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莫斯科的红墙巍峨耸立，尖塔直入云霄。

常年化不开的雪积聚凝结于各户各家屋檐墙角，晶莹玲珑如掌上花。

一栋不起眼的公寓，一户平凡的人家，标配的暖融融的壁炉。鲜红的火焰静静地燃烧，火舌嚣张妄图舔舐蜿蜒，却又力不能及爆作簇簇星火。

娜塔莎也没有依偎在火炉旁取暖，只是一个人抱胸立于窗户旁，看着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的玻璃，似是在看远方又好似什么都没想。

“妈咪。”

一个稚嫩软糯的幼童声打断了娜塔莎的思绪。

“亲爱的，你怎么起来了？”

“我渴了。”

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三岁左右。一头柔顺明艳的红发，娇嫩精致的五官，最令人沉醉的是那双宛若星辰大海包容万物的剔透蓝眸。

“你想要一点咖啡吗？”

上扬的嘴角，挑起的眼角，娜塔莎微哑低魅的嗓音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显得尤其惑人。

可是小女孩很显然习惯了自己母亲时不时的挑逗，小小年纪倒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只是个小孩。”

“这个时候你很像你爸爸。”

“爹地？”

“是呀。”

倒一杯温开的水，摸了摸女儿有些凉的脸蛋，从沙发上扯过薄被，抱着她那软软的身体靠在火炉边取暖。

女儿很快喝完了水，她乖巧地将杯子递给娜塔莎，小脑袋窝在她的颈边。

罗丝唯有这头发颜色像她，五官则更像她的父亲。

“困了吗？”

罗丝摇摇脑袋，轻微的，小心翼翼的出声：“妈咪, 可以给我讲讲爹地吗？”

女儿细心的姿态令娜塔莎心里一揪，她努力平稳轻颤的声音：“你父亲是一个英雄。”

“就像美国队长？”

一提到这个名字，罗丝的眼里恍若洒满了星辉，璀璨熠熠，那双灰质海蓝色眼睛分外夺目。

然而，一听到这名字娜塔莎还是不期然的失了神。就好像潘多拉打开了那个禁忌的盒子，明明不应该触摸也不应该去想，却还是忍不住留下了希望。

“为什么罗丝会喜欢他？”

娜塔莎极力咧开一个弧度，面部的肌肉却仿佛被黑夜低温冰冻，牵扯不出那个形状。

“因为他很厉害，是一个大英雄。”

青春期的少女恋慕梦中情人，那么还是幼童的罗丝自然爱慕超能英雄式人物。

只是小女孩很敏感，在注意到自己母亲表情不对劲时她立刻收敛了笑容：“你不喜欢他吗，妈咪?”

幼时在红房子残酷的训练使娜塔莎比谁都希望罗丝过得恣意快乐。只可惜，单亲家庭的孩子，自己又是这么个性格令她比同龄的孩子都要早熟。

察言观色，这本不该是一个三岁孩子所会的东西。

“当然不。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小孩子自然听不出这其中的内涵。但是罗丝还是很高兴，这意味着自己的母亲接受了自己喜欢的偶像。

“我好想见到他。”

娜塔莎怜爱地抚了抚女儿柔和的头发：“你会在生日时见到他的，我保证。”

“真的吗？”

“对你我不会撒谎。现在是睡觉时间了，小家伙。”

躺在床上，瞌睡虫已经令Rose困得睁不开眼，她努力揉了揉眼睛，含含糊糊道：“爱你三千遍，妈咪。”

甜蜜溢满了娜塔莎整个心房。她弯下腰，在女儿的眉间烙下一吻：我也爱你，亲爱的。”

悄无声息阖上房门，视线落在客厅桌上摊开的文件。那是来自旺达和希尔近几年关于神盾局的消息。

逃避了三年，也该回去了。

唇齿间漏出叹息。



（二）

10°N、75°W，北半球、西半球、中纬度、北温带。

这是复仇者联盟大厦坐落于纽约北部的最新坐标。

俄罗斯的冬天从十一月至四月，白雪皑皑缠绵了大半年。与其不同，华盛顿四季分明除却温度，便是夏暖冬寒。

“宝贝，等会我们会见到很多叔叔阿姨，到时候记得打招呼。”

娜塔莎替女儿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扣开漏在领口外的衬衫上纽扣，散了散热。

“他们都是妈咪的朋友吗？”

罗丝伸出小手，拨了拨娜塔莎额前的碎发。

“对, 他们就等于是妈咪和罗丝的家人。”

提起复联里的成员，娜塔莎的眼里不再是充斥着虚虚假假的光影，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的喜悦。

正起身，迎面走来几道熟悉的身影，娜塔莎牵着罗丝的手微微收紧，声音几不可闻地带上一丝颤音，“看，他们来了。”

娜塔莎原以为旺达和幻视在苏格兰隐居避世是不会出现在这里，毕竟他们两个关掉通讯谈起底下恋爱的事情只有她知道。而这几年她也只跟旺达和希尔互通消息。

“天呐，小娜，我真的好想你！”

三年不见，原来青涩的小丫头变得成熟更加俏丽了。一见到她就扑了上来，两眼泪汪汪的。

“很抱歉让你担心了，旺达。你长大了。”

“好吧，你这是舍得回来了？”

希尔一如既往的沉稳冷静，只是上扬的嘴角掩不住她揶揄的笑意。

“哦天呐，你在斯塔克那里工作真的学坏了。”

“等等，我听到了什么？有人竟然背着我在偷偷说我的坏话。怎么逃逸了三年现在舍得回来了？不过，我很高兴你回来了。”

痞痞的调侃语气，带有斯塔克惯有的冷调诙谐，就好像一杯还未铺上焦糖的玛奇朵，你可以看见托尼眼底的点点水光。

娜塔莎心底一暖，放开旺达给他一个拥抱。

“这回不再是双面间谍了？”

托尼还是不肯放过，毕竟她离开了三年没有给他们留下一点消息。

“哦，从来都不是。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爱记仇。”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毕竟三年前他们有太多罅隙，这不是时间能够轻而易举填平的。

然而，一道小小的分外软糯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大人们的寒暄问候。

“妈咪， 他们就是你说的家人朋友吗？”

众人这才寻着声源看向只到娜塔莎大腿弯高度的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一瞬间，炸开了锅。

托尼斯塔克一向认为没有什么是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三年前的那场内战如果不是因为涉及他父母的死亡，他相信自己可以在不与队长撕裂的情况下保全巴恩斯。

小娜消失了三年，他知道希尔背着他在偷偷通信，可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前他因为罗德的伤而对她说出那样的话，后来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他确信小娜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毕竟他和队长的脾气都那么固执，十八头牛都拉不回他们坚定决心所做的决定。

可这并不包括他可以接受娜塔莎消失的这段时间她找了个男人并生了个小孩这件事？或者她找了个男人才是她消失的真正原因？

托尼托尼在风中凌乱了。

“等等，发生了什么？这是你的小孩吗，小娜？哦，这头发是跟你一样。怎么这张脸看起来跟那个老混蛋这么像？尤其是这双眼睛。”

不得不说，托尼在某种程度上真相了。

“怎么了斯塔克，我有孩子这件事就这么让你难以接受吗？”

“得知你黑寡妇生小孩的消息，就好比禁止我吃芝士汉堡一样令人难以接受。”

托尼一面说着，一面正经地弯下腰摸了摸罗丝的小脑袋。

娜塔莎毫不客气送他一个白眼，不再理会他的耍贫嘴，带着罗丝去介绍给其他人。

“原来这就是小孩。”

带着金属般沙哑的奇异质感，幻视在沉默了许久后开口。

“哦亲爱的，你看起来像极了天使。”

旺达蹲下来抱住罗丝柔软的身体，吧唧一个吻印在她的侧脸上。

“我知道你，你就是我妈咪提到过的旺达阿姨，对吗？”

“天啊，宝贝你可真聪明。”旺达惊喜地亲了又亲。

“嘿，你那你肯定也知道我对吧，毕竟我是个这么著名的人。”

托尼试图插入两人的对话，满脸自信。

“当然，托尼叔叔，我妈咪说你是个非常自恋的人。”罗丝绽开笑容，嘴角显现两个酒窝，眨巴眨巴大眼睛，着实是一个非常伶俐可爱的小孩。

托尼瞪大眼睛，半天回不上话。娜塔莎抱着自己的闺女，笑不可抑，余光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扫，整个人瞬间僵硬。

有人说过，走在伤痛里的人从来不优雅，有时候狼狈得连自己都讨厌。

当她看见史蒂夫罗杰斯缓缓走过来的身影，不知怎么的就蓦然湿润了眼眶。

眼前景耳边音，就在刹那间离她远去了。

她一下子回到了二战时期，回到那个漫天飘雪的日子。

他一步一步向她走来，脚印印在厚实的积雪上，也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口。然后，仅仅是朝她伸出一只手，就把她从黑暗的沼泽拉入朝阳之地。

从飞轮效应角度来讲，想要齿轮转动你就必须一直非常用力，但只要过了那个点就会变得非常轻松。

一直在逃避，不敢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史蒂夫。但当这个人真正出现在她面前，娜塔莎就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史蒂夫罗杰斯永远都是娜塔莎罗曼诺夫的救赎。

“好久不见，史蒂夫。”

黑寡妇从来都很懂得伪装自己。唯独这一次，哽咽的声线再也无法掩饰。

眼前的人瘦了，就连那双承载着波澜海洋的眼都变得沉寂。

史蒂夫怔怔地立在她面前良久，低醇浓厚的声音才一点一点从他的声带里挤出：“小娜……”

“我好想你。”



（三）

托尼斯塔克自接收到队长的那封信以来就明白，他从未真正把复联当作自己的家，这里没有能够牵绊住他的联系。

三年前内战爆发，队长为了拯救巴基割联盟，娜塔莎为了不让他们的矛盾进一步扩大，她在机场放走了他们，导致自己被追捕。随后，旺达和幻视关闭了通讯仪也不知所踪。

这三年里他都没有他们的消息。

托尼一开始是怨恨队长的。杀死自己父母的人就在眼前，虽然那个时候的巴基是被九头蛇所控制，但是也无法回避是他下手的事实。

仇恨宛如咆哮的野兽瞬间吞没了他的心智，父母亲死前的苦苦哀求刺激了他的神经。激光、枪炮接踵而来，仿佛被九头蛇控制住的另一个巴基。

回过神来应该庆幸队长当时阻止他的行为。如果他当时真的杀了巴基，那么下一个痛苦的人就会是队长。

痛苦会滋生仇恨，仇恨会产生新的痛苦。就好像一个怪圈，循环往复，不会停止。

他是选择了原谅，可是也丢失了双方之间最坚定的信任。

没想到还可以看见美国队长在没有特殊情况下自愿踏入神盾局的这一天。

他是为了什么回来？是他的好兄弟又出事了，所以来找自己算账？

托尼自嘲一笑。

“不用担心，斯塔克，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旺达幽幽在他耳边低语，令托尼汗毛耸立。

“嘿，不要随便读我的心思。等等，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我通知他的。我知道今天是小娜回来的日子。”

托尼 塔克一直都不是迟钝愚笨之人。他顺着旺达达的目光，望着前面拥抱的两人，脑子里勾勒出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测，却难以置信。

“难道？”

旺达没有再搭理他，遥遥凝视娜塔莎瘦削的背影。

她曾无意间窥破了小娜藏匿于心底不曾宣之于口的隐秘心思。她懂她的不安和恐惧，于是下意识将罗丝往身后藏了藏。

宽厚的胸膛，熟悉的温度，鼻尖萦绕着史蒂夫 罗杰斯独有的荷尔蒙清香。

是在莫斯科的三年有多少次午夜梦回，清醒之后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徒留一人的黯然神伤。

那场内战暴露了他们隐藏在内部的所有问题。伤口捂久了会溃烂，与其再继续自我欺骗下去，娜塔莎索性大剌剌地撕开已经结痂的伤疤，麻木地任由它不知疲倦地流血。

逼迫他们去直视去面对。然而她没有考虑到，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习惯了打落牙齿和血吞。

和史蒂夫一次激烈地争吵，造就了一个旖旎虚幻的夜晚。

许是自己终于触动了上天对她难忍的慈悲，那一晚之后有了罗丝。

这个孩子对她而言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可是她把握不准史蒂夫的态度。

他有信念，他的诞生是为了守护国家，是为了能与自己仰慕的人并肩。被冰冻了七十多年，一朝醒来世界骤变，他看似在步步向前，却从来都不肯完全抛弃过去。所以史蒂夫从未有真正融入，只在边缘游离。

她一直以各种姿态游走在这个俗世里。无论是不断堆砌而成的谎言还是覆盖在面上的一张一张面具，这都是她为了生存而留下的痕迹。

娜塔莎罗曼诺夫是一个没有过去之人，因而一无所有。所以她把复联当成了自己的家，里面的人都是她的亲人。为了守护他们，她可以为此不惜献出自己的性命。

盛开在黑暗荆棘之地的玫瑰花见识过最丑陋的深渊；它以血液和污泥为滋养日益茁壮，只为能拥抱那最温暖的朝阳。

在史蒂夫说出相信自己的那一刻起，她以为她拥有了太阳和信仰，可以将她拉出沼泽。但当他为了巴基不惜与整个复联割裂之时，她就宛如溺水之人失去浮木，一点一点重新沉沦。

史蒂夫罗杰斯执着于过去，娜塔莎 罗曼诺夫没有未来。

这才是她一直以来所害怕的，也是她不敢让史蒂夫知道罗丝他的孩子的原因。

她怕就算他知晓了，史蒂夫仍旧会义无反顾追溯过去。她不敢赌，她已经赌不起了。

清理完思绪，娜塔莎一下子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再一次带上面具，成为那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没有什么可以摧垮她的黑寡妇，轻声戏谑道：“什么时候连美国队长都这么脆弱了？”

史蒂夫低下头，恍然未闻，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愣愣地看着眼前人。

她瘦了不少，原来一头红色飒爽妩媚的短发长长了，发尾留一点白，平添一分温柔气质。五官依旧明艳，光线被浓密的睫羽斑驳切割，映照在祖母绿的瞳仁里洒下一片碎钻光辉。

很美。美到他看不清她的所思所想。微微上扬的嘴角，是她惯有的调笑姿态。

史蒂夫呼吸一窒，用力压下心头蠢蠢欲动的不安，目光逼仄，姿态尖锐，“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我一直在找你。”

“吵完架总得给人冷静的时间吧，队长。”

娜塔莎挑眉，眸光潋滟似笑非笑，右手在他的胸膛上一推，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从他桎梏中滑出。

提到三年前，史蒂夫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早知道他会是这么个反应，娜塔莎漫不经心地拨撩耳边碎发，朝旺达身后的小身影招了招手，“累了吗？”

罗丝也很听话地点点头，跑到娜塔莎的身边，揪住她的衣角，探出半个小脑袋，转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史蒂夫。

史蒂夫看着那个小小身影，不可谓不震惊。无他，全因为那个小女孩实在是太像小娜和自己了，尤其是那双湛湛莹蓝的眼睛。

“小娜，她是……”

“我在俄罗斯生下的孩子。”

不等他说完，娜塔莎粗暴地打断，给出的答案语焉不详，反倒让史蒂夫迟疑了。

虽然这个孩子年龄对得上，然而一个“俄罗斯”又令真相变得模糊。

他从未探准过娜塔莎的心理。

再继续交谈下去怕是要瞒不住了。娜塔莎弯腰抱起女儿摸了摸她的小脸，“坐了一天的飞机罗丝怕是累了。旺达，希尔，我们进去吧。”

强迫娜塔莎是不会得到结果的。史蒂夫深谙她的脾性，于是便没有阻拦，放任她和希尔旺达一起进入基地。

托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旁边，语气里难得透出些许认真的疑惑，“你不去追吗？”

“她不希望我这么做。”

而且我也需要消化的时间。后一句话史蒂夫没有说出口。

“老混蛋，任重而道远啊。”

正经不过三秒的托尼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几声扬长而去。

“或许吧。”史蒂夫绷紧面上皮肉，神情坚毅，“可是这次我不会再轻易放手。”




（四）

灯景昏黄，水声淅淅沥沥，白色的泡沫绵密细腻沿着发尾一路淙淙流淌倾泻而下。

水很热，袅袅白雾瞬间弥漫了整个浴室，腾腾热气将她冰冷的身子拢在怀里。

“吱呀”一声，扭上开关，纤长丰润的手臂扯下浴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发梢的水滴没入线条优美的颈背。

“妈咪。”

罗丝穿着睡衣，怀里抱着她的小枕头站在浴室门口。

“怎么了宝贝？”

娜塔莎随意甩一把还有些湿润滴水的发梢，关上浴室门，抱起罗丝回到房间，母女俩齐齐嵌入柔软蓬松的棉被里。

“罗丝今天很高兴能认识妈咪的朋友。”

娜塔莎温柔地捏了捏女儿的鼻尖，笑道：“他们也都是你的家人。”

罗丝伸出手捧住娜塔莎的脸，小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认真，“妈咪你说过永远也不会对我撒谎的对吗？”

“是的，宝贝。”

看着女儿正经严肃的面容，娜塔莎微微有些恍神。真像他。

“今天和妈咪抱在一起的那个金发叔叔是不是就是我爹地？”

罗丝的眼里满满都是小心翼翼，她仔细瞧着娜塔莎脸上的神情，不肯错漏一丁点变化。

心口恍若被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疼痛沿着神经堵住了她的喉咙。

女儿自小就比别人懂事，相较于同龄人的天真活泼，她老成心思重，很难轻易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很心疼，却无从下手。因为她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难得她愿意自己说出心声，娜塔莎怎么可能再含糊其辞，更何况她们既然来到了这里，她早就没想过要逃避。

“是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亲爱的？”

“我长得像他，而且罗丝能感觉到妈咪很爱他。”

好像一只小猫偷了食，罗丝扬起盈盈笑意，模样十足俏皮，令娜塔莎哑然失笑：“为什么这么说？”

罗丝的小身子往上拱了拱，额头顶住娜塔莎的鼻尖，声音轻得几乎不可闻。

“因为妈咪看他的时候眼里有光。”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是往平静的瓦伦河扔一颗石子，它非但没有荡起涟漪，反倒落入水底翻不出一丝波澜。那水沉沉的，一簌一接一簌滑过脸颊。

“妈咪不要哭。”

罗丝终究不过是一个三岁小孩，看到母亲流泪自己绷不住也开始呜呜咽咽，执拗地想要替母亲抹去泪水。

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偷食禁果才会在人间受尽苦楚。*

可是这一切苦难与孩子无关，父母造的孽不应该由他们来承担。

娜塔莎亲了亲女儿的脸颊，把她抱入怀中：“是的，妈咪爱他。那么罗丝呢？你喜欢他吗？”

罗丝用力的点点头，小脑袋往娜塔莎的颈窝内蹭了蹭，“我喜欢他，不过更因为妈咪爱他。”

娜塔莎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团正在发酵的面团，再淋上蜂蜜和炼乳汁，甜意浸入心里，发胀发酸。

“宝贝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天使，令我感到骄傲。”

“妈咪才是我心目中的女超人。”罗丝害羞得双颊绯红，圆溜溜的大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明天是你的四岁生日，我会让你见到你最爱的美国队长。妈妈答应过你。”

“我相信你妈咪。晚安。”

小孩子困意来的快。罗丝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打个哈欠。

娜塔莎替女儿捏实被角，亲吻她的发旋。

“好梦，甜心。”

对于神盾局而言没有白天和黑夜。

史蒂夫的脚边整整齐齐并排躺着已经打坏的三个沙袋，面前着一个也在他的绝对力度下摇摇欲坠。

汗水使他的额发粘成块，软趴趴地依附在鬓角，发梢还在不断往下滴水成积。白色的格斗背心已经彻底潮湿，就好像刚从水里捞起来，

他脑子很乱。现实与过往化作一块块破碎的晶片在他的脑海里交错浮现。

一下是幼时与巴基勾肩搭背穿行在各个小巷；一下又变成佩吉身穿礼服站在他面前，英气的眉眼，巧笑顾盼说，他还欠她一支舞；一下是明艳妩媚，眼角生情的小娜对他说，史蒂夫，够了；最后出现的竟然是今天刚见到的那个小女孩。耀眼的红发，湛蓝的眼眸。

大卫王抢占了大臣之妻拔示巴遭到神的惩罚。*

亚瑟王被人下套背叛了他的妻子桂妮维亚，他的妻子因为悲愤，带着报复心理与圆桌骑士之一的兰斯洛特陷入柏拉图式的恋爱。却仍然不被世人所容。最后桂妮维亚成了修女。*

可他和娜塔莎两者都不是。他们还有回旋的余地。

“轰”一声，随着史蒂夫的拳头猛烈一击，沙袋不堪负重，应声倒地。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倒不如去找人当面问个清楚。




（五）

重新回来联盟有许多手续要办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隐藏罗丝的身份。

可是今天是女儿的生日，她答应过要让她见到一直心心念念的美国队长，不能食言。

只能拜托旺达先带小家伙去市中心的商场逛逛，顺便置备一些日用品。

托希尔曾经担任过神盾局指挥长的福，繁琐的程序删减了许多，唯独没想到会在最后的资料输入库里见到她不想见到的人。

“队长一大早这里消磨时光吗？老冰棍什么时候也学会消遣了？”

娜塔莎意有所指，似笑非笑地迎上史蒂夫意味不明的视线。

“实际上他是来这里拿九头蛇的最新资料。”希尔适时拿着两份资料从数据后走出，接上小娜的疑问。

“九头蛇最近还有活动迹象？”娜塔莎接之后没有打开，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希尔看到她蹙起的眉，眸光微动，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狡兔三窟。你知道那些人有多疯狂。之前这份工作是交给其他探员，既然现在队长回来了，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逾矩，娜塔莎回过神来打起了哈哈：“啊，是啊。说的也是。”

这个理由对黑寡妇而言称得上是绝对的不走心，愣谁都瞧得出猫腻。

史蒂夫心头一松。不管她这个反应是冲着他还是冲着九头蛇这件事本身，会有触动就一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行吧。那么接下来你有何打算？”希尔把这两人的反应看在眼底，心里有了数。

“ 去第五大道。罗丝和旺达在那里。今天是小家伙的生日。”

“玩得开心。”

“谢谢。”

毕竟是属于保密级别的资料数据库，即便是有指令也不方便久留。

和希尔交接过以后娜塔莎立马转身离开，自始至终再没有分给过史蒂夫一个多余的眼神。

比起这头，她有点担心罗丝和旺达。九头蛇的人不知道藏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伺机而动，购物中心鱼龙混杂，是最容易发生意外的地方。

电梯按钮亮起了红灯。

“小娜。”

木头棍子似的杵在一旁的人终于出声了。

“怎么，美国队长也想加入了我们的生日派对吗？”娜塔莎嘲讽道。

自觉过滤掉她话里的刺儿，史蒂夫郑重说道：“我带你过去。”

“什么？”这次就连娜塔莎也摸不准队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依他的的性格怎么可能会为了私事而放弃任务。

“刚刚山姆传来消息，第五大道有九头蛇的活动迹象。”

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虽然说有旺达在，但也可能因为如此，她们很容易成为那些人下手的直接目标。

另外，她答应了罗丝今天要让她见到美国队长——即便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

思绪飞转，不消片刻她就做出了最佳决定。

“你可以用哈雷带我过去，条件是必须穿上你的潜行服。”

史蒂夫眉梢一挑，捉摸不透娜塔莎后面一条要求的意义何在，但是她肯答应这个提议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经过神盾局和托尼改装过的哈雷在各个方面堪称是机车的极致。

事态紧急，难得美国队长也会违反规定开启飙车模式。

坐在史蒂夫后座的娜塔莎还在分析稍后会遇到的所有情况。

她要求史蒂夫穿上潜行服不单单是为了实现罗丝的愿望，另一方面还可以稍稍分散九头蛇的注意力，不至于在危机来临的时刻令旺达她们没有喘息的机会。

道路两旁的景物极速划过她的眼角，猎猎西风吹起他们的发丝，顽固地扭曲缠绕，交织在一起。

她的手环在他精壮的腰间，他身上的热度源源不断从手心传递至她的全身脉络。他的肩膀宽厚可靠，就像是她记忆中一道永不褪色的风景。

娜塔莎缓缓低下头，贴近史蒂夫起起伏伏的背部，可以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沉默而温情的气氛脉脉流淌在两人之间。然而山姆发来的一则消息打破了一切。

“队长，第五大道发生爆炸！”

娜塔莎顿时眼前一黑，耳边轰鸣作响。

此时的第五大道亦一片混乱。

九头蛇不知道埋了多少炸弹，一半的楼厦倾颓，横梁断裂，瓦砾成堆。许许多多的平民被埋在废墟之下，绝望，呼喊黑压压地弥漫在阿尔德伦的上空。

在旺达的保护下罗丝倒是没受什么伤。可是旺达也无法只顾及她一个人，身为超级英雄她必须去拯救其他人。

所幸罗丝十分懂事和听话，也在娜塔莎的教育下会一些用来自保的功夫技巧，躲在安全的角落不至于给旺达造成困扰。

然而再怎么懂事她还是个小孩。藏在瓦砾堆里的罗丝瑟瑟发抖，强忍住泪水，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目前的情形。

手无寸铁的平民伤亡惨重。妇孺老幼的哭泣声充斥于四面八方。她第一次接触到了死亡，看到一个人从濒危至断气，只需要短短几秒。

这一切的一切都令她幼小的心灵遭受猛烈的冲击。

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有想要伤害同胞的人？
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有这么多无助的人？

“正因为如此才有超级英雄的存在呀。”

脑海里突然浮现妈咪抚弄她脸颊时，温柔又带有点隐隐破碎的笑容。

罗丝莫名其妙联想到，当初在莫斯科的路边她见到了和她差不多年纪小孩冻僵的身体，她也是这么问妈咪。

后来，妈咪就给她讲了美国队长的故事。从此，他就成了她心目中的英雄。

今天是她的生日。妈咪从来都不会对她说谎。她说会带美国队长来见她，那么队长就一定有办法帮助这些人。

然而，耳边蓦然拔高的哭泣声令她不得不收回探出的脑袋，悄悄地把目光投向旺达阿姨。

旺达没有想到九头蛇的手段越来越猖狂，越来越肆无忌惮。

他们竟然抓了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孩子来当人质抵挡她的攻击。明晃晃的刀子抵在小孩子柔软的喉间，并且束缚住她的手脚。意念移动和刀柄下落的时间差她不敢赌。

局势进入了僵持阶段。

就在这时，一个幼嫩清脆的嗓音辟出僵局。

“放开他。我来当你的人质。”

“罗丝？！”

旺达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今天刚满四岁的小孩挺身而出。

“你？”

一个小孩竟然和他谈条件。九头蛇的人好似听见了一个笑话，身子因为爆笑颤抖不停，可是握住刀柄的手没有丝毫松懈。

但是罗丝没有笑。

“我和旺达阿姨是一起的。你们欺负的不就是旺达阿姨吗？”

九头蛇的人显然很吃惊。这个小孩说的话虽然很幼稚却条理清晰。而且，仅凭一句“和旺达一起”就值得交换。

“你要干什么？你这样做你妈妈会担心死的！”旺达厉声制止。

“旺达阿姨。”罗丝转过头，那张精致的小脸在透过废墟缝隙的光线下更显冷然，那双海蓝色晶莹剔透的眼睛里盛满了替她父亲如出一辙的坚定，“这是最好的办法。”

就这么一句话阻挠了旺达接下来想要说出口的话。她刚才见识到了罗丝的自保手段，这确实是最好的方法。旺达担心埋怨自己能力不足的同时，心里还是忍不住感到骄傲。

不愧是黑寡妇和美国队长的女儿。

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孩被旺达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罗丝被那个人困在粗壮的手臂间感到极为不适，可她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九头蛇的人饶有兴趣的打量了她一番，语气中怀揣邪意：“你可真有意思。真想知道你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自然不会是你这样的。”

这句话明显取悦了那个人，他仰天大笑，手上的刀子也在这时微微偏移角度。

好机会。

罗丝和旺达同一时间开始有了动作。就在这时，不知道从何处冒出一批警卫对，他们团团围住，阻断了九头蛇事先制定下的出逃路线。

“放下你手中的枪和人质。”

这明显激怒了他。

“绯红女巫，这和我们之前说好的一对一不一样！”

旺达也很吃惊，这些人她之前已经让他们退下了怎么突然间又冒出来了。更难以控制的是，他们见九头蛇人迟迟不行动，不顾人质安危发射了子弹。

旺达不仅要用混沌魔法延缓这些子弹的飞行速度以免它们射伤罗丝，还得避免误伤平民。

因此，在那人精神失控之时，刀子扎进了罗丝的手臂。

好痛。

血液从裂开的皮肉内汩汩而流。罗丝觉得从来都没有这么疼过。小脸因为急剧失血苍白如纸，额间冷汗涔涔。可即使是这样，她依旧倔强地狠狠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出声。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罗丝就隐隐约约察觉他们的家庭很不寻常。

一般小孩的妈咪不会在她这个年纪教她防身技巧；也不会要求自己不尽量出门。偶尔半夜回来，她还可以闻见妈咪身上浓重的腥味。

尽管不懂，但她知道妈咪为了这个家很辛苦，所以自小她就告诉自己要懂事，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妈咪担心。

因为他们家里永远只有妈咪一个人，没有爹地。

也有许多叔叔私下想来通过她追求妈咪。她一直以为其中会有一个是她的爹地。

但是妈咪知道这件事后，很郑重地对她说：“谁都不是你父亲，他们谁都比不上。”

因此，在年幼的罗丝心里自己的爹地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在妈咪给她讲了美国队长的故事后，她认为她的爹地会是个和他一样的人。

今天旺达阿姨说过妈咪她们都是超级英雄，而且不小心透露出她和罗杰斯队长得很像。

血缘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和妈咪拥抱的那个叔叔叫史蒂夫，旺达阿姨又叫他队长，那么自己的爹地是不是就是美国队长呢？

突如其来的天摇地晃令所有人都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一片尘埃之中，逐渐显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蓝色的潜行服，蓝红白相间的条纹盾牌，是美国人心中的精神支柱。

罗丝努力睁开被沙砾迷住的眼睛，恰好对上那个男人投过来的视线。

一模一样两双海蓝色的眼睛。

三年来的的委屈，苦楚，软弱瞬间涌上罗丝的心头。

泪水“刷”一下急剧滑落。

冲着那个人，撕心裂肺大声哭喊：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