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故事》

  “我过得很快乐。”
  “离群索居吗，我不觉得。”

  年轻人扛着一筐白菜，如果要到达这个岛屿，他需要坐船、再走漫长的路。他的顾客不总是露面，大多数时候，他们隔着窗户背对背交谈。
  那是个看不出来年级的青年人，他的玻璃上总有一层蒙蒙的雾，小岛不通电，信号也很微弱，在一开始他害怕这里。
  但和他交流的却是个年轻的、有些活泼的男人，有一头棕色的短发，穿着皮坎肩。
  “你想要听个故事吗？”
  “听上去很不错，但我实际上已经过了要听故事的年龄了。”
  “好吧，这里很少有人来。”那个年轻人说，他隔着玻璃注视着岛外的年轻人，“这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

  我们原本是仇敌，世仇。我想要杀了他，但当我真正看见他的时候，我们两个都怕得要死。我放了他，他没有伤害我，那个时候我弱小又胆怯，没有人相信我的话，我就去自己寻找他。
  我看见他在海湾，海水碧蓝，天空布满霞光，但他的眼睛是绿色的。

  “呃……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有人强迫你杀人？”
  “这只是个故事，你还要不要听故事？”
  “好吧，我闭嘴。”

  他看见了我，我看见了他。我带了吃的给他，发现他不喜欢鳗鱼。他受伤了，再也不能飞了。所以我给他做了人造的尾翼，在我年轻的时候，我可是打造的一把好手。

  “您现在看上去也很年轻。”

  我发现和他相处比和我所有的族人相处都愉快。我们能够依靠彼此，关心彼此，我们一起飞上云端。那个时候我喜欢一个女孩，她是非常棒的女孩。因为他，我逐渐在我的部族中收到了欢迎，但他是我最大的秘密。

  “我能否认为你在暗恋着一个女孩的时候，和你的他坠入了爱河，并有了亲密关系？并且你们的亲密关系让你觉得非常受用？”
  “哦，伙计，这是字面意思——他是一条龙。”
  “可龙是不存在的。”
  “闭嘴，你还要不要听故事。”
  岛外的年轻人被请进了屋子里，屋子里烧着火塘，未经粉刷的墙壁上画着样式古朴的壁画，他正坐的椅子对面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幅鱼鳞一样的盔甲。岛上的年轻人说他的名字叫做希卡普，这是个很奇怪的名字。但岛外的年轻人只能接受。
他看着希卡普从火塘里拿出一根木炭，用刀子削减，又拿出了本子在上面勾画。
  “那个时候，我们住在一个名叫做博克岛的岛屿上。那座岛屿后来因为地震沉没了。”

  那是个不大的岛屿，我的父亲以我为荣，但岛屿藏不住秘密。我喜欢的女孩发现了我的秘密，她威胁我，但我的秘密帮我掩盖了我的秘密。
  人们都爱海风，人们都爱自由。但我的秘密被我禁锢了，他离不开我，但他必须离开我，我的族人们要杀死他——他们想要一劳永逸。他们找到了龙的巢穴，却惊动了红死神。
他沉入了水底，我救了她，我们一起打败红死神，但我因此失去了我的腿。
说实在的，我也离不开他。我曾经想要送他自由，但是他回来了。
  在那之前，我等了好久。

  “如果那不是爱，这个世界上还有真爱吗？”
  希卡普笑了两声，他去拨弄火塘。岛外的年轻人说：“真是个不错的故事，你是作家吗？”
  “你就当我是吧。”
  
  我的族人接受了他的族人，好吧，这其中是有点小波折。我们其中有人讨厌他们，我曾经不信任他，但这一切都过去了。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但我的朋友竟然是我的敌人的妹妹。我的父亲是酋长，他想要我继承他的位置，我拒绝了。
  我对此感到很茫然。
  好在我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那就是探索我未知的世界。我和我的龙——我们亲密无间。但有人想要破坏这一切，他被称为龙猎人。
  我见到了我的母亲，然后我失去了我的父亲。
  我还是接过了那份我原本不想要的责任，他们为我的父亲塑像。
  我的龙成为了龙的首领，我的秘密不再是我的秘密。

  “嗯，我知道那种感觉，当你知道你的好朋友实际上不只有你一个好朋友的时候。”
岛外的年轻人说，“很多人都会嫉妒。”
  “那不是种愉快的感觉。”
  “你说话的语气就像是个老人。”
  “不——也许我还有足够长的时间，也许我会拥有永恒的青春。”
  “你真有意思，没人能拥有永恒的青春。”
  岛外的年轻人得到了一个说不清楚意味的微笑。

  但世事难料，我们有分歧。在一开始我虽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使命但毫无办法，我的族人们需要我。他的族人们也需要他——我们为此争吵起来，谁都不理谁。我想要向他妥协，他想要向我妥协，但是我们早就过了能够儿戏的年纪了。
  所以我们干脆谁都没有提起那件事情，但无论如何，我们相处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我喜欢的女孩，好吧，我曾经喜欢过的女孩。和她在一起更像是命运，她的名字叫做亚丝翠。她的头发像阳光，眼睛像大海。我爱她吗，我爱她。我们两个在一起会是最好的一对，我的龙也这么认为。亚丝翠也爱我，我们会共同孕育一个小生命，我们会让我的得岛屿继续下去。
  亚丝翠认为我的龙是我的灵魂伴侣，这听起来很奇怪。但龙绝对不是什么粗暴的巨大的猛兽，他们具有不低的智慧——你们可以把他们理解为另一种的智慧的生命。

  “看你要如何定义人类——来自神秘博士。”
  “嗯，什么？”
  “不要告诉我你没有看过。”
  “我们回到正题好吗？”

  我们没有注意到，幼龙越来越少了，龙族快要消失了。
  当然——龙族拥有漫长的生命。但是漫长的生命并不能阻止他们被人猎杀，我的龙心急如焚，我只能够让他自己去处理。我不放心他，可是我走不开，因为我的孩子出生了。亚丝翠知道我担心他，可我也担心亚丝翠。你知道那个年代我们对于某些事情总是一团混乱，所以我没有去，我的龙回来了——和另一条龙一起。
  一条漂亮的母龙。
  但他们没有后代，就如我之前所说的，因为某些不明原因，不再有小龙诞生了。那些龙猎手来到了我的领地，我们奋力抵抗。
  我和我的龙分别了很久，但我们仍旧是最佳搭档，我们击退了他们。
  我们为此庆祝，我、亚丝翠、我的龙、我的龙的龙、我的族人们都为此庆祝。但我们掉以轻心了，我们没有想到他们还会回来。
  他们绑架了我的孩子。

  岛外的年轻人叼着一袋小鱼干，她觉得有些咸，希卡普在一个木杯子里给他装水喝。
  他口齿不清地说：“故事听上去越来越精彩了。”
  希卡普说：“是啊，那是个好故事。”

  亚丝翠要急疯了，我也急疯了。她是个骁勇善战的女战士，什么事情都不能阻挡她的步伐。而我却认为应该从长计议，我们一整个岛屿都是维京人和维京人的后裔——但是那个孩子，他还那么小，我认为太莽撞对我们没有好处。
  那是我和亚丝翠发生的最猛烈的一场冲突，我承认在之前我们发生过很多次冲突——我们在一开始的关系并不好，我们的观点也总是不相同——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一样。我们甚至连给对方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意，我们决定按照自己的计划来走。我和我的龙潜入，而她要清除一切阻碍。
  但是我们配合的不好，应该说是我们配合得非常的糟糕。我们被抓住了，亚丝翠被抓住了，我们收到了威胁。
  但在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他们想要猎杀龙的原因，竟然是相信如果吃了龙的心脏就能够得到永生。
  古稀说这不可能，古稀是村子里最老的老人，她什么都知道。
  她还告诉我们，如果想要真正地获得永生，就必须要让一条龙爱上一个人类。但如果龙失去了自己的心脏，他就会在海底沉睡一千年，如果一千年后他的人类仍旧爱着他，那么他们就可以获得永恒的青春。
  可是，谁又能够等待那么长的时间呢？

  “我有没有说过你该刮胡子了？”
  “没有。”
  “你该刮胡子了。”
  “我知道。”

  我们陷入了一场混战，亚丝翠不幸受了伤。我们的岛屿被完全攻陷了，为了我们的族人，为了我们的龙，我们会拼尽全力。我没有想到亚丝翠会受那么重的伤，她撑不下去了，她的龙离开了，所以她和我的龙的龙在一起。
  我很难过，但古稀说她没有办法。我的龙的龙却给她了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两个灵魂因为同一颗心脏而存在，可是亚丝翠不愿意留下来。
  她说沉睡一千年实在是太久了，她没有办法一个人等待下去，因为人是善变的。而我的龙的龙愿意分享心脏也不是因为她爱着我的妻子，而是因为善良同情和爱——另一种爱。
  亚丝翠离开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的龙的龙在海底沉睡，等待一千年后的重逢。

  “听上去是四角关系。”
  “相信我，我并不是很介意这种四角关系，现在。”
  “很有戏剧性。”

  我和我的龙失去了我们的两位伙伴，生活还要继续，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的脸上有了皱纹，我知道时间总会过去，但我想，我还有足够的时间。
  我的孩子也长大了，他像我小时候一样不令人省心。他失去了他的母亲就像我一样，我发现我的身体一天天地衰弱下去。我的孩子很快就要失去他的父亲了。

  “老去是没有办法避免的话题。”
  “我知道。”

  可是我的龙不想让我离开，他不顾我的反对让我共享了他的心脏。在那一秒，我觉得时间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躯体里。我又重新获得了年轻和漫长的时光，我看着他和我一样的眼睛，他就要陷入沉睡了，而我会一个人度过这永恒的时光。
  我明白的，我不能继续留在村子里了。
  我看见我的孩子长大，我也看见了我的孩子结婚，我的孩子有了孩子，我的孩子的孩子长大。
  时间就是轮回，命运本身就是个无聊的故事。
  我等了很久，看到我的朋友们老去，看到我的岛屿沉默，我认识的那位骁勇善战的女战士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还在等，要记住日子是个困难的事情，但总有一天我们会重逢。

  希卡普站起来，去拿自己的剃须刀，但在这之前他从抽屉里拿出来个本子：“这是我的故事，你有兴趣可以看看。”
  岛外的年轻人接过了本子，他看了看天色，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就告辞了。
  故事写得很不错，年轻人想起来自己有个当出版商的姐姐，就去找她。他见到了自己的姐姐，却只叫她的名字：“亚丝翠。”她也有大海一样的眼睛和阳光一样的金发。在他年纪还小的时候，就见到了她，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她仿佛一点都没有变老。
  “我不能答应你，这不是你的故事。”
  “但是他……”
  “我们要去看看他。”

  他们重新登上了岛屿，小屋里却好像很久都没有住过人了。鱼鳞一样的盔甲仍旧挂在墙壁上，锅子里装着已经变质的食物。
  他想起了那双绿色的眼睛，他的姐姐亚丝翠在岛屿上寻找希卡普的踪迹。他们发现一个码头，码头上放着一只鱼桶，水已经晒干了，留下一层薄薄的白色盐迹。
  月亮一点点地升起来，亚丝翠要先离开了。岛外的青年想起来那个故事，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他说想要在岛屿上住一段时间。
  门没有锁，他轻易就进了屋子。他坐在那张老旧的窄床上，打开了窗子。
  那只不过是一个故事，他想。
  空中有一个自在的身影掠过，地上被投下一大片阴影。因为光暗的变化，岛外的年轻人猛地惊醒，看向窗外——那里什么都没有。
  那大概只是一个梦，他想，重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