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的夜晚裹挟着人，青年白色的衣领被汗液浸湿正黏在年轻的肌肤上，透过海面的反射可以看到一泄月光穿透云层，白色浪花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的声音被海螺收藏，有海鸟在低空掠过振翅的声音惊扰了坐在石头上的人。他掀了掀不大有精神的眸撇了眼，挑不起兴致去看无边的海，蜷着身子把手搭在膝盖上，一股咸腥味的海风钻进他的鼻腔中。他摊开手掌，看着安静躺在那里的昆虫尸体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惊慌，反而意料之外的安静，美丽的事物即使没了生命的气息也依旧温和。

那是一只黛紫色的蝴蝶，宽大漂亮的前翅上有黑色的圆圈、就像是水波纹一般地晕开，后翅颜色较浅，点缀着水滴妆的花纹，就连纤细的腹部都是罕见的深紫色，那对本该活泼晃动的触角此刻搭在薰的手中。它的尸体像是一件做工高超的标本，悄无声息地宣告着艳丽的死亡，就仿佛它曾鲜活的生命是大自然的恶作剧。

金发的青年阖上眼仔细感受周围的一切，人在专注时的感官会更加敏感，于是密密麻麻的疼痛感又涌现上来，不知道来自何处的折磨，只在他想要感受时才会出现。而紫色的无名蝴蝶也是伴随着这样奇怪的现象出现的，他从前只是见过它们在自己所到之处翩跹，偶尔会降落在自己肩头，如今他却见到了它们悲惨壮烈的牺牲。

用这个词很奇怪吧？但薰还是下意识这样想了，没有任何思考地，仿佛只有这四个字才能够配得上它们的消逝，一如它们带走了自己体内的一部分，有什么东西从心脏的位置被抽离。

第一次见到它的那天是初夏，学校里到处都是讨论着那位朔间零带来的震慑人心的演出的声音，薰走在不同于往日死气沉沉的校园里竟产生一种剥离感，他开始好奇这个以一己之力带动本以为无可救药的梦之咲的男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甚至忘记回复手机里可爱少女发来的短信。

这天他罕见的没有逃课，而是乖乖进了班级，趴在硬邦邦的桌子上琢磨着一直充斥在耳边的那个名字的主人，直到中午的烈阳透过玻璃窗照射在他面前有些晃眼时，才意识到自己就像个暗恋着别人的小姑娘一样满脑子都是对方，即使他的初衷并非如此。太糟糕了，他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看向走廊，没想到刚好看见路过的朔间零，那人勾着同班同学的肩膀正肆意地笑着。薰愣了愣神，眼中描摹着零的轮廓，心底有点发痒，对他露出那样笑容的原因好奇起来。只有一瞬而已，那之后他从容地移开视线，就像从没被零吸引过一样，但却明显感觉到刚才那个方向也投来一束炽热的、几乎要灼烧起来的目光。

薰宁愿相信这是错觉，他抓起从校外带进来的烤薄饼步履从容地走出教室，谁也不会发现他砰砰作响的心跳声。正是这时一只紫色的蝴蝶朝他迎面飞来，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什么品种的蝴蝶会在没有花草的教学楼里乱飞啊？薰慌忙移开身子绕过那只跌跌撞撞的蝴蝶，可它并不想放过他似的又转了个方向跟上来，绕着他飞了几圈后才钻进窗户的缝隙中飞走了。

薰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继续朝天台走去，然而当他真正到达本以为是自己一人的休息区时却发现那里早就有了另一个人的存在。正处在话题中心的、黑发的魔王大人曲着膝坐在阴影处，闭着眼好像在睡觉，楼顶的风卷起他的发梢轻轻刮蹭在那张完美的脸上，薰自觉这样盯着别人睡觉的样子看不太礼貌，于是特意换了个方向坐下。谁知零冷不丁地开口道，“你是羽风薰吧？这是你第二次盯着我看了。”被戳穿的青年却显得毫不慌乱，“刚才那是意外，谁看到自己的地盘有新人进来都会好奇吧？在走廊的那次也只是凑巧而已哦，别太自信啊朔间桑。”

“这样啊，看来我的脸还没法吸引到羽风君呢。”零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最近学校里的流言蜚语很多呢，也就这里稍微安静点了，还请你收留一下我吧？”“虽然打了那样的比方但这里其实并不是我的地盘哦，朔间桑想留下来的话十分欢迎。”薰客套了几句就没再吱声。结果就又看见刚才那只紫色的蝴蝶在天台的铁网外飞，原本以为它已经飞走了，此刻却煽动着神秘美丽的翅膀在不远处与他面对面相望。也不知道朔间零注意到没有，不知为何薰总觉得自己非常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只蝴蝶的存在。

那天之后很久薰都没再见过它、或者说它们，久到他几乎要忘记它们曾出现过，直到后来，零正式邀请他加入自己的组合的那天，对方向他承诺会给予最大限度的自由，沉稳的声音伴随着蝉鸣一同卷入耳中，最后薰对上那双深邃的眼，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他。他绝不会是被零蛊惑的，薰这样安慰自己，在无数次逃不掉的、被汗水浸透衣服的训练后。

有一次后辈们有事无法来照常训练，练习室里于是只剩下零和薰两人，一时间房间内的空气似乎都升了几个度，让人喘不过气来，薰只觉得闷热难忍，他在镜子里看见零时不时被动作带动掀起的衣服下摆，露出白皙的皮肤，然后强迫自己别再看下去，结果发现已经晚了，镜中的零也看着他，脸上是一副戏谑的表情。更加难以呼吸了，薰咽了咽口水，觉得不能再待下去，于是一言不发地推开练习室的门走了出去。一路上到处都是开得明艳的野花，偶尔有那么一两朵说得上名字的，这副场景让他想起记忆中的某处，脑海里立刻浮现紫色的无名蝴蝶飞舞的身影，紧接着，就像是要印证他的想法般，许久不见的蝴蝶们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是真实的，灵动的。薰停在原地，把原本插在裤兜里的手伸出来，没想到其中一只真的停在了他的手指上，另一只则站在他的肩膀上。薰能感受到蝴蝶三对细细的足在手上微微颤动，触角时不时扫过肌肤引来骚痒。这次他看清楚它们身上的纹路了，好像和书上曾见过的都不太一样，直觉告诉他这些突然出现的蝴蝶更加漂亮。

可是那些蝴蝶没多久后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薰正疑惑着就听见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薰君怎么在这里？如果累了的话就先回家吧。”“啊…好。”薰心不在焉地答到，一边打开手机，熟练地在搜索栏里输入紫色蝴蝶的关键词，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很快跳出来很多搜索结果，但当他一点一点的仔细看完后才发现并没有和那些蝴蝶相似的，拥有图片和姓名的也确实不如它们美丽。薰这才意识到，那些悄悄出现又忽然消失的蝴蝶或许是世界上除他以外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发现的，属于他独一无二的秘密，即使它们每次出现都伴随着自己身体某处异样的感觉。第一次是故作镇定的心跳，这次是被看穿心思的紧张，这两种不自在的体验都让他感到不适应的酸痛感，似乎是来自腹部。

一道海浪又拍了过来，溅起的水珠落到了薰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他收回飘远的思绪，手上蝴蝶的尸体不止何时又无影无踪，这是第五只了。他觉得自己似乎隐约知道蝴蝶频繁的死亡意味着什么，最近随着这件事情的发生，一种颇为不安的感觉将他笼罩，就连工作时的助理都发现了他的异常，更何况如今已经从梦之咲毕业，和零住在同一间屋檐下，他怕搭档看出什么来。其实第一只蝴蝶死亡的时候，生活并没有发生任何异样，一切就像往常一样进行着，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也只有他发现自己喜欢上朔间零这一件事了吧。自己向自己坦诚了一直不愿意承认的心意，薰觉得这和蝴蝶大概有着什么联系。那之后他一直小心翼翼的维持着表面的日常，有时会被自己难以言喻的感情折磨，但从来如此不是吗，只不过以前不肯承认罢了。

月光好像又亮了一些，天上的云正在缓慢移动着，时间里的一切都好像变慢了，所以当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时，薰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零君？”他连忙站起身，看到朔间零已经走到了他的不远处。

“汝果然在这里啊。”零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薰有种被抓包的感觉，即使他什么都没干，在零的眼里应该只是个睡不着觉所以出来看海，可怜的失眠者。

“凪砂君曾和吾辈说过他在海边找到过汝，所以发现汝这么晚还没回家的时候吾辈就想到这里了。”零爬上那块礁石，在薰身边坐下，“薰君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最近汝的状态一直不太好。”

还是被发现了。薰也缓缓坐下，看着远处的天际线，发现今夜那里就像世界的尽头一般遥远，他拿出手机，翻出自己给无名蝴蝶拍的唯一一张照片，“零君知道这种蝴蝶叫什么名字吗？”零认真端详了一会，遗憾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薰苦笑了声，“但我很早就见过它，这几年来也时不时会看见它，就像缠上了我一样，就在几个月前我发现了它的第一具尸体。”

“就像这样死在我的手中。”他把双手并在一起，发现这个动作就像虔诚的信徒献上宝贵的礼物一般，而零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

“Butterflies in one's stomach.”薰继续说着，声音变得轻缓柔和，“胃里有一百只蝴蝶在飞舞，这是我后来在网上查到的，意思是喜欢一个人所以会感到情绪紧张。”他看向零，后者的眼中闪过短暂的惊讶，然后又恢复如初，变回那样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

“我的蝴蝶死了，意味着还未说出口的爱意被我扼杀了，因为它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开始。”薰的声音有些不自觉的颤抖，因为在强硬地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而显得脆弱不堪。

“为什么不可能，薰君真的有尝试过吗？”零摸了摸薰的发尾，动作温柔得就像对待恋人一般，“现在要不要试试看呢？”

薰呆呆地看向他，对周遭一切都没了感知，只余下那熟悉的酸痛感，当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周围已经涌出四五只紫色蝴蝶，它们繁复绚丽，艺术品般的花纹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漂亮，薰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看来它们不会再死去了，薰君。”零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贴在他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