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明安二年。
        任祁晷执朱笔御批，偶印玉玺于案。檀香悠远，大太监明迁益时而奉茶，时而点香，时而锤松。
        这几日群臣上奏，乾帝登基二载后宫未入新人，理应办一次大选。适逢太后那边也催得紧，任祁晷奏折批了半日，上奏选秀的折子就叠了一堆。
        大太监明迁益见朱墨渐鲜，奉茶时道：“皇上，是应当宣一位主子侍奉研磨了。”
        以往明迁益如是开口，任祁晷就顺着他的话叫上一位妃嫔，可今日思绪纷乱，竟不想见那莺莺燕燕，挥手便自己执墨磨了。
        不肖几时，太后传人来送燕窝，明迁益也提醒圣驾该传晚膳了。
        任祁晷正犹豫着，思衬着滋事不小当同皇后商议，便传了龙辇，摆驾坤宁宫。


1.
        江婉卿手执暖炉，沉稳宁静的神色中难免透露出不易察觉的欣喜。穿上白狐大氅，带着人在宫前迎接圣驾。
        任祁晷下辇后瞥见女子端庄温和却带着一分雀跃的模样，摇了摇头。走进内院，伸出手点了点女子的雪额间，说她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娃。
        江婉卿是皇帝发妻，牡丹国色，婉约和善，二十岁任祁晷还是三皇子时，江婉卿就是三皇子妃，如今做皇后一年有余，统领六宫陟罚臧否挑不出错处，在皇帝面前却难得有几分童真。
        正用餐时，他本还未开口，嘴里的广肚乳鸽才嚼了几下，皇后倒先提了选秀的事，问他的意见。
        “臣妾知晓大局动荡，皇上无心后宫，可选秀也是稳固大局所需。”江婉卿素手执著夹了一块藕夹，给皇帝布菜。
        任祁晷沉声恩了一声，甩了玉手串在她腿上轻敲了两下：“你定。”
        江婉卿颔首道：“皇室还需开枝散叶，皇上。”
        任祁晷放下碗筷，挑了眉，嘴角带了似有若无的笑意，收回手里的玉手串。拿了帕子擦手，想着绕开话题打趣她：“冠儿还不到两岁，又想吃生产的苦了？”
        江婉卿本是让他雨露均沾，却不想他又故意曲解，碍于周遭宫女太监都在，只是端了端身子，倪了他一眼，悄悄红了脸颊。
        后宫妃位多悬，登基两年，也只有一子一女，于国本不足，朝臣上奏，选秀迫在眉睫。
       

2.
        选秀的事情太后又催了两回，总算是敲定了时间，礼节处需细细留意，而众多图册倒也轮不到皇帝来选，看着家世背景寥寥选了几个，其余的就不再管。太后不满意，除了皇帝钦定的，其他再按例添上卅个淑女，十个选侍。
        不过具体是哪三十个，还是要面选。
       
        “兵部尚书之女苏瑜致，留牌子。”
        “翰林院侍书之女楚韵冉，留牌子。”
        “金玉世家白露溪，留牌子。”
        “刑部湖广郎中之女李婉希，留牌子。”
        “中书员外郎之女王梨芫，留牌子。”
        “詹事府少詹事之女刘镜盈，留牌子。”
        ……

        任祁晷原本不乐意来这场面，想着后宫如今十余个女子已然聒噪乏味，又要多聒噪些着实很累，但这大庆美人如云，绝色甚笃，名门书香出来的美人更是风韵难舍，除了原本就拟定好的名额，选着选着，倒看出几分劲道来。
        “皇帝想了位份，早早抬秀女们进宫才好。”太后同皇帝低语，任祁晷颔首点头。
        任祁晷凝着人群中繁花似锦，心里头难免疲倦，若是自己独独喜好皮囊便罢了，却是个喜欢找乐子的，在这群大家闺秀中或许没什么趣味可言。
        任祁晷虽是厚德明君的样子，但终究有不为人知的趣味。他对女子的兴趣尚且不在女子高雅饱读诗书，或是长袖善舞笔尖琴音，而是在看穿貌美女子欲擒故纵或表里不一后，将人折辱欺负的玩味。

3.
        坤宁宫。
        “皇后，这个瑜字甚好，苏家小女名字起得也雅致，便封了容华，赐封号为‘瑜’。”任祁晷与江婉卿坐在小案前，执手拿着茶水，在桌案上写出几个字。
        “我看兵部左侍郎家的的小女李婉希巧笑倩兮，淳朴可爱，赐一淳字可好？”
        “便封为美人罢。”他道：“那金玉世家的小丫头，也封为美人，想来还是要再长大些。”
        江婉卿眉眼弯弯，拿帕子捂嘴低笑，道：“小丫头片子都是国色天香的，皇上可心疼着。”
        任祁晷说她淘气，再论几次，便也乏了，最终草草把定不出来都封为淑女，再作考虑。

        夜间任祁晷想起选秀当日有一女子生的清丽绝色，名叫周泗。他分明知晓那时江婉卿和太后看到那江南女周泗的时候也惊艳了，诚然他也是。
        彼时不带簪花的周泗一身仙骨，容貌无暇的模样无法不被惊艳。他自然是留了她牌子，不过其父安抚司副使这样的官，纵使周泗绝色无双，他给予位份也不急一时。且方才同皇后讨论秀女位份时，言辞间也不曾留意她，或说刻意跳过了她。
小官家沉鱼落雁的美人，看着像个清高自傲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磋磨的本钱。
        他不急于给她位份，美人还是一心向朕的那种更好。
        任祁晷坐上皇位，靠的不仅仅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谋，还有当权者弄权时的表里不一。于人前是苦于江山社稷的温和君王，但只有他自己知晓，这江山社稷，这后宫庭院，无一不是满足他趣味的载体。
        自儿时大师算出他天生帝王骨起，手中鲜血数不胜数，看似温和朗月似的帝王，说真不真，说全然是假的，倒也是自小的品性同过往的寄托。
        皇帝重欲，但他重欲之事知晓的人不算多，在如今的后妃里，唯有皇后与他情谊不同，此时暂且不多缀述。大庆明安二年，后宫区区十二人，他光临后宫的次数不过一周两次，也总有一次是宿在皇后的坤宁宫。
        他登基两年，未曾主动封妃，只一幅关心江山社稷的模样，骗过大臣百姓不说，倒是逼得太后催促着选秀。本不抱希望，但见之美人如云，又知晓此番，他确实玩心大起。
        和前朝那几个老蛀虫玩腻了，不如玩玩这些新姬妾。

        “二月一日秀女们就进宫了，除却淑女住在淑梨苑，其余各宫，还得皇后拿主意。”明迁益恭恭敬敬的传皇帝话，请江婉卿定新妃住所。
        江婉卿摇摇头，戴着指套的手指翘着兰花轻轻扶额，应下了。
        秀女进宫前的几日，皇帝都宿在元妃宫里，偶尔召幸苏嫔，其余不曾面见后妃。

3.
        二月一日方至，夜里明迁益端着绿头牌的盘子，碎步上身，恭恭敬敬的递到皇帝跟前。
        “那便翻兵部尚书家的女儿罢。”任祁晷眼皮都懒得翻一下，随手翻了瑜容华的牌子。随后一声令下，就摆驾了芳澜殿。
        位及昭仪才可做一宫主位，这位瑜容华入宫就有芳澜殿主位的荣宠，想来是身份的缘故。
        任祁晷来到芳澜殿，见院中不秃，已然种上了梨木，主院前二方瓷缸，养上了五色金鱼，夜间宁静又不觉凄远，想着皇后选的的确是个好地方。
        那美玉似剔透俏丽的美人儿梳着高髻，头戴白玉头面，珍珠耳饰，发间点着一朵粉色梨花，妆容精致。身披奶黄色对襟长衫，绣着喜鹊鸳鸯的纹样，裙摆纹着金线，鞋袜绣着荷花，无一不精致。皮肤白皙透亮，身段纤细，梨花姿容，柳腰扶风，一步三寸三。眼神中胆怯带着试探，乖觉中带着惊喜，红唇微张又合上，终是脆生生道了句：“嫔妾苏瑜致，见过皇上。”
        “朕当真是一见如故。”任祁晷见眼前美人儿算不上眼熟，但那羞怯却赤裸的眼神却是熟的不能再熟。
        此女钟情于朕。
        他说一见如故……他真的记得我……苏瑜致眼角微红，看着眼前俊美无俩的九五之尊，第一次在心里偷偷萌芽出不该有的欲望。
        她儿时飞花宴上隔着细纱偷偷望过一眼，彼时皇上还是三皇子，那等清风明月的模样，是无数京城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她知晓此人非池中物，若是当不成皇帝，那也是风光无两的亲王。
        行人走进内殿，随从屏退。
        “听闻尚书家儿子众多，独有一女，他竟舍得让你入宫？”任祁晷坐在软榻，打量完美人，再打量起周遭的摆设来，大气规整。
        听到这句话，苏瑜致俏脸一红，低下头不语，只弯腰奉茶。
        任祁晷哼笑，言辞故作狠厉：“朕问你话。”
        苏瑜致本是害羞难言，他一凶，小腿竟然发起了抖，慌忙跪下，从未奉茶出过差错，茶水竟然撒了几滴出去。她急道：“父亲想要女儿嫁与如意郎君，可天下只有皇上是最尊贵的男儿，嫁女纵使有不舍，也是千万般欣慰，千万般愿意。”
        任祁晷想，她倒是敢说。
        带着玉扳指的手抬起那嫩生生的下巴，正视她。杏眼圆圆，黛眉细长，鼻头小巧，双颊饱满，唇上挂着美人珠，这红唇生的尤为漂亮，像是红色软嫩的鱼肉，此时还嗫嚅着发抖。
        “尚书家的娇娇小姐，却是胆小如鼠。”他难耐着凑近那夺目的红唇，压低了嗓子吓唬她。
        看那爱慕自己的娇娇小姐眼眶都红了，还抬着下巴摇摇头想要解释，才堪堪放开她。真是好欺负。
        他拉开距离，温和沉稳的模样仿佛刚刚不曾逗过她，苏瑜致反应过来时还有些恼，娇娇的叫着皇上，尾音拉的轻又长。
        “可知为何赐你瑜字为封号。”
        她眨了眨杏眼，答道：“父亲说，是枝枝品性的温顺，才能得皇上赏识。”
        任祁晷冷哼：“小嘴倒是甜。”又问，“‘枝枝’是哪两个字，小字还是闺名。”
        “回皇上，嫔妾苏瑜致，小字枝枝，梨花一枝春带雨。”
        “苏起昆倒是给女儿起得好名字。”任祁晷转了转玉扳指，又靠近了那梨花一枝，此番软声道：“枝枝，安置吧。”
          软香罗帐暖，日缓玉升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