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美术生是在姐姐家吃的饭。

菜品很简单，是两个人一起去附近的菜市场里花了一刻钟买的。姐姐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美术生把叠在饭桌上一摞摞的资料转移到了茶几上。

“你真的有在桌子上吃过饭吗？”美术生在水槽里用力搓洗一块沾满灰的抹布，她刚刚拿它去擦了椅子。

姐姐拎着锅盖，歪着头纠结了一下姜丝是在什么时候放进清蒸鲈鱼里，说：“所以说要让你见笑了呀。”她下定决心把葱撒进锅里，把被蒸气烫到的手指放到耳垂上。

美术生直起腰，把抹布挂回墙上，帮姐姐把出锅的菜端上桌。

窗外已经一片漆黑。姐姐打开悬在餐桌上的灯，拉开凳子坐下。

美术生拿起筷子：“好香啊，姐姐真会做饭。”

姐姐用小指把滑落的吊带拉回肩膀上，自嘲着浅笑：“很多年没有人尝过我做的饭了。”她抬眼看了看那盏吊灯，多久过去了，当初搬进来时闪闪发亮的灯罩早就蒙上了厚厚一层的灰。

美术生也随着姐姐的目光看去。她一直觉得姐姐身上的气质很特别，从她第一次冒出给姐姐画画的想法时她就开始构想姐姐的住处是怎么样的。这间房子的气质和她构想的所差无几，进门的柜子上搁置了一个插了枯萎月季的花瓶，墙角放着一盆珊瑚。

它们和姐姐一样都需要被点燃。

 

美术生第二次约姐姐是在初冬。她踩着学校里的落叶给姐姐打电话，这一次的忙音比她第一次约姐姐出门的时候响得要长。姐姐那边人声嘈杂，声音听上去在发抖：“小同学，你怎么样呀？”

美术生脚步顿了顿，停了下来。她紧紧抓住电话，装作若无其事：“姐姐，晚上有空吗？出来吃烧烤呗！”

“嗯，好。”姐姐似乎深深叹了口气，无线电波传来一些破碎的笑声，“小同学，我升职了，我请你啊！”

美术生也轻轻笑了，她拉了拉大衣的领子，快步往宿舍赶去。

 

姐姐到家的时候看见美术生拿着一本小说站在昏暗的过道里，她的家门前。

“你怎么来了？”姐姐惊诧地问，急急从电梯里走出来，“我还没给你打电话呢！冷不冷？别冻感冒的了！”

“不冷呀。”美术生无辜地吸吸鼻子，她穿着臃肿的粉红色棉袄，胸口处缝了一只熊的卡通图案。姐姐推开房门，刚脱下背包，美术生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暖手宝，递给她一个，“恭喜你晋升啦，涨工资快乐！”

姐姐接过来，其实是很普通的样式，但明显是新的。“大冷天跑去买什么东西！”她佯装生气地戳了戳美术生的额头，却明显心花怒放地找了个充电器插上。

“烧烤可以当做宵夜吃。”美术生诚恳地建议，自己拉开餐桌的凳子继续读那本小说。自从上次她在姐姐家吃饭后，餐桌上没有再堆更多的资料，四把椅子里的两把被放到的墙角里接替了这个任务。

“这把椅子是留给我的吗？”美术生冲着姐姐在书房里的背影问。姐姐正在从一个巨大塑料袋里掏出一件毛衣，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听不见。美术生把书签拿开，有一种小小的成就感。

 

两个小时后姐姐和美术生一样套着臃肿的睡衣出门了。美术生的摩托车停在楼下，姐姐小心地跨上后座。

“这种车的声音会很大吗？”姐姐问，“真酷啊。”

美术生把递给姐姐一个头盔，说：“装了消音器的。”

她们很快到了美术生推荐的那家摊子，姐姐从摩托车上跳下来，美术生把钥匙拔下来。

“在哪呢？”姐姐轻快地问。美术生心不在焉地检查了一下车锁，说：“我带你去。”

两个人坐在一起其实有点挤了，她开得有点快，姐姐主动搂着美术生的腰，轻轻靠在她身上。

她们往这条美食街的伸出走去。美术生说得没错，这条路上很多穿着睡衣的学生。姐姐贴过来，主动挽起美术生的手：“我要吃麻辣烫！”

她环顾四周，街道两边的大棚一个接着一个，大棚上搭着一连串的彩灯。每个摊位前都叽叽喳喳围了最起码七八个人，到处都听得到“支付宝到账”的声音。

美术生带姐姐走到末尾几个摊位中间，她们随便要了几样，就在空桌子前坐下来。老板是个穿了件完全湿透的卫衣的小个子男人，吆喝出一句和体型极其不符的“好嘞！”之后就跑去热火朝天地烤串了。有人拿着一块看上去从来没洗过的抹布把桌上的小龙虾残渣扫到地上，把油汁涂抹均匀算是完成了清洁工作。

美术生从口袋里掏出湿纸巾，把桌子重新擦了一遍。姐姐喟叹一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穿着粉红兔子拖鞋的腿伸进桌子底下。第一份麻辣烫很快上来了，美术生和姐姐都沉默着，把各自的那份拖到面前。

“知道吗，我不想穿高跟鞋了。”爆炒鱿鱼须被端上来时，姐姐突兀地说。

美术生借拿鱿鱼须的动作看了姐姐一眼。她低着头，把头发别到耳后。“那你可以不穿。”美术生不假思索地答到，她认为姐姐会喜欢她的回答。

姐姐把空了的纸碗放到一边：“我不工作，谁请你吃宵夜？”她站起来去付钱。美术生吞下滚烫的鱿鱼须，觉得它就像一份滚烫的快乐落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