样在意战队的粉丝。他不希望任何人不快乐，虽然这种不快乐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周光义拿起吴羽策的卡片：“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吴羽策想了一会，说出李迅说给他的生日祝福语：“干他妈的。”

        吴羽策握紧账号卡。
        第十八轮比赛是全明星周末后的第一场比赛，而这场比赛因为一位前辈的假期延长，吴羽策会在团队赛的第六人位置出场。这是吴羽策真正意义上的首战。
         这次吴羽策没有那么过激地把技能点全刷成斩鬼，但是洗出的技能点依旧是偏斩鬼。一个元素法师的头像在团队内暗了下去，鬼刻提着自己的橙装鬼剑奔向地图的那一端。因为吴羽策与团队疏于磨合，团队搭配就像副本门口临时组起来的野团一样，队内流氓的血条很快也见了底，他们直接面临的是四对六的局面。
       送走了鬼剑克星枪炮师，自家的守护天使已经开始奶的很费力，甚至动了要放生吴羽策的念头。
       “奶好鬼刻。”作为指挥的李轩发觉到了这一点，在团队频道里打出这句话。
       守护天使不解，但是依照李轩的话去做。两方的角色都先后轮替着下了场，直到虚空的守护天使的头像也灰了下去，虚空队里只剩下两个职业相同的角色，而对方牧师虽然不在了，尚存的四个人也足够剿杀一个没有经验的偏斩鬼和一个攻击力不强的阵鬼。
        所有人都在心里对虚空下了死刑。
        李轩觉得自己有必要发挥前辈的一些作用：“挺住，别怕。”他在公共频道鼓励吴羽策。
         “我从不畏惧。”吴羽策强硬地回道。
         这位后辈语气还是冷硬得像冬天地窖里的石头，但是在此时却让李轩笑了起来。
         逢山鬼泣和对方的魔剑士已经正面遇上，而鬼刻还在向李轩这边赶来的路上。李轩放暗阵拖延时间，看着逢山鬼泣周遭泛起的蓝光，用暗阵困住敌人后加紧攻击操作，突然一道红光劈下，鬼刻到了，魔剑士的血条直接清零。
        李轩开始下阵。同是玩鬼剑士的吴羽策，看见逢山鬼泣的起始动作，对于他要做出的下一步心领神会。
         鬼刻主动引来其他的三个敌人，用满月斩一类炫目却不至于使自己无法脱身的招式，一步一步引到逢山鬼泣所在的方向。对方毕竟有经验，不会轻易踏入阵鬼所在的地方。只见鬼刻立起来刀，竟是要放刀阵的起势动作，其余三人分散开向后躲，踏入了逢山鬼泣刚布下的鬼神盛宴。
          鬼神盛宴的华丽效果对于每个鬼剑士玩家都有致命的吸引力。鬼刻没迟疑，和逢山鬼泣一一斩杀了对方两名队员，对面偶尔投来的伤害也都是血比较厚的鬼刻替逢山鬼泣硬挡了过去。
        对方侥幸脱逃的剑客加快速度放出幻影无形剑，鬼刻中了那一秒的僵直。就是那一秒的僵直，让鬼刻的血条直接缩到底。
        但是鬼刻头像还没灰；对方剑客已经开始攻击只有一点血皮的逢山鬼泣了。
        逢山鬼泣放下冰阵，被认为已经死亡的鬼刻用满月斩把剑客直接打成浮空状态，没等对方做出闪避操作时就直接连击毙命。
       “荣耀”打在了屏幕上。
        站在场上的，是剑还立在地上的逢山鬼泣和仍保持着攻击姿势的鬼刻。他们在场上的交流只有过一句安慰性的话语，对于后来二挑四时候的搭配全靠职业之间的默契，没有过任何的安排与交流。

       这是何等的默契。

       场下的李迅呆住了，虚空的队长也呆住了；解说员没再发声，所有玩过荣耀的人同样都呆滞了一秒。这是两个同职业的角色打出来的配合，两个没怎么磨合过的、甚至见面连打个招呼都欠奉的两个人第一次并肩就打出的配合。
        同职业配合，荣耀联赛历史上是第一次，李轩和吴羽策开辟出来，指向了更远的地方。
        吴羽策从操作室走出来的时候，下面的虚空粉早已沸腾。走到舞台中间时，他和李轩默契地击掌。
        “李轩——吴羽策——李轩——吴羽策”粉丝在用这种模式整齐地喊着。
        鸿雁脱出了泥沼，振翅而飞。
      这就是荣耀，这就是荣光。吴羽策捏紧账号卡这么想到。
         第五赛季他出现的很迟，但是这无所谓；双鬼拍阵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第五赛季是一个充满希望的赛季。
        比如双鬼拍阵带来的双职业搭配的希望；周泽楷给轮回带来的希望；李迅对于一击必杀直接击杀敌人的希望；周光义希望继承季冷的荣光，像第四赛季那样通过一击必杀杀死一叶之秋让霸图夺冠的希望；刘皓还对嘉世和叶秋满怀着希望；白言飞变成更暴力的元素法师的希望；方锐和林敬言初露头角的犯罪组合的希望；阮永彬想要奶过第一牧师的希望；宋晓对于增强控局力量的希望；方学才用刺客刺破僵持局面的希望……
        关于这些希望的实现与否，都已经是很靠后的事情了。
        现在的他们还很年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