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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山谷

作者 : 林优檀

分级 大众 无倾向

原型 天行九歌 红莲 , 赤练 , 卫庄

标签 卫练 , 红莲 , 赤练 , 卫庄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卫练短篇

2401 16 2022-1-16 22:47
山中的夜晚,你说不清能看到什么、看不到什么,也许有很多可怕的东西,就在你附近潜伏着,你看不见它们,它们却在窥探着你。
红莲竖起耳朵,瞪圆了眼睛,警醒地向四周望着。四面八方都是杂草野灌、深林高树的乱影,随着山中夜风黑沉沉地抖动,风吹过山林,远处成百上千的树梢就一同摇摆起来,像海浪一般,那声音也如同波涛的怒吼。一旦风停了,四周安静下来,又能听得到林中动物的各种声响,夜枭的凄呺,猿猴的长啼,熊罴豺狼的咆哮,甚至是附近草丛中昆虫的窸窣声。
唯有眼前的火堆和天上的一钩细月,提供着一方明亮,抵住了无名的黑暗。红莲扯着身穿的黑色夜行衣的衣襟,裹紧了一些,然后朝散发出光和热的火堆那里又蹭了蹭。衣上还余下一些人的体温和气息,红莲想让这衣袍的主人快点回来。夜里着实有些凉,风也大,小赤练蛇都试图往这件衣袍里面钻,红莲掀开一角,让它钻进来。
木头就快要燃尽了。
红莲听见人的脚步声,有些欣喜,但随即又有些警惕,小红蛇也从她怀里探出小脑袋嘶嘶地吐着信子。她伸长了脖子再望一望,就看见了月光下熟悉的一抹银色,她彻底把心放回肚子里,高兴起来,挥手喊到:你回来啦!
卫庄走过来,左肩扛着够烧这一夜的木枝,右手提着鲨齿和一只兔子一条鱼。
他闻声点了点头,也在红莲旁边坐下,把那些杂乱的、长短不一的树枝用剑砍成较为规整的长度,顺手扔进火堆里几根。不一会火势就旺盛起来,照亮的面积扩大了一圈。
然后他又开始收拾兔子和鱼,该剥皮的剥皮,该刮鳞的刮鳞,最后统统开膛破肚,剜出内脏,又削出几根尖尖的木棍,把兔子和鱼穿在上面,架在火上烤。
他全程用锋利得有些过头的鲨齿,一气呵成,下手奇快。先砍柴,再处理野味,甚至还要和小刀一样削尖头细木棍,红莲想,如果鲨齿会说话,此刻也该一蹦三尺高地叫嚣它作为一把稀世宝剑的委屈。
她不由得替鲨齿叹了一口气。
卫庄闻声转过头来看着红莲,想不出她为何叹息,只当她还是脚腕疼,于是伸手过来拎她的小腿,口中说:还疼得厉害?我再看一下。
红莲连忙摇头,但卫庄已经一手托着她的脚,一手拆她脚踝处包扎着的布带。布带散开,露出脚踝上敷着的褐绿色的、黏糊糊的植物烂糜,这是她受伤之后就地取材采来的草药,光线又暗又闪动不停,卫庄一时也许瞧不太真,他掌控着她的小腿,先把她的脚放到自己眼皮底下观察,又拉到火堆的方向迎着火光凑过去观察。
红莲被他扯着腿摆弄了两下——主要是她的脚被他扯着伸到他脸前——这让她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挣了一挣:“哎呀,没事,已经不怎么疼了。”
要按宫里那些人的规矩,回去卫庄就该——应该说她父王就该赐一桩婚让卫庄娶她,瞧也瞧了看也看了碰也碰了。红莲心里想着,但却心中并无一点发紧难捱的耻秽感,她知道卫庄并不知道这些规矩,知道了他也不会在乎。她也知道她父王并不会下旨让卫庄娶她,她父王只会把她安排给她并不喜欢的且和她哥哥是敌对势力的人。卫庄也不会问她喜欢谁,但她猜,他十有八九是把她父王原本想给她安排的那个人给弄死了。——卫庄加上她哥哥,两个人一合计,想弄死谁就能弄死谁,不落空的。听上去很可怕,但红莲不觉得他们可怕。
卫庄狐疑地看她一眼,说,那也该换药了。
红莲赶紧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她从携带的包裹里掏出剩余的草药,先撕碎再用石块碾压。卫庄并不肯闲着,他在旁边清理她脚踝上旧的草药沫,然后把草药拿过去,又把她的脚拿过去搁在他膝上。
红莲:我自己来,自己来就行……
但卫庄已经把草药握在他手心里,两掌合起搓了一搓,再张开手,植物就变成充满汁液的糊沫状的东西,他用手紧紧握住红莲的脚腕骨。
“你弄不好。”他平淡地说。
红莲怀疑他多少动用了一些内力,那种热意就像是渗进了她的骨头里,从脚腕处顺着小腿一路上攀。
她的右脚踝其实伤得很厉害,虽然幸运地没怎么伤到骨头,但扭了筋是一定的,整个脚背都高高肿起来,脚踝也肿了一圈,骇人的青紫色蔓延到小腿最下面,说实话她自己并不太想细看。
卫庄又按住她的脚背,痛感让她立刻抖了一下,随即紧紧抿住嘴巴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卫庄又抬头看红莲一眼,她抿着嘴又鼓着两腮,瞪圆了眼睛,眉毛撇成个八字形,样子十足好笑,但他并不想笑,和她对视了一眼便又低下头,用粘着草药汁液的掌心轻轻地揉她的脚背。
痛也是痛,羞也是羞,这件事上午已经经历过一次,所以红莲预见到了这种诡异的场面,这段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她只好转动火堆上的烤兔和烤鱼,防止它们烤焦,同时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山兔子正肥的季节,油烤得滴下来,火堆就发出“滋啦”一声响。
等到卫庄揉完红莲的脚丫子,鱼已经快烤好了。他相当熟练地给她重新裹上布带,包扎得紧实严密,动作又轻巧,从踝骨到脚背都裹得动弹不得,只露出五个圆圆的脚趾头。
红莲很难想像不到卫庄掌握着如此纯熟精绝的包扎技巧的原因,总不能是他爱在大街上救死扶伤。她一想到这可能都是在他自己身上练出来的,心就不由得狠狠跳一下。但眼下她又说不出什么,只好默默缩回腿来,没话找话地问:“明天我能走路了吗?”
明天?卫庄瞟她一眼,心道她在想什么美事,半个月之后她也许才不用一瘸一拐地走路,明天那只脚都无法沾地。他也心知她武功刚学个入门,筋骨尚且没练结实,也还没有内功,一夜之间伤就好了简直是做梦。不过他并不很介意。
他说:“如果一条腿蹦着走也算走的话,那倒可以。”
他看见红莲一边转动着烤架上即将熟了的兔子,一边嘟了一下嘴。她没再说话,在包裹里翻了半天,翻出一个小小的盐瓶,开始往肉食上撒盐。——紫女考虑果然周密,给他们从崖上丢下来的包裹,里面的物事还挺齐全。
红莲显然被打击了士气,明天也不能走路,那么明天卫庄还要背着她走一天,如果他们明天还没从这山里走出去,那卫庄就要背着她再走一天,以此类推。虽然她并不觉得这对卫庄来说是什么难题,但是就,怪不好意思的。
实际上,由于卫庄全身上下都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他无所不能他干啥都行”的独特气质,导致他们其实本该非常艰难的处境显得有点像一次初夏野游,但红莲还是在考虑她要不要少吃两口,为明天的卫庄减少几两负担。
——如果红莲知道不久之后的某天卫庄把那么大一个无双都给抡飞了,她眼下一定不会有这样的考量和担忧。
肉全都烤熟了,红莲收回思绪,定定地看向卫庄,说:要不,你先去洗个手?

//
事情要从这天白天说起。
寻找百越宝藏本来不算一项艰难和危险的活动,他们一行有韩非,紫女,卫庄,张良,弄玉和红莲自己。显然她和弄玉是来凑热闹的,连小良子都是,韩非这样招呼他们三个:没事便跟我们出去走走嘛,这时节山里景色正好。可见这一次流沙行动像三个大人带了三个小孩出去郊游,韩非甚至还带了酒。
但危险来临的悄无声息,他们穿过一条山洞,另一头却是一壁断崖,往下看似有百丈。断崖人迹罕至,边缘土石松动,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韩非走在前头,想过去看有没有下去的路,一脚踩过去地面就开始下陷开裂,偏生紫女和卫庄还在洞里看石壁上的画符,他们从前见过,都觉得有些眼熟,便在里面谈论起来。红莲离得韩非最近,她最先冲过去抓住他,把他一把甩回洞里,但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她脚下的地面也崩裂开,她一只脚陷进了裂缝里,整个人却坠下去。脚踝就是那个时候伤到的,但好歹帮她多拖了一眨眼的功夫,伤得竟不算亏。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山顶风声很大,卫庄听到惊叫的声音便飞身过来捞红莲,但她后仰着跌下去,他竟没能够到她。
卫庄反应极度之快,几乎在失手的同时就纵身跟着跳了下去。
高处坠落让红莲失去其他感觉,只能感到无限的恐惧和动弹不得,在那个瞬间眼睛都无法眨动一下,她看见卫庄向她飞扑过来,近在咫尺。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惊呼出第二声,卫庄就抓住了她的胳膊,他死扣住的是她的小臂而不是手腕,后来红莲才想到抓一个下坠之人的手腕很容易造成脱臼,卫庄下意识的反应就知道去拉住她的小臂,红莲不禁又要想他从前受得到底是种什么训练。
在抓到红莲的同时,鲨齿便刺向山壁,两个人下坠的冲力很大,剑锋磨过的地方尘土飞扬,声音刺耳,二人又下滑了一段鲨齿才深深卡进垂直的山壁里,他们悬空停在半山腰。
一切都很短暂,只是几次眨眼的功夫,红莲猛地停在半空中,手臂被捏得生疼,但她脚下空深,不知有多高,只恨不得卫庄握得更紧一些。
她抬头看上面的卫庄,一滴眼泪这时候才掉下来,坠入下方深渊。说不怕是不可能的,她终究还是吓哭了。头上的银冠也松动脱落,她这才发觉山谷寂静得可怕,银冠掉下去,一点声音也没有,可一定是四分五裂。
她头皮发麻,手脚都软了,卫庄一手拉着她,一手抓着鲨齿斜挂着,一条胳膊要承担两个人的重量。红莲怕得要命,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抱卫庄的腿,她处在下面的位置,实在也够不到别的地方。
卫庄:…………你先放开。
红莲受了刺激一样叫道:不!我不放!我害怕!
卫庄:…………你放开那只手,我把你拉上来。
红莲这才松开手,卫庄把她提上来,她赶忙又抱住他的脖子,两腿环住他的腰,缠了个结结实实。卫庄也在这功夫换了另一只手的姿势,松开了红莲的胳膊,紧扣住她的腰。
这样两个人就紧紧贴在了一起,红莲总觉得这姿势哪里不对,或许是过于亲密了,但人在半空中,危险情形之下,又不好说有哪里不对。
卫庄神情严肃,但并看不出吃力的样子,很是沉着,不过红莲平日见多了他,疑心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是这一副万年不变的脸,哪怕他内心可能并不沉着。先前紫兰轩出事的时候,卫庄和玄翦苦战一场最终不敌,当时子房和弄玉也在紫兰轩里,后来一次趁卫庄不在,其他人谈起这事,子房和弄玉都说:“最开始看他的神情,我还以为他能打得过玄翦,他看起来很有把握的样子。”——其实卫庄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注定打不过玄翦,他只是死活不露怯。
所以峭壁之上,红莲十分忧心,她想也许卫庄就要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了,他只是让人看不出来,若真是这样,岂不是糟了。
一瞬间红莲幻想出了一百种生离死别的难堪场景,包括她泪眼凄迷,努力挤出笑容对卫庄说:你放开我吧,我不能连累你,你要好好活下去……
她又很想哭,真要到了这种地步,她觉得自己做不到说出这种话来,也发自内心不想做出这样的牺牲。
“你又怎么了?”卫庄的声音从耳边响起,看见红莲的表情,他十分奇怪。
红莲看向卫庄,于是两个人鼻尖擦过,他们离得太近了,是以毫厘来计算的距离,她又整个人缠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脖子,这样的接触让她的脸红起来,心又开始狂跳。卫庄也不知是什么毛病,红莲看到他的唇微微张了张,几乎就要吻上来,是一个恍惚欲吻的起势。
悬崖百丈!他想亲我?
红莲脑子嗡嗡作响:大哥!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其实红莲如何不知道卫庄对她的心思,尽管他顶着一张万年不变的脸,但整个流沙的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他们看见她和卫庄二人单独在一处,都知道不要上前去打扰。
所以红莲很自然地接受了卫庄想亲她这个事实,但不太接受在这么一个地方。她头往后缩了一下,卫庄也灵敏迅速地转了个角度,两个人的嘴唇就此错开,那一瞬间如同红莲的幻觉。
她本想往后移一移,让她的上身和卫庄之间空出一点距离,但只稍稍动了一下,就看到底下渺小的树木,看得她一阵眩晕,赶紧又抱住了卫庄。为了缓和恐惧和紧张,她把头埋在他肩上,来自他肩膀上的依托即便是在半空中也带来了安心的感觉。
她甚至听到卫庄短促地轻声笑了一下。

斜下方几十米有一处平缓的、大概能站下两三个人的凸出的坡道,卫庄观察了一下山壁,找准了凹凸不平可以垫脚的地方,肩臂发力拔出鲨齿,腰在空中用力转向跳了下去。跳到坡道上,红莲便挣着要下来,但她脚刚一落地,就“啊”地叫了一声,险些又没站住,好在卫庄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怎么回事?”他问。
“我的脚……”红莲紧紧地皱着眉头,痛得弯下腰去,“右脚可能是扭到了,刚才陷进了石缝里……”
方才情急,她竟没觉出痛来,直到落地吃了力,才知是伤到了。落脚的地面狭窄,只够两个人站着,卫庄单手撑着她,说,“现在不方便,一会下到谷底再处理。”
他们二人抬头,能看到山顶韩非和紫女他们几个人探下头来,小小的一个黑点,伸手不住向他们比划着,过一会,用不知哪里找到的藤蔓加上他们带来的绳子,长长地顺下一个包裹来。红莲和卫庄便知他们的意思是让他们从下方找路走出,物资分他们一半。此处山岩近乎竖直,又松散易于滑落,若是卫庄一人,他倒想尝试再次用轻功攀上去,可加上红莲,她的脚又不知伤得如何,保险起见,他彻底打消了往上爬的念头,恰好上面的人又递了包裹给他们,于是他单手携着红莲往下跃去。
红莲不言自明地紧紧抱着他,虽然他抱她抱得很牢,但耳边呼啸的风声和一次又一次的下坠感让她忍不住更加用力地搂着他。卫庄找寻一些凸起的岩块做落脚点,借助鲨齿做为下落的缓冲,大概半柱香的功夫才彻底跳回地面,红莲一颗心这才落回肚子里,忍不住长长出了一口气。
谷底草木葱郁,乱木横生,她就地坐下来,卫庄也在她面前蹲下,脱掉她的靴子去查看她的伤势。
她的脚明显肿了,不过没看见流血,卫庄一碰,她便往后猛地一缩腿。卫庄皱眉,说,“别动。”然后固定住她的小腿,用更轻的动作检查她的脚踝。但只要稍微一按,红莲便疼得想叫,她又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这样夸张娇气,只好强行忍着。卫庄检查了半晌,把她右脚到脚踝上下触了个遍,却一言不发,再用两指抚摸了几下,突然抬头看向她,神情认真,眼眸深邃。
红莲心头一颤,不会吧,她心道,我骨头不会断了吧。
却听得卫庄问道:“你觉得,我长得帅么?”
“啊???”
红莲一下怔住,不可思议地看着卫庄,刹那间脑内风起云涌: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我脚都扭成这样了他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这是真的卫庄吗?他是疯了吗?他其实蛮帅的。要不是他长得特别帅我也未必喜欢上他。但是要直接告诉他他长得帅是不是也不太好。会不会让他过于自信。但他确实是很帅啊……
就在这时候,卫庄把她两边的脚踝骨一捏,不知怎么个使力法,托着脚后跟往上一顶,只听得“咯”的一声,是骨头发出的声音。
红莲疼得尖叫一声,抱着腿就要在地上打滚,奈何卫庄又死死攥着她的小腿不让她乱动,她一边上身在地上扭,一边心想:原来他刚才就是要转移我的注意力。这人怎么还能这样!
她不禁有些愤怒,也包括对自己的愤怒,方才一瞬间她真的在思考如何告诉他他其实长得很帅这个事实。
半天过去尖锐刻骨的疼痛才平缓下来,红莲头晕眼花,冷汗出了一身,她十分狼狈地坐起来,头发也散了,借着蓬乱头发的遮掩迅速地抹掉眼角疼出来的泪珠。卫庄翻找着包裹,找出几块白布——亏得紫女他们想到了——他几下撕成布条,给她脚腕上一圈圈缠好,罕见柔和地说:“没什么事了,只要别再乱动,一会路上如果能遇到合适的草药,摘一些敷上能好得快些。”
说着他把收拾好的包裹递给红莲,让她背着,然后背对着她蹲下来:“走吧。”

一条小红蛇在前面嘶嘶吐着信子引路,引着他们寻觅水源。正午的太阳把山谷底部也照得明晃晃的,经过树下时,日光透过树枝如同金针撒在地上,叶的影子落在人脸上,映出斑驳的花纹。路并不好走,有的地方泥泞湿滑,有的地方乱石丛生,有的地方高低难测,卫庄背着一个人,依然走得既快又稳,若不是要跟着小红蛇,他的速度会更快些。在感知水源这件事上,动物总要比人灵敏。
红莲老实巴巴地伏在他背上,半天都不出一声,纯粹是方才疼蔫了,连话都不想说。最开始她还小心翼翼地抬着头,用几根指头撑着他的肩膀,似乎想保持一点已经没什么必要保持的距离,过一会头便垂下来热乎乎地贴着他的肩颈,再过一会胳膊也绕上来。
又走了一段路,卫庄听到她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他低低唤一声:“红莲。”并不应,想是睡熟了。
他竟然觉得心情很愉悦。今天天气不错。谷底的景致也清幽。

下午过半才走到水源处。一条一丈来宽的小溪,撞在岩石激起了白色的水花沫,在阳光下又呈现出七彩且透明的颜色。水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水面蜻蜓飞舞,岸边蒲苇摇曳。
“红莲。”卫庄又唤道,但后背的人还是没动静,他只好抬手把她颠了两下。
红莲这才醒转过来,她先听见潺潺的流水声,再定睛一看,不由得赞叹起来:“哇!好美啊!我们找到水了!”
卫庄把她放到水岸边的石头上坐着,红莲俯下身把清澈的溪水撩到双臂上,又掬水抹了一把脸,顿觉身心清爽无比,上午为了救人自己落崖又伤了脚的倒霉快要抛到脑后。纤细蓝色蜻蜓绕着她飞舞,竖起一根手指,不一会就有一只停在她指尖。她得意地展示给卫庄看。
卫庄坐在旁边,拿着两个水袋,按进溪里咕嘟咕嘟地汲水,装满了一袋先递给红莲,于是红莲抱着水袋咕嘟咕嘟地喝水。
卫庄也饮了水,之后在溪边来回走了几圈,捏着一把植物叶片回来,弄烂了当作药敷在她脚踝处。他低着头摆弄,红莲便入神地看他睫羽上的日光,以及投射在他眼下的睫羽阴影。
——他一定不会再问,我觉得他长得帅不帅了。
红莲有些遗憾地心想。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答案就痛得叫唤起来,但她又觉得,或许卫庄并不屑于知道答案,他本就不是真心想问这个问题,那只是为了转移她的心神,减缓她当时的恐惧,如果她不走那一下神,等待剧痛降临一定是一件格外恐怖的事。
或许他知道答案吧。

包裹里还有一张地图,他们通过溪水的位置确认了一下路线,是一直沿着溪流走。收拾妥当,他们就再次出发,小红蛇却绕着他们脚下盘旋不去,嘶嘶吐信,红莲瞧了半晌,会心一笑:“原来你累了呀,上来吧,我带你走。”
说完她就十分底气不足,毕竟她现在整个人都被背着。小蛇和包裹在她身上,她在卫庄身上,红莲瞧着卫庄的后脑勺,心里蓦地出现了“拖家带口”这四个大字,随即又晃晃脑袋觉得不妥当。
好在卫庄并不在意多担上一条蛇的重量。
毕竟连人都背了老远,还差蛇吗。
再走起来,卫庄觉得之前那一两个时辰的宁静纯粹是红莲由于从高处坠落和脚痛而萎顿,她现在睡精神了,恢复了活力,在他背上一会摘花,一会折柳,一会招蜂,一会引蝶,一会说远处的山似仙女,一会说天上的云像王八。隔一段她便掏出那张地图来,点评一下位置,判断他走没走错——他说他已经把地图记住了,但红莲不太信。卫庄总有种错觉,怕不是再过一会她就会拍着他说出一个“驾”来,公主殿下一时落魄了也是公主殿下,在人背上也很理所当然似的。
不过他不觉得烦扰就是了,尤其在她用下巴尖抵着他的肩膀,脸蛋贴着他的侧颈说话,香热的气息就吹在他耳畔的时候。他没来由地有一阵不动声色的兴奋,高兴她这样肯和他亲近。时辰又这样好,天光云影徘徊。
在红莲无聊地给自己散开的头发编辫子的时候,终究还是小声问了一句:“我重不重呀?”
卫庄说:“不重。”
就算是不重,红莲想他好歹也背着自己走了两三个时辰。她也知道自己没那么瘦弱纤细轻若无物,还没过去长身体的年纪,她半夜饿了也要饱餐一顿,要有甜,要有肉,嬷嬷总劝她少吃一些,说别的公主都生怕自己长一点肉呢。她其实是因为练武,自然比其他公主胃口好,也比她们高大结实。嬷嬷还总告诫她:谁愿意娶一位人高马大的公主呢?
我难道就找不到一个更为高大的男人吗?红莲不屑。
你看卫庄,红莲觉得他这点最好,若是别人背着她走这么久,比如换成她哥哥,那她就成为一个巨大的负担,她总是要愧疚的,为自己脚伤了还要连累别人。但这是卫庄,她心态就轻松很多,只是有些许不好意思。
“要不我还是下来……自己……跳一会?”她嘀咕着,“单腿跳应该可以吧?”
显然卫庄有些被她弄笑了,“不要浪费时间”,他嗤笑一声,把她往上颠了一下,好像在估算她的重量,“这算什么。”
确实不算什么,红莲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到,敛息是一项基本功。
“从前在鬼谷的时候,”卫庄开口,“给我们干活的只有一位做饭的老妪,她上了年纪,只负责做饭洗碗,重活都是我和师哥轮流做。”
红莲伏在他肩上饶有兴致地听。
“我们要挑水,砍柴,定期从山下运粮食,到山中打猎。挑水砍柴都算轻的,有几次运粮的车坏了,山路崎岖难行,几百斤的粮,也要自己背上来。我曾独自猎过五六百斤的玄虎,想要那一整张的虎皮,就自己想办法把一整只死虎从深山中运回住处。”
“以为和你们王室的公子哥一样?一个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风一吹就倒了。”
红莲心情微妙,一方面她哥哥也无辜地被列入他嘲讽的范围,一方面她仿佛觉得卫庄的意思像是在说,就算她长到了五六百斤,他也能把她运出山,运回王宫里。
不知道这算不算卫庄的独特宽慰方式,天地良心,她绝对长不到五六百斤。

傍晚的天空是淡紫色的,他们走到溪流的尽头,那是平稳如镜的一片湖泊,静而幽深,夕阳倒映在水面上,是一抹金色,水面宽阔,近岸的水域长满了青白的芒草,有半人多高,风吹起来一片苍茫,白色的绒毛就在空中灵活的飞舞。草丛中潜藏着星星点点的萤火,也要飞起来了。
时间仿佛凝固在那里,没有人来打扰,于是亘古不变,而他们像两位闯入者。
红莲心中突然充满了空旷的欢喜,渐渐蔓延到和天和地一样大。
如果有人这样无言地背着你走了如此远的路,又一起见到了这样空灵幽妙的晚景,凭谁都要在心里记下很久。简直可以记一辈子。
“地图。”卫庄说。
红莲收回目光,拿出地图和他一起看,他们今夜是断然走不出去的,于是决定今天只绕过这片湖水,在湖泊附近找一处背风的山脚休息。

//
夜深了,火堆发出噼剥的声响。
红莲起初靠着身后的石头睡,后来倚着卫庄的肩膀睡,再后来睡得迷迷糊糊,直接埋进他怀里睡,可算是找到了最温暖舒服的一个地方。
梦里似乎还能嗅到烤兔子和烤鱼的香味。他们两个人把东西全吃光了。
她在半夜短暂地清醒了一下,睁眼便瞧见卫庄的脸,他阖眼靠着山石,不知睡几分醒几分,却不忘稳稳地揽着她,好像她从他腿上滚下去也很危险一样。
等到红莲再醒过来,人已经在路上了。凌晨天色孤白,月牙还挂着,空气中浮着露水的湿润。
她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又去勾背着自己的人的脖子,“你怎么醒得这么早?你走了多久了?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没多久。”卫庄说,“早出发一刻,便早一刻走出去。”
晨雾升起,山间一片朦胧,鸟的啼叫声忽远忽近,在雾的弥漫之下,红莲只能看见前后不远的一段路。她在突然间,既希望他们能快点从山中走出,又希望这条路永远看不到尽头。

////
为什么叫《五月山谷》呢,其实五月六月七月八月几月都无所谓。不过我在想写这篇的时候是五月份,当时又在一个凌晨熬夜读完了颜歌的《五月女王》,还沉浸在情绪当中,感到仿佛“五月”可以承载着一些有关爱的意象。
所以就决定叫《五月山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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