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斯推开那扇为他准备好的窗户，从那里一跃而入。

“你真的来啦。”

她微笑着，似乎有点儿紧张，同时也双眼发亮：“你不会被惩罚吧？身为警察还私闯民宅。”

“没关系，有伽罗替我们罩着——你应该记得他吧，那个头发很长的蓝毛变态。”阿卡斯拿出手机给等在外面的伽罗发了信息，“现在，敢跟我跳下去吗？”

“敢啊。”她一身轻便的运动套装，看得出少女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捷和行动力。

少女深吸一口气，她早就期待着来这么一次彻底的“逃离”。

她扎好的马尾在阿卡斯反应过来之前先从他面前闪过，随后传来人落地的细微声响。

阿卡斯骂了一声扒在窗户上，少女显然没有受伤，动作伶俐地朝他招招手——快点。

“切。”

他单手撑住窗台再次跃出，张扬的红发在将亮未亮的凌晨天空下一簇簇火焰般燃烧着。

他怎么就心里总揣着点对这小姑娘的不痛快呢。

伽罗果然就在不远处等着。少女看到这位温柔又威严的警官可是相当激动，原先蹑手蹑脚猫咪一样的步子顷刻间轻快多了，几乎是一蹦一跳过去的：“好久不见！”

这边阿卡斯又暗自磨起了牙：见到他的时候就没这样问好！

伽罗看着阿卡斯龇牙咧嘴就乐，但不忘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阿卡斯不让我动他的爱车，只好劳他大驾。我们去那个和你约定好的地方。”

阿卡斯啐一口。他老底都给透光了。

为了掩饰他万年难得一见的羞愤，他一马当先坐上自己的摩托，把备用的头盔丢给少女。

谁知道等他自己头盔戴好也少女没有反应。他回头去看，少女盯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要坐你的车？”

伽罗扭头，不让好友看见自己幸灾乐祸的表情。

少女晶亮的眸子则让阿卡斯萌生了跳海的冲动，他那个横冲直撞的思路遇到她这样机灵的小姑娘是没得招架的。他恼恨地捏紧车把，拉住一踩油门飞驰出去的最后一根理智底线。

“爱坐不坐！”他只憋出这一句，翻身下车要去抢她的头盔。

“你想错啦，我就是要坐你的！”

少女躲过他的手臂敏捷地坐上后座，环住他的腰，笑出了声：“你对自己挺没信心的？”

“小孩闭嘴。”阿卡斯这小半个晚上噎了一肚子气，憋在头盔里讲话也瓮声瓮气的。

烦人。

“谢谢你们能来。我没想到。”

少女凝望着这条宽阔的，延伸到不知名地方的路。

她要是能够一直自由地这样在路上该多好。

两辆大摩托在清晨四点的公路上疾驰，要是有人看见，准得以为两个大男人要诱拐小姑娘而着急报警。

风很凉，但实在是畅快。好久没有这样开车了，虽说载着人。

不过姑且没打扰到自己吧。

“那是约定好了的，有什么好在意的。”

阿卡斯得空瞅了一眼好友兼发小，发现对方正在专心致志开车，于是心安理得地继续私密通话，“说话要算数的。”

身后似乎有笑声传来：“你说这话的样子还挺小孩子气的。”但随即补充道：“当然道理是没错。”

“我就是说话不漂亮怎么了？伽罗还比我有文化多了，不还是一样在这小地方当警官？”

不提也罢，提起来就满脑子都是童年因为伽罗太优秀而被自家老妈狠揍的惨痛经历，阿卡斯更没好气。

“才不一样，你可是我的下属，阿卡斯‘副将’。”大概是终于忍不住对方暴躁得太大声了，伽罗不能再装没听见，于是提起童年游戏时的军衔来怼他的儿时玩伴。

这人敢不敢把他的私密通话音量拧小？整个儿一大电音唢呐嗷嗷叫。

少女没掺和他俩隔空斗嘴，看着天边丝丝缕缕的鱼肚白开始占据一席之地，愉悦地哼起了歌。

她知道警官们很有趣。在认识的时候，她就笃信他们会是她喜欢的大人。

即使昨晚早有准备地早睡了，折腾到现在也是有点儿困倦的。风仍然吹着，但是借着头盔对脸部的保护，少女在红发男人的背后闭上眼睛。

风卷起方才还在跃动的音符，堵住了两个在吵架的幼稚鬼的嘴巴，减缓了两辆不听劝的“飞车”的速度。

——到了。

陡然的停止还是惊醒了少女，在懊悔之前，她先从车上跳下来随后三步并作两步往海岸线上冲去，落下远远的一句“快来”给两个惊讶的警官。

“走啦。”伽罗笑着摇头，拽了一把挚友，也冲进熹微的晨光里。

阿卡斯嘟嘟囔囔跟上，生平第一次觉得即使在太阳没来得及光顾的天空下，少女的背影依旧显得很有活力。

这就是她希冀已久的大海，和日出。

喷薄而出的光芒使得太阳的边缘轮廓融化作奇形怪状的模样，上升的场景看起来令少女联想到波塞冬一棍子把阿波罗打上天空的俏皮话，禁不住笑的更开心了。

阿波罗也许真的很疼，于是太阳上升的速度加快。波光粼粼的海面瞬间镀了金，这层辉光灿烂的金箔被人掀起来抖了一抖，瑟瑟缩缩地闪着光，映照的人眼睛疼。

可是他们都舍不得挪开眼睛。

“我要是早点认识你们就好了，警官大人。”

她偶然在一次案件中认识了伽罗和阿卡斯，他们便知道了她是被收养的。养父母待她不错，只是为人固执保守，而她希望能够去看看世间的奇景。

第一个，就是这个养大她的海滨小镇上著名的日出。

“没关系，别着急。美景跑不了的，它们会等你长大的。”叫做伽罗的警官出言劝慰道。

而一直摆着张臭脸的红发警官却说：“告诉我你家在哪，天气最好的那一天，我们去接你。”

他自顾自做了决定，并没有征求他的同伴和她本人的意见。

但是伽罗默许了。

她，不假思索就同意了。

想来，还是觉得这种行动方式很合自己的心意，而且阿卡斯警官显得格外单纯。

想到了，就会去做。

和自己很像。她想。

“以后要争取去很多地方。”

阿卡斯突然说。

“我们俩这个工作，官不大，但是很有得管，不知道一辈子能不能走出这里，说不定到死都是这样看日出的。你要替我们去数数这颗星球上，有多少值得去看的地方。”

“那怎么数得过来！”少女笑了，心里却开始泛起酸酸的不舍。

这就是大人们要面对的“现实”吗？

爸爸妈妈也是因为这样，抛弃了自己吗？

她长大以后，会不会变成这样？

她不知道。

“别说的那么吓人好不好，你这是危言耸听。”伽罗无奈。

他蔚蓝色的眼睛直视着那颗光芒万丈的恒星，透出一股温和的坚定。

“别害怕，长大不是学会对现实妥协。你要成为的大人，是知道放得下拿的起的勇敢的人。我们留在这里，是因为故乡需要安定和平的环境。能够一直看着这样的日出，是我们的理想，就像你想要看到所有的美景一样，我们不会为此后悔。”

太阳悬挂在海的正上方。阿波罗驾着马车，开始了他的工作。

“嗯，谢谢。”

她终于还是安定下来。

她是不懂大人，不懂现实。可是有这两个人的存在，就足以在她不谙世事的心中埋下种子和信念。

他们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她站起来，朝着大海用他们的家乡话吟唱起来。

我的故乡，我的海洋

我的脸颊被海风吹裂了的

笑着的母亲

我的常年在海上

与渔船为伴的父亲

我的温暖的，赐予我们生命的太阳

愿我所爱的人们啊

举目见日，低头见海

在通往未来的路上

仍然记得梦的归处，心的居所



她离开的时候，心中有了满满的装不下的温情和感动。

她拉住他们两个人的手，仿佛这样她就能安宁地度过十几年岁月，长成她希望成为的大人。

愿大海记得我们的约定。

她默默祈愿着，朝他们露出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