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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原神 艾尔海森 , 卡维
标签 知妙 , 原神 , 原神海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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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9-25 21:17
- 导读
- 普通人海*恶魔(?)卡
——他想起以前和艾尔海森一起去看的《仲夏夜之梦》,那首诗说
“真爱无坦途”
1、
“你是谁?”
卡维问,他将视线放进站在电梯一角的灰发男子沉默而幽绿的眸子中。后者没有回答,反而在电梯间愈演愈烈的尖叫声里安安稳稳把书往后翻了一页。
“啊——啊啊啊!”
卡维的注意力重新被有罪之人的尖叫拉回来,他靠在电梯顶,视线挪回脚下。这姿势很滑稽,只是卡维看着那一张张脸上出现的惊惧神情,突然觉得十分无聊。
这趟电梯里有6名乘客,5个人身份确定,分别是杀人犯、强奸犯、小偷、赌徒、毒虫;第6人就是墙角那个灰发男人,30多岁,容貌出众,翠绿色的眸子让他看起来更加难以接近 他手上捧着一本《神曲》。他显然是意外,按理说,能被带到这个电梯间的无不是“罪人”,卡维可以通过检索系统明确地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手段逃避法律惩罚,但系统只收录了罪人信息,卡维试了几次,都查不到这个灰发男人的生平,便起了一会儿再看的心思。
无数人逃脱惩罚,又有无数人因此蒙冤。懵懂的世界意识本能地抗拒这样的混乱,于是立下了的“正义”不容亵渎的规则,还唤醒了如卡维一样,许许多多的量刑者,代替它,代替规则,在世界各地,沉默无声地带来迟至的正义。
这是极有宗教意味的传说,尽管量刑者并不属于任何一个教派,他们被唤醒也与只存在于神话中的上帝或是佛祖无甚关系。但在审判中活下来的人却难免想起人类的原罪,难免想起阿鼻地狱,是以,量刑者也有了许多流行于都市传说的别名:“恶魔”、“修罗”、“恶鬼”…
卡维看见拒不忏悔的几人在巨大的恐惧下冲出电梯,走向生命尽头,突然觉得有些乏味。他掩去眸中的烦躁,在逐渐稳定下来的灯光里,又问了电梯里举着书的灰发男人一次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是谁?我这里没有你的犯罪档案,但是没犯罪的人不会…”
卡维正在翻看资料,又或是许久没有和人有过这样堪称平静的交流了,他活泼的,如晨间阳光般的声音一刻不停地在电梯里响起。
在这样诡异的氛围,那灰发男子终于放下了他的书,在卡维耐心告罄前,取下了一侧耳朵闪着绿光的耳机。
他说
“艾尔海森,我的名字。”
傲慢无礼,沉默寡言…被这么平白晾了许久,卡维心里不大舒坦,想起许多贬义词来形容这位男子。但他又想,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上班坐电梯的过程中平白挨了一顿恐吓,还被人逼着认罪(虽然并不是指名道姓地逼迫),态度糟糕也情有可原。
这样想着,卡维不再飘在电梯顶,出于尊重,他站到艾尔海森的对面,解释道,
“你好,我是卡维。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来到这架电梯,或许是我的同事在指引上出了错…但是电梯会在一分钟内关门,下次开门或许要花半小时…这里并不是你们的世界,准确来说是与冥界之间的夹层,待在这里也会耽误你的时间。”
卡维怕他不好接受,还贴心道
“另外,这次失误对你造成的精神损失会有专人对你进行赔付,请不要担心。”
他的逐客令下的并不明显,这种情况下,以己度人地来讲,卡维觉得自己可能不需要催促就会紧张地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但艾尔海森显然并非普通人,卡维皱着眉,看见此人抱起双臂,指尖在自己的锻炼紧实的肱二头肌上敲了几下,仿佛是在思考。
他的目光定在卡维身上,眼神坦荡,只比他刚刚看书时的眼神复杂一点。
一分钟过得很快,就在卡维想再次催促他离开时,艾尔海森罕见地先说话了。
“赔付就不必了,”他把耳机挂在脖子上,电梯门啪的一声合上,艾尔海森继续说
“我们随便聊聊吧,不需要太久,嗯,就聊到下次电梯开门。”
2
卡维从没干过陪聊的活儿,他有喜欢做游戏陪玩的同事,但他自己对这样的事情没有丁点爱好。
但艾尔海森误入电梯间毕竟是自己这边的工作失误,他也只能忍着不耐,满足这项完全不过分的要求。
艾尔海森正用那双漂亮的眸子看着他,卡维到嘴边的话这下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了。
不就半小时,卡维想,聊就聊。
艾尔海森对他丰富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他将那本封皮没有名字的书收在一旁,对着卡维做了个更详尽的自我介绍。
“艾尔海森,书记官,39岁。”
他抬起密林一样的眼眸,高挺的眉骨下掩着一些卡维尚未读懂的情绪。
后者一时无措,年龄么…卡维将模糊的回忆一点点翻捡出来,但无功而返。这是作为量刑者拥有无尽生命和强大能力的代价——卡维在十年前睁开眼时,就几乎失去了自己所有的记忆,模模糊糊的片段恍如隔世,唯一牢牢印在心里的,是他的名字。
我是…卡维,他想。
而在这样尴尬的时刻,毫无温度的电梯灯光直直打在卡维脸上,苍白的,遥远的,让卡维想起身不由己的如今。
量刑者并非自由选择的职业,每个量刑者都由规则选定——至少对于卡维来说,他宁愿度过正常的一生,然后在湿润的有些微土腥气的大地里死去,也不想被迫醒来,又日复一日做审判工作。
他抿着唇,掩下琥珀般的瞳仁中的迷茫,也学着艾尔海森,做了几乎同样格式的自我介绍。
“我是卡维,量刑者,”卡维顿了顿,神色古怪道,“我不知道我今年几岁了,不过按这身体年龄和我的工龄看,可能我年纪还比你大些。”
艾尔海森似乎没有看到卡维的沉默,他靠在冰凉的金属墙壁上,说
“你看起来很年轻。”
“因为我死的时候很年轻。”卡维说。
艾尔海森看起来对这份工作十分感兴趣,他的右手食指勾着一串钥匙,这时候一甩一甩的,正表现出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卡维对这样的期待并不意外,人各有志,他对此并无怀疑。
艾尔海森问
“你是因为什么死的?入职量刑者…是否有固定条件。”
“量刑者”三个字从艾尔海森嘴里吐出来有种难以言说的荒诞感,卡维瞥了他一眼,捡着自己能说的说了
“标准是规则制定的,至于我,我是车祸死的…我那天去找我的前男友,给他送东西的时候过马路被一辆大车撞死的。”
卡维记得死亡时的经历,据说是规则觉得人一生就能死一次,特意给他们留下来的记忆。但这样的记忆如同隔雾看花,当提及具体的问题,比方说前男友是谁,开的什么车,卡维都无法回答。
他已经记不清那段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了。
艾尔海森甩钥匙的手凝滞了一瞬,但下一秒又恢复如常,卡维甚至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他没太在意,只是自顾自往下说
“其他忘了,那辆车是黑色的,我摔在地上,蛋糕——哦对,那是我前男友的生日蛋糕…”,卡维顿了顿,“蛋糕上的巧克力散在我脑袋边,那应该是我生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我当时觉得半边身子都裂开了。”
卡维的金发微微晃着,分明没有实体,却像风里抽枝的柳芽。几乎没人有机会听别人说自己死亡的故事,尽管卡维如今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不算人类。
艾尔海森眉目半垂,那把钥匙被他握进手心,上面那个有些年头的小狮子头上掉了几根毛。
他问
“后来呢?”
“我进医院了,”死亡于卡维来说只是昨日旧梦,他连自己的人生都记不清了,记得死亡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他摊了摊手,无所谓道,
“我没有当场死亡,但是再没醒过来。我昏昏沉沉做了很多梦,梦里有我画完的和没画完的图纸,还有我前男友,我应该挺爱他的。”
在说出这句话前,卡维甚至不觉得“应该”这样的词会被自己用来描述一段感情。但事实如此,没有悸动,没有心跳,没有回忆,有的只是他僵硬机械的模糊记忆,卡维想,我那时很爱他。
艾尔海森沉默地听着,鞋底在电梯里轻轻磨蹭了一下。
“再后来,我就死了。”
卡维死后不再需要呼吸,可在这时,他仍做出人类生前才会做的吐气动作。
他从没和人提过这段经历,除了量刑者不见同事这一规则性的原因,量刑者本身给卡维带来的枷锁不容忽视。这职业像个不透风的玻璃罩子,不是在吓人,就是在吓人的路上,卡维已经很长时间没和人正常平等地交流过了。
他又说
“很普通的,无趣的死法。”
3
聊天讲个有来有往,艾尔海森把手垂下,问
“到我了,你想听些什么?”
这是一位将近四十岁的掌权者,卡维想。他看向对方那双修长有力的手,右手无名指还套着一个不知材质的,银色的戒圈。
严肃的表情,冰冷的气质,实话说,卡维很难想象艾尔海森是一个有伴侣的人。十年来,“人”的故事他看了不少,他不长于抽象思维的概括表达,但也知道,有爱人的人的眼睛不会像艾尔海森一样沉着,纯粹,有时让人觉得无机质。即便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上位者,也鲜有如此的。
“这个,”卡维下巴抬了抬,指向艾尔海森右手上的戒指,“是你的饰品吗?”
“不,”艾尔海森的声音突然有些滞涩,像是几年没加润滑油的老机器,他的目光将卡维笼罩起来,柔软的皮肉将冰冷的戒圈捂热了,
他说。
“这是我和我爱人的结婚戒指。”
卡维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浑身难受,事实上,艾尔海森的眼神并不凌厉,甚至可称温柔。但卡维只感觉奇怪,他不知道为何在艾尔海森的目光里感受到了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好像那曾经也是属于他的一部分。
“好吧,好吧,”卡维不适地扭了扭脖子,他语无伦次地解释,想让艾尔海森别再这样看他了,
“别这样看着我,抱歉问了你这个问题,如果你爱人和你关系不大好或者出轨了的话,总之…抱歉。”他急切地想摆脱这样古怪的感觉,转头看向电梯上的时间,
“还有20分钟,要不…”
艾尔海森打断了他的话,他已经恢复如常,好像刚刚片刻的凝滞气氛不是他造成的一样,他对卡维说
“你误会了,我们感情很好。”
卡维机械地回头看向艾尔海森,好在后者仍然称得上平静,也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用肉麻得令人发指的眼神看向那枚戒指。他与卡维对视,如无波的湖面,问
“你想听吗?”
没等卡维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他是一个很麻烦的人,东西不会好好收,喜欢熬夜到凌晨,经常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工作。”
艾尔海森不太擅长讲故事,他的声音里有些隐秘的怀念,但是语调平平,好像在念什么与他无关的课文。他讲话时喜欢给出论据充足,逻辑严密的结论,欣赏稳定的,切实的思维模式。但此刻他尽乎全然沉在回忆中,回望着与十年前血泊里金发,又恍然看到新家里并不存在的身影。
大脑往往是最高明骗术的施予者。
“他是建筑设计师,职业时间比较自由,白天有时候会赖床,”艾尔海森斟酌词句,这些事情本来都入散去的尘埃,此刻回想起来,似乎都带上了过往气息。
“天马行空,有时又不切实际的人。”
卡维似乎从这样挑剔又怀念的词句中猜到什么,垂着的手指碰到以前带着戒指的地方。
卡维的左手无名指上也有一处戒痕,他记得那是和前男友订婚时自己设计的。他无法从严丝合缝的冰冷内心找回哪怕一点当初的悸动,他甚至记不得戒指的款式,但他仍然隐隐约约记得那天深蓝色窗帘掩着,他满是细汗的侧颊贴在男人白皙有力的肩颈处;他记得自己的理智是如何被高热融化的。
只可惜,他没法再拥有那样丰沛的情感了。
这样想着,他再看向艾尔海森的眼神就多了几分同情。
“我也不喜欢收东西,”卡维说,“也喜欢睡懒觉,而且很巧,我以前也是个建筑设计师,至于熬夜,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还挺理解你妻子的,半夜确实是灵感爆发期。”
艾尔海森敲着书本厚厚的封皮,对卡维的话不置可否,他似乎也有共鸣,直直盯着卡维。
“他很有同理心,这或许是美好的品德吧,但就我看来,这样的情感未免有些过剩。”
4
“你还能想起你的前男友吗?”
艾尔海森问。
卡维于是不由自主地,顺着这句话将自己沉入过往混乱而遥远的回忆中。
他记不清他的脸了,但是还能看清握着自己的手,还能记得车祸那天,自己还在兜里放了戒指。
“我们本来要结婚的,”卡维说,他觉得自己应该悲伤,应该让泪水夺眶而出,但他平静得不可思议,就像审判千千万万个罪人一样,审判自己的过去。
“我想在他过生日那天向他求婚,结果那车子一撞,我死了。”
他语气轻飘飘的,艾尔海森听着,却仿若重锤砸在鼓膜。
“他似乎从没出去应酬过,而且厨艺很不错,可惜我把他擅长的菜也忘记了。”
艾尔海森喉结动了动,又说
“你喜欢吃什么?他应该会给你做你喜欢吃的。”
卡维愣了愣,说,“我以前喜欢吃烤饼。”
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摇了摇头,“现在没有喜欢的菜了,毕竟死人不用吃饭,食物对我来说已经是半辈子之前的事了。”
艾尔海森点头,又说
“我的爱人,以前也喜欢吃烤饼。”
卡维起了点攀比心,他想多讲些自己和前男友的事,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他混乱的脑袋里没一点有用信息,他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我和我前男友上学的时候就认识了,我以前最常做的事情,是到图书馆等他下课。”
卡维又说。
他们谈恋爱谈了很多年,卡维死的时候,他们彼此都已习惯了对方的陪伴。他们用的书房是同一间,日复一日的,卡维记得自己会在忙碌间隙走神的时候看他的后脑勺,看他手里的书,看他看着的云。
那么长久的感情,但如今留在卡维记忆里还称得上清晰的,也就这一件事了。
“我们去过很多地方旅游,沙漠里,那个睡袋质量不太好,我晚上没睡好。”
“他在睡觉,我出了帐篷,天气有点冷,我坐在沙子上,看没有边际的深蓝色的天。”
“他后来出来找我,再发生了什么,我就不记得了。”
艾尔海森手指握进书脊,觉得自己应该拿《圣经》,而非《神曲》。他被海市蜃楼般的回忆送到了巴别塔顶,不知何时落下,粉身碎骨。
“我猜他吻了你。”
艾尔海森说。
卡维不把这话放在心上,
“说实话,我对他挺愧疚的。”
“我死了十几年了,回想起来,也只记得他的后脑勺。”
“生离死别,分明应该两边一同承受,但我这样回想了许多年,也没法再多想起哪怕一点关于他的事。”
于是只有生离,而自己是死亡的逃兵。
“这样依据情感的归因只会加重你的压力,”艾尔海森恢复了初见时那幅精英的模样,尽管看起来年轻,但细看,也不难发现他眼角的细纹。
卡维不自觉皱起眉,好像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而他只能在无垠的湖面挣扎。无能为力,卡维想到这个词,又又想不通原因,只能徒劳的捶了两下胸口。
艾尔海森以为他还在愧疚,又说
“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你应该归因向外部,而不是自己。”
艾尔海森又那样看着他,卡维目光躲闪,突然在生死世界的狭间感觉到一阵无名的悲伤,他没法分辨这是什么情绪,只迟钝地觉得鼻头酸涩。
电梯还有十分钟开门。
5
“那你呢…你和你的妻子是怎么认识的?”
卡维其实更好奇艾尔海森的妻子是怎么死的,“死亡”已经成为他的标签之一,不受控制的,他便也好奇起他人的死法。
但生死一线,是最难跨越的一条细线,对于还活着的人来说,死亡无疑是世界上最残忍而安静的掠夺和分离。
“上学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他是我学长。”
艾尔海森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说话也总带着冷气,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回答得这么痛快。
卡维看他,艾尔海森正用另一只手摩挲戒圈。
“巧啊,”卡维神情有几分古怪,“我前男友也是我的同学,是我的学弟。”
艾尔海森动作一顿,
“你们分手了?怎么总叫前男友。”
卡维一愣,随即回答
“我死了,他还活着,他当然应该去找全新的生活…”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嘴唇小幅度地张合几次,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出现了,好像将他的心脏捏紧又松开。
他扯开话题问
“嗯…那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
“我25岁,他28岁的时候,在认识的第十年,我们决定去结婚。”
卡维问
“你们办婚礼了吗?”
艾尔海森摇摇头,他将那戒圈取下来放在手心。卡维这才注意到艾尔海森手指上被戒指压出来的一圈白色痕迹,戒圈中间刻着一个K。
“没有,”艾尔海森说,“因为他在给我过生日的路上出车祸死了。”
他又定定看着卡维,电梯里的倒计时只剩5分钟了,苍白灯光下,卡维的唇色似乎也苍白了一些。从干涩柔软的唇,艾尔海森的视线又移到卡维无甚改变的眉目。
“好巧…”
艾尔海森不再忍耐,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扶在卡维后背上,他问。
“是吗?”
卡维回头,好像看见了和十几年前一样的一双眼睛。
他骤然从诸多巧合中醒悟过来,随即抬起自己以前戴着戒指的手——他手上以前也戴着戒指,只是做量刑者的第二个月,卡维将它弄丢了。
——怎么会丢了?
艾尔海森的声音随即传来,仿佛是某种温柔的预示,卡维恍然如梦,他抬起头,好像看清了记忆里模糊了十年的背影。
“卡维。”他说。
卡维沉默下来,百感交集又十分愧疚,但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同艾尔海森叙旧道歉,后者就直接往前两步,将卡维逼进角落,并在电梯广告牌定点“哗啦啦”翻页的声音里,将自己的那枚戒指套到卡维手上。
量刑者的手十分冰冷,光滑笔直;但卡维的手温暖,因为常年握笔拿尺,指尖有薄薄一茧,
卡维被人类身体的温度烫得后退了半步,随即头疼欲裂,他被严丝合缝封起来的记忆出现了一处不太明显的漩涡,冰寒退去,温暖的干燥的风拂过他的面颊,他于是得以重新回到温暖的十五年前。
6
是的,十五年前,卡维死在十五年前。
手指上的戒圈在发热,把卡维的灵魂都烫得战栗起来。他想起和艾尔海森初见的春天,他那时不知道,自己会和这么不招人喜欢的学弟谈如此刻骨铭心的恋爱。
他又想起他的戒指设计图,艾尔海森催他睡觉,他看着窗外,敷衍了几句,艾尔海森也不再管他。城市的夜里没有星空,但闪烁的连绵的灯火映在高楼的玻璃外墙上。他想起来那对戒指,他的内环刻了一个A,艾尔海森的刻了一个K。
死亡的时候痛吗?卡维又想起自己闭上眼睛前的满目鲜红,他感觉到艾尔海森在叫他,干燥而温暖的掌心贴着他的额头…
他死在十五年前,那时他28岁。
迟来的感情如漫涨的潮水,在卡维感觉到之前就填满了他的内心。
他于是第一次可以回答自己的问题了,“爱”是什么感觉?
其实每个量刑者都有和规则做交易的机会,每人一次,等价交换。卡维不知道这地方价值的衡量标准是什么,但悲伤已经要将他淹没了。
他不知道艾尔海森会怎样想,但他不愿让艾尔海森这样遗憾又痛苦。他于是提出交易,他说
“我想和他再说几句话,至少是…告个别。”
出乎意料的,规则答应得十分爽快,给卡维定了30分钟的时限。卡维一口答应,还没等他说什么,便天旋地转地晕了过去。等再醒来时,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艾尔海森,不记得交易内容,不记得他的人生。
卡维的爱、记忆、灵魂都成了交易的筹码,直到今天。今天是规则应约的日子,他将艾尔海森带进了电梯,让他们“重逢”,让他们告别。
“想起来了?”
电梯计时已经只剩不到五分钟,卡维情绪激荡,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他徒劳地抬手,环住艾尔海森的脖颈,将额头抵在艾尔海森的额头上。
“…对不起”
卡维不知自己在为什么道歉,他只是很心疼。他捧着艾尔海森的脸,与他接吻。艾尔海森成熟了许多,他的皮肤不再如青年时一样富有弹性,因为长期皱眉,眉心中央还有一根深深的皱纹。
十五年时间就这样在艾尔海森身上走过。
“不用说对不起,”艾尔海森扶着卡维的后劲,又看向对方迟来的,盈满泪水的眼眶。
“闯红灯撞人的司机已经判了死刑,你画好的图纸我也帮你建成了。”
卡维还是那样年轻的面貌,他一时产生了要让时间永驻此刻的的愿望。
他又想吻艾尔海森的唇,却被对方抵住鼻尖,难以寸进。艾尔海森的体温很高,卡维想,也可能是因为灵魂没有温度,他只觉得自己似乎重活一世,又好像要溺毙其中。
电梯计时只剩一分钟了,艾尔海森走进电梯时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知道卡维仍然以另一种形态存续着,知道爱人也这样爱着他。
他的鼻尖都是卡维灵魂的味道,脸颊贴着卡维的,艾尔海森说
“我爱你。”
他的手臂十分有力,几乎要将卡维勒进怀里。他以前从不这样直接说爱的,他不喜欢腻卡维腻歪歪的生活。但卡维喜欢,艾尔海森以为自己不会过多沉溺其中,但卡维死了之后,空落落的周末行程仿佛在他心上也挖了一块肉出来。
卡维吻上艾尔海森的唇,
“我也爱你。”
——还剩三十秒。
他们的皮肤贴在一起,仿佛没有距离,又分明隔着世界上最难以跨越的天堑。艾尔海森还有属于自己的,漫长而孤独的人生;卡维已经站在年轮的尽头,他们可能再不会见面了。
那枚戒指已经消失了,就像卡维之前那枚,安静地消失在了封闭的电梯中。卡维慌乱地想从自己手上找到它,但无功而返。直到艾尔海森握住他的手,卡维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究竟献出了什么,才让规则为他和艾尔海森模糊了生死的边界。
艾尔海森紧紧环着他腰的手忽然松开了,铁质的电梯门打开了。高高的,他和艾尔海森得以相见的巴别塔顷刻坍塌,化为齑粉。
他无法控制控制自己的身体,机械地迈开腿,往电梯外走。
这是审判之地,卡维恍然想,有罪之人前来,又带着枷锁与惩罚离去。他妄想与尚在人世的爱人相见,七宗罪中的贪婪,于是过了十五年,属于他的审判才结束。
生死之间,他向规则请求了0.01%的概率。
艾尔海森的背影有点逆光,他重新回到时间中去了。他会过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直到死亡来临,他会迎接审判,再次回到时间中去。
但卡维会一直留在生死的夹缝,这是他们最后见面的三十分钟。
他想起以前和艾尔海森一起去看的《仲夏夜之梦》,那首诗说
“真爱无坦途”
什么是坦途呢?卡维想,他们不会再见了。
他大声叫艾尔海森,
“喂,”他说,“我祝你,百岁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