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三月，春风未歇。

素还真刚结束新戏序幕的排演，从后台出来，便有风挟春花而来，落了他满肩。

他抬起头，明媚阳光落在眼底，晃得他分神一瞬，便听到簌簌轻语——

“素还真出来了！”

“是素还真诶——”

“呜哇——是活的素还真！是真的素还真！我是不是在做梦，快掐我一下！”

“素还真是真的诶！他回来了吗？”

“素还真回来了吗？！”

“素还真回来了！！！！！！！！！”

……

素还真凝眸看去，便见草丛后挤着许多矮矮的身影，探头探脑地往这里偷窥。他道：“嗯～何方神圣，何不现身一见？”

叽叽喳喳的声响安静了下来，然后走出了许多不到半人高的小人。

说是小人，也不准确，更像是在纸上画了人形，再沿着人形裁了下来，薄薄扁扁的一片，面容各不相同，有的笔触极为精美仿佛古画中人，有的却粗糙得连人形都带着毛边。这些纸片人挨挨挤挤着，站在素还真的面前，抬起头看他。

为首的小纸片人，头是个完整的圆，身子像是长方形拉长了四个角，手脚俱都尖尖的。脸是用墨笔画出的几根线，此刻两个实心圆的眼睛，变成了两条粗粗的横线，排布像一个“八”字，空心圆的嘴巴，也变成了一条粗粗的横波浪线，波浪线起伏不定，仿佛是心里极为不安。

祂举起手，犹豫着问：“素还真你好，我们是你的戏迷，听说你回来了，我们就来看看……是真的吗？”

素还真着实愣住了。

戏剧本为酬神而演，苦境的戏台对面，只有天地，不曾见人。

素还真在苦境沉浮多年，这么多年下来，自身经历改编成的戏剧演了多少，确实第一次见有他的“戏迷”亲身出现，或许天地彼方，真另有奇异世界，亦有同样生灵。他将自己排演过的戏剧在心中过了一遍，这一路虽有诸多遗憾，但他尽力而为，也算问心无愧，万幸万幸，他只怕自己误导众生。

他一边想着，口中不忘回答道：“诸位戏迷朋友你们好，这是真的。在这个春季将开演的《刜伐世界》中，素某将承担主角一职，欢迎诸位到时候前来观看。”

话音方落，便听小纸片人们一片欢呼，蹦蹦跳跳地道：“太好了！！！啊，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祂们像秦假仙每次在他离开一段时间再回来时候那样，兴奋过后，难掩委屈地诉说着：

“谢谢你回来，我们都、都好想你……”

“你走了好久，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呜呜呜……”

“我们一直在等你，一直一直在等你啊！”

……

这般直白赤诚的喜爱，总是让习惯了恶意加身的素还真，不知所措。只是江湖风波不由人，若早知自己的故事能牵动人心，或许他也不会排演戏剧，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

素还真垂下眼睑，欠身行礼，道：“抱歉，素某让诸位久等了，多谢诸位还来看素还真的戏。素某不知此次能否不负诸位期盼，但素某可担保，素还真，依然是素还真啊。”

说到尾字，他嘴角不觉一提，温和之下别有锋芒，语调犹闻旧日的质感。

春华明媚，芳菲灼灼，皆变黯淡，只作他此刻的背景，衬他身上辉光闪耀，不可直视。

即使面容变了，声音改了，但素还真还在这里。

为首的圆脑袋小纸片人，眼睛已经变成了星星的形状，祂的声音激动万分，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遥远距离，清晰地传到白莲的耳边：“只要是你的戏，我们就一定会看的！你对抗欧阳世家的时候，你对抗集境大军灭境邪灵的时候，你对抗魔魁的时候，你对抗天策真龙的时候，你对抗覆天殇的时候……直到你在仙脚下离开……真是太多了，数也数不清，你这一路的苦难心酸、功绩战勋，我们一直都看着记着，艰难的时候，只要看你的戏，就又有了向前进的勇气——”

小纸片人的眼睛又变成了横着的长线，下面添加了代表泪水的蓝色宽条，白色的底纸变成了湿润的半透明状，软软地塌下去，勉强维持在站立的样子。

祂旁边的小纸片人也是呜呜地啜泣着，有的互相扶持着帮对面擦眼泪，有的则早就软绵绵地哭成了一滩，抹布似地堆在地上，边缘不停地往外冒水。

“……”

连欧阳上智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也知道啊……素还真的戏，素还真的经历，那些充满遗憾和痛苦的故事，原来还可以给他人这么强力的支持吗？

素还真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但看眼前这场面，又觉得好笑，好笑之余难免又担心，想来异界生灵托身是纸人，若真哭化成了水，不知是否于本体有损，这般想着，他暗自运起内力，试图替这些小纸片人烘干。

还未等他出手，圆脑袋的小纸片人就自己擦了擦眼泪，脸上的表情又变成了那种纠结不安的“八”字，祂小心翼翼地问道：“素还真，你还会再一直战斗下去吧？”

素还真点头，道：“战斗是素还真的宿命。”

他认真地思索一刻，才道：“你们在那边，也要坚定前行，与素某并肩而战，好吗？”

“那我们约好了……我们会一直看着你的，你不准食言！”

小纸片人努力举起尖尖的手，因为浸透了泪水，末端已经焉了，搭下来一段，莫名显得可怜。

素还真不禁莞尔，抬手与祂击掌，道：

“当然。”

风，挟落花而来，拂过眼前，离开时，已不见了画在纸上的、眼与嘴俱弯弯的笑脸。

素还真收回手，掌心有一小块湿漉漉的地方，是眼泪的痕迹。

那如幻如梦的短暂一刻，确实是真实。

“素还真啊你一个人在这里做甚么？”一线生摸着长胡子出现，见素还真一语不发地站着，左看右看也没人，于是这样问。

素还真回答道：“我在见一群可爱的故人啊。”

“啊？我怎么半个人也没看到。反正又是你那些神神秘秘的事，不说这个，这部戏的排演你还有没有什么意见？”

“确实是有，不过～”

“不过什么？”

“好友，素某想念你亲手泡的茶了。”

“……我就知道你找我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唉，真是一朝不慎一世做人茶僮，好吧好吧，先回翠环山去。”

“好友，请。”

二人并肩离去，是时春光明媚，落花满地。

落花时节又逢君。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