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太宰先生，您这是在做什么？”
中岛敦抱着一摞资料艰难的在过道里挪动，经过沙发的时候发现太宰治又仰躺在上面。只是和平常相比那本用来遮挡光线的红白封面的《完全自杀手册》不知道扔到那里去，反而左手拿着一个小瓶怼在眼前翻来覆去的把玩，还摇的哗啦啦响，响的他心浮气躁，一高摞的纸张差点全撒到地上。
“在研究向导素的味道哦，敦君。”
“啊，什么？您不是自己就是向导吗……”
中岛敦满脸茫然的看着太宰治，不知道这个研究是怎么一个研究法，也不知道“味道”这种听起来像是哨兵才能给出的形容到底一个向导要怎么体验，但是又怕是自己浅薄无知，因此回复的也分外无力。
而太宰治呢，眯起眼睛冲着中岛敦勾起唇角，飞速拧开盖子就往嘴里倒，咀嚼的嘎嘣嘎嘣。
“完全不像啊。”他评价道。
“什么像不像的。”
国木田独步拿着文件夹快步走进来，正正好听到太宰治这句话，本来就紧锁的眉头这下更加深沉。他路过目瞪口呆的中岛敦的时候还拍了拍那一高沓文件的侧面，示意他赶快把东西放好。
“是国木田知道也完全没有用的常识，所以就不说了。”
火气一秒就涌上头顶，但想到刚刚接到的当下最紧要的任务，国木田独步硬生生的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你说的时候十句里也有九句是在胡说八道”，横了太宰治一眼，然后把文件夹拍到太宰治的身上。
“起来，来自政府的紧急秘密委托。”
“真是翻开都不想翻开，完完全全毫无干劲。”
太宰治翻了个身，把整张脸埋进沙发里，文件夹划拉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中岛敦刚刚放好东西就被声音激的一个抖动，撇了一眼国木田独步的脸色，飞速跑过去下蹲捡起，大声读出标题，这才勉强压制了即将喷发的火山。
“关于人工合成向导素对哨兵狂躁症的真实效果调查委托。”
室内安静了一瞬，又复而炸锅。武装侦探社成员，无论是哨兵、向导还是普通人，都急迫的需要通过和周围的人交谈这种方式舒缓内心无法发泄、舒缓和自我排解的心情。
“我怎么完全看不懂这句话在说什么呢……”
中岛敦喃喃道。
“就是字面意思啦。”
太宰治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抽过中岛敦手里东西，速度飞快的从头翻到尾，发现中岛敦还维持他取出文件时的姿势，便毫不客气的原样插回中岛敦拇指和手掌之间的缝隙里。
“您您您——您不惊讶吗？”
“嗯？这有什么吗？”
“那可是人工合成向导素啊，如果它真的有问题的话——”
“所以这件委托需要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慎重和认真。”
国木田独步接过话题，警告的看了太宰治一眼让他不要带坏后辈，分外严肃的讲道。

人工合成向导素，可以毫不夸张的讲，是构成当前社会平衡的基石。
在没有药物辅助的时代，向导作为唯一可以安抚哨兵狂躁情绪、梳理哨兵精神领域的存在，登记、收容、集中教育、匹配，工具属性淋漓尽致的体现在任何一条涉及到向导的规则和教导上。而纵然哨兵看起来像是优势群体，也不得不面对向导人群稀少的事实，大部分哨兵仍然会得到因精神狂躁而毁灭的结局。至于普通人，则完完全全排除在了这两类人之外，天然产生了隔阂。
能够控制哨兵狂躁症，让他们不用最后坠入精神黑洞——又被称作“井”——的药物的开发和完善，同时对哨兵和向导双向解放，也提供了让哨兵向导和普通人之间架构起联系的条件。虽然变革的过程很辛苦，经历了反复的辩论、争取、推进和争执，甚至不得不说还有当时所处的时代提供了难得的机会。但至少现在的横滨，从表面上看，还是获得了本就应当拥有的平等，哨兵、向导和普通人之间都可以自由的进行选择。
只不过，只不过，有些想法没有那么容易可以消失，有些东西没有那么轻而易举的可以死去。
如果人工合成向导素对哨兵狂躁和坠入精神黑洞的控制效力形成质疑的浪潮，努力维持至今的局面，又将会失去多少。
“情况或许还没有那么糟糕，毕竟这个秘密委托好歹先是被交到了我们手上。如果真的和阴谋有关我们也可以阻止——这是社长尽力争取到的。”
国木田独步烦躁的在会议室内来回转圈，不过和他的烦躁形成对比的是，武装侦探社里其他人在震惊之后迅速恢复了惯常的状态，一个个在椅子上东倒西歪。
“问题是如果人工合成向导素真的功效不符的话……喂，你们怎么回事，这么心大的吗？！”
“看见你这个样子，感觉烦躁都被吸走了，紧张不起来啊。”
与谢野晶子胳膊肘撑在桌面上，以此为轴冲着国木田独步摆了摆手。她说这话的时候，旁边的谷崎直美“哥哥是不是未来要被政府带走了不要直美了”的甜腻声音传了过来，辅以“疼疼疼放开我啦……但是我会带着直美逃走的”的回应，完美的形成一波配合。
乱步嚼着零食一脸无辜的冲国木田耸耸肩。
中岛敦左看看右看看：贤治嘴里念叨的还是他的牛；镜花眨巴眨巴着大眼睛看似认真，但见他看过来小声说了句“想吃汤豆腐”；对面的太宰治是一不小心撇到的，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抱有过什么期待，但还是要说果然一如既往的懒散。
他迫不得已举起了手，为了不拖延午饭的时间。
“所以……所以国木田先生，要怎么做才好。”
“先从调查开始，”国木田独步很欣慰的看向中岛敦，伸出右手食指推了推他的眼镜，“通过委托方的关系联系到了港口黑手党，对方同意提供调查所需要的资料。”
“港口黑手党，为什么是港口黑手党？”
“确实，作为新人的敦君并不知道呢，那就勉为其难的科普一下。”
接过话题的太宰治伸出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
“通常来说，哨兵和向导的管理机构被称作‘塔’，负责发现、培养、管理、检查、匹配、治疗等等一系列的哨兵向导相关事宜，由政府所控制。但是在横滨，完整的‘塔’的职能，被分成了三份——横滨塔、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横滨塔仍然是最大的哨兵和向导管理机构，但是港口黑手党和武装侦探社也拥有哨兵向导的管理许可，负责处理‘塔’或者说政府无法明面插手的事务。如果说侦探社游走在边缘的话，那港口黑手党就是黑夜的秩序。
所以敦君，走夜路的时候小心点哦，一个不小心不知道违反了哪条规则说不定会被抓走呢？”
“诶？！”
“太宰，别整天吓唬人——但是敦，遇见港口黑手党的人还是绕着点走比较好。”
国木田把手中的笔帽对准太宰治一扔，那人头随意一偏躲了过去。
“哎呀呀好危险国木田君，乱扔东西会教坏小孩子的呀。”
太宰治对着中岛敦伸出第二根手指。
“至于为什么调查人工向导素相关要去港口黑手党，那是因为港口黑手党其实是人工合成向导素最大的研发中心和销售公司，市面上的人工合成向导素，百分之八十都是由其出品，并且以此为依托建立了自己的哨兵向导诊疗机构和体系——这也是横滨塔无法将权力回收的重要原因。
嘛，敦君，知道我在说哪个企业了吗？”
“所以，森氏株式会社，是港口黑手党？”中岛敦努力回想自己在药片包装上看到的企业标志以及名称，非常犹豫的回答道。
“就是如此啦，不过不用这么惊讶。放置于明面上的企业不会违反任何法规，而属于夜晚的血腥的手段则不会被抓到把柄。”
“别紧张，敦，目前调查就是单纯的调查。如果真遇上不配合的情况，甚至和港口黑手党起冲突，我们也不会输。”
国木田独步把写好日程的表格用吸铁石吸到白板上。
“太宰、敦，你们两个和我一起去港口黑手党，其他人从侧面打听消息。”
“真是糟糕的安排啊。”
太宰治无精打采的瘫倒在桌面上，再次躲过因为听到他的抱怨而被国木田扔过来的无帽水性笔。

森氏株式会社，或者说港口黑手党的五栋高楼，占据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对于毫不知情的普通人来说，真的会有人能够将这五栋气势惊人的高楼同黑手党这种组织联系在一起吗？中岛敦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样，但他跟在国木田独步和太宰治的身后，纵使有两个前辈开路，也还是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的胆怯。
“太宰治！你要往哪里走！”
国木田独步的咆哮一秒将中岛敦从自己的情绪里拉了回来。
“当然是这边啦国木田君，你不会真以为我们从正门进去能找到接待我们的对象吧？”
两人对视着相互角力，最后国木田独步还是妥协了。
“暂且信你一回，但是如果——”
“没有什么如果国木田君，我可是比谁都要熟悉，”太宰治仰起头看了看面前的高楼，这样就没有人可以关注到他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而等他低下头来，已经恢复成往日的那般真假难辨的模样。
“不会有错的。”
大门打开了，身着绚烂和服的端庄女子挽着长发站在门后。
“欢迎——武装侦探社的成员们，请跟我来，”女子冲着他们微微一笑，“关于你们需要的资料，纸质版只能翻阅，不过电子版的拷贝已经准备好，请见谅。”
“真是出乎意料的爽快呢，红叶姐，这可太让人吃惊了。”
“这么重要的调查，可不敢怠慢，是吧太宰。”
两人看了彼此一眼，又很快相互移开了视线。
“怎么回事，太宰，”国木田独步扯住太宰治，悄声问道，“你认识港口黑手党的干部？”
“呀，忘记告诉你了国木田君，我曾经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之一啊。”
太宰治借着国木田独步被他话语震惊的那一秒钟挣脱了牵制，顺手拎过中岛敦的衣领，拖着他绕过国木田快步走向尾崎红叶。
“敦君，快点跟上。”

中原中也在发呆。
太阳的光被玻璃彩窗切割的四分五裂，落在地面上色泽斑驳。拉高又装潢华丽的天花板配上朦胧的光晕，不知道是谁妄图在黑手党的领地中构建出神圣的庄严。普通人向神祈求什么中原中也不知道，但是在哨兵和向导之间，有从很久之前流传而来的那样一种认定，认为彼此之间的匹配和精神结合是神给予的拼图，钥匙和锁那般精准。
真是太可笑，他想，锁不需要钥匙也可以打开，随便一根铁丝或者发夹就可以获得那一盼望已久的“咔哒”声。如果不相信的话去致电太宰治好了，供奉几罐蟹肉罐头大概率就可以获得真传，比神靠谱太多。
但是，不相信的中原中也竟然收获到不请自来的那个命运，神给予的难辨好坏的奇迹。人世间仅此一位能够与他匹配的向导，拥有百分之百的匹配度。
“我们对哨兵和向导至今仍然所知过少。”森鸥外拿着他的检查结果这样感概。
“百分之百的匹配度会产生很多难以预料到的情况，但目前看来好处比未知要多很多——偶尔我们也相信一下神会做点好事，中也君。”
但是中原中也知道这是自己单方面收获到的那样一个唯一，所以如果神会做那么点好事，希望这个好事能够大过这个单方向，他才能收获到一点。时至今日中原中也依然难以判断自己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但是路已经走过来，未来还要接着走下去。
恶心、反胃、生理的痛楚、精神的纷乱，还有所有哨兵都会面临的那种对精神黑洞，坠入无边黑暗之中的恐惧。
只是，无论收获什么样的结果——
无线耳机的频道切换成加密频道。
——都心甘情愿。
“中也先生，首领叫您过来一趟。”
中原中也听到风声，他猛地转身，熟练的屈膝半蹲，伸手一把捞过过扑过来的雪白狐狸毛团。
“你在这里呀。”他摸了摸狐狸的柔软的毛。
小狐狸哼唧哼唧伸爪子扒拉中原中也的衣服，又伸长脖子试图往上够，尾巴晃来晃去。中原中也轻笑一声，将脸颊贴过去。
“好了好了。”
他试图将狐狸放回到地上，点了点它的小脑袋。
“我要去见首领，你想去做什么都行，嗯？”
狐狸不依不饶，追着中原中也的手不放，甚至躺倒翻出肚皮，以此来阻止中原中也离开的趋势。
“真是的。”
中原中也叹了口气，最后妥协的把它又重新抱了起来，轻轻拍了拍。
“你不是不太喜欢首领嘛，还非要跟来，真是的，不高兴就把脑袋藏我怀里吧。”
他抱着白色小狐狸，往首领办公室方向走去。

中岛敦还记得自己觉醒哨兵时候的事情。
世界的改变其实早已有征兆，只是身处其中的人难以发现，只有事后回想才发现蛛丝马迹。也是同样的事后回顾，孤儿院的院长似乎早已有所发现，在他开始觉得噪声变多、产生视觉估计误差等等一系列的状况开始以后，就眉头紧锁，以至于最后将他赶离孤儿院。
他大概很难忘怀世界一瞬间放大百倍从五感涌入那一刻，河堤边上听到的水流声变成了瀑布坠落的轰鸣，捂住耳朵将头深深的低埋下去毫无用处，他无处可逃。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太宰治正巧路过——虽然是顺着河水飘下这种意味上的路过，用精神力压制了他的爆发，武装侦探社的与谢野晶子医生提供了相应的哨兵觉醒帮助，他大概很快就会因为无法适应五感的突变而陷入狂躁进而对周围产生危害吧。
那比狂躁程度还要深，精神整个滑落深井之中，身体还未消亡但精神永远也无法回到这个世界的那种精神黑洞，又或者俗称“坠井”抑或是“深堕”，又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呃啊，怎、怎么了吗？”
中岛敦收回盯着病床上病人的视线，发现房间里的人都看向他，连刚刚还在为了什么事而小声争吵的太宰治和国木田独步也看了过来。
难道是刚才一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说出口了吗？
“知道恐惧为何会比不知道更可怕，预期到的痛苦会束缚行动——纵使这样，你也想知道哨兵坠井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吗？”
中岛敦转身。向他提问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年——不不不，应该是青年吧——单手抱着一个雪白的毛团靠在门框上。毛团的脑袋和尾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毛绒绒的脊背冲外，因此看不出是什么品种。而这个青年，一头蜜糖色的头发灿烂如朝阳，发丝之下的面容如同橱窗里展出的玩偶般精致。
按照当下社会的传统印象，这看起来似乎单薄的身姿和出众的容貌， 有谁会认为他不是个向导呢——只要他肯温婉的一笑，再辅以轻声细语，滔天的巨浪也能抚平了。
可他不是个向导，来自哨兵本能的每一个判断都在喧嚣。
是同类。
他掀起那双眼睛的眼帘，如同利刃一点点出鞘。
警报沿着脊柱上窜至大脑。
高危。
跑。
“我……想……”
中岛敦几次张嘴都发不出什么声音，眼神也游移不定，他能感觉到他的精神体高度紧张，作为一只老虎，却像是一只有点风吹草动就打算逃跑的兔子。
“永夜的黑暗、深海的死寂，世界一片虚无，但是你又知道你的身体还活着，你也应当活着的，但是无论你怎么尝试，你都走不出去，也无法重返人间，最后，”讲话的人眼睫颤动着，中岛敦和他对上一次眼神又赶快移开，“你将清楚的知晓自己的身体是如何一点一点衰弱，直到最后枯萎。
“无从治疗的绝症。”
对方直起腰慢慢走进来，越过病房里的所有人径直走向坐在最里侧的尾崎红叶，把另一只手上拿着的文件夹递了过去。尾崎红叶看了他一眼，面色凝重的一张一张翻过去，越翻神情越严肃。
最后她“啪”的一声合上了文件。
“这个结果……要递交给塔吗，首领那边怎么说。”
“‘侵犯到港口黑手党的，格杀勿论。’至于横滨塔，哼。”
中岛敦为这话语里的气势哆嗦了一下。
他忍不住望向两位前辈：国木田独步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而太宰治倒还是一副捉摸不透的样子。
尾崎红叶笑起来，眼尾扫过武装侦探社一行三人。
“当着客人的面说这种杀气腾腾的话，传回去了可怎么办哟。”
“‘港口黑手党的事务和处理方式，福泽阁下如果不能理解，就不要理解了。袖手旁观也好，反对也好，阻止也好，随便吧。’
“首领是这么讲的。”
中岛敦意外的注意到，对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秒看向了太宰治的方向，又很快移开。那双眼睛里闪动的波光，像是可以把人吞噬掉。

中原中也过分敏锐的五感让他还没有走近那间安置着森氏中央医院近期接诊，却最终也没有能够将其拉回的坠入精神黑洞的哨兵的病房，就听到里面传来的“我觉得身为向导你应该用你的精神力检查一下病人的精神领域”和“国木田君，我偏科，不会探查哨兵的精神领域，万一变成了攻击，事件发展就有趣了”的声音。
陌生的那个应该是武装侦探社的国木田独步，而另一位再熟悉不过了。
他忍不住因为对方的话发出一声冷笑。
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胡说八道。
除此之外还有第三个陌生人，应该就是他这次过来主要的目的了吧。通过秘密渠道接到的委托，武装侦探社希望由港口黑手党来训练的，刚觉醒的哨兵。

“你就是中岛敦吧，”中原中也看着那个白发的少年，“我叫中原中也，你应该知道这段时间你会在这里训练你的哨兵能力这件事，现在跟我来。”

尾崎红叶在向武装侦探社确认暂时没有更多的资料调取需求和病人状况实地调查的需要，并保证会在未来的调查中继续提供所有可以提供的帮助后，拿着文件步履匆匆的离开。侦探社的几人则由中原中也领路离开了虽然表面上无法察觉但实际上戒备森严的重症哨兵治疗区。
“好，好的，中也先生。”中岛敦慌慌张张的应道。
“你叫我中也……？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中原中也啧了一声，走两步又停下，“怎么，你们也要一起跟着？”
国木田独步并不放心让头一次就直接让港口黑手党的成员带着他们社里的社员去训练，只是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说，太宰治就自然而然的跟了上去。现下对方问出了这件事，难免感到一阵尴尬。
反倒是太宰治很自然的开口：“敦君毕竟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总要有前辈看着才行。”
中原中也甩了太宰治一个眼刀，似乎本还打算做点什么不过因为有其他人在场强行忍耐下去。
中岛敦总觉得中也这名字耳熟，刚才也顺嘴说了出来。这下因这互动猛然想起，这位会不会就是小镜花刚来那天爆出八卦中的另一位主角。
可是国木田独步那天没在，他连确认八卦的人员都没有。
四人一起搭乘直梯向下，穿过位于底下深处的长廊，一点点鞋底的声响都会被放大，只是仔细听就会发现，中原中也脚步轻盈，没有一点声响。
“中也先生刚才抱着的那个，是什么时候——”
他之前一直抱着的那个白色毛团早已消失不见。因为中原中也收起抱着毛团的手臂收起的过于流畅，以至于中岛敦现在才突然发现这件事。
“那个是精神体，应该已经回到精神领域里了吧。”
中岛敦眨眨眼，不明白为什么对自己的精神体的去向还要用应该来形容。
穿过漫长而错综复杂的的地下通道，经过一层又一层的人脸、瞳孔和指纹三重验证，通往训练室的大门终于上升起红色的光柱，然后缓缓打开。两侧的门牌上写有不同的名称和标识，他们最后在靠里侧的一间前停了下来。
“请进。”
中原中也打开大门，侧身让他们三人都进入。
“所以，是中也先生负责训练我吗？”
“我？”中原中也意味不明的说，“谁知道呢？”
由特殊材质装修而成的训练场地，侧边还安放有高端的投影设备和休闲设施作为训练的辅助设施。中原中也请他们在沙发上坐下，转向中岛敦，“你喜欢什么白噪音？”
“呃……”中岛敦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道吗，那我就随便调了。不过，这个给你。”
中原中也扔给中岛敦一个存储器，“你需要找到让你最舒适的白噪音。如果侦探社拥有的里面你找不到合适的话，这个里面存储的大概品种更全一点，回去交给你们的医生，她知道要怎么做。”
他在他们对面，或者说中岛敦的对面坐下来。
“在开始之前，我需要了解一下基本情况。第一个问题，你的匹配向导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吗？”
中岛敦迷茫的看向国木田独步，而国木田独步的表情变得分外微妙。
中原中也一眼扫过去，了然的收回了视线。
“我知道了。也是，如果匹配度高的是横滨塔的向导，你也不会来到这里的。他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下一个问题。
“你知道哨兵和向导的精神链接意味着什么吗？”
他的神色突然变得格外郑重，让中岛敦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背。
“向导是辅助并配合哨兵……”
“横滨塔三年级的标准教材。”
中原中也冷哼一声打断了中岛敦的话。无论是从语气还是从表情，他是真的对横滨塔的教材不屑一顾。
“如果你打算匹配向导——尤其是港口黑手党的向导，最好把那群人写的玩意通通忘掉。”他看中岛敦的表情趋于茫然，皱了皱眉头，想了想，道：“最简单来说，你以为，向导可以调节哨兵五感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中岛敦的眼睛瞪大了。
“看起来你似乎明白了。记好了，哨兵和向导之间，占据支配地位的，是向导。”
他站起身来，手指按上按耳麦，“进来吧，芥川。”
中岛敦跟着一同站了起来。
训练室的大门再一次大开，被称作芥川龙之介的黑衣青年走了进来，站定在他们的几步之外。对方先是给中原中也行了个礼，然后又转向太宰治。
“太宰先生。”
“芥川啊。”太宰治漫不经心的回应了一句，似乎早已料到。
中岛敦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打声招呼还是要做什么，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在的在裤缝上蹭了蹭，然后对上了芥川龙之介的双眼。
危险的警报在脑海中响起，他猛然向侧边跃去，同时感觉有什么带着劲风袭来，险险的擦过身体。
“什么？”
刚落地还没有来的及喘息，又感觉仿佛有什么从后方抽过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中也先生。”
回答他的是发起攻击的芥川龙之介。
“我的匹配哨兵，不需要跟不上我的进攻的废物。”
“所以是要打一架的意思吗？”
中岛敦觉得自己在这样的攻势中还能提炼出重点可真是个人才。不过既然说要打架，那就打吧，只看当前这架势，不打一架似乎没有办法坐下来好好交流。
他沉下精神，回忆起一些书本上所写的基础知识，试图调动起五感。

从芥川龙之介突袭的第一击开始，国木田独步就“噌”的站了起来想往中岛敦的方向冲去，但是两只手同时拦在了他的身前。
是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他们两人互相看了看，彼此都不愉快的撇了撇嘴，又一同把手收了回去。
“国木田君，放轻松一点。”
“你们……”
因太宰治的出手阻拦，国木田看着场面上令人心惊的战况，勉强冷静下来。
“不知道国木田先生会觉得哨兵和向导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中原中也突然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复而又接着说下去。很自然，是并不会让人感觉到突兀和卡绊的停顿，但是他的眼里泛起了很难察觉到的点点水光。
由不适的生理反应所引起。
太宰治脸色暗了暗。
“但是港口黑手党和横滨塔不一样，向导就是向导，不是谁的辅助也不是为了给谁提供服务。想战斗的就去战斗，喜欢研究的就去研究，谁都是平等的个体。”
场内所展现出的，芥川龙之介进攻的激进程度，连一些哨兵都无法达到。
“对于港口黑手党的向导来说，需要的是可以一同并肩的哨兵。如果两人最后接受相互成为搭档的话，今后的训练，为了培养作战默契也会主要由芥川来掌握。
“当然，哨兵技巧部分我也会教授的。”
他们三人一同看向尘土飞扬的训练场中心。
“应该差不多了，”中原中也率先发现中岛敦的体力出现了问题，“再打下去要支撑不住了，去阻止他们俩。”
最后一句话他是冲着太宰治说的。
“诶，中也是让我去阻止？”
太宰治动作夸张的指了指自己。
“都是你的学生，你不去谁去。”
“中也竟然让一个柔弱的向导干这种粗活。”
太宰治满脸不乐意的嘀嘀咕咕，收到了中原中也一个从下翻到上的巨大白眼。
国木田张了张嘴，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打个圆场。
就在这时，太宰治动了。
他拍了拍自己砂色的外套，眯起眼睛，看准缝隙猛然发力，身形敏捷的插入二人之间，庞大的精神力瞬间荡开，一边一个，将对战的两人抽向两侧的地面。
“好了好了，时间到。”
“咳咳，勉强合格吧，小子。”
芥川龙之介虽然在那精神力袭来的时候有一瞬间因为生疏而躲闪不及，但是毕竟从前被太宰治训练的肌肉记忆还在，调整姿势卸去了大部分的冲击。而没什么准备的中岛敦就摔的比较惨烈，索性哨兵的身体优势在，没有什么过重的伤势。
“你！”
至少中岛敦还有力气因为听到芥川龙之介的评价恶狠狠的回瞪过去。他复又小声嘀嘀咕咕，“说好温柔可人软糯的向导呢。”
中原中也神情复杂的看了看场内的太宰治，对着旁边的国木田独步道：“纵使他生活在你们武装侦探社中，也改变不了横滨塔的基础教育读本带来的刻板向导印象吗？”
同为哨兵的国木田独步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也中了一箭。

中原中也喊住了中岛敦。
太宰治看了他一眼，难得没有给他的行为添点什么绊子，反倒是配合着拉拽本想试图争取留下来资格的国木田独步离远一点。
总有人觉得，向导的作用就是为了给哨兵提供精神梳理。而在向导的职业中，作为医生在哨兵向导的专业医院为该类群体提供检查、治疗、精神梳理等服务也是主要的就业去向。
从客观事实来讲，这类人群确实非常善于使用精神力。但是谁说精神力只能用在哨兵身上呢。纵使没有任何一处提供相应的教学，没有任何一个人去想开发向导战斗的潜质，但总会有谁发现精神力的另外的用处，向导总会知道自己能力的更多使用方式。
向导也应当知道自己能力的更多使用方式。
那是他们的第三只手，是延伸至体外的感知，是他们的武器。
单纯看横滨的状态，至少表面维持着平等的局面。但作为绝大多数哨兵和向导培养地的横滨塔所使用的基础教材中却仍然书写向导是哨兵的辅助，这真是太可笑了。哨兵用什么来掌控向导，用所谓的匹配度和只能绑定一人的完全精神结合吗，明明——
“中也先生。”
“中岛敦，”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和国木田独步走出到难以听到他们谈话的距离，才继续往下讲，“你喜欢哨兵身份吗？”
“我……我确实想过，如果我不是哨兵的话……
“但是那样我就不会遇到侦探社的大家。”
——明明这些都只是哨兵用以捆绑住向导的卑劣手段。
“之前有想过向导匹配吗？你知道，现在其实依靠人工合成向导素足以解决哨兵的大部分的问题——虽然你们是来调查药物的可信度。”
中岛敦愣愣的张了张嘴，道：“对不起，我也是很突然就被国木田先生通知有了匹配结果。”
“不用道歉。但是，认真考虑一下匹配的事情，它并没有教材上那几句含糊而笼统的话说的那么简单。或者说，这件事的本质完全和教材中所讲的相反。”
中原中也摸出烟盒，习惯性的轻抖手腕叼出一支烟，想了想又把烟拿出来，单单夹在手指中间。
“我这么问吧，敦君，你愿意信任一个人吗？”
中原中也的神情非常认真。
“相信对方到任由他自行操控你的任何一种感官；相信他的所有判断；相信他的一切决定；相信他的选择是最正确的那个。甚至——在必要的时刻，把自我的人格都彻底抛弃，完全成为向导手中最锋利的刀刃。”
中原中也垂下眼睑。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想看到，也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情绪。只是纵使这话他说的艰难，内容也说的非常颠覆，却必须要出口。并不是为了中岛敦，而是为了芥川龙之介——为了一个被太宰治教导出来的，本质对向导认知的内核是一致的港口黑手党的向导后辈。
“好好想想吧，如果都能够接受的话，就可以考虑匹配和磨合了。”
中原中也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将指尖的香烟塞回嘴里，双手插进口袋，转身打算离开。
“你可以走了，你的同伴还在那边等你。”
中岛敦看了看等在远处的太宰治和国木田独步，突然的，对着中原中也没走几步的背影问道：“所以，中也先生……最后选择了向导素片吗？”
中原中也停下了脚步。
“嗯？不是哦——”
他回头冲中岛敦笑了笑。
“我从来都没有改变过选择，我也……没有其他的选择权力。”
那双美丽的如同海面一样的眼睛闭上又睁开，荡起轻微的波澜。
“不过......我一直都，完全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