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起因是翔拿来的两张招待券。
毕业后的翔并没有直接走上职业决斗者的道路，也并没有像明日香和三沢一样从事决斗相关的研究工作。用露骨但直观的话说，他现在并没有收入稳定的固定职业，在全国各地奔走，也不知道到底每天是在忙些什么。
十代甚至还接到了翔的母亲打来的电话，逼问十代是否知道翔最近处于失联状态，到底发生了什么。

“简单来说，我是在做见习的策划啦。邀请选手，按照合作方的需求组织以决斗为主的各式活动。实际上和普通的策划差不了多少，不过呢，现在能够紧贴时尚潮流，主推决斗方面活动的人还是很少的。我就瞄准了这里，想从这方面发展自己了。”

坐在车站附近的咖啡厅里，身高不见长的翔现在把那头看似乱蓬蓬的水蓝色长发梳成了辫子，穿着一身不大合身但干净整洁的西装，点的饮料也是黑咖啡。
从翔身上散发的气质，大概就是“我已经进入了成熟的大人的行列”的感觉吧。
十代看着自己点的冰可乐，下意识咬了咬吸管。有些羡慕，但更多的还是莫名的疏远感。

“母亲那边我会解释的，所以呢，大哥！”

称呼到还是和毕业前的一样，这点也是翔独有的习惯。
他笑着从随身携带的双肩包里摸出了两张细长的纸片，推到了十代面前。

“这个，请收下！感兴趣的话务必联系我哦！”

那两张招待券，也就是这次十代参与的活动。
极北的某个城市举办了冰雪节，其中也有决斗环节。活动整体规模不大，项目较少，邀请的决斗者也大多是些过气老前辈，或者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十代从翔手里接过了简单制作的宣传册样品，随意扫了一圈，最终苦笑着得出了自己目前的知名度和市场价值不过如此的结论。

“邀请这么多位决斗者参加活动，经费不要紧吗？”
“唔……还好啦，委员会里面有当地最大的温泉旅馆老板，他也是很狂热的决斗观赏爱好者。之前就放话说如果在他们本地举办决斗相关的活动，他可以免费招待所有参赛的决斗者住一夜。这次咨询得到的结果也是OK，所以住宿方面的经费可以省下去很多，不过代价就是活动一定要讨喜才行，毕竟是那边负责出资。”
“好的，我参加。最近基本没有安排，在家里闲着也不是个事儿。既然能包住宿，我很乐意参加。”
“真的？！太好了！还有如果条件允许，请再邀请一个人同行吧！啊，顺便说一下，这次的主题是双人决斗。大哥你需要一个搭档，实在找不到人的话，我也可以作为替补选手上场！”
“双人决斗啊……好，我去联系联系，如果有合适的人选，第一时间通知你。”
“咦？真的没有让我当搭档的选项吗？”
“你在说什么呢？你不是有其他更重要的工作吗？哪儿有时间在舞台上活跃。”
“……也是哦。”
“真是的，挺大的人了，稳当点儿。”
“总觉得被大哥这么说很奇怪。”
“这还不是为你好？”
“也是哦，多谢！那就拜托啦！”

看着翔掏出笔记本迅速记笔记，查收手机邮件立刻起身到门外打起了电话。
十代又嘬了一口已经开始失去冰爽的可乐，也掏出手机，联系了自己刚才已经在心里确定好当做搭档的人物姓名。
出乎预料的是，不到五分钟，对方轻易给出了“OK”的回复。
按照翔后发来的行程安排，十代约好了五天后和对方在东京站见面，共同搭乘电车赶往目的地。
搭乘飞机前往其实也很方便，而且用时更短一些，但对方却执意选择轨道交通。
十代手头不算宽裕，考虑到出行费用，也爽快地发了个“赞啊！”的表情作为回复。



“早呀，万丈目。”

早上八点，对方准时出现。
那人黑色的长风衣下摆随着步伐翩然飞扬，身高没怎么长进，没有刻意做出表情的脸上还带着一点学生独有的青涩味道。
对对，翔现在就没有这个感觉了。
翔已经习惯了对任何人都保持礼貌的微笑，而这个完美的商业微笑也制造出了距离感。
还不如像来人这样面无表情更直白，他就是实打实地不欢迎陌生人接近自己，所以直观地表达了自己的感受。看着比翔的笑舒心。
十代迎了上去，这才看清他身后的司机启动引擎，驾驶着一辆从外观怎么看都是进口豪车的黑色轿车离开了车站。

“……早。”

来人看清了十代的关注点，瞬间挑起了眉。似乎是不希望十代关注到自己使用的交通工具。

“家里送你来的？”
“……我本来说自己乘出租车过来就可以，不过兄长不同意我独行……”
“啊哈，说明他关心你呀。”
“是么？我只觉得他是拿我当不能独立的小孩子。”

眼看万丈目的眉头快要拧成一股了，十代赶紧转移了话题：“好啦好啦！反正都来车站了！咱们去买票吧！现在出发还能顺利赶上豪华晚餐！听说会有龙虾呢，好期待哦！”
好嘛，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句话让万丈目的眉扭向了一个神奇的方向，像是在怜悯十代，又像是在拼命忍耐什么：“龙虾……也值得期待吗？”

十代听罢，歪着头想了想，忽然感觉心里不是味儿了：对哦。这个人以前在学生食堂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吃龙虾沙拉呢。
看到十代琢磨明白了的表情，万丈目也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才刚动用了豪华私家车，这会儿又说龙虾不值钱，哪个操作都没照顾好平常人家出身的十代的感受。不合适。
于是万丈目也罕见地有些着急，想解释什么，缓和尴尬。

“十代，不是，我……”
“嘿嘿。没关系没关系！地方再破，总归还是会有值得你期待的东西的！走吧！”

说罢，不待万丈目回话，十代拉起万丈目的手，一起快步进了车站。
在十代亲切（但无比啰嗦又词不达意）的演示和解说下，万丈目思前想后，果断选择了求助车站的工作人员。
高中生模样的年轻人不会用售票机买电车的车票，在工作人员十余年职业生涯中，这还是头一位。
工作人员中年大叔亲切地演示了在售票机上购买车票的操作步骤，并且询问了万丈目的目的地，亲自为其购置了车票。万丈目接过车票，点头致谢，然后一把捉起了因为被嫌弃而倍受打击全身发白还在嘤嘤嘤的十代进了站。

“啊，还有一个惊喜要给你！但是先上车吧！”

路过车站商店，十代忽地又来了精神，不由分说，再次拉起万丈目的手，急匆匆地上了车。
这是万丈目第一次坐电车，随身只携带了少量物品和财物的他不禁在落座后四下观望。
狭窄的座位，步履匆匆的乘客，低矮的行李架……对他而言，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一个亟待开发的全新世界。
十代摆好了两人的行李箱，像变魔术一样从包里摸出了预先准备好的热饮——从自动售货机买的咖啡。
犹如凭空出现的罐装咖啡看得万丈目眼前一亮，十代自然是没有错过这个反应，笑得合不拢嘴。

“要哪个？”
“含糖少的那个。”
“咦？你减肥吗？”
“不，我是喝习惯了黑咖啡。”
“好的吧，给。这个是微糖的。”
“啊，我也准备了一些东西。”

说罢，万丈目打开了手边的小提包——提包里面装了一个便当盒，盒中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排切得四四方方的三明治。夹的馅料还不尽相同，排列组合成了色彩缤纷的花样儿。
这个豪华版的魔法盒看得十代眼都直了，万丈目同样也把一切看在了眼里，嘴角扬得老高。

“今天出门比较早，来不及在家中就餐，这是母亲请帮佣做的，叫我路上吃。我们一起吃吧？”
“咦？咦咦咦咦咦咦！可以吗？可以吗？？？”
“我一个人吃不下这么多。”
“哇——太好啦！其实我也睡过头了，正愁没有早饭吃的问题呢！”

有时间特意去买饮料，但是没工夫进入商店购买食品？
让我怎么评价你好呢？
万丈目笑了笑，将便当盒打开，摆放到二人中间的小桌上。
两人就着简单却丰盛的饮食聊了起来：包括毕业前补习地狱的惨状、部分师生的婚恋情况、红叶的复健进展、还有亲密的朋友们选择的道路……

“不过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也会答应参加这种不出彩的活动啊。”
“‘积累经验值也很重要’，这是从政和经商的两个哥哥给我的建议。我认为很有践行价值。”
“对哦，以前听你提到过家里有两个哥哥。看来他们是真的很关心你嘛。又给你建议又找车送你的。”
“嗯，在成长的路上，他们从来没有让我走过弯路，我也很感激他们。”

六个小时的车程中，两人间热烈的交谈最后在万丈目的睡眠中结束了。
他没有告诉十代，自己凌晨才从地球的另一边飞回来，也不想因为这个理由推辞这次的活动。
已经半年没有和十代当面交谈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次的活动中，自己还有很大的概率能和十代再次交手。
能见到十代，能和十代决斗。这两个选项早已冲昏了万丈目原本清醒而理智的头脑。
何况只要答应参与活动，就有机会乘坐电车出行。这也是万丈目从毕业后就萌生的想法。他想从其他角度更多地了解这个世界，为此，来一次只在影视作品中见到的电车旅行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现在愿望已经实现了两个，万丈目感到了极大的满足。
沉沦在睡梦中的万丈目没有察觉，十代脱下了洗得干干净净的红外套，披到了他单薄的肩膀上。



两人顺利抵达了终点站，乘出租车来到了旅馆。在晚饭前登记入住，到指定房间内安顿好了行李。
旅馆老板是个新入坑的决斗粉丝，拉着两个人聊了半天。好在万丈目睡了三个小时，对付热情好问的老板能够应答如流；而鲜少回答问题，在校成绩又差的十代则是手忙脚乱，磕磕巴巴的，完全丧失了条理性。
晚餐时间因为某个打牌决斗者的迟到和锅炉出现小故障而延迟了。作为补偿，同样在现场忙里忙外的翔为二人送上了本地的城市观光手册，还有意无意地对十代送去了个夸张的媚眼暗示。



冬日晴朗的天空下，灿烂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远方尚且留着暗绿色的山脉点亮了他们的表情。
万丈目第一次来到传统意义上的商店街，一时间被街上廉价但花样繁多的店铺勾去了魂。
十代虽然平时不少出入这些小商店，但有了见什么都新鲜的万丈目在身边，同样来了兴致。
这次十代不再嘴笨，麻利地规划好了行程，安排了许多行程。
初来乍到的万丈目跟着十代，一起逛了许多店家，玩得也是不亦乐乎。

“200元可以买这么多零食，真厉害……”
“等晚上回去再分赃！先买！买完再去下一家！”

拍了大头贴，买了小零食和特产，抓了娃娃又玩了街机，还在街上规模最大的游戏店一人买了三个卡包，拆开以后互换了三张卡片。两人逛得忘乎所以。
太阳很快沉了下去，两个人的身影被拉得老长。不知不觉间，风也有些冷了。
看着被远方的建筑物遮蔽的落日，又看了看即将被挥霍一空的钱包，十代不得不放弃继续深入街道，向来时的路折返。
就在他们准备迈开步的那一瞬，从附近的街角传来了“白薯——烤白薯——”的叫卖声。
十代当即僵住了，一秒钟后转身，望向了身边的万丈目：“再、再绕一下路，咱们就回去！好不好？”

万丈目看了看时间，又抬起头看着对自己抛来期许目光又在暗中吞咽唾液的十代：“别耽误太久。”
“好耶！！”得到许可的十代欢呼了一声，刚要跑起来又被万丈目喊住了。

可刚跑出去两步，十代又讪笑着折了回来：“那个……我没钱了。”
万丈目倒是没表示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了几个大额硬币，放进了十代温暖的掌心。
见状，十代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喊了句“回去还你”便跑向了刚刚发声的方向。

“对了十代，那是在说什么？”
“……啊！我忘了你不知道！哎呀，来来！一起看看吧！”

说罢，十代转身，对万丈目伸出了邀请的手。
万丈目一只手提着装满零食的小塑料袋，不紧不慢地将另一只手塞进了十代的掌心。
十代见状，会心一笑，又一次拉起万丈目，大步流星走了起来。
目的地不算太远，就在商店街和附近住宅区交汇的路口。
那里停着一辆普通的轻卡车，后车斗被打开，放了一个巨大的烤炉。
还没走到近前，烤炉附近便散发出了香甜的味道，薰得饥肠辘辘的两人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

“这是什么？刚刚喇叭里在喊的东西吗？”
“烤白薯！冬天有了这个才完整！”
“看起来很好吃。”
“是的！”

十代买了一根，兴致勃勃地从摊主大叔手中结果纸袋，不料被烫得不行，只能双手倒腾着装着白薯的纸袋，减少接触机会，加快给刚出炉的喷香的白薯降温。
看着他天真又开怀的灿烂笑容，万丈目不禁再次挑起嘴角。
待白薯晾得差不多了，十代将手里完整的白薯一分为二，连同纸袋一起塞进了万丈目手中。

“这……”
“一人一半！今天的快乐一人一半，完整的冬天也一人一半！”
“谢谢你……”
“不客气！来吧！尝一尝！游城十代的绝赞推荐哦！”

接过掰开的冒着热气的白薯，体温较低的万丈目也被突如其来的滚烫白薯烫了一下，差点儿把纸袋扔到地上。
十代一看又一拍脑袋，主动把纸袋捞回手里，然后再举到万丈目面前。

“我拿着。你放尝一口！别咬太多哦，芯还是很烫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万丈目稍稍低头，浅浅地咬了十口十代举到自己面前的。金灿灿还透着几分鲜艳红光的白薯断面。
甜蜜的高温伴随浓郁的香气，顺着舌尖和齿间，一路涌入喉咙，温暖了整个身体。
看着面前十代得意洋洋又满怀期待的笑容，万丈目直起上半身，捂住嘴，开始细细咀嚼。

怎么说呢。
这个味道，这个感触，这个温度，就像十代在身边的感觉。
不对，是“十代只在自己身边”的感觉。
浅尝辄止实在太可惜了。
自己还想要更多，这种甘甜的味道，这种温暖的温度，这种柔和的触感。
今天经历了许多个人生的第一次。
这些体验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价值，只不过对于自己而言——
今天的这些第一次，都是毕生的宝物。
由面前的人送给自己的，永远难忘的快乐。

“哎！才一口就收回去了？！你这也叫一人一半吗？”
“哎呀，我怕你吃不惯嘛，怎么样，还行吗？”
“哼！才吃了一口哪儿能尝出个所以然来，把我的那半给我吧！”
“好啊，那你小心点儿，拿稳了哦，千万别烫着。”
“放心吧。这次我会注意的。”

稳稳地再次伸开手，万丈目从十代手里接过了纸袋。
手心里沉甸甸的，压得心里同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万丈目也学着十代刚才的动作，把纸袋递到了对方面前。

“你也没吃呢。来。尝一口，你推荐的这个真的很不错！”
“好，那我也不客气啦！嘿嘿嘿，香！”

说罢，十代也低下了头，撩开自己的鬓发防止头发被热气烤得沾到脸上，却不小心咬在了万丈目刚刚咬过一口的那半截的断面上。

“嗯！真好吃！”
“没错，看来我之前十几年的冬天都还不够完整啊。”
“没事没事！以后跟着我，每个冬天都能完整！我保证！”
“好啊，我就信你一次。不过，下次你要用自己的钱证明。”
“那是肯定的啦！放心好了，等这次活动结束，我能带你吃遍整条街！”
“真的？”
“必须啊！”
“……那，结束以后记得带我去。”
“当然会了！所以明天开始，一切靠你了，搭档！”
“……哼，不用你说我也能做得很好。”

重新抬起头的十代鼓着塞满的双颊，笑意源源不绝。
万丈目见他这副模样，终于忍俊不禁，第一次展露了唇角明显的弧度。
在夕阳下，他们的影子连在一起，并肩向橙色的天际迈开了步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