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近来的冬都很是平静，可明眼人都知，不过是山雨欲来。
愚人众与贵族必有一战。
愚人众近期的处境并不算好，北国银行的气氛沉寂了许多，达达利亚也回来得越来越晚，身上伤痕也越积越多。
战场凶险，达达利亚让荧留守，也正是如此，更多隐秘的情报被送往丹尼斯的手里。
达达利亚有所察觉，对此在队内大肆搜捕，一时人心惶惶。
荧在办公室门口杵了一日，思绪未敢有丝毫松懈。组织今早来信，命她是时候出击了。
这一等便等到了晚上。
她没有忘记那些事。
所以今晚，她绝不会犹豫。
呛鼻的铁锈味伴着寒气将荧包裹住，荧的困意立马消了大半，达达利亚似乎很疲倦，将头窝在荧的肩膀上，从背后紧紧地抱着她。
他很少露出这般失意的模样。
荧转过身回抱达达利亚，笼罩四下的郁暗中，看不分明荧悄然拔出的利刃。
达达利亚有些诧异，荧几乎没有主动过，少女温暖的气息从四方裹挟住他，他眷恋地吸了口气。
蓦地，刺痛从腹间传来，随着没入血肉的刀柄的转动，尖锐的疼痛简直要将他整个人撕成碎片。
达达利亚怔然，低头看着直入腹部的刀刃，少女脸上无悲无喜，似乎在昭告着她的无谓。
腹部渗出一团鲜红，阵痛如同吐着信子的蛇蹿向身体各个角落，达达利亚脸色惨白，却不肯放开荧。
“达达利亚，你该死。”少女清冷的嗓音响起，字字诛心。
青年有些无措，他想问自己做错了什么，刀刃却继续往深撕开他的血肉，极端的痛楚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时突然有人慌张地报告征讨贵族的第一批部队全军覆没。
渐渐的，荧看见执行官眼中似有黑雾翻涌，竟直接逆着她的力把没入大半的匕首拔出，荧被直直甩了出去。
荧眼冒金星，暴戾的水元素将她整个人束缚住，巨大的冲击让她陷入昏迷。
 
 
“公子大人遭到埋伏了！”匆忙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荧从梦魇中惊醒，睁眼一片黑暗。
如蛆附骨的寒意冷冷黏在她身上，她动了动，发现自己被水元素凝成的锁链锢在墙边。
她在达达利亚围剿贵族前捅了他一刀，而这场出征的谋划，早已被泄往贵族一方并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应对。
他会死吗？
斑驳的铁门猛然被推开，刺目的光一下让荧的眼睛难以适应。
来人腰腹还在汩汩地流着血，却粗暴地一把捏着她的下巴把她整个人抬起来，瞥见她愣怔的眼神，不禁嘲讽道：
“你是不是想着等我死了，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达达利亚低声笑着，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很遗憾，你实现不了这个愿望了。”
水打湿她的衣服，春夜的寒风又顺着门缝吹进来，荧不禁打了个寒颤，往里缩了缩，执行官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嘲弄地看着她。
“我不…咳咳咳…”许久未饮水的她嗓音沙哑得可怕，半句话还没说完便痛苦地哽住了。
捏住她下巴的手力度逐渐增大，她想，自己的下场能和阿芙罗拉一样也算不错。
荧静默地等着达达利亚的下一步动作。
没有意料中骨头碎裂的声音，干涸的唇被含住润湿。
不再是她熟悉的温柔亲吻，青年的舌头急促地撬开牙关，与她的纠缠在了一起。
荧惊得睁大了眼睛，想挣扎却被水元素形态的锁链牢牢地锁在原地。达达利亚抬手覆住她的双眼，黑暗降临，她只能更清晰地感受进行时的吻。
舌尖毫不客气地在口腔中搜刮，划过她的齿颚，两人的牙关撞在一起他也全然不在乎，达达利亚报复性地掠夺她的呼吸，舌尖与舌尖对撞，荧节节退败。
求饶的的呻吟传来，达达利亚暂且放过了荧。
荧沉重地喘着气，舌头麻得不像自己的了。涎水都咽不下，从嘴角流出，被刺激产生的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涌出。
达达利亚俯身，尽量温柔地吻去她的涎水和泪水。
荧的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隐隐有些惧怕这样矛盾的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深沉无光的眼眸正看着她，他轻笑一声。
下一秒便猝不及防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嘴，刺鼻又苦涩的药水被喂了下去。
荧想反呕出来却被达达利亚扼住咽喉，身体立马如死物一般失了气力。同时，束缚的锁链也松开了她，她被狠狠摔在地上，水元素跳跃着回到达达利亚手里。
浑身狼狈的她扭头不再看达达利亚，而他平淡得没有半点起伏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别想逃离我。”
 
 
房里一丝光都看不见，有人往桌子上放了水和食物。
荧半点都吃不下。
身上的衣服泛着潮气，荧觉得有时发热有时又发冷，胸口像被堵着，她呼吸不来。
达达利亚强迫她喝下去的药水让她动弹不得，五脏六腑仿佛要烧起来似的抽痛，荧说不出话，连大脑都是一片混沌。
她伸手想拿水来喝，但凝不出半点力气，好不容易撑起身，锁链随着她的移动在地面上摩擦出令人发寒的声音，荧终于触到水杯，脚却踩空了似的软了下去。
一时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门口看守的人进来只当她意图反抗，恶狠地咒骂。
荧呆呆地看着进来的人，咒骂声在耳畔盘旋，却因疼痛变得模糊不清。
直到她听见了卡塔琳娜死了几个字。
仿佛安静了一瞬，荧怔住，想要拉住跨出门的人问个究竟，那人嫌恶地离开，荧猛地撞在了铁门上。
鲜红从额角流出，她却浑然不觉，发疯似的扑向门，又被锁链往回拉。
她心里有了猜测，但不是这样的对吧？不是这样的，她一遍一遍地重复。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进来抱住了她。
“荧，你怎么受伤了？”温柔的声音响起，达达利亚捧着她的脸轻柔地擦拭血迹。
“达达利亚...达达利亚......卡塔琳娜....卡塔琳娜她......”荧声音颤抖着，破碎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泪水不断从脸颊滑下，她执着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
荧看见达达利亚脸上的担忧陡然消失，手捧着脸的力度越来越大，他掐向她的喉，发出阴狠而绝望的笑：“卡塔琳娜啊。”
“是你亲手杀的哦。”
“在你背叛我的那天晚上，卡塔琳娜替弟弟与我征讨贵族。”
“多亏了你，贵族偷袭成功了，只有我，只有我，最后只有我狼狈不堪地回到这里！”
最后一句，达达利亚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荧，你为什么背叛得那么决绝？”像是野兽穷途末路地嚎叫，像是人被席卷而来的浪潮淹没发出无用的呼救，像是干涸水中挣扎不已的鱼，达达利亚不断追问，掐着脖颈的手力道越来越大。
荧下意识张嘴要呼吸，喉头发紧，她的哭声都变得细碎。
她不是故意的。
她不是故意的。
泪水和血水混到一处，打在达达利亚的衣角。
达达利亚听见少女泣不成声，骤然松开手。
荧无力地倒在他怀里，脖上留下了青紫的指印。
“荧，你不是有意背叛我的对不对？”
“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近乎哀求的声音响起，达达利亚吻向荧脖颈留下指印的地方，讨好地一下下舔着，期盼着荧能够肯定他。
没有人回答他。
荧早已力竭，在药力作用下再一次昏迷了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达达利亚双手覆住脸，闷闷的笑声从指缝里穿出。
他真是疯了。
达达利亚后退了几步逃离，却踉跄着撞到了桌子，木雕小人从口袋掉了出来，连同他的心一起，摔得粉碎。
 
 
上次的围剿任务虽然失败，但贵族一方也损失巨大。
贵族开始向女皇求和。
达达利亚受召前去至冬宫，这一路上众人看着执行官大人的模样，都有些惊诧。
执行官大人眼底发黑，面容憔悴，手臂外露的部分紧紧缠着绷带，一头橘发乱糟糟的，看起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达达利亚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连续几天没睡着觉了，他浑身是伤，他想好好打理自己，可他没有耐心再把团在一起的乱发梳好。
他变得易怒，只要一闲下来，内心就搅成一团麻，无尽的怒火无法消解，简直要把自己焚毁殆尽。
他已是强弩之末，所以女皇想让他做什么，他也隐隐猜到了。
女皇坐于冰阶之上，庄重而威严地下达指令。
贵族求和的条件，是希望你自愿献出生命。
贵族不希望你的一切留在世间，包括后人也不会知晓你的功绩。
达达利亚，你愿为愚人众做到如此吗？
他说。
我遵从女皇的一切旨意。
 
 
荧被一阵窸窣声弄醒了。达达利亚一身寒气，正紧紧搂着她的腰，蹭得她也冷了起来。
挣扎未果，荧只好颤声道：“冷……”
达达利亚抬起头，四目相对，荧却在其中看到了悲伤。
微凉的唇瓣贴了上来，熟练地和她的舌头交缠在一起。
难得的温柔，但荧只是睁着无光的眼呆呆地看着他的所作所为。
达达利亚埋首于她的颈部，印下了一片又一片花瓣。
若是真的恋人……达达利亚多想告诉她，荧的腰最好看，我最喜欢。
从一开始，他就喜欢。
他边抚摸着边轻吻细腻的腰肢，同时在后腰侧勾勒出一个断流印记。
荧被触碰的地方又热又凉，她只能徒劳地勾着达达利亚的脖子。
达达利亚痴迷而不舍地看着荧，印着属于他的印记…这是属于他的人…
“荧，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要忘记我。”他眼角红红的，深海似的双眸此刻盛满了偏执。
 
 
 
荧再醒来时，已经身处完全陌生的木屋里了，周围一片寂静，她身上的锁链也不复存在。
荧感受着后腰印记传来的阵阵刺痛，昏迷前达达利亚的说过的话还充斥在脑内，令她头疼欲裂。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他说他调查到贵族偷盗了徽记在孤儿院里实行非法研究；他说贵族从始至终只是在利用她；他说女皇想要以他的“牺牲”换取与贵族的和解；他说希望她活下来，他自甘坠入深渊，唯求她余生能向着光明。
黑暗中传来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最后笑着说。
他......真的很喜欢她啊。
他......死了吗？荧呆呆地想着，心中升起的钝痛一阵一阵的，揪得她难以呼吸。
明明先前那么盼望他死去的是她，现在如此悲伤的也是她。
荧曲起双腿抱膝，想蜷缩起来逃避这一切。
她不敢纵容自己的愿望，不愿面对内心的渴望，她一直想方设法地尽己所能为“组织”服务。
可是。
为什么到了最后一无所有了呢？
像是忍耐了许久，泪水决堤而出，一点一点打湿被褥。
从前只要看她稍微难过就会伸出来拥抱她的手，再也不会出现。
 
荧还是回去了。
以她的身手，想要潜进贵族调查并非难事，几日不见，冬都早已物是人非。
女皇一方与贵族握手言和，各处百废待兴，岑寂的街道少有地热闹了起来，荧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但人们脸上的笑容丝毫感染不到她。
荧明白自己也回不到贵族一方了。
她抢出即将被扔进火堆的先前活动记录——牺牲阿芙罗拉的计划，孤儿院的实验报告，甚至连舍弃她这枚棋子的备用计划都准备好了。
她效忠的贵族一方，她一直以来坚持的理想，只是虚无缥缈的谎言。
贵族一方到了最后的关头选择了求和，而代价是那位令他们吃尽苦头的达达利亚的性命。他的牺牲不会留下记载与庆贺，随着时代的变迁，不会有人再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位执行官，不会有人再记得执行官曾留下多少功绩。
他无声地死去，人们欢呼此刻的和平，却不知和平从何而来。
 
 
贵族曾多次调查那日潜入档案室盗取资料的少女。
有人说她早和前执行官大人殉情，有人说她隐姓埋名居于人世之中，有人说看到她四处寻访想要为前执行官大人正名。
最后有人说在荒废的前执行官住所后花园看到了她。
月色明朗，少女饮着火水对着漫天繁星祈祷。
她向神明祈求，愿以她的一切换取他的归来。
贵族第二日前去查验，满园无人修剪的塞西莉亚花肆无忌惮地生长，翻飞的花瓣覆盖到白衣少女身上，少女恬静地笑着，手里攥着碎裂得看不出样子的木块。
沾血的刀刃被放在一旁，花下是早已干涸的血。
 
 
 
 
尾声
身着灰色制服的青年背对着她，下一秒无数的枪尖就捅穿了他的身体。
“不要——”
荧惊醒，她觉得自己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梦醒之后心脏一阵阵抽痛，绝望和悲伤如同潮水一般扑面而来淹没了她。
紧接着无数记忆涌入脑海，如同浪涛般激起，又回落。
她想起来了。
她全都想起来了。
 
 
阿贾克斯借了旅馆的厨房做着甜菜汤。
他和荧结伴旅行有一段时日了，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重新看到至冬的景色，也从未想过......
还能再见到荧。
他带着先前的记忆，未来得及拾取重生的喜悦，第一反应便是去寻木屋里的荧，却发现早已不是那时的至冬。
他花了一段时间熟悉了现在的至冬——一个没有战乱，没有争端，没有怀疑猜忌的美好国度。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自己的重生又有什么意义，直到他看见了在图书馆迷茫查找资料的金发少女。
她说，想探寻执行官「公子」的相关资料。问及目的，少女却现出几分茫然摇头无措。
她不记得他了，但她下意识地想要找到他。
阿贾克斯试了试甜菜汤的味道，确认可以后拿了碗来乘。
荧昨天提了句想尝尝海屑镇的特色料理，他便亲自下厨了。
遇到荧后，他没有选择告知真相。
他做过对不起荧的事，今生他只想陪在她身边，保护她，关心她。
她想不起来，那便算了。
 
“阿贾克斯——”突然一股温暖从身后包围了他，是荧抱住了他。
他愣在了原地。
直到少女的啜泣声把他从呆滞中拉回，阿贾克斯转身抚去荧脸上的泪。
荧慌乱地抓住他的手，怕是下一秒他就要消失似的。
“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她还是想起来了啊。
......
“好。”
于是他紧紧地把女孩抱在了怀里。
这一世没有执行官的身份。
不用再去背负那些沉重的责任。
在这和平盛世，他可以只做她的阿贾克斯。
 
 
后来阿贾克斯偶然问起荧在上一世逃出去后过得怎么样。
荧有些不好意思转头不愿回答。
某人便捧着她的脸凑近了她。
他们鼻尖抵着鼻尖，眼里乘着彼此，他柔声一遍遍地问到。
荧拗不过还是告诉了他，她语调轻松，把上一世的结局讲述得不那么沉重。
可他还是垂了眼，看上去好心疼。
于是荧安慰道。
还好神明回应了她的愿望，让她今生执着地追寻着他，让他们今生还能够相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