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6712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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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偶像梦幻祭 HiMERU,樱河琥珀
标签 ひめこ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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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7-21 05:07
1.
“我们分手吧。”
“樱河最近有什么心事吗?”
樱河琥珀先前偷偷对着镜子、对着空气把这句话排练了百次千次,却没料到两人会同时开口,把氛围撞得尴尬。
他下意识吸了吸鼻子,掩饰着自己的忐忑,乞求那点微弱的可能性发生,希冀HiMERU没听到他刚刚说的话,待下次时机合适再引出这个话题。然而天不遂人愿,HiMERU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明明视线没有实体,樱河琥珀却觉得自己被箭钉在了身后设计精致的花墙上。
而后他忽然想起,这家甜品店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场所。在这里提出分手更显得他残忍,这样倒也好,他巴不得HiMERU从今天开始讨厌他,或许这样就能略微抵消掉他的负罪感。
HiMERU还端着那杯咖啡,平静地问他为什么,好似樱河琥珀只是在开一个迟到的愚人节玩笑。
樱河琥珀心想自己一定一定不适合做正剧演员,毕竟他同自己的男朋友对话都会磕磕绊绊。他说上个月二姐联系他,父亲在自己离家这两年里染了恶疾,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长辈们几番商讨后决定让他早日回家,去学如何辅佐长姐。
他觉得自己像是小时候单独面对国语老师,闭着眼背诵古文,不敢睁开眼去看老师的神情。末了又补上一句,姐姐说最晚是八月初。
樱河琥珀没有挑明,但是分手的原因已经被他悉数交代了出来。简单来说就是:我要回老家了,家里管得严,没办法再和你谈下去。这样俗套、像电视剧情节般的分手。
他在排练时猜测了无数种HiMERU可能的反应。然而HiMERU只是看了眼手机,确认今天是7月1号,而后说樱河之前说想要旅游,现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想去哪里?
HiMERU随即列举出几个地点,说都可以去。如果樱河早点告诉HiMERU,我们还有机会去更远的地方。
太奇怪了。HiMERU没有责怪他,这反而让樱河琥珀陷入了更加混乱的思绪里。假如HiMERU现在板着一张脸质问他,或许他会感到更为轻松。
他不断点头回应着,实际上对方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飘进他的耳朵里,只听见奶茶中的冰块融化时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HiMERU敲敲桌子,下定结论说那就这样吧,明天出发。离开时还打包了店里的两份可颂,和樱河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在这家店吃了。
完蛋,什么都没听见,樱河琥珀想,现在还来得及回去追加一份芭菲吗?
2.
我知道他去年就考了驾照,但这还是第一次坐上他的车。
他在网上搜到距离最近的一家租车行,租了辆银灰色的小轿车,随后驾车带着我去超市置办物资。我还反刍着那份心虚,低头推着购物车,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反而是他不停往车里放我喜欢吃的零食,还拿了一箱罐装可乐。
后备箱里还剩了一半的位置,刚好放下两个行李箱。
我没有收拾那些秋冬季的衣服,HiMERU表示可以在我回家后寄给我,我说不必,你自己处置吧,老家也有我以前穿的衣服。他比划两下,意思是我长高了。我对着卧室里的更衣镜打量自己,才发觉好像是与两年前有些不同。
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认识两年,交往一年,时间过得比我想象中还快。去年冬天时我宣布停止偶像活动,留在城市里协助家族做些侦察工作,顺势和他同居。
HiMERU在阳台养了几盆盆栽,不久前才开了第一季花。出远门一个月,我怕盆栽疏于照顾而枯死,下意识问他可以带走一些吗?他配合地把陶瓷花盆抱起来掂量,而后说带不走。
好吧。估计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待在这个屋子里了,以后也不大可能有机会回来。看不见的事就当没发生,不如自欺欺人一下,让这些花花草草在我脑子里保持最鲜活的模样。
他给我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彼时我刚好把手停在后座的车门把手上,我们第二次陷入尴尬中。但HiMERU没说什么,任由我坐在后座靠窗的地方。系上安全带时我才发现自己心跳得很快,比上次喝了两杯咖啡而失眠的夜晚更甚。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此刻我的心跳声和引擎发动的声音混在一起,避无可避,在逼仄的车厢中灌进我的耳朵里。
这场旅行,也不知到底是为了谁。原本我想着剩下的这一个月如何同他度过,是该过得难忘些还是让他忘记我?但他提出了旅行,我便顺着他的意思,好似在进行一场赎罪,抵消些许我背负的愧疚感。到头来,也不知是他陪我旅行,还是我在陪他旅行。
HiMERU一向心思缜密,我看着窗外沿途的景色不断往后倒去,不用操心旅行的计划与安排。我承认这样的旅途于我而言是新奇的,不是为了偶像工作或是家族任务,纯粹为了出行而出行,能算得上是第一次。
回想起来,从小到大,我常在小事上实施些意义不大的叛逆,在大的方面上从不敢忤逆长辈。那些人同我说,既然你以樱河为姓氏,便要负起这份责任来。我想这哪里是责任,说是枷锁更为合适,还要连带上HiMERU一起承受。
我还是心虚着,一路上不敢主动同他讲话,盘算起他突然推掉一个月的工作要赔多少违约金,要处理多少麻烦。第一次停车是在晚上六点半,他找到一家口碑不错的烤肉店,说就在这里吃晚饭。
餐厅二楼的墙面是一大扇连贯的落地窗,我盯着窗外的日落神游,连他给我夹菜都没察觉。HiMERU问我怎么了,我说窗外有一只虫子。
我没由来地想起小时候抓周的事——当然,一周岁时的事我根本记不下来,这都是长大后姐姐告诉我的,转述时或许揉入了她自己的情感——母亲把年幼的我放在红绒毯子上。我径直爬过那些封在刀鞘里的名刀,不理睬纸钞、算盘还有笔墨,一路爬到了二姐面前,摊开手,把藏在手心里的虫子送给她。
“那只甲虫还在动,我真是被你吓了一跳。”这是二姐的说法。长辈们也别无他法,只得让我重新抓一次;第二轮我选了什么,倒是没人记得了。
我无从去回忆一岁的我在想些什么,只好按自己的逻辑去猜测。我想大抵是因为那时还没被灌输人为制定的标准,只觉得一切都是美的。我需要向姐姐表达心思,便借甲虫来告诉她:我把我能拿到的、我喜欢的东西送给你。
但现在我已经十七岁了,若是效仿幼时,给HiMERU送一只甲虫作礼物,恐怕他只会感觉莫名其妙吧。
——礼物。后天就到他的生日了,但我近来都烦心于回家与分手二事,完完全全把他的生日落在了脑后,因而连礼物都未曾挑选。我问HiMERU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问出口后才反应过来这样的字句太过直接,无异于坦诚地说我忘记你要过生日了。
“樱河没有准备好的话,以后再送给HiMERU也可以。”他是这样和我说的。
这两年我攒了一些积蓄,家里也常以活动经费的名义给我打钱,足以给HiMERU买一条镶着帕拉伊巴碧玺的项链,因为那种颜色最与他相衬。何况我现在有愧于他,哪怕他提出再离谱的要求,我也只会点头答应。
但我知道他不会说。
3.
7月7日 周五 晴
今天是HiMERU的十九岁生日。
这几日他开车带我逛沿路的景点,游走在不同的酒店和餐厅间,大有把关西知名的甜品店都吃上一遍的架势。静下心后我才发觉关西比我想象中还大,先前只绕着ES大楼那块区域活动,那时便觉得和老家大不同。现在看来,无非也是井底之蛙跳到了另一个井里。
我同HiMERU说外面的世界好大,他说对,可惜没能和樱河去更多更远的地方,有机会的话以后还能一起旅行吗?我还在组织语言,思考如何表达还是不要联系更好,他却好似有读心术,先一步说没关系。
我说,HiMERU,对不起。不过是在为没有为他准备生日而道歉。
我们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对恋人,这天牵手去游乐园坐摩天轮、看排片最多的爱情电影,唯一的区别是要戴上帽子和口罩,把帽檐压低,毕竟回去后他还要继续从事演艺工作,和前队友闹绯闻总算不上好看。
游乐园里的甜品贵得令人咋舌,回到酒店后我才想起今天还没吃上生日蛋糕,在附近的蛋糕店匆匆买到了一块草莓蛋糕切片。
蛋糕很小,只插上一根蜡烛充数。他说要合影,我便给他和蛋糕拍了一张,而后他又说,是HiMERU和樱河合影。我再三叮嘱他不要把我们的合影发到SNS上,盯着他只勾选了他和蛋糕的照片,再配上营业式的文案了事。
我给他戴上从蛋糕店拿来的纸质生日帽,点上蜡烛,清唱了一首生日歌。许愿后吹熄蜡烛,把本就小块的蛋糕一分为二,三两口解决。
“樱河想知道HiMERU许了什么愿吗?”
“呆瓜,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啊。”
他说也是,而后附身亲向我,那时我们嘴里都是奶油和草莓的味道,接了一个蛋糕香气的吻。HiMERU好像是在用这种不说出声的方式,把那个愿望偷偷告诉了我。
蜡烛刚才只燃了些许,我心血来潮,把它重又点上,像HiMERU那样许愿。我想起从前在老家时,过生日不会有奶油蛋糕,但姐姐们会亲自下厨,一起吃一餐饭就当作庆祝,平平安安又长大了一岁。
我对HiMERU说,我预支了明年的生日愿望,你想知道吗?这一次换作我吻向他,一来一往算是交换了一次许愿。不知愿望写下来是否也会失效,便不多叙述。
HiMERU的生日刚好是七夕,远处办着七夕祭,从酒店的窗台能看到升起的一小束烟花。他抱着我躺下,任由我把他的手臂当作枕头。我想了想,给自己今晚的行为补充说明道:等愿望实现了我就告诉你。
一夜好眠。
4.
一个月将近过半。我坐在副驾驶上,总觉着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大片鸟群于蔚蓝的天边飞过,大抵也从我的胸腔里穿过,不然难以解释为何此刻它盛不下更多的思绪。我降下车窗透气,脚踏在地毯上,却觉得自己踩不到实地,一种奇异的悬浮感油然而生。我看向驾驶位上的HiMERU,看他侧脸的轮廓和窗外的公路,忽然觉得哪怕八月一号是世界末日也没关系,哪怕这辆车驶向的终点是两个人一起消失也没关系。
我太过出神,以至于没察觉自己把心里所想都说了出口。HiMERU没有看我,却回复道:“HiMERU也这么认为,不如下个十字路口一起撞向电线杆吧?”
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以至于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好在七月总是逃不开潮湿,淅淅沥沥的雨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岔开了话题。HiMERU一向不让我在车上盯着手机玩,说那样有损视力,便只能听着车载的广播,看沿途窗外的景色。
地上的积水攒出大大小小的水坑,映出颠倒的天空与建筑,又被成串的雨水不断打碎。雨季像是夏天时一个暧昧的标记,来了又来,养出一茬茬青苔。小时候和十七岁的雨没什么两样,我会长大,HiMERU也会长大,但雨好像永远都是那一场雨。
入住新酒店后仍下着雨,淌在落地窗上的雨水把城市晕得模糊。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玩徒增烦心,便和HiMERU待在房间里消磨了一个下午。我写日记时他总和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就像我不会在他看书时凑上去打扰。
酒店餐厅里的西式晚餐不合口味,我蹬着拖鞋在楼下的便利店打包了两份乌冬面和咖喱鱼蛋。
他忽然问起,朱樱知道我要回家吗?我说当然知道,本家那边消息灵通,小少爷是最先知道的人。HiMERU又问,那天城和椎名呢?我说知道。
“比HiMERU先知道吗?”我思索后还是坦诚地点了点头,他没有责怪我什么,或许是不想在最后的十几天里与我争吵。只是在剩下最后一颗鱼蛋的时候同我石头剪刀布,而我从来没有在这种小游戏里胜过他,他毫无悬念地赢走奖品。
我想起不久前他过生日发在SNS上的那张照片,墙上隐约现着我的影子,想来必定是有意而为。蓝良同我太过熟络,一眼认出那是我。
他找我聊天,问我近况如何,我这才忽然想起我一直拖着,还未把自己要回家这件事告诉他。毕竟除去HiMERU和小少爷,我在城市里最为亲近的朋友就是他,不知如何开口才好。一通坦白之后,他如同我预料中般生了气,打电话来劈头盖脸一顿训。
“琥珀亲为什么连这么重要的事都瞒着我啊!?你是大笨蛋吧,这种事怎么、怎么能不当面告诉我呢……”隔着电话,我也不知该如何安抚他的情绪,只得再三道歉,同他讲起我和HiMERU旅游的事。他抽泣着,听我一一道来,带着哭腔问那琥珀亲玩得开心吗。
我看向HiMERU, 彼时倚在床头安静地看书,我说开心,这是一场很难忘的旅行。蓝良吸了吸鼻子,说那就好,那就好,而后挂掉通话,也不再回复我的短信,或许是在平复心情。
熄灯后我还玩着手机,察觉到HiMERU翻了个身,因为挨得太近而压住我的头发。我用手肘推开他,他摸了一把我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坐起身来要给我吹干。
电吹风被调到适宜的温度,HiMERU说我眯着眼睛的样子像狐狸,我反驳道狐狸是燐音那种人才对吧。那时是夜晚十一点半,我突然馋起炸鸡块来,拉着他到附近一家还未打烊的超市买了冷冻鸡块和油,他倒也没说什么,任由我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
好在这次入住的是公寓式酒店,套房里有配套的小厨房。我站在一旁当指挥,一步一步教他热油、复炸,看得出来他确实不通厨艺,简简单单炸个鸡块也被弄得像炸手榴弹。我说你得学会自己做饭,我走了以后不能天天吃外卖,下次谈恋爱前问清楚对方会不会做饭。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氛围多少变得尴尬起来。这种话题我们总是下意识避开,又不可能避一辈子,总是要敞开来面对的。HiMERU还在同油锅里的鸡块较劲,难得不回应我说的话。我想起他下午说的一起撞死,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只能说他狠起来确实要胜过我。
我看了眼日期,还剩不到一半的日子。我想我预支的不只是明年的生日愿望,还有人生里很多个夏天,从今往后的每一个七月都抵不过眼下的七月,或者说,所有的夏天都被囊括在了这一个七月里。
5.
午后的阳光日复一日烘烤着柏油路,热得叫人发昏。
我把车里空调温度调低,樱河递来可乐,说这是最后两罐。趁红灯停车时,我把易拉罐拉环套在他的尾指上,同他说这样下车就记得买新的了。
拉环的孔很小,堪堪能卡在尾指指甲上。他举起手,隔着车窗对着天空打量金属质感、反着光的拉环,小声说像戒指一样。
“樱河,挡住后视镜了。”我说,而后看他像做错事的中学生般乖乖坐正。
(对,是戒指。)这句没说。
再过两个红绿灯就到名古屋市区。
我说项链丢了,放在昨晚的酒店里忘了拿。樱河看起来比我紧张得多,叫我转向回去拿。
“HiMERU说过的,这次不会走回头路。”我说。
有的东西就是这样,会突然不见,没必要倒回去找。我这样说道,樱河也听懂了,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丢掉的东西还会有新的,新的往往还要更胜一筹。
“HiMERU认为不一定。”
抵达名古屋的第一个下午,我们在名古屋城附近的公园闲逛。樱河咬着棒冰,掰下吐司边,倚在水池的栏杆边上喂锦鲤。棒冰被太阳烤得化开来,黏糊糊的糖水滴滴答答落在石板路上,洇出一圈深色的水痕。
蝉鸣得用力,毕竟它们只活这一个夏天。我伴着这聒噪的背景音,看水池里不同颜色的鲤鱼蜂拥而上,扑腾到水面上张着嘴,争夺樱河掷下去的几块吐司。我笃定大部分的鲤鱼到最后也只是做了无用功,真正能吃到食物的寥寥无几,但每条鱼都抱着那样热烈的决心去争抢,在那几分钟里心无旁骛,也不知这种决心到底是好是坏。
大抵是附近有所高中,彼时穿着制服的少男少女们结伴放学,踩着斑驳的树影经过公园。樱河掰完了手里最后一片吐司,才发觉棒冰已经融化得所剩无几,坐在我身边看路上牵着手闲聊的学生。
“真好呀,有活力的中学生。”他科科科笑着,语气像是老成的长辈,评价着家中十代后半的年轻人。
“樱河也是上中学的年纪。”我提醒他,他好似总是忘记自己的年龄。
他很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是他心底的缺憾。我回想起自己的学生生涯,因为接连跳级而显得短促,间或还有不少不愉快的回忆。我说这样也很好,樱河比他们还聪明些,不是只有那一纸毕业证书能证明人的价值。
我们就这么一路坐到了日落,黄昏时堆砌的云像翻涌的雪山,云层中隐约露出远处山脉的轮廓,再过几个城市便能真的看到富士山。
附近的神社办了祭典,樱河起了兴致,同我去租了两套浴衣,在暖黄的灯光下逛着小摊。不觉间他放开我的手,游走在不同的摊贩间,我隔着喧嚣的人群看向他,彼时他恰好回头望着我,中间是人潮汹涌。我想凭我的语言和表达能力,难以描摹那一刻的想法,也没有什么可以替代。
我向他走去,发现他在挑选琥珀。我拿起两块掂量,于琥珀来说过于重了,十有八九是仿得不够用心的假琥珀。我拉着樱河的手走开,同他一一讲来,他有些羞怯,说明明自己才是这个名字,连最基本的分辨也不会。
我说其实琥珀很轻。有一点也与樱河说的不同,真正裹着虫子的琥珀只占很少一部分。
他点头,在别的摊位上买了一条细细的红绳,把口袋里的易拉罐拉环串在上面。我一时弄不清楚他的意思,他却像得了奖的小孩,逢人炫耀起自己的奖状。我只得说好看,帮他把这条奇奇怪怪的项链戴正位置,叮嘱他小心被拉环划伤。
可能是足够好运,旅途过半,我们看了两次烟花。樱河在烟花下吃着章鱼烧,时不时喂我一颗,最后仅剩一颗时看都不看我一眼,一口吃掉,好似在为之前的鱼蛋记仇。
如果忘却终点的分离,这或许是一场足够完美的旅行。但终点就在那里,翻山越岭也改变不了结局。
6.
樱河想要看海,因此我们来了静冈。到海边时已然日落,恰好赶上最后一顿海鲜。
晚上我们在沙滩上散步。这处海滨没有灯塔,海水在这样的夜里也是黑色的,星星全部藏了起来,仅凭一两分微弱的月光引路。
我感觉自己近乎被晦暗的天色剥夺了视力,连身旁樱河的脸都很难看清。海浪声灌进耳朵里,忽然发觉静冈的海像一头沉睡的鲸鱼,同时容着压迫与温和这两个相斥的属性。黑色天生具有压迫性,我突然萌发出很多奇怪的想法。
潮湿到难以言喻的海风裹挟着我们,往空气里拧一把或许就能拧出水来。我往后望去,樱河的影子隐没着,我也和这样黑的夜融为了一体,只剩身躯行走在被海浪打湿的沙砾上。
(在这样的夜里,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
这个念头在脑中盘旋,一时间我竟找不出反驳自己的理由,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樱河问我以后打算去哪里发展。
我说留在关西。
“上次英国那家模特事务所的邀约……你拒绝了吗?”他追问道。
我说对。
而后樱河的语气里好像带上了几分埋怨,我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大抵是要同我说国外伸来的橄榄枝机会难得,前途无限,只有笨蛋才会拒绝云云。
但他没有说出口,氛围保持着微妙的点到为止。如果他顺势问我为什么留在关西,便能得到我毫不隐瞒的答案:我想要的都在这里。我是一个贪婪的人,回去可以利用既往的基础向上发展,做好“我”还没完成的计划,新事务所离京都的距离也近,准确地说,是离樱河近。
我有许多待完成的事,然而此刻盘旋在我脑海里、最迫切的需求是和他接吻。
(在这样的夜里,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
——这个念头阴魂不散,把握时机又一次浮现在水面上。
我牵着樱河的手踩进海里,海水又凉又滑,像踏着一滩流动着的丝绸。而相拥时我们像两株麦子,黑色的海在此刻充当着土壤。不如索性在这里扎根,秋天到来时连掌心的脉络都连在了一起,从正在接吻的嘴里生出果实来。
我知道樱河是一只鸟。这段旅程里我们明明牵着手,却能感觉到他愈飞愈高,而我的双脚变成了泡腾片,溶入了粘稠的胶状海水中。 我不可能没有私心,无数次想开口留住他,但又清楚自己抓不住他。
不远处一艘渔船亮起灯来,照亮一小圈海滩,我们像是被窥破秘事的地下恋人,心底生出逃逸的想法。倒也不知这一念头从何而来,还没到正式分手的时刻,内心却已先一步盖棺定论,认为彼此已经失去了亲密接触的资格。
他先一步推开我,我透过白炽灯借来的光,在这个夜里第一次看清他的神情。或许是氛围渲染了情绪,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掉了眼泪,小声地说对不起,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为分离而愧疚。
(你不够刻薄、不够自私,只知道逞强,学不会做一个坏人。)
这句话像鱼刺一样卡在咽喉里,我却张不开嘴发出声音。如果此刻我一定要同他说什么,那我希望他变得更刻薄一些,那种真真正正的刻薄,用锋芒和棱角筛选出真心接近他的人,不要被利用、不要被欺瞒。不要再遇到第二个像我的人。
我察觉自己越来越像樱河。他总觉得他是潜在水底的人,我却认为他带我从水底游到了水面上。地平线上有日出日落,一眺便能看到更远的地方;人却也因为失去了水的庇佑,变得软弱起来,需要顾忌的事愈发多了,分不清究竟是好是坏。
我们先前在沙滩扎好了帐篷,樱河说这还是他第一次露营。回到帐篷时云雾都消散开,露出朦胧的毛月亮。樱河透过纱窗,盯着那轮月亮。
“不要对着月亮起誓,否则你的爱情也会如月相般盈亏圆缺、变化无常。”我对他说,“《罗密欧与朱丽叶》。”
此刻这幕戏剧放在我们身上,竟有种微妙的感觉。
7.
终点站是东京。
抵达静冈时,我们已经能清晰地看见富士山。可惜此时是七月中下旬,山顶的积雪近乎全部融化。
樱河提议在车上睡一晚,不知道又是在SNS上看了什么关于公路旅行的讨论,我也没有拒绝,或者说到了这个时候,我已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枕着座椅睡毕竟还是不太舒服。我和樱河不约而同地睡得不安稳,早早地醒了。醒来便见到太阳初升,清晨的日光下竟出现了浮世绘中的赤富士。樱河久久地凝望着泛红的富士山,我说这是吉兆,樱河,我们都会顺顺利利。
在公路上我们见过太多的日落,各色的晚霞都已显得不够稀奇,相比之下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日出,云卷云舒,柔软的流云好似要把我裹住。
我想起先前从书上看到,树脂变成琥珀需要三千万年。
如果现在面前有一棵遮天蔽日的豆角树,我愿意把自己裹进流淌的树脂里,凝结成一块琥珀,同他一起闭眼三千万年。
后来的后来,或许我们会在富士山炙热的熔岩里融化,重又睁开眼看见。
8.
HiMERU从后备箱里搬出行李箱,而樱河倚在车门处,望着车站里人来人往。他们先前就商讨好,樱河一到八月一号便先坐火车回京都老家,而HiMERU选择自己驾车返回。京都和东京发音相似,选择这里做终点,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而为。
“这么快就一个月了呢。”樱河琥珀说,接过HiMERU递来的行李箱。他们在路上都各自设想了成百上千次,如何体面地告别才显得好看。
他从外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首饰盒,里边是一条琥珀项链,剔透的珀体裹着一只蜜蜂:“这可是真的虫珀噢……我好不容易买到的。是给HiMERU的,迟到的生日礼物。”说罢,踮脚把项链戴在HiMERU脖颈上。
HiMERU一只手揽住他,在樱河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按着他的手,不让他给自己戴上那条项链。
“如果要告别的话,还是不要留下念想更好。”
他轻轻地推了一把琥珀,把更多的话吞进肚子里,同他挥手告别,听樱河琥珀同他说了一句谢谢。
在谢什么呢。是相识的这两年,还是恋爱的这一年,还是最后旅行的一个月。
取票、检票,他一个人站在月台处,想起第一次去京都市区便迷了路,从月台走出来时便开始焦躁,如今匆匆两年过去。
几条轨道好似望不见尽头,直通到地平线去。他想起很多很多次在公路上,从车前窗里看见平坦的地平线,把沥青路和两旁的绿化带吞下。
月台好似是一个符号,标志着分离、重聚,列车通到不同的地方去,各自有不同的终点。
樱河的手在口袋里握紧又张开,摩挲起温润的琥珀。火车自远方来,长鸣着汽笛,催促着旅客登车。他还没踏上车厢,老家木质的屋子和日式装潢便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一如既往。是啦,这是我的责任,我是樱河家的孩子,没什么好埋怨的,他闭上眼。
他们约定好,从今以后过各自的生活。HiMERU同他发了条信息,樱河琥珀向他报平安,示意自己已经坐上了车。这是他们的暗号,从这一条以后便不再联系。
火车鸣笛而去,通向京都。
樱河琥珀没有登车。
他攥着那块琥珀,走出月台,越过喧嚣的人群向车站门口奔去。那辆银灰色的轿车还停在原处,HiMERU背对着他,倚着车门。
樱河琥珀从背后拥住他,说我不去了,HiMERU,我不去了。我十七岁了,我也想真正做一回自己想做的事。我不想永远做听话的人,永远听从长辈的安排。
先前轰轰烈烈的分手旅行像是一场彩排——樱河说要去北海道,去伦敦,去佛罗伦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看皑皑白雪,要去逛艺术馆。列车会有终点站,但是我没有。
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不是和你说我上车了吗。大呆瓜,如果你走了,我就真的再买一张票回家了——。HiMERU帮他拭去眼泪,把他搂得更紧些。分明是夏季,分明热得让人流一身汗,但此刻除了抱在一起,好像没有别的方式更能表达情绪。
HiMERU一直都在这里,他说,接过樱河手里那条琥珀项链,给自己戴上。三千万年前的蜜蜂被树脂紧紧包裹着,蛰刺永远悬挂其中。
“我的愿望是一直和你在一起。HiMERU,我预支了明年的生日愿望,所以你要和我到下一岁,现在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以后都会一样。”HiMERU说,“这是我的生日愿望。”
FIN.
*豆角树:多米尼加琥珀多为豆科植物树脂形成,盛产高品质、天空蓝色的蓝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