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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师组】其名为尼禄•斯卡艾瓦(中篇)

作者 : 哦呵呵iami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最终幻想14 西德 , 尼禄

标签 技师组

文集 技师组

107 1 2021-10-31 14:30
part 3
西德从图书馆出来时已经大约晚上十点了。此时正值初冬,加雷马那寒冷的天气初具雏形,天上下着毛毛细雪,俨然已经能将穿得不厚实的学生冻得瑟瑟发抖,而这倒霉鬼行列里显然包括西德。他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年轻气盛,即便知道今天要下雪,也愣是只穿着一件单衣便出行了,甚至都没有戴围巾。白天有太阳照着还算凑合,又是在图书馆这开着地暖的地方度过了一整天,自然不知道夜幕降临后室外的冷暖,被冷空气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由得抱紧了胳膊哆嗦着,呼出的气在月光下凝成了白雾。
白雾散去,他在路灯下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尼禄戴着墨镜,嘴里叼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倚靠在一辆翻新的小机车边上,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他穿着一件内里加绒的红夹克,在显得炫酷的同时确保了不会把自己冻着。西德看一眼便知道这家伙那带铆钉的牛仔裤也肯定是加绒的,毕竟斯卡艾瓦年纪轻轻就已经跟老寒腿搏斗了多年,几乎每年都在咒骂帝都寒冷的天气。
“哟,加隆德。”尼禄见西德出来了,便吸了薄荷口香烟,把烟气吐向对方“你穿那么点儿不冷吗?”
“一般。你别把烟吐给我。”西德嘴硬着,用手扇了扇空气,把那烟味儿驱散。他说不上来尼禄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但似乎这人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抽上了,时不时在实验车间里抽一根,或是像今天这样,在不禁烟的公共区域自顾自地抽着。西德一开始本想劝尼禄不要抽烟,对身体不好,毕竟他们也就才十六岁而已,但转念一想自己这种发言未免有些太孩子气了,说不定还会被嘲笑。那毕竟是尼禄自己的事情,没准还有他自己的苦衷。于是三思后西德选择了沉默,只是在尼禄靠他太近抽烟时会拳打脚踢把人轰走。
“掐了就是了。”尼禄说着把烟掐掉扔进垃圾桶里,末了回来拍了拍他那机车的座椅,像是炫耀似得吸引着西德的注意力“瞧瞧,加隆德,瞧瞧本大爷绝妙的改装,这种事你做得到吗,嗯?”
我们都认识四年了,他挑衅的方式倒是还是一直这么蹩脚,每次都是想这样吸引我注意力。好吧,我承认,他确实成功了。西德悠悠地想着,看着那明显是二手翻新的机车,看着上面崭新的红色涂料与加大加粗的排气管,觉得这品味简直斯卡艾瓦极了。
“你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改造这辆机车?”他端详着机车的仪表盘“我记得你是昨天费劲巴拉把一辆破机车拖到工作室车间来的。”
“准确来说是昨天一晚上加今天一整天。”尼禄脸一仰腰一叉自豪得够可以的“只花了这么点时间就把便宜的报废垃圾变成这漂亮宝贝,除了本大爷谁还做得到?”
“确实很棒,整个魔导院也就你的改装技术是最快最好的了。”西德遂了尼禄的愿,笑着恭维了他两句“你在外面等了多久?”
“差不多半个小时。”尼禄无所谓地耸耸肩“你可真能磨叽,加隆德,主馆半个小时前就闭馆了,你硬是跟管理员又拉扯半个小时。”
“我在找一本书嘛。”西德晃了晃自己手中装书的袋子“你等这么半天就是为了让我看看你的车?”
“当然不。”尼禄说着跨坐上他的红色机车“上来,加隆德,明天还是休息日,咱们找点乐子去,我请客。”
“去哪里?”西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坐到了机车的后座上,用手扶着尼禄的腰“这都快十一点了。”
“你是婴儿吗,一天要睡足十二个小时?”尼禄一边发动着排气管隆隆作响的机车一边嘲讽着“哦呦,加隆德小宝宝,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奶瓶?”
“少废话。”西德拧了尼禄侧腰一把,拧得对方呲牙咧嘴“到底上哪?太远我可不去。”
“酒馆。”尼禄把挂在机车把手上的头盔扔给西德叫他戴上“你不会还没去过吧,加隆德?那你可真是爸比的好宝贝,听话的乖乖崽,盖乌斯的好……”
“我去过。”西德嘴犟着。他一向对这种社交场所很不感兴趣,也很少会主动前往。比起当一个派对狂人或者社交达人,他更喜欢独来独往,把自己的时间花费在研究上面。但这不代表他没去过。事实上他去过一回,坐在包间里百无聊赖喝完一杯加了点儿烈酒的牛奶,看着邀请他来的社交怪前辈们聊得起兴,聊一些时政、恋爱、八卦、前途相关的话题,就是没人肯聊一聊青磷功率或者古代亚拉戈技术,聊的都是西德不想感兴趣的事。
于是他便推脱说自己喝了那杯加了烈酒的牛奶后感到身体不适,头昏脑胀,让那几个邀他来的前辈们误以为他酒量很差,趁机便溜回了学校,去到自己最爱的实验车间里,继续组装他的新发明,一拉开车间的门就看见尼禄躺在几张椅子组成的简陋床板上睡得正香。
虽说装出来一副很不会喝酒的模样,但那杯奶与酒的混合饮料对他而言就跟普通加了点糖的甜牛奶没什么区别,离让他醉倒还差得远。
“你竟然去过。”尼禄故意发出来惊呼声,但西德知道这家伙内心毫无波澜——他准是知道西德去过酒馆。西德的事情他都知道,就连有一些西德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他也能知道“乖孩子变坏孩子了啊,加隆德。”
“你少啰嗦。”西德撇撇嘴。他其实没想到尼禄会邀请他去酒吧,毕竟对方跟他本质上都是讨厌人群的书呆子怪胎,比起无休止的社交和永不停息的派对,还是书本和知识对他们的吸引力更大一些“只是个酒馆而已,又不是什么坏地方。”
“那你还想怎么样?”尼禄骑着机车挑挑眉毛“难不成你还想去妓院?”
“呃。”西德觉得有点无语“你以为我们多大年龄?”
“十六。”尼禄满不在乎地说着“然后十七,然后成年,然后……你就可以去妓院了。”
“谁要去啊,神经病。”西德隐隐觉得这或许是性骚扰,但他没有证据“你想去就自己去,别搭上我。”
“我没钱。”尼禄打趣地说着“等我有钱了我就去……”
“你真想去啊?”西德吓一跳。
“……当然不。”尼禄转过头来用一种嘲弄的眼神看他一眼,似乎在讥笑他开不起玩笑“我可在老家见过得性病的人,引以为戒。”
“……我们本该聊这些吗?”西德觉得这话题似乎有些跑偏“还是你对这种话题感兴趣?”
“你真无趣,加隆德。”尼禄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根香烟叼在嘴里点火抽着,机车行驶的风向把烟气向后聚拢,打在西德的头盔上“我打一开始就说了,找点乐子罢了,咱俩干嘛整天活得像两个禁欲的苦行僧?两点一线不是睡觉就是学习,偶尔也该放松一下。”
“我可没觉得咱俩有多苦。”西德缺德地悠悠说着“至少你跟我较劲的时候从来都不觉得。嘛,你确实该找点乐子了,毕竟论文又没拿第一,肯定很苦闷吧?”
“*加雷马粗口*”尼禄快活地说着。
尼禄要去的酒馆口碑很棒,位于魔导院外面的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内,日常混迹着各路人群,但大多都是年轻人。在这年轻的群体里,又有一半是帝都各处的学生,自然也包括魔导院里那些精力旺盛的人才们,他们喝酒、聊天、社交、互相吹捧,使自己的人脉网锦上添花,为自己今后要走的路铺上新鲜的同僚地毯。因而尽管室外的气温很是寒冷,室内的氛围却很火热,浓浓的人气将壁炉的温度又提高了几度。
但似乎尼禄今天的目的仅仅只是和西德来喝酒放纵一下,而并非要把西德引荐给什么人认识,或是借由西德的名号认识些什么更有名的贵公子们。
“我还以为不止只有你一个。”西德坐在吧台处,照例要了一杯加了烈酒的牛奶,小口啜饮着,偏头看着喝啤酒的尼禄“你那些朋友呢?我记得你认识了好几个同年级的人,他们是说想要毕业从军?”
“嗯,啊。”尼禄大口而迅速地喝着杯装啤酒,含糊不清地应答着,继而话锋一转照例阴阳怪气着“只是一般认识罢了,谈不上关系多好……我可不记得我有跟你说过要叫其他人,加隆德,难道你有什么青睐的人想一并带过来?怎么,要本大爷费神费心接一趟人吗,嗯?”
“我倒没有。”西德耸耸肩“我没什么朋友,硬要说的话算你一个……还有杰诺米。”
“戏剧大师。”尼禄似乎有些不满自己被放在这样一个与杰诺米齐平的定位上“仪表堂堂,风流倜傥。”
“行啦,大讽刺学家,人家没招你没惹你。”西德用胳膊肘怼了怼尼禄的胸口,示意对方注意嘴脸“我又没准备把他叫来。这大晚上的打扰谁都是找骂。”
“哦,你那意思是我打扰到您休息了吗?”尼禄微微俯身看着西德“卑微斯卡艾瓦骑着他的小破机车来邀请伟大的加隆德,而伟大的加隆德为了不伤害斯卡艾瓦的脸面,屈尊跟他来到这小破酒馆里,我说得对不对啊,加隆德?”
“咳。”吧台里擦杯子的酒保咳嗽了一声,那意思是你搁那发疯我不管,诋毁我的店那就是你找茬。
“咄咄逼人。”西德简单地评价了一句。这四年来尼禄几乎隔三差五就得不好好说话,他早就听习惯了,并且有一套自己的理解方式“我要是不想来的话现在已经睡大觉了,你哪能劝得动我?”
“那我还真是无足轻重。”尼禄摘下自己的墨镜,用他那双浅色的眼睛盯着西德“甚至根本留不住你。”
“差不多得了,尼禄。”西德轻轻笑了,拍了拍尼禄的肩膀“别人邀请我才不来,也就是你。”
“那我谢谢您赏脸。”尼禄说着把杯子凑近西德“干杯。”
“干杯。”西德用杯沿碰了碰尼禄的杯壁,玻璃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所以只有我们俩是吗?”末了西德问道。
“只有我们俩。”尼禄叼着香烟看向吧台后林立的各式酒品“像约hui……再给我一杯啤酒。”
“你喝得太快了。”西德看了看尼禄那已经空了的啤酒杯,觉得对方再以这种速度喝下去,准会提早趴在桌上打鼾“虽然只是啤酒,但你一口气喝一大杯下去也会醉。”
“醉就醉,醉了没什么不好。”尼禄自顾自地叫酒保给他的杯子里装满啤酒,继而拿起来咕咚咕咚喝着,像是喝水那样一口气喝下去大半杯,末了长舒一口气“醉了就能做梦了,梦里什么都有。”
“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西德无奈地摊摊手“你醉了我们怎么回去?要我来骑你的机车吗?”
“那就不回去,嘿嘿。”尼禄酒量奇差,一杯半的猫尿下肚,整个人开始往外发散弱智的气息,处在要清醒不清醒的边界处,或许肉体还醒着,但是精神已经开始脱离尘世漂浮在更为飘渺的地方“我们就睡在这里,加隆德,睡在这个桌子上。”
“这里楼上有客房吗?”西德偏头问着酒保。
“鉴于经常会有酒量不好的客人醉倒。”酒保点点头“我们老板顺便在二楼开了旅馆。”
“那没事了。”西德看看柜台里摆放的烈性麦酒“请再给我一杯兑牛奶的烈性麦酒,只加两块冰。”
“你连喝酒都离不开牛奶吗?”尼禄打趣地说着“难道你仍旧认为牛奶对增加身高有作用?”
“至少牛奶不会让我的骨头跟你一样脆。”西德满不在乎地回嘴着,接过酒保递来的混合饮料“而且牛奶味道很好。”
“小孩子口味。”尼禄嗤笑着。
“你尽管讥笑我。”西德耸耸肩“但我不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放弃任何喜欢的东西。”
“这没什么不好 加隆德。”尼禄原本带点儿傻笑的表情突然变得正经起来“即便长大,却仍旧坚持从前热爱的事,这很了不起。”
“所谓初心未改。”西德悠悠地说着“但仔细想想,我对魔导技术的态度反而有些曲折。起初我是受我老爸影响,想追随他的脚步,但后来发现自己的确乐在其中,到现在已经完全离不开这些实践和研究了。”
“你的理想是什么呢,加隆德?”尼禄偏头看着西德的眼睛“从一开始,所有人就都在给你下定义,什么帝国神童,天才少年,似乎从来没有人关注过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好像你生来就要为他们服务……但在我眼里你不过就是个西德罢了,口味长不大的笨少爷一个。”
“谢了。”西德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庆幸,庆幸尼禄这样的人做对手,会将他看作普通人,而并非只用刻板的印象来看他、眼里只有他的技术而不存在他的人格“也就你会这么说了。”
“怎样,有兴趣跟我说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吗?”
“从前我的理想大概是做米德的好儿子,乖乖努力,离他更近。”西德轻轻笑了笑,笑得有些无奈“鉴于我这混帐老爹早早把我抛给盖乌斯,我决定不当他的乖儿子了。”
“哦?”尼禄挑挑眉毛“那你这叛逆期来得可不算早啊。”
“我决定要成为比我老爸还厉害的机械师,成为首席,然后让我老爸退休。”西德“我要让技术造福我的祖国,造福所有加雷马人,让技术真正为人民服务,给人们带来幸福,而不是……仅仅只是带来争端与苦难。”
“了不起的理想。”尼禄冲他举起酒杯,像是在敬他一杯“但是首席会是本大爷的,你到时候跟在我身后做我的副手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实现你的理想。”
“你就没点儿自己的理想吗?”西德小声咕哝着。
“我的理想跟你一样,加隆德,成为首席机械师,受人尊敬。”尼禄抿了一口啤酒,感受到一股苦味在舌头上蔓延“但我要比你适合得多,加隆德,我比你更想要名誉和地位,跻身上流社会,获得上面的赏识与信赖,然后我会一路攀升,名扬整个加雷马……”
“你真的这么想?”西德觉得身旁这个熟悉的青年每每在谈及自己野心的时候总显得有些陌生“尼禄,你想要的究竟是技术还是名誉?”
“我想要【南】这个头衔,加隆德。而且不是普通的【南】,而是首席的【南】,这代表着一个技师所能拥有的最高的技术和名誉。”尼禄突然凑近西德,二人的脸离得很近,近到西德足以看见尼禄金色的睫毛和闪烁着欲望的浅色眼睛,闻到尼禄呼出来的、带着香烟和酒精味道的鼻息“你不会懂的,加隆德,你永远不会明白我到底在渴望些什么。”
“我确实不懂。”西德微微有些想要逃跑,至少想从尼禄那拆骨剜肉般咄咄逼人的视线下逃走,想要逃避,不想去面对如此热切又充满进攻性的目光“但既然我们的目标都是首席机械师,那么就终归有一个人会是老二。”
“所以你到时候给我做副手就行了。”尼禄发出来一声自信且得意的哼声“那位置肯定是本大爷的。”
“嘿,我可不会输给你!”西德伸出自己肌肉结实的胳膊,冲尼禄挥了挥拳头“到时候肯定是你来给我打工!”
“走着瞧好了,加隆德!”
二人再一次碰了碰酒杯,觥筹交错间将杯中的酒精饮料全部喝下肚子。
“再来一杯。”尼禄把酒杯推给酒保“这回我要烈性麦酒。”
“那得给您换一个杯子。”酒保一看他那眼神飘忽的模样就知道今儿个晚上又要多一个歇斯底里的醉汉了,拿了装烈性酒的小杯子给他倒了一杯兑大量果汁的烈酒“这位客人,您还没成年是不是?”
“十六岁。”尼禄拿手指比了个数字“早到了加雷马合法饮酒的年龄。”
“但不包括纯粹的烈酒。咱俩只能喝啤酒和含酒精的饮料。”西德也把自己喝空的杯子推给酒保“我还是要兑牛奶的。”
“狗屎法律……”尼禄尽管只喝了两杯啤酒,但还是明显酒量不济有些上头。有一件事他宁可烂肚子里也不肯告诉西德,那就是他其实是第一次来喝酒,从前他喝过度数最高的东西不过是多玛口味甜品里的醪糟,以及学校食堂卖的机打气泡发酵饮料。
他又一口气喝下去大半杯兑了果汁的烈酒,糖分和酒精让他平日灵敏的大脑变得晕乎乎的,像是在某个阳光和煦的午后吃了一顿饱饭,再被阳台上的春风拂面时那样,处于一种懒洋洋的状态中,思维变得迟缓起来,话语似乎也有些不受大脑控制。
“……喂,加隆德……”他偏头看着西德正在研究这家酒馆的菜单,似乎是想要点些可口的宵夜来消磨无聊的唇齿“……我在想……”
“想什么?”西德翻阅着菜单,心想着应该点一些热炸物和巧克力蛋糕。
“……我终究还是很讨厌你。”
“哦。”西德无语。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明明都跟他相处了四年,却还是会口是心非地这样说。如果这种就叫讨厌的话,那他也讨厌尼禄,讨厌盖乌斯,讨厌自己的米德老爹,讨厌加雷马帝国,讨厌魔导技术,讨厌他所热爱的所有人或事。
“……但我也喜欢你。”末了尼禄继续说着“我比任何人都要讨厌你,也比任何人都要喜欢你,加隆德。”
“那你可真矛盾,斯卡艾瓦。”西德微微侧目撇了一眼尼禄的脸颊,发现实在是红得不像话,像是熟透了的椰枣,又看看尼禄那稍微有些游离的眼神,便知道这个明明不胜酒力却还要硬逞强的家伙是彻底醉了“差不多得了,你喝醉了。麻烦您给我来一个这里的炸物拼盘,再单加一个炸洋葱,我听说这个可以解酒。”
“还需要点别的什么吗?”酒保把菜品记录在纸上准备拿给后厨。
“巧克力蛋糕。”西德指了指菜单“我想我可能需要点儿甜食。”
“给本大爷也来点麦酒蛋糕。”尼禄把脸凑过来,盯着菜单上的文字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是什么“要这个,加蜂蜜和浓缩麦酒。”
“别听他的。”西德把菜单从尼禄眼皮子底下拿走,递给侍者示意没什么想要的了“他喝多了不清醒。再说了,是我付钱。”
“我没醉,加隆德……嗝……”尼禄打了个酒嗝,伸手拿起西德的杯子,就把里面加了烈酒的冰牛奶往嘴里灌“我说了……我来请客,你不许付钱……”
“好吧。”西德无奈地耸耸肩“但你最好别再继续喝了……如果你不想明天起不来床的话。”
“我不会有事的,加隆德。”尼禄醉眼迷离地冲他笑了笑,继而突然凑近西德,使得二人的脸离得很近,似乎是尼禄突然对西德眼睛的颜色起了兴趣,非要凑近好好一探究竟。因而西德能感受到尼禄那带着酒气的鼻息“……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算是吧。”西德推了推尼禄的肩膀“毕竟你喝太多了可能会吐。”
“……我真高兴,加隆德。”尼禄醉醺醺地说着,再度凑近西德,害得西德以为对方要亲上来,一时不知道是否该躲闪一个喝糊涂撒酒疯的斯卡艾瓦“你竟然会关心我。”
“我有那么不近人情?”西德有点郁闷,他觉得自己平时给予尼禄的关注程度不该让对方出此言论“我当然会关心你,斯卡艾瓦,我现在尤其关心你会不会吐在我身上。”
“我不会吐的……呃——”尼禄说罢便干呕了一声。
“妈呀,你不会真要吐吧?”西德见状蹭一下子从座位上蹿了起来,像个决斗的枪手一样浑身紧绷着,那样子看着好像只要尼禄有什么大动作,他就冲着尼禄来一拳“先说好我可不知道怎么照顾醉鬼……”
“厕所在那边。”酒保迅速后退跟他们保持距离,指向另一侧的厕所“请去厕所吐,吐在吧台我会很困扰。”
尼禄没说话,只是有些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肚子。
“你还好吗?”西德见尼禄低着头捂住自己的肚子,一副难受的模样,便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要我扶你去厕所吐一吐吗?”
“不……”尼禄声音有些虚弱地说着,像是咬住自己的后槽牙在发声“我只是……肚子突然很痛……”
“啊?”西德挠挠脑袋,有些不知所措。
“……失陪了,加隆德。”尼禄抬手扶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仍然用那种近乎咬紧牙关的腔调说着。西德能看到他的鼻尖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看样子确实不好过“……不太妙……越来越痛……我得去医院。”
“你这是突发了什么恶疾?”西德被对方扶住肩膀,转手顺势抓住尼禄的胳膊,用手扶住对方的腰“我来扶你。”
“你就在这儿……加隆德,别给我添麻烦。”尼禄死到临头了还嘴硬,尽管肚子已经疼得像是被用刀割,疼得他连酒都醒了,却仍旧强硬地把西德推开“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这种时候你就别逞强了,斯卡艾瓦。”西德抓住尼禄胳膊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你怎么去?骑你的机车?”
“……不然你来骑吗?”尼禄原本的痛苦的表情上加了些许迷茫。
那天西德发掘出了自己超群的驾驶天赋。他付过账单后,把尼禄那辆二人座的改装二手小机车开出来了高级飞船的架势,在夜晚空旷的公路上风驰电掣。
彼时雪刚停,昏黄的路灯照在路面那层薄薄的积雪上,映射出来沙雾似得的柔晕。但西德却全然顾不得下雪路滑,跨上尼禄的机车,叫后座的尼禄抱好自己的腰,按照对方虚弱的口头指导给机车点火发车,飞似得就朝着最近的公立医院驶去。
他非常熟悉这些机械类载具的运作原理与驾驶方式,但除了测试以外鲜少自己主动驾驶,也从未骑过机车。但似乎他在驾驶上有着不输给制造技术的天赋,才刚跨上机车的驾驶位,便立刻像个老司机一样轻车熟路地发动汽车,一捏油门便冲了出去,车灯在黑夜里留下一道残影,拐弯漂移一气呵成,那样子比坐在后座上疼得没声儿的尼禄还要着急,过十字路口冲向医院大门时一个灵性甩尾,车轱辘在雪地上疯狂打滑失去控制转了两圈,把后座上没力气扶稳他的尼禄给甩飞出去,脸着地来个物理全麻。
“我恨你,混蛋加隆德。”尼禄昏迷前用尽最后一口气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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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性阑尾炎,不算太严重,至少没你头上那肿块严重。已经给安排手术了,一会儿就做。”急诊室因为值夜班而脾气暴躁的医生把刚检查出来的病历往桌上啪一扔“你小子是不是喝酒来着,我隔老远就能闻到酒味。”
“……”鼻梁子上贴着胶布的尼禄移开视线。
“头又是怎么回事啊?喝多了摔的?”
“……”西德移开视线。
“你是家属?”医生看看站在桌边的西德“怎么也是小孩?”
“……他不是我家属,我们没有结婚……”尼禄说完这话后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绝世蠢货。
“……呃。”西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闭上了嘴。
“那你是他同学?”医生挑挑眉毛
“……是的。”西德点点头。
“就你小子教唆他喝的酒?”医生拿手指节敲了敲桌子“你们才多点大就学会喝酒了?这年龄还在上中学是不是?!”
“……我们是魔导院的学生……”尼禄就算死也要用腐朽的喉咙喊出自己的学历。
“……?”医生狐疑地打量着这俩不干人事的高素质年轻人“你俩是新生?”
“……是四年级。”西德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您不用担心我们付不起治疗费,这些都可以算在学校的助学金里。”
“四……年级……?”医生看上去有点儿怀疑人生,随即便顿悟了“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破格入学的西德•加隆德!好家伙,我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天才机械师会教唆朋友喝酒。”
尼禄原本痛苦的表情一僵。
“……”西德心说啥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那行吧,我教唆就我教唆吧,反正总得有个人负责任,医生这里糊弄糊弄就完事了“……我会悔改的。”
“你悔改什么?”尼禄从牙缝里勉强挤出来两句话。他已经痛得只能躺着了,躺在急诊室的床上,像是躺在停尸间里的一具死尸,时不时诈尸说两句蚊振翅般微弱的话语“加隆德,明明……是我来叫你喝酒……呃……你少给我……装英雄……本大爷自己会……负责任”
医生心说离了大谱,这种破事有什么好争责任的。
当天大半夜尼禄紧急动了个小手术,把害得他突发恶疾而搅黄了跟西德约会的小阑尾给割了。他本来计划得好好的,还想借着酒劲跟西德深度交流一下,至少增进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刚做完手术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却又浑身疼痛的尼禄•睚眦必报•斯卡艾瓦心里只剩下了一件事,那就是骑着机车载着西德绕着帝都最滑的街道加速过弯,然后把西德也给甩下去,让他也尝尝骨头散架脑袋磕大地的滋味。
“你骑得好,下次别骑了。”手术结束后尼禄躺在床上,偏头看着身边坐在椅子上守着他的西德“你骑一次车要我半条命。”
“我骑得还算不错吧……”西德寻思着自己也没犯什么技术上的致命错误,只是因为路面结冰这种不可抗力才把尼禄甩了出去,不能算翻车“……至少把你送进医院了。”
“你再加把劲,说不定可以直接把我送去火葬场。”尼禄气哼哼地说着“我得给你来一次斯卡艾瓦特训,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结冰路面的正确驾驶方式……”
“好,好,斯卡艾瓦老师。”西德顺着他的脾气来了,照顾病号嘛,不寒碜“要吃个苹果吗?”
“你哪来的苹果?”
“护士给的。”西德掏出来个苹果,在衣服上蹭了蹭“我就在门口站着,然后一个护士就过来给我了个苹果。”
“哼,真受欢迎啊,加隆德。”尼禄嗤之以鼻“人家准是瞧你英俊,心想着又是姓加隆德的少爷……”
“这你都得挖苦我两句?”西德撇撇嘴不跟他计较“吃不吃啊?”
“我吃不了。”尼禄也撇撇嘴“医生说两天以后才能吃点稀饭。”
“哦,对。”西德看了看手中那色泽红润的苹果“那我把它吃了好了,得管护士借一把刀。”
“你借刀做什么?”
“削果皮啊。”西德理所当然地说着“苹果不削皮怎么吃?”
“少爷羔子……”尼禄白他一眼,示意对方从他那收在床头柜的私服裤兜里拿出来一把小刀“我裤子兜口里就有一把,你拿去。”
“为什么你会有刀?”
“爷乐意带着。”尼禄说得轻描淡写“还有就是万一有什么事儿可以用得上。比如现在就能削个苹果皮。”
“彳亍。”西德翻翻尼禄的裤兜,掏出来了那把精钢折叠小刀,看看小刀,看看苹果,再看看尼禄。
“你倒是削啊,发什么呆?”尼禄还以为对方是在跟自己客气一下“都说了我刚做完手术没法吃,你自己吃吧。”
“……咋削啊?”西德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他那有点丢人的理由说了出来“有点无从下手。”
“别告诉我你长这么大没亲自削过苹果。”尼禄觉得有些吃惊,他没想到西德这个小少爷竟然能养尊处优到这种地步,上流社会的生活状态究竟还有多少出乎他意料的地方?
“呃。”西德有点尴尬,干巴巴地说着“我一般在家都是吃佣人拿来的果盘,还有学校餐厅卖的现切苹果片……”
“……唉——”尼禄看着西德那明显营养过剩的结实身体,以及对方那双即便经常触碰大型机械和化学品却仍旧保养良好的手,轻轻叹了口气,稍微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把手伸向西德“喏,给我吧,我给你削。”
“你身体行吗?”
“我又不是要死了,只是个阑尾炎手术罢了。”尼禄伸手一把捞过西德手里的苹果和刀,自顾自地削起来“学着点,加隆德,你总得学会自己削苹果。”
“你削,我看看。”西德挪了挪凳子,静静地看着尼禄展现他那一条果皮削到底的技术,虚心向斯卡艾瓦老师请教削苹果的诀窍。尼禄本来想露一手装一逼,但没成想翻车了,削到一半果皮断了,只得气恼地把那半条果皮扔进床边的垃圾桶里,准备继续削剩下的半个苹果。
“我觉得我会了。”西德说着伸手示意尼禄把苹果和刀给他“多谢指导,斯卡艾瓦老师。”
“我还有更多能教你的。”尼禄把苹果给他,继而有些恶劣地说着“例如剥个香蕉啊,上完厕所擦个屁股什么的……”
“我还没残废到那种程度。”西德白他一眼,继而学着尼禄的模样去削剩下半个苹果,拇指顶着果皮,用锋利的刀刃轻轻划开剩余的果皮,手稳得像是在进行精密的机械操作,没费多少力气就将剩下的半只苹果削得跟尼禄一样完美,将剩余的果皮削成了完整的一条,扔进垃圾桶里。
天才般的学习能力。尼禄静静地看着西德的动作,悠悠地想着。他就是天才,各方面都是天才,只要他想,没有他学不会的事情。天才,天才,完美的天才,完美的劲敌,完美的……至少他在感情方面并不完美,抓着他的脚后跟把他拎起来倒着抖一抖,大概只能稍微抖出来那么一小茶勺情感,剩下的全是迟钝。
“如何,斯卡艾瓦老师。”西德啃了一口苹果“我出师了吗?”
“马马虎虎。”尼禄鸡蛋里头挑骨头“削了点果肉下去。”
“强人所难。”西德把嘴撅了起来“你就是不肯夸我两句。”
“你受的夸赞还少吗,加隆德?”尼禄抱起胳膊“多少人爱你,夸赞你,众星捧月般把你捧在手心里。”
“可是……”西德想说你是不一样的,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有些落寞地看着手中的苹果“……算了。”
“……就第一次而言,削得不错。”尼禄偏头看向窗子,不肯去看西德的眼睛。
“承蒙厚爱。”西德轻轻笑了,快活地咬了一口手中汁水十足的苹果“还是斯卡艾瓦老师您教得好。”
“嘁。”


part 4
西德满面红光地快步走回他的私人实验室。
这座拥有二层阁楼的小车间早已经被他给彻底买了下来,再也不需要按季度向这建筑的前主人交付房租。买下这栋建筑的钱自然是盖乌斯出的,当西德跟他委婉地说明了自己的需求之后,盖乌斯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大笔钱,甚至叫他可以买更大更好的车间,需要任何最新的设备也可以直接安装配备,以便他进行他的发明研究。但是西德只是拿着钱买下这座他同尼禄一起使用了五年的小车间,连同被前主人闲置存放杂物的二楼一起买了下来,并且准备将二楼改造成起居室,方便在楼下工作到精疲力竭后可以直接去二楼休息。
“啧,你还剩多少预算?”当他们拿着钥匙打开二楼紧锁的大,瞧见一屋子发霉的家具、布满灰尘与蛛网的油腻地板,以及掉漆皮的墙壁时,尼禄嘬了嘬牙花,似乎是在评估这间房子装修所需要花费的钱。
“可以说是不差钱。”西德摊了摊手“不够就管盖乌斯要,花他的钱我可一点儿也不心疼。”
“啧。”尼禄又嘬了嘬牙花“那来做笔交易吧,加隆德。”
“你又要生什么妖蛾子?”
“我可以负责所有的清理和粉刷工作。”尼禄拿拇指点点自己的胸口“但你那笔预算要归我。”
“我随便找个装修工不比你专业?”西德冲他撇撇嘴“嘛,反正马上是假期,我们可以一起把活儿干完。”
“你假期不回家住着吗?”尼禄挑挑眉毛“回到你盖乌斯爸爸的怀抱。”
“我今年不想回去了。”西德脸上露出来稍微有些落寞的神情“以前我还总觉得只要我乖乖听盖乌斯的话,我就能见到我老爹。现在我死了这份心了,老爹他大概今年也不会从博兹雅堡垒回来。况且,盖乌斯也不会在家里,我没必要待在那无聊的宅子里,还不如跟你一起……你今年不回老家吗?”
“今年就算了。”尼禄摇摇头“本大爷可忙着做大事,等毕业出人头地了再回去也不迟。”
“你缺钱了吗?”西德猜测这人是不想让家里人看见他那生活拮据的模样、不想给家里添负担才选择留在帝都不回去。
“……是。”尼禄红着张脸,有些懊恼地承认了“我可不像你,有个不差钱的干爹养着。老家今年收成不好,我回去也是添麻烦,不如留在帝都这边……打点零工赚生活费……”
“我还以为我能再跟你去乡下一趟。”西德口气有点遗憾地说着“上次去体验还蛮新奇的。”
“你可别再去了,少爷羔子。”尼禄口是心非地说着“十里八乡的鸡蛋都让你一个人给吃了,我为了伺候你还得被家里人天不亮就轰起来去集市买东西,你来一趟我得折寿半年。”
“我还以为你挺欢迎我的。”西德轻轻笑了,偏头看着心口不一的斯卡艾瓦。之前假期去尼禄老家玩的时候,他可看见尼禄比谁都高兴,站在老家人面前洋洋得意地冲着他们介绍西德,嘴角的弧度绷不住地往上翘。
“明年这时候吧。”尼禄笑嘻嘻地用手揽住西德的肩膀,用脸蹭着西德那留有扎人胡茬的面颊“明年我们毕业了,也成年了,我再带你去我家一趟,那时候我可就是整个地区最有地位的人了,有头有脸,你也跟着沾光。”
“成啊。”西德也笑了,抬起胳膊也搂着瘦消的尼禄,搂到了一把硌手的骨头“我可以再帮你干农活……啊,乡下的鸡蛋真好吃,再给我做一次鸡蛋煎饼吧,我一想起那个就要流口水了。”
“还不是本大爷手艺好?”尼禄有些得意地扬起脸来,继而用脚踢了踢起起居室内的一块看着像是沙发的东西“你想吃我今天就能给你做,不过好歹也得把这屋子收拾出来个能容人的地方才能吃……这地方有厨房吗?”
“有。”西德点点头“我买下来的时候特意问了,房主说有……我猜在那个黑洞洞的房间里。”
“现在房主可是你。”尼禄朝着那厨房走去“我是你家卑微仆人斯卡艾瓦。”
“尼禄。”西德轻轻唤道。
“干嘛?”尼禄回身看着他“卑微仆人斯卡艾瓦要打扫厨房了……还拿不到钱……你有屁快放。”
“手伸出来。”西德认真地说着,拉着尼禄的手,把一把钥匙放到对方手里“这是二楼的钥匙。现在一楼二楼钥匙都给你一份了,这里以后就是咱俩临时的家。你可以省下住宿的钱跟我一起住在这边。”
“……”尼禄看着手心里那枚钥匙,脸上的表情愈发古怪起来,似乎是欣喜,但却又掺杂着些许苦涩“你是认真的?”
“对呀。”西德点点头“我老早就想跟你一起住了。你手艺可比我家厨子合我口味多了,我恨不得雇你当厨子天天蹭你的饭。”
“你知道吗,加隆德。”尼禄把钥匙收起来,继而看向西德轻描淡写地说着“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要爱上你了。”
“你不爱我吗?”西德权当他是在开玩笑,便也用玩笑似的语气回应着。
“……爱。”尼禄用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着,继而提高音调转移话题“喂,我说,你要想吃饭的话,今天好歹得把厨房和桌子收拾出来吧,睡觉啥的还能在楼下解决,这做饭的地方真就只有楼上了……那玩意儿是壁炉吗?里面的灰简直比他娘的皇帝的胡子还厚……”
“看来真的有不少活儿要干了。”西德挽起他不存在的袖子“来吧,我们不会被这种小事难倒的!”
他们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才把起居室里那些发霉腐烂布满灰尘的脏家具搬出去,扔在一楼外的墙角处,准备之后再把它们集中处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起居室清理出一片可供栖息的位置。而后尼禄去打扫厨房,西德则独自一人跟那积聚了多年精华的壁炉打交道,像个伊修加德扫烟囱的孩童一样费劲巴拉地钻进去打扫,把里面厚厚的烟灰全部扒拉了出来,堆在起居室的木地板上,一回头看见尼禄叉着腰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你这不是本末倒置?”尼禄戴着个胶皮手套,手里还拿着一块沾满清洁剂的抹布,看来是跟厨房的灶台搏斗了一阵子“现在这烟灰堆在地板上,缝隙里也都是灰尘,更不好清理。”
“那要怎么办,咳咳。”西德费劲地从壁炉里钻出来。他的脸让灰烬给搞得烟熏火燎的,白色的头发上都镀了一层灰呼呼的蜘蛛网,脸像糊了的锅底,钻出来后还被呛得咳嗽了两声“这里面全是蜘蛛网和松木灰……咳咳,不清理的话咱们冬天怎么取暖?”
“你到底是没干过这种活儿的大少爷。瞧你那脸比盖乌斯还黑。”尼禄摘下手套,把它连同抹布一起扔给西德,找了块手帕蒙住自己的口鼻,又从胸前衬衫的兜口里拿出来墨镜戴好“我们交换,你去打扫厨房,拿清洁剂把灶台全部擦干净,然后拖两遍地。两个小时后我去检查,让我瞧见任何尘土的话,加隆德,我会狠狠地踢你的屁股。”
“遵命,尼禄阁下。”西德做了个蹩脚的行军礼的姿势,他只是从前见盖乌斯的手下在进行例行汇报之前这样做过,学得并不标准,至少在尼禄看来有些傻里傻气,但却相当可爱。尼禄白他一眼叫他赶紧爬去干活儿,于是西德便乐颠颠地跑去清理厨房的油污了,用沾满清洁剂的抹布和钢丝球一遍又一遍擦拭搓洗着布满棕黑色陈年脏物的灶台,擦着布满蛛网的空橱柜,把里面那些脏污碎裂年代久远的厨具翻找出来洗干净,发现其实有些倒也还能用,盘子甚至还是雕花金漆的,若不是房子的前主人将所有物品都卖给了西德,这盘子少说还能值俩钱。
两个小时后脏得像是钻了煤堆的猫一样的尼禄来检查他的工作情况,于是两个糊得像是西德手制戚风蛋糕(那是灾难,西德心血来潮自学成才用盖乌斯府的厨房烤蛋糕,结果差点把房给点了,连盖乌斯听了这事都觉得不可思议)一样的年轻人再度碰面了,尼禄身上酒红色的衬衫脏得像是烂樱桃,西德的白背心完全变成了灰色,俩人看着彼此那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一起吃吃地笑着,尼禄管西德叫翻了垃圾桶的长毛狗,西德则称呼尼禄为烂了一半的无花果。
壁炉的灰已经让尼禄全部清理干净了,西德怎么也想不明白对方究竟是在怎样短暂的时间里把那么多草木灰全部打包扔到一楼墙角处、跟那些发霉的烂沙发和三条腿的脏凳子放在一起,等着市政环卫人员将它们一波儿清理走。尼禄干活儿的确是又快又利索,不仅清理了那些灰烬,还顺便把起居室的木地板给打扫了一遍,把缝隙里那些难搞的灰泥全部打扫干净,就差再给干净空荡的起居室地板上打一层光滑的蜡。
他俩一起在浴室洗了个澡,把身上那些脏得荡气回肠东西洗干净。西德站在花洒下给自己从头到脚打了好几遍肥皂,尼禄则坐在个小圆凳上一遍又一遍地往自己那头厚实的金发上打洗发水,力图把那些落入其中的灰尘全部洗干净。
当西德用热水从头到脚把自己冲干净后,他抬眼看见尼禄正斜眼瞧着他,浴室里的蒸汽把尼禄的脸和耳朵熏得发红。当他发觉西德也在看他的时候,便用手拢了拢自己被打湿的金发,移开视线不去看西德。
“你是看我来着吗?”西德抹了把脸,把湿漉漉头发上滴下来的水珠抹掉“我身上还哪脏着?”
“没有。”尼禄盯着脚下的地砖,看着上面的水流打着旋落入地漏中“我没看你。”
“胡说吧你,咱俩视线都对上了。”西德嘿嘿笑着,拿起来一块搓澡海绵“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搓背?”
“……不了。”尼禄有些灰溜溜地站起来,像是夹着尾巴的黄鼠狼一样拿起毛巾溜了。老天爷。他想着。我根本没法控制住自己去看他,看他那奶和腹肌,看他那覆盖着白毛的大老二……太危险了……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当着这只有一汤匙感情的迟钝家伙的面硬起来,那可就太丢脸了“我已经洗好了,加隆德,你自己搓吧。”
“好吧。”西德挠挠脑袋,目送着尼禄那瘦消的身影从浴室门口闪出去,发觉这家伙腰真的很细。但他没有多想,只是继续哼着小调拿搓澡的海绵揉搓自己,心情好得够可以。
尼禄闪身出去换好衣服后默念八遍高级魔导技术第304页到312页那屎一样困难的内容,才勉强把自己肚子里那股子邪火压下去。
他们在之后又花了大约一周的时间来翻新这小小的双人公寓,两个动手能力超强的理工男一起给墙面重新粉刷了一遍,又给地板打上了一层光滑反光的蜡层,将窗子换成干净透亮的新玻璃和蓝色的窗帘,使得整间小屋焕然一新,打开房门后虽然缺少必要的家具,但至少看上去干净漂亮。
而后西德便拿着盖乌斯给的钱买来了新的家具,买来了一整套绒布沙发和四座餐桌,买来个木质大书柜和衣帽鞋架,使得小小的起居室变得饱满起来,二人又花费了一下午的时间将新家具一件一件从一楼搬上来,将沉甸甸的扶手沙发放在壁炉前面,作为体温偏低的尼禄过冬的风水宝地。
他们又买来了地毯,买来了跟沙发配套的软垫和毛毯,买来了架设在墙上的木架,买来了开着花的盆栽,买来了北方国境特有的花色墙纸,像是一对儿妆点新房的恋人那样,把他们俩这小小的车间二楼起居室搞得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至少是个干净舒适可供二人休息闲聊的好地方。
完工之日尼禄做了几道西德爱吃的菜庆祝一下,西德还搞来了一瓶葡萄酒,开瓶后一人倒了一小杯啜饮着,享受着一切都落定后的欣喜与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尽管他们仍旧只是两个十六七岁的小青年,甚至还没有毕业,但这番装修事业的成功让他们觉得自己又长大了不少,甚至已经可以朝着成年人进发。事实上,他们已经比从前成长了太多,无论是心智上还是身体上,都从原来的那小萝卜小蒲公英逐渐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
西德的身高虽然仍旧达不到平均水准,却早已不是小时候那副稚气未退褪的模样。幼时的他偏女相,小脸红扑扑的像个精致的小姑娘,因为常年吃好喝好而有些婴儿肥,脸颊跟身上都是肉呼呼的,小肉胳膊小肉腿,跑起来呼哧呼哧,说起话来也是奶声奶气,任谁看了都得说可爱。但随着青春期的到来,他逐渐变得硬朗起来,像是由小羊羔长成肌肉饱满的公洞山羊那样,原本覆盖着细腻软肉的身体随着日渐增加的机械操作等重活儿而变得结实而坚硬,软肉变成虬结的肌肉,小肚腩变成硬邦邦的腹肌,原本丰润的脸颊也逐渐变得有棱有角起来,再加上突然的变声与浑身上下不断往外滋生的体毛,又偏偏喜欢穿背心短袖一类的衣服,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雄性荷尔蒙爆棚的状态,到哪儿都是人形自走基佬天菜,男同们不管是1还是0,走过路过见到他都保准得下腹一紧。
而标准男同斯卡艾瓦先生则也完成了他的蜕变,从瘦高的小鬼长成了瘦高的男人。他打小就是这幅仿佛吃不饱饭的瘦消模样,胳膊腿修长,肩宽腰细胯窄,是标准的衣服架子,平日又爱穿贴身的衣服,便更显得他整个人清瘦笔直。原先小的时候,俩人都还是没长毛的小鬼,他虽然瘦瘦高高,但倒也没比西德高太多,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缓慢生长的西德碰到跟葱一样日新月异长高的尼禄,俩人的身高差便逐渐拉起来,到如今这基本成型的年纪,尼禄已经高了西德整整一头,日常跟西德说话都得微微低头,这样才能跟仰着脸的西德对上视线。几年的时间让尼禄的下巴也开始滋生胡茬,原本稚气的脸变得硬朗,脸颊微微凹陷,眼角愈发下垂,居高临下看着比他矮的人时便总会显示出一副轻蔑的模样,配合着他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假笑,让人一看就这到这人有张绝不饶人的臭嘴和毒舌头。
岁月让两个鼓噪喧闹的男孩变成男人,使得他们变得成熟,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动辄吵架打架,你揪着我额头上那搓金毛我揪着你的脖领子互相拉扯旋转最后顺着楼梯一齐滚下去双双进校医院。他们变得稳重了些,学会了收敛,也学会了将感情藏匿于心中,保留了彼此间趋近于暧昧的氛围,并且享受着对方几年如一日的陪伴。
几年的相处让他们彼此了解,对彼此的印象自然也早已有所改观,西德明白尼禄那别扭的温柔,尼禄也了解西德那少爷的苦衷。尽管他们仍旧是竞争关系,都清楚二人间终会有一个人落榜,但他们已经很少拿这个来说事了,似乎有些心照不宣地默认了无论结果会是怎样,彼此都会接受,并且衷心地献上祝福。就如同尼禄所说的那样,如果首席是他自己,那么他一定会在研究所给西德留有最重要的一席之地,而如若西德是首席,那么他便会去西德的手下工作。这与他们的理想与初衷不相违背,是他们为了彼此而妥协的结果,毕竟当关系亲密到一定程度之后,他们自然而然地考虑起了对方的感受。
“你可真是做饭的天才。”吃饭时西德用餐刀切着盘中的肉排,将沾满酱汁的肉块一口一口送进嘴里咀嚼着含糊不清地称赞着尼禄的手艺“全是我喜欢吃的,我要爱上你了,尼禄。”
“我做了不少,你敞开肚子吃吧。”尼禄知道西德不过是在跟他开玩笑,只是露出来他一贯带些嘲讽的笑容,用勺子搅动着面前汤碗里的汤。他食欲一般,也不像西德那样喜欢油腻重口的食物,因而只给自己盛了些汤,就这烤得焦酥的坚果面包慢慢地吃着,用平和的目光看着大快朵颐的西德。
“你不吃吗?”西德嘴角沾满酱汁,看看自己盘子里炸肉排和淋了肉汁的土豆泥,再看看尼禄盘子里清淡的开胃汤“不饿?”
“差不多吧。”用手托着自己的腮帮子,抬眼看着西德“做饭的人不一定非得吃饭,加隆德,这点儿小道理别让我教你。”
“身体不舒服?”西德停止了吃饭的动作,把刀叉放在盘子边“你要是不舒服的话我就骑你的机车送你去医院。”
“我没事。”尼禄拿起酒杯,啜饮了一口里面的葡萄酒“你吃你的,不用管我。我试吃的时候可把最好的那块眼肉给吃了,一点儿也不给你留,所以现在不饿。”
“好过分,一口都不给我留。”西德咋舌,仿佛是在品尝那块上等肉排的滋味。于是他便继续大口吃着自己盘内的肉食“不过其他部位也好吃,我都爱吃。”
真好骗。尼禄想着,继续用勺子搅着他的汤,让它慢慢变凉。
“你什么时候搬过来住哇?”西德咀嚼着一个尼禄手制茄汁肉丸,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红酒,认真地问着。
“我有不少的书要搬,还有我的设计图纸,我的模型……你会帮我的是不是,加隆德?”尼禄冲西德挑挑眉毛“鉴于你如此热切地希望我搬进来,那本大爷勉为其难……”
“我来帮忙。”西德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住了那么久单人间,现在终于能跟你住在一起了。”
“……”尼禄不知道该说什么,西德高涨的热情着实让他难以招架“……好吧,也许明天就可以。”
“你今晚就可以在这边住下来。”西德冲他嘿嘿一笑“你可以穿我的睡衣,明天咱起个大早去搬你的东西。”
“也不是不行。”尼禄上下打量了一下体格健壮的西德,心说你的睡衣我可能穿着会中间宽两头短,但他没有拒绝“总之我会尽快搬过来。”
时间飞逝,一晃他们就已经同居了两周。
这天西德赴了老朋友杰诺米的邀请,去到对方的住处去一同高谈阔论。杰诺米去了外国一阵子,他们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因而两位投脾气的朋友喝着低度数的甜酒,聊着当今的现状,聊着关于帝国侵略与扩张的事情,聊着最近身边发生的事情。西德告诉杰诺米自己终于和尼禄同居了,俩人一齐将工作室的二楼装修成了适合平日休闲居住的小窝,而一楼的研究所也被改造得焕然一新,用盖乌斯给的钱置办了一套最新的设备,再也用不着天不亮就去抢实验室。他跟杰诺米讲他最新的发明,讲各式各样的理论与实践,将学术界令人振奋人心的新发明。他还告诉杰诺米尼禄的手艺有多么好,甚至比盖乌斯府上厨子做的菜还合他的口味,并邀请杰诺米有空来他的小研究所坐一坐,尝尝斯卡艾瓦的料理水平,大少爷似的认为尼禄理所当然就会伺候他,也没考虑到尼禄愿不愿意赏脸做饭给其他人。似乎只要他开口,尼禄就从未真正意义上地拒绝过他,因而素来有些无意识恃宠而娇的少爷西德自然而然地在生活上有些依赖起自己这位生活技能点满的室友。
而杰诺米则跟西德讲他青睐的姑娘,那是他的女朋友,他想毕业跟她结婚,共同进行他的戏剧事业。他跟西德讲文学,讲戏剧,讲最新的剧本和学校公演,讲他制作的宣传海报和更长远的理想——他想让他的戏剧在帝都最大的剧院里上演,想给皇帝表演,让举国上下的加雷马人都为之动容。他想有自己的剧团,想给它取名为威风凛凛,想通过戏剧展现自己的才华与政治理想。
西德不懂得戏剧,杰诺米不懂得技术,但他们都懂得倾听和欣赏,懂得为朋友的理想抱负而喝彩。因而他们相谈甚欢,从太阳西斜一直聊到斗转星移,聊到约么十一点的时候,西德才察觉到他该回去了,再不回去的话可能要吃闭门羹,毕竟一个睡眼惺忪的斯卡艾瓦会宁愿装聋也不肯给他开从里面反锁的门,除非他会可怜巴巴站在门口唤着他的名字求他,这时候尼禄便会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从门缝中探出头来,讥笑他又忘记带门钥匙。
回去的路上他心情相当地好,满面红光地敲着二楼起居室的房门,准备进屋跟尼禄商量商量请杰诺米一起来吃饭的事情。
“没锁门。”屋里传来尼禄懒洋洋的声音“爷就知道你准得这个点才回来。”
“杰诺米的新话剧要全校公演了。”西德开门进来,语气有些兴奋地说着“他给我了两张位置最好的票,咱们可以一起去看,听说到时候皇帝陛下也会来。”
“那挺好。”尼禄毫无悬念地坐在靠着壁炉的扶手沙发上戴着眼镜看他的书。这位置是他的专属,他像是霸占纸壳的猫一样蛮横地占领了这最温暖的地方,即便西德想坐一会儿都不行,必然会遭受斯卡艾瓦无情的驱逐,把他轰到长沙发处与羊毛毯相依为命“咱们的皇帝陛下喜欢这些文娱活动……当然,我也喜欢,他的戏剧我看过,生动而有趣,台词和剧本功底皆为天才水准。”
“你可很少会这样夸人。”西德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走过来伸手在壁炉处烤烤火“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他的剧本。”
“不讨厌。”尼禄怂了怂肩“他擅长历史剧,而我恰好也对这个感兴趣。”
“在文学和戏剧方面你可比我懂得多。”西德靠在沙发的扶手处,拿屁股挤兑着尼禄,迫使尼禄妥协为他腾让出半个沙发“我就只会像个傻子一样拍手叫好。”
“那确实挺傻的。”尼禄嘴角一勾露出些许嘲讽的笑容“又或许这种平民化的娱乐入不了您的眼。”
“不,我很欣赏杰诺米在艺术上的才华。”西德摇摇头“我虽然了解得不多,但这不代表我不欣赏。”
“所以你跟他是好友。”尼禄低头继续看着他的书“理性思维与感性思维成为至交,有趣。”
“你在看什么?”西德微微回头看着戴眼镜的尼禄,以及对方手上那本烫金封皮的书。
“古典小说。”尼禄把书合上,让西德看那本书的封皮“心血来潮去图书馆借了一本看着换换脑子。”
“讲的是什么?”
“我只看了一半。”尼禄说着把书打开继续阅读“就目前的进度来看,大概是一个名叫马尔克斯的男人寻找自我的故事。不过我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这算是故事的乐趣之一,因为我可以始终保持好奇心。”
“但故事往往不会朝着期待的方向发展。”西德偏头看着尼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这本书有叫你出乎意料的地方吗?”
“目前没有。”尼禄瘦消的手动了动,将书本翻向下一页“一切都朝着应有的地方发展……不,或许有,他与恋人分道扬镳。”
“不尽人意。”西德摇摇头。
“但反而更有趣。”尼禄轻轻笑了“好的故事即便有瑕疵,也会让人想继续读下去。就如同我这不完美的生活,加隆德,你瞧本大爷天天被你奴役打扫卫生,日子不还得照常过。”
“我没有奴役你……”西德小声辩解着“你是自愿的……有什么活儿你跟我说,我也会干……”
“指望你干家务活儿还不如指望陆行鸟学会说话。”尼禄翻了个白眼“少爷羔子,好好吃饭吧你。”
“能请杰诺米来吃饭吗?”西德见时机对了,便趁热打铁问着“公演后我想请他来……鉴于我做饭你瞧不上眼……”
“……”尼禄挑挑眉毛,偏头把眼镜摘下来看着西德“所以你希望我来做是不是?你说你这算不算奴役我?”
“我可以给您补贴嘛。”西德讨好似的冲他嘿嘿一笑“您开个价。”
“算了。”西德一讪笑,尼禄就心软了“我要靠这个赚钱的话干嘛不直接做个厨子?得了,我自认倒霉,谁叫本大爷偏偏在烹饪上这么有才华呢,是不是啊,加隆德。”
“宫廷御膳大厨都比不上您一根手指头。”西德顺水推舟地奉承着,他知道尼禄真的很容易就满足于简单的夸夸“你答应了?”
“对,答应了。”尼禄把视线从西德那红扑扑的脸上移开,回归到书本上“你目的达到了,哪凉快哪待着去吧,屁股真大,挤得我难受。”
“谢了。”西德回身揉了揉尼禄的脑袋,把他那头金毛揉散,然后在尼禄反击之前跑走了“菜品你自由发挥,我得想办法再偷盖乌斯几瓶陈年佳酿。”
“他到底是养了个儿子还是养了个吃里扒外的贼。”尼禄打趣地说着“没见你对他怎么孝顺,净瞧见你背刺他。”
“有什么关系。”西德从餐桌上拿起之前喝剩下的酒,打开塞子给自己倒了一杯“他是我的法定监护人……况且我很……敬爱他。”
“盖乌斯听了准得感动得哭出来。”尼禄嗤之以鼻。
“哈哈哈哈。”西德哈哈大笑着“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爱他,某种层面上……大概有些恋父情节存在?我搞不懂这些……毕竟我那混帐亲爹可是老早就跟工作跑了,丢下我一个人,然后我把一部分对于老爹的幻想寄托在盖乌斯身上,哈哈,好笑,他可不算什么尽职尽责的优秀父亲。”
“你今天话挺多啊。”尼禄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仰头往肚子里灌红酒的西德“你喝酒了?”
“不少甜酒。”西德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用手擦擦嘴角的酒渍“杰诺米说那是他从黄金港搞来的,味道不错。”
“我能感受到你的兴奋,加隆德。”尼禄把书合上拿在手中。西德泛红的脸颊和粗重的呼吸让他实在无心看书,起身将扶手沙发边小桌上的留声机打开,走到西德身边冲他伸出一只手“想跳舞吗?”
“我不会跳。”西德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尼禄的手“你来教我。”
“怎么说呢。”尼禄握住西德的手,用另一只手托住西德的腰“我也不会。”
他们在狭小的起居室里跳舞,跟随着音乐的节奏跳着简单的舞步,像是还没跟自己的腿和解那样,跳得生疏而蹩脚,乱了阵脚与乐点,西德踩了尼禄的脚,尼禄用长腿绊得西德差点摔跟头。两个几乎跟舞蹈艺术没什么缘分的年轻人在灯光昏黄的壁炉边跳着他们自创的舞步,律动的身体靠近又分离。运动使他们体温攀升,呼吸加重,汗水顺着他们泛红的脸颊滴下来,映得彼此的眼睛发亮。他们旋转,他们大笑,他们放下对未来的迷茫与忧虑,尽情地享受着只有他们的双人舞,随着音乐的高潮而逐渐拉近距离,肉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尼禄俯身看着西德的眼睛和嘴唇,二人的脸离得越来越近,近到尼禄可以看清西德下巴上白色的胡茬,闻到西德呼出的带着甜酒味的气息。
一阵缓慢却坚定的敲门声打断了尼禄接下来的动作,也让尼禄身子一僵,松开了抱着西德腰身的手,抽身离开。
“谁啊?”西德看向大门,不耐烦地问着。
“是你爸爸,西德。”外面传来一阵低沉的男声。
“你有病啊,大晚上开这种玩笑。”西德骂骂咧咧走上前去准备开门看看哪个神经病在恶作剧“你是我爸爸那我还是你爷爷呢!”
门一开,盖乌斯就站在那。
“我知道我非你生父,但你可否尊重我一些?”盖乌斯语气平缓地说着,听不出太大的情绪。他此行可谓全副武装,一身铠甲穿戴整齐,连头盔都戴在头上,声音在头盔里震动得瓮声瓮气的,怨不得西德听不出来。
“对不起,阁下。”西德酒吓醒了一半“我没料到您会在这大半夜过来……”
“你们挺热闹。”盖乌斯把头盔摘下来,露出那张英俊却面无表情的脸,向前迈了一步后便停了下来,似乎是在询问西德自己是否可以进入,于是西德便讪讪地将房门让开请盖乌斯进来,有些紧张地盯着自己的鞋尖看,不敢去看盖乌斯那张严肃的脸“我在外面就听到了音乐。不错,很有活力。我有打扰到你们吗?”
“完全没有,阁下。”尼禄像是学会了横着走的蜈蚣那样悄无声息地蹭到留声机边上,迅速把音乐关掉。他无法从盖乌斯的语气中判断出来他到底是在高兴还是生气,或者二者都有,高兴他能跟儿子见面,生气有斯卡艾瓦这么个多余的家伙也在场。
“那就好。”盖乌斯斜眼看了看桌上的红酒,果不其然看到了自己的私酿珍藏,心说准是被西德这长大了比他爹还难搞的臭小子偷拿出来跟小男朋友分享,一拿还是好几瓶,害得他好不容易回趟家啥也没得喝,看着空空如也的酒柜傻了眼“我还以为你们气氛火热,甚至还犹豫着要不要打扰。”
知道我们气氛火热你还敲门?尼禄腹诽着。他妈的,坏了爷的好事。
“您来做什么的,阁下?”西德约摸是嫌烦了,借着仅剩的酒劲儿,开门见山地问着“没什么事的话我们要睡觉了。”
“睡觉……吗?”盖乌斯挑挑眉毛,继而看了看尼禄,似乎是在评估些什么“别这么急着赶我走,年轻人,我给你拿来个蛋糕。”
“啊?”西德傻了眼,他咋也没想到盖乌斯竟是为了这么个理由大驾光临“蛋糕?”
“生日快乐,西德。”盖乌斯把手中的盒子交到西德手中“从前那些年我都因为不在帝都而错过了你的生日 今年我正好可以在去前线之前给你拿一个蛋糕来。”
“呃……谢……谢谢您?”西德让盖乌斯这么一番迷幻操作给整不会了,拿着那个大蛋糕盒不知所措。平心而论他早忘了自己生日是什么时候,从前他老爹也没什么闲工夫管他生日,他自己也并没有很重视这个日子,只是每年尼禄会给他块蛋糕吃一吃,但如果尼禄不提,他自己绝不会想起来,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庆祝的重大日子“……原来……今天是我生日?”
“准确来说二十分钟前就到你生日了。”尼禄插了句嘴“现在已经十二点二十了。”
盖乌斯瞥了他一眼,这一眼带有些许叫他闭嘴的压迫性,于是尼禄闭嘴了,往后挪了挪,决定哪凉快哪呆着去。
“承蒙厚爱。”西德客气地说着,尽量让自己跟盖乌斯相敬如宾“您还有什么其他事吗?”
“我有些事要跟你说。”盖乌斯点点头,继而再次看向溜边儿走的尼禄“但既然有无关人员在场……”
“他不是什么无关人员。”西德把胳膊抱了起来“有什么话他还听不得?”
“我是要跟你说话,而并非他。”盖乌斯略微提高了声调,于是西德怂了,把抱起的胳膊放了下来,他再怎么试图叛逆也终究是那个给大人省心的乖小孩“你是否觉得自己的在场有些不合时宜,斯卡艾瓦?”
“好的,阁下。”尼禄脚底抹油立刻开溜“我这就走。”
“这也是他的家,不是您的!”西德觉得有点生气,哪有这么不由分说鸠占鹊巢还把人往外赶的,简直蛮不讲理“您没权把他往外赶……”
“没事儿,加隆德。”尼禄相当懂事儿地冲西德笑了笑“我正好出去抽根烟,省得在屋里抽搞得乌烟瘴气。”
“很好。”盖乌斯偏头满意地看着尼禄走出去并把门带上,继而转回来看着西德的眼睛“我想我们可以一边吃蛋糕一边聊,我时间不算紧。”
“好吧,您说啥就是啥吧。”西德走向餐桌,把蛋糕放在上面,准备拿刀把这巨大的巧克力蛋糕切开跟盖乌斯一人来一块“聊些什么?”
“关于首席机械师的事情。”
尼禄从房门处出去后并没有离开,只是靠在楼梯的围栏处站着,从身上翻出来一根香烟,叼在嘴里点火抽起来,将烟气吐向黑夜。这大半夜的就算把他从屋里撵出来,他也没地方可去,只能在门口百无聊赖地抽根烟,听着里面的动静,希望盖乌斯能开开恩把话讲完赶紧走。
小屋的隔音效果一般,因而只要他靠近墙壁,便能清楚地听到西德跟盖乌斯的谈话声。
“我希望你能继承你父亲,成为首席机械师。”尼禄听见盖乌斯这样说着“这也是你父亲的愿望。”
“哈?”西德正在吃蛋糕的动作一僵,继而把叉子放下“我自然会朝着这个方向努力,这您不用担心……”
“军队高层全都很欣赏你的才华,西德。”盖乌斯语重心长地说着“因而我希望你从现在开始就接受一些,所谓的,特殊关照与培训。”
“什么意思?”西德皱起眉毛。
“意思是他们准备内定你为首席的继承人。”尼禄站在门外自言自语着,他缓缓地吐出来一口香烟,露出来有些嘲弄的苦笑“我早就能想到的……加隆德,你永远是宠儿,是天才,是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宝贝。”
我们都配这个位置,只不过阁下选择了你,加隆德。这样想着,尼禄恶狠狠地咬了一下烟蒂,强制将自己那膨胀于胸腔的怒火咽进肚子,逼迫自己接受这个幻灭的事实。你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是不是,斯卡艾瓦。他对自己说着。从得知他父亲是首席机械师,他的养父是军团长的那一刻,你就知道了结果,这是必然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板上钉钉子的事情,多么合情合理,多么的……该死的,混帐,怎么可能甘心,可我又能怎样?我难道就该在预测到注定失败的那一刻放弃吗?去他妈的,老子才不会放弃。
“这不公平!”屋里传来西德怒气冲冲的吼叫声“凭什么?!尼禄跟我一样是天才,也一样努力,为什么不是他?如果努力的结果就只是无聊的内定,那我宁可一开始就放弃,爱他妈谁跟谁,反正老子不干!!!”
“注意你的言辞!”盖乌斯提高了声调,以年长者的威严压制住激动的西德“我可不觉得我教你说过脏话!”
“呵,你是没教过,你跟我老爹一年才能跟我说几句话?!”西德冷笑了一声,从餐桌前站了起来,带动着椅子向后移动,发出刺耳的噪音“我一直努力做个乖儿子,就为了给你们省心。我憧憬着你们,因此一直努力着,想要有朝一日凭着自己的努力变得跟老爹一样成功。可你却告诉我,要把我内定成首席。这是在侮辱我,盖乌斯,你在否定我的努力,同时你也在否定尼禄的努力,你将我们同时否定了。”
“事实已定。”盖乌斯权当这只是不成熟的年轻人在闹脾气“首席只能有一位,而这恰好是你。”
“我不接受!”西德咆哮着“放什么屁,谁会想要这些?!带着你的首席见鬼去吧!”
啪!盖乌斯一巴掌打在西德脸上,打得西德脑瓜子嗡嗡的。平心而论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挨打,连他亲爹米德都没打过他,盖乌斯这实打实的一巴掌给他整个人打懵了,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盖乌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挨打了。
“抱歉打了你。”盖乌斯原本落在西德脸上的巴掌变成了温柔的抚摸,轻轻略过西德脸上的红痕,似乎是在减轻疼痛“我希望你能冷静些,西德,至少别这么歇斯底里。”
“……”西德沉默着,任凭盖乌斯怜爱地抚摸他的脸颊。末了他咬紧了下唇,有些绝望地看着面前这个令他他无法反抗的成年男人“我必须接受是吗,阁下?”
“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决定。”盖乌斯的指尖像是某种不可违抗的强权力量一般,缓慢拂过西德漂亮的脸颊,像是亲吻一样轻轻落在西德唇角,继而轻抚着西德微翘的碎发,温柔至极,却让西德觉得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彻底束缚住了,像是餐桌上待宰的动物一样无力,只能任凭自己被压制,被分割,被玩弄,被窒息“你是独一无二的优秀人才,西德,我希望你能保持足够的自信。”
“我从前非常自信,阁下。”西德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盖乌斯,眼神里饱含着痛苦与不信任“但是现在我不会了。”
“为什么?”盖乌斯凑近西德,看样子是想亲亲他的天眼,让焦虑的孩子平静下来。但西德坚决地推开了他,跌跌撞撞地朝着房门的方向跑去。
“您刚刚打碎了它。”西德说着,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哟,加隆德。”门外靠着墙壁的尼禄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看着夺门而出的西德,借着月光看到了对方那双浸满泪水的红眼睛,直觉得有些麻木,胸腔内的愤怒似乎已经在胃部被消化殆尽了,剩下的只有空虚和无力“交谈不太愉快啊。”
“我们走。”西德抹了把脸,把那些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抹掉,抓起尼禄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就要把人拉走。尼禄没抵抗,也没问要去哪,只是任由气呼呼的少爷把自己拉走,叼着那根快要燃烧殆尽的香烟,快步跟在西德身后。
西德原本拉着他快步走着,但却像是生怕身后有个盖乌斯追过来一样,迈开步子跑了起来,拉着尼禄在夜深人静的街上奔跑,二人的影子像是鬼魂一样掠过路灯和院墙,被月光与黑夜轮流吞没。
我都快要怀疑他打算带我私奔了。尼禄一边跑一边苦中作乐地想着。哈哈,我像个白痴似得。
西德一直拉着他跑到学校图书馆外的阶梯上才停下来。这是他们俩第一次有交集的地方,也是他们最常去的地方,似乎他们的感情就是在这里发酵、酝酿,像是一颗生长的种子,抽芽,开花,却没有结果。
“他妈的。”西德一屁股坐在有些冰屁股的台阶上“盖乌斯那个混蛋……他要把我内定成首席……”
“我都听到了。”尼禄站在他身边轻轻说着,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平和,至少听上去没那么难受“恭喜。”
“你就没点儿表示?!”西德两手一摊转身看着尼禄“你应该……”
“我应该什么,加隆德?”尼禄打断了他的话“你指望我跟你一样歇斯底里地去骂盖乌斯?得了吧,我不是小孩了。况且我不是你,骂了他对我没好处。”
“可是……”西德有点傻眼,他本来还指望着尼禄会冲他发泄,愤怒地给他一拳,但尼禄只是冷淡地抽着烟,浅色的眼睛里满是苦涩的嘲弄。
“没什么可是。”尼禄把烟灰掸掉,以此掩盖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不……或许打一开始起我就知道结果。”
“为什么会这样……”西德有些崩溃地用手捋着自己前额的碎发“怎么能这样……”
“接受现实吧,加隆德。”尼禄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装出这幅坚强的模样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辈子。幻灭让他痛苦,但并不能要了他的性命,他还活着,他还有他自己的力量,什么也不会糟过死亡,死了才真的是啥都没了“管好你自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本大爷,我比你强,有的是出路,各大军团肯定抢着要我。”
“你要去参军?”西德有些震惊地偏头看着尼禄,他怎么也没想到尼禄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只是设想。”尼禄摇摇头“当然,在魔导院做研究员也不错……毕竟在古代技术研究上,没人能比得过本大爷。我可是金子,加隆德,我比你亮,你顶多算块银锭。”
“……”西德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发现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始终不算真正了解尼禄,这男人身上总有令他意想不到的地方,而他永远不能以加隆德的标尺来衡量斯卡艾瓦的尊严“……尼禄。”
“嗯。”
“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对不对?”
“我想。”尼禄没有看他,他闭上了眼睛,金色的睫毛在寒夜中轻轻颤抖,继而他睁开了眼睛“是的。”
“谢了。”西德突然觉得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恐惧失去尼禄而焦虑的神经在这一瞬间被抚平了“我想这真是我最糟糕的一个生日。”
“盖乌斯打了你?”尼禄用牙叼着烟蒂,用手扣住西德的下巴,迫使对方露出半边带着巴掌印的脸颊“挨老爸打的感觉如何?”
“让我生出一种,原来我是有老爸这种东西的诡异感觉。”西德半开玩笑地说着“我还以为我是个孤儿呢。”
“可喜可贺。”
“还有就是。”西德隔着尼禄的手摸摸自己的脸颊“盖乌斯手劲儿是真的大,我脑瓜子到现在还嗡嗡的,咱以后给他打工的时候可得小心不能挨他的打。”
“我可没听说过有盖乌斯殴打下属的传言。”尼禄无语。
“他打儿子倒是绝不心慈手软。”西德撅着嘴疯狂记仇“以后我肯定要打回来……啊……我真不想回去。”
“你猜盖乌斯走没走?”
“他就算不走,我也一定要轰他走。”西德抱住自己的双腿,把脸埋在膝盖里“今天本来应该是最好的一天……”
“还没糟糕到那份上。起来吧,加隆德。”尼禄嘴里的烟终于抽到头了,于是他便把它掐灭扔掉,重新又点了一根叼在嘴里,冲西德伸出手示意对方起身“我们回去。”
“我不想看见盖乌斯。”西德抓住尼禄的手站起来“我们去住旅馆吧,开个房间睡一晚上,让盖乌斯自己一个人慢慢等去。”
“你有钱吗?”尼禄翻翻自己的裤兜“我一个子儿都没有。”
“我也没钱。”西德也掏了掏自己的裤兜,掏出来一把螺丝刀和两个啤酒瓶盖“也许我们可以赊账?”
“拉倒吧。”尼禄拍了拍西德的屁股,帮他把阶梯上的灰尘拍掉“还是回去吧,盖乌斯又不会吃人。”
“呸。”西德远程啐了盖乌斯一口,但还是乖乖像个小孩一样拉着尼禄的手往回走“我回去后一句话都不会跟他说。”
“那你还吃不吃蛋糕?”
“我要把蛋糕扣在他脸上。”西德仍旧在赌气,恶狠狠地说着“让他那张黑脸沾满奶油。”
“不是盖乌斯的蛋糕,而是我的蛋糕。”尼禄轻描淡写地解释着“我也烤了块蛋糕,就在厨房里放着,准备十二点过后找个时机拿出来,结果倒是让盖乌斯抢先了。”
“吃。”西德笃定地说着“啥口味的。”
“梅果红丝绒。”
“好耶。”西德轻轻笑了“好吧,我承认我这个生日也没有那么糟糕。”
尼禄想说糟糕的其实是我,但他只是露出来一贯有些嘲弄的笑容,拉着西德手往回走去。

part 5

尼禄在大雨中奔跑。
雨下得很大,豆大的雨滴像是钢珠一样从天上砸下来,砸在他架于鼻梁间的眼镜上,砸得他鼻梁骨生疼。他的眼镜被雨水蒙上了一层雾气,因而他不得不一边跑一边用手抹着眼前的雨水,发觉自己的手也是湿的。瓢泼大雨将他身上每一块地方全都浇湿,包括他的风衣,他的裤子和他的皮鞋,自然也包括他的头发和脸颊。他后梳的金发已经被雨水全部打散落下,贴在额头上,被不断滴落的雨水浸泡。过多的雨水冲刷着他的面庞,滑落入喉结分明的脖颈里,与衣服上的水相交融。
大雨阻塞了交通,因而他便直接下车用脚跑。但他根本就没有带伞,更别提雨衣之类的东西,因而他在雨中奔跑着,宛若在泥泞中赤身裸体的人,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目光,也不在乎冰冷的大雨会不会害得他感冒,就只是这样闷头跑着,迈开自己两条修长的细腿奔跑着,从魔导院的研究所一口气跑到位于富人区的盖乌斯府,站在围栏前大口地喘着粗气,希望守门的门卫能够发发慈悲放他进去。
“什么人。”门卫显然不准备给面前这个一身湿的金发年轻人开门“阁下严禁无关人员进入。”
“尼禄•南•斯卡艾瓦。”尼禄知道不自报姓名的话他这辈子也不可能闯进去。他毕业之后作为次席去魔导院做研究员已经快一年了,毫无悬念地获得了【南】这个给予研究人员的头衔,但他知道这个头衔与首席的【南】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首席有且只有西德一个“我来找加隆德。”
“哦,斯卡艾瓦先生,请进。”门卫说着把门给他打开了“阁下说如果是您的话就可以进来……需要我们给您准备一套干衣服吗?”
“不用。”尼禄摆摆手,迈开步子就往宅子里走,掠过庭院直奔房屋。他在工作的时候得知西德跟盖乌斯一起从博兹雅堡垒回来了,便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冒着大雨一溜烟跑了过来。即便身处帝都,他也听说了博兹雅堡垒蒸发事件,知道那处千里之外的行省发生了近乎惨绝人寰的事故,并一直为身处前沿的西德担心着,直到他听说对方跟盖乌斯和军团一同回到帝都。
他跟西德有小半年没见了,自打毕业之后,二人的人生轨迹像是两条交叉后再度分开的线条一样,朝着各自的方向快速发展。西德作为盖乌斯最赏识也最得力的部下,跟随盖乌斯活跃在各处前线,充分发挥着他在魔导技术上的才智,研究成果为军队的系统化与技术化服务。而尼禄则在魔导院工作,跟各路技术人员一起做复杂的测试与研究,并且参加了他的一位导师的古代亚拉戈技术复原计划,充分发挥着他在古代技术研究上的天赋,对于自己这份工作还算满意。归根到底他擅长的领域与西德擅长的领域有区别,这让他甚至有些自豪,自豪于他今后可以与西德合作,使得二人的长处一同为帝国军事技术的发展服务。
他不否认首席之位就应属于西德,毕竟最认可西德能力的人还要属他斯卡艾瓦,天下第一西德厨非他尼禄莫属,谁要敢质疑西德的能力他第一个冲上去拿手中沉甸甸的扳手敲对方的脑袋。
同时他也从不觉得自己低西德一等,甚至始终觉得在某些方面仍旧是自己略胜一筹。斯卡艾瓦式自信让他很快便从毕业的失意中跳出来,投身到了新的工作当中,用热情与活力对待自己的研究与技术。他从不觉得自己输给西德了,至少绝不会在天赋和努力上输给他,他们都还年轻,甚至还不到二十岁,这意味着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斯卡艾瓦先生有信心在人生的其他阶段能超越西德,获得同样的赞誉与褒奖,获得所有人的瞩目,获得鲜花与掌声,获得他想要的名誉与地位,用实力让所有曾经瞧不起他的人对他刮目相看。
他跟西德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半年之前了,难得西德从盖乌斯手里逃出来一会儿,由某处行省堡垒的研究室一把手职位里抽身休假,屁颠屁颠坐着飞空艇回到帝都,第一件事便是来研究院找尼禄,悄没声走过去揉着对方后梳的金发,把坐在测试车间前的监控室里一边吃速食面一边盯着测试情况的尼禄打了个措手不及,本想破口大骂是谁这么不长眼搞恶作剧,害得他晚饭都吓得掉到了地上,结果在看到是西德之后惊喜地一把抱住了对方,用手揉着西德那被行省的大风吹得干枯的碎发,心想着管他什么测试,都见鬼去吧,他要跟加隆德喝酒去。
西德下巴上的络腮胡子没刮,整个人乱糟糟的,而尼禄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为了盯着测试两天没睡过整觉,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两个疲惫的年轻人却皆因见到彼此而兴奋着,勾肩搭背下班休息。尼禄把活计扔给魔导院过来打工的实习生就跑了,搂着西德的肩膀去他们从前常去的酒馆。如今他们已经成年,不是从前只能喝低度酒精饮料的小鬼了,也不再像学生时期那样翻遍裤兜找不来几个钱,自然要到包间里,就这油腻的下酒菜啜饮满杯中的烈酒。
“如何啊?”尼禄给自己点上香烟,眼神有些痴迷地看着变得更有男人味儿的西德“首席的工作是不是忙得要死?”
“我快被盖乌斯榨干了。”西德轻轻笑着,冲尼禄伸手示意他也要一根香烟“给我也来一根。”
“你学会抽烟了?”尼禄给了西德一根烟,二人脸颊凑近,用尼禄的烟引燃西德的烟,将烟气喷在彼此脸上“到头来好孩子还是学坏了是不是?”
“我一直会抽。”西德深深吸了一口尼禄最爱的薄荷香烟,感觉体内充斥着尼禄平日身上会有的味道“但我抽得不多,不像你一天得来好几根。”
“唯有咖啡和香烟不可辜负。”尼禄懒洋洋地向后仰靠在椅子背上“欢迎回来,加隆德。你准备待到什么时候?”
“后天。”西德喝了口酒,闷闷不乐地说着“我几乎是偷跑出来的……有时候工作压力太大也不是好事,更何况……我看到我所做的事情正在夺走别人的性命……”
“哦?”尼禄嘴唇一卷,口气有些嘲讽“圣母病又犯了吗加隆德?我们是机械师,是要为祖国服务的,而我们的皇帝想要扩大版图……你该不会连这么点儿事情都不懂吧?”
“我知道这是我的责任所在……”西德咬了咬下唇,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可这真的对吗……我的技术被用于杀戮,而不仅仅是造福……尼禄,我亲眼看到一名士兵用经由我手改造的枪械打穿了一个孩子的头……”
“那孩子为游击队提供情报对不对?”尼禄闭着眼猜测着。
“是这样。”西德点点头,继而又痛苦地摇摇头“仅是这样他就要被剥夺性命吗?还有我研制的飞行器……被改造后成为投掷炸弹的工具,房屋和农庄顷刻间化为焦土……我搞不明白,尼禄,魔导技术什么时候一定要为侵略和屠杀服务?”
“所以我说过,我比你更适合这个职位。”尼禄突然觉得自己一肚子火不知道该往哪宣泄“你是个好人,是个圣人,你见到野猫死都得掉眼泪……你就不能把你的技术跟你那柔软的心肠割裂开来?做好你的研究,加隆德,去创造,去探索,其他的事情与你何干?”
“但我手上沾满了人血!”西德突然崩溃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把手指插进他干枯憔悴的白发中“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尼禄,你为什么能这么冷血……我本以为你会赞同我的理念,明明魔导技术就该让人们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招来死亡和恐惧……我真的受不了了,每当盖乌斯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温柔地夸赞我,亲吻我的天眼,在我的耳边下咒一样说我做得很棒,说我是他的骄傲的时候,我都恨不得自己没出生在这世界上……混蛋……”
“你要我怎么理解你?”尼禄看着西德那双浸满泪水的眼睛,伸出手帮忙把含盐的液体擦拭掉。他只觉得一阵无力,太多的事情让他无力了,西德,盖乌斯,自己那未知的未来,帝国侵略的方针,以及他对西德说不出口的爱“我无法像你一样同情敌人,加隆德,技术确实是要造福人民,可这仅限于加雷马人,别搞错了你自己的身份,敌人可不会因为你是个人道主义者而不把枪口对着你,同时也不会给你加冠加爵,更不会给你发工资。”
“你跟盖乌斯是一路人。”西德有些恐惧地甩开尼禄的手“你们都是怪物。”
“或许。”尼禄轻轻说着“是你自己搞不清楚自己的定位,加隆德。你的梦想是什么?你是要技术,还是名誉?”
“我现在开始不确定了。”西德痛苦地说着“如果技术的代价是让我把灵魂卖给魔鬼,换取头上这虚无缥缈的名誉,那我宁可什么都不要。”
“你可真伤我心,西德•南•加隆德。”尼禄露出来苦涩而嘲弄的笑容“我想要的东西对你而言一文不值。”
“……”
“……”
二人一阵沉默。
“所以,你后天就启程回去了?”尼禄率先打破沉默,边说边把把香烟捻灭在烟灰缸里。
“嗯。”西德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房间的角落,是肉眼可见地失望。
“留给我多少时间?”
“就今晚。”
“明天呢?”
“我打算去找杰诺米。”
“你干嘛不直接今天就去找他,去找你最好的朋友,何苦到我这儿来受气?我铁定让你失望了是不是?”尼禄阴阳怪气地说着,话说出来自己都吓一跳。
跟个怨鬼似得。他想着。一点风度都没有。
“别说了,尼禄。”
“凭什么,加隆德?”尼禄想停下来,但他的嘴跟上了发条一样,源源不断地吐出恶毒而富有攻击性的话语“你在生我的气,气我没有跟你一起声讨帝国的侵略政策,反倒狭隘地支持,自私自利只考虑出风头和升官……”
“别说了,尼禄,别说了。”西德痛苦地摇着头,把脸埋入掌心中“算我求求你。”
“……”尼禄闭嘴了。他如鲠在喉,喉结像是涨大了一样卡着他的嗓子,令他感到窒息。他想安慰痛苦西德,至少抱住对方,在对方耳边低声道歉,但他终究什么都没做,只是沉默着,看着西德捂着脸无声地抽噎。
我玩砸了。尼禄想着。
“抱歉……”半晌,西德似乎尽量控制住了自己几近崩溃的情绪,悠悠地说着。他没想到自己这半年都忍过来了,没在盖乌斯面前掉一滴眼泪,却最终将所有积攒的脆弱和苦痛一股脑全抛给了尼禄“我只是……情绪上有些低落……抱歉……我本来以为这不难控制……但……面对你……抱歉……是我扫了你的兴……”
“你为什么要道歉。”尼禄想看着西德的眼睛说话,但西德的眼神却像是受惊的鹿一样乱蹿,每每与他对视的时候,便会迅速移开视线看向别处“从前那个因为不服输所以跟我吵架的加隆德上哪去了?你怎么变得如此软弱?”
“我厌倦了,尼禄。”西德苦涩地笑了一下,仍旧没有直视尼禄的眼睛,而是拿起身前的酒杯,将里面的烈酒一饮而尽“我厌倦了侵略战争,我厌倦了我这份工作与地位……我厌倦了……草菅人命。”
“……”尼禄不说话,他只是把自己的酒精也一饮而尽,继而把玻璃杯狠狠地拍在桌子上。
“我知道我这些话在你耳朵里就是无病呻吟。”西德疲倦地用手挑开上身衬衫顶头的扣子,好像那扣子像是手一样扼着他的脖子,让他窒息而死“一向是这样,你一向比我坚强,不,坚韧……也许我该向盖乌斯申请和你一同工作……这样也许……不,你还是留在研究所为好……”
“承蒙您的厚爱,小人可受不起这份恩惠。”尼禄嗤之以鼻“再说盖乌斯瞧不上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哼,我迟早要做出一番打他的脸作为。”
“唉——尼禄,其实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西德长长地叹了口气。
“羡慕我这穷乡僻壤的出身?还是郁郁不得志的处境?”
“羡慕你的自由,至少你不会像我一样做个笼中鸟。”西德伸手像是要抓取什么,抓取他的太阳,抓取他的未来,抓取身不由己的现状,然后狠狠把它丢出去。
“我自由吗?”尼禄摇摇头“不,加隆德,咱们都是奴隶,现实的奴隶,理想的奴隶……技术的奴隶。”
“可技术不应该是为了自由而存在的吗?”西德那想要抓去无形之物的手缩了回来,盖住了自己的眼睛“我不明白。”
“你是自由了。”尼禄偏头看着西德,看着对方仅仅过了半年却变得伤痕累累的手“但你有想过代价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西德喃喃自语着“我不知道……我想逃避……”
“逃避没用。你终究得面对现实。”
“可我还是想逃……你说我跟盖乌斯撂担子不干的话,他会怎么样。”
“……”尼禄想象了一下,无非是盖乌斯大义灭亲“……鬼知道,也许你可以买个冰激凌戳到他天眼上,提前模拟一下后果,这样说不定我休假的时候能去疯人院看看你。”
“你的幽默感一向这么阴间。”
“彼此彼此,加隆德。”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做个自由的机械师,每天翻山越岭给各地的人修机械,也许还可以开个小厂子,做点飞行载具……啊,我果然还是喜欢纯粹的事情。”
“听上去不错。我想我会做自动咖啡壶来卖。”尼禄闭上眼胡思乱想着“也许可以申请个专利,再盖个厂子,几年后我也是大老板。”
“我们逃吧。”西德突然转头看着尼禄,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别干现在这狗屁工作了,我们去行省找块地皮开厂子去!去做咖啡壶,智能炖锅,什么都好!”
“你脑袋被门夹了?”尼禄权当西德是酒喝多了胡说八道“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我是认真的。”西德突然起身,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尼禄,看得尼禄成了开始视线漂移的那个“我不想再给盖乌斯当手下了,真的,我想做个给加雷马人民打工的小技师。我们可以离开帝都逃去行省,建个小厂子……”
“盖乌斯会带着一整只军团来抓你的。”尼禄笃定地说着,希望西德赶紧打消他那不现实的幻想“你觉得他会那么轻松放你走?”
“那我就继续逃走。”西德像是撒气的孩子一样,继续着他那不现实的幻想“我才不会让他抓到我……你会陪着我一起逃的对不对。”
“不会。”
“我听错了吗?”西德的表情有些错愕,似乎完全没料到尼禄会拒绝他的美好畅想“你在开玩笑?”
“开玩笑的是你,加隆德。”尼禄用手指点点自己的脑袋,那意思是叫西德不要乱发神经“做梦也要讲点逻辑,你是真疯了吗,口无遮拦胡说八道。我凭什么为了你放弃我的前途?!再说了,只要你还在帝国境内,盖乌斯的阴影就终究会追上你,你能跑到哪去?”
“啊……”西德失语了两秒,继而轻轻笑了。他坐回椅子吃吃地笑着,继而放声大笑,像是要把自己的灵魂给呕出来一般疯狂地大笑着,笑得眼泪从眼角不断滑落,却不肯停止大笑,笑得绝望而癫狂,笑得尼禄直觉得心口处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碎裂成无数瓣,随着西德的笑而消失在空气中。
“我像个傻子。”西德的狂笑戛然而止,他滑坐在椅子上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憔悴得像是老了十岁“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活在所有人给我编织的幻象与牢笼中。尼禄,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跟你一起走遍大陆的每一个地方。”
“现实没有如果。”
“我明白了,唉——”西德起身捞起喝了一半的瓶装烈酒,倒入自己的杯中“那么就喝酒吧,尼禄,我要把你灌醉,然后趁着你瘫软把你夹在腋下带走。”
“神经病。”尼禄拿起酒杯跟他碰了碰杯“你有狐臭。”
“放屁,我没有。”
“谁知道呢。”
“……喂,尼禄。”
“嗯。”
“你就当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吧。”但西德的表情跟玩笑一点儿边儿都不沾。
“好的。”尼禄理解了对方的意图“我会忘掉今晚的事情,西德。所以,来灌醉我吧。”
之后的事情尼禄记不得了,他酒过三巡便会断片儿,醒来后只知道自己躺在酒馆二楼的旅馆里,衣服全都好好地穿在身上。他本来以为西德会留在他身边,但客房里只有他一个人,西德早已不知去向,或许是赶着去找杰诺米,亦或者是被发现他偷跑出来摸鱼的盖乌斯发现并抓了回去,但总之西德不在。
现在是彻底玩砸了。尼禄想着。我拒绝了他,我伤了他的心。但是见鬼,老子的心就不算心吗,我就不会难受吗?简直就他妈的是两只刺猬一样,越是他娘的想靠近,就越会被扎得要死要活。
他灰溜溜地爬下床,到浴室洗了个简单的热水澡,对着镜子打理自己乱糟糟的金发和下巴上滋生的胡茬,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双略显阴沉的眼睛,发觉自己心情简直是糟糕到了极点,糟糕到回去工作时十有八九要阴阳怪气地压榨实习生的程度。
难得见一面,实在算不上愉快。他一边对着镜子把金发向后梳去一边郁闷地想着。加隆德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伤人……唉,算本大爷自作自受,偏偏爱上这家伙……该死的,我竟然还期待着他能留下来再跟我待一天,真是贱骨头。
下次见面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他拿剃须刀修着自己下巴上滋生的金色胡茬时悠悠地想着。也许我该邀请他,出去走走散散心,别总喝闷酒……兴许我能再带他回趟老家,他喜欢乡下,新鲜的空气有助于保持头脑清醒。
打定主意后他冲镜子抛了个媚眼,露出来一个斯卡艾瓦式招牌假笑,继而拉下脸撇撇嘴走人。
但他没想到,当他再次见到西德的时候,对方正躺在一张大床上发着高烧说胡话,原本英俊的脸痛苦地扭作一团,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嘴里无意识地呻吟喊叫着,样子痛苦万分。
“不……老爸……不要……”西德缺乏血色的脸上浮现出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即便毫无意识,却仍旧喊叫呻吟着,似乎被无尽的梦魇笼罩再恐惧的梦境里。
“阁下?”尼禄呆呆地站在房门边看着这样痛苦的西德,偏头看着坐在床边椅子上看书守着的盖乌斯。盖乌斯在家里穿着便衣,头发还有些湿,似乎刚洗过澡“他这是怎么了?”
“他受伤了。”盖乌斯抬眼瞧瞧像条落水狗一样的尼禄,看着对方裤脚滴下来的水将上好蜡的木质地板打湿,看着这野小子一身狼狈的模样,直觉得闹心。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刚带着负伤的西德回到帝都还没有一天,斯卡艾瓦这家伙便能循着西德的气味摸过来,看那样子还是在这滂沱大雨中徒步跑过来的,明明有天才似的脑子,在关乎西德的事情上总是显得有点不聪明“他在博兹雅堡垒被人冲着腹部开了枪。我警告过他不要轻举妄动,但他还是在我眼皮底下溜去找米德。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
“所以……博兹雅堡垒的事情,都是真的吗?”尼禄试探着向前一步跨入房间里,眼见盖乌斯没有阻拦他,便快步走到西德床边,看着面色惨淡眉头紧皱的西德,感觉心脏一阵绞痛“那个地方……真的……?”
“是的。”盖乌斯有些心累地捏了捏眉心“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他伤了多久?”尼禄伸出手想摸摸西德的额头,但指尖还没触碰到,意识混沌的西德便再次痛苦地呻吟出声,颤抖着把自己蜷缩起来,缩进身上盖着的羽绒被里,看样子即便失去了意识,也不希望任何人来碰他,于是尼禄只得讪讪地把手缩了回去。
“十天。”盖乌斯伸手把蒙着西德脑袋的被子向下拉一拉,防止这自闭的年轻人把自己闷死“没伤到要害,处理得也及时,但他在野战医院里就是这幅浑浑噩噩的样子,一直睡着不醒。医生说他伤口愈合的情况不太乐观……就好像是他自己不愿意醒来。”
“阁下。”尼禄看着西德那副被心理阴影严重侵蚀的悲惨模样,咬了咬下嘴唇,继而看向盖乌斯“我请求您让他稍微修养一阵。”
“自然会等他伤好。”盖乌斯点点头,意思是绝不会勉强西德继续他的工作“期间他就在家里静养。”
“不,我的意思是……”尼禄犹豫了一下,像是在下定决心,末了坚定地说着“我希望您能让他从岗位上抽身。不仅仅是伤好之后……而是不要再让他过多参与前线的事情。”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斯卡艾瓦?”盖乌斯挑了挑眉毛,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来微妙的表情“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可是……”尼禄知道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多言,但他没法控制自己不去讲出来“……他很痛苦,阁下,您应该清楚他本性与职所担的责相悖。”
“他会改变的,他只是不够成熟。”盖乌斯怜爱地用手摸了摸西德额前的刘海“你们年轻人涉事不深,需要时间。”
“您是想把他改造成不会再对任何事情动容的怪物吗?”尼禄握紧了拳头“恕我直言,您这样简直是混帐作为……西……西德的天赋不该仅在这些事上发挥天赋……这也绝非他本愿……如果仅是想要开发作战用的大规模杀伤武器来推进战线的话,那我也可以胜任这份工作,阁下,我希望……”
“你在向我举荐自己吗?”盖乌斯转过头来,看着这个在他眼里有些不自量力的年轻人“我不否认你有同样的能力,斯卡艾瓦,但你是否觉得此刻谈论这些有些不合时宜?”
“不,阁下,我认为时机正好合适。”尼禄涨红了脸,跟盖乌斯高声说话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勇气,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有朝一日敢当着盖乌斯的面怼他,而不是像从前那样,每次都被对方的气场给震慑得夹着尾巴逃掉“我敢向您保证,我绝对可以胜任这个位置,并且能够做得比西德还出色……所以……请您不要再逼迫他了,至少再给他些时间……”
“他会继承他父亲的帝国首席机械师的位置。”盖乌斯看着尼禄镜片下那双热切的眼睛,摇了摇头“这是皇帝陛下的决定,瓦厉斯殿下也是这么想的,我自然也不会有意见。斯卡艾瓦,他不再是预备役了。”
“为什么?”尼禄愕然
“……米德死了。”盖乌斯原本严肃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伤感至极,但他很快便管理好了自己表情,将流露的情绪全都收了回去“对外还没有宣布这件事,但他身在博兹雅堡垒也没能幸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帝国首席机械师位置的空缺……”尼禄喃喃地说着“……因此要子承父业吗?”
“整个帝国上下所有人都认为应该是这样。”盖乌斯点点头“你要跟所有人唱反调吗,斯卡艾瓦?”
“唉……”尼禄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他感到自己的腿有些不听使唤,也有点闹不明白自己胸腔里到底酝酿着什么感情。这情绪已经不能单纯地用悲伤来定义了,其中甚至包含着对西德的无力与怜悯,以及再度幻灭后的狼狈。大局已定,他帮不了西德,更帮不了自己“……我能拿把椅子坐下吗,阁下?”
“请便。”盖乌斯礼貌地冲他摊摊手。
“唉——你们要把西德生生推到风口浪尖上,你们所有人一起。”尼禄搬了把椅子坐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人考虑他的感受……阁下……连您也一样……你们都拿他当完人看待……但他从不完美……”
“你想说什么?”
“您知道我爱他是不是?”
盖乌斯心说拿后脚跟死皮都能看出来你是个男同,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所以我申请调去做他的副手。”尼禄无力地说着。他想抽根烟,但身边还躺着个昏迷的病号,又是在盖乌斯府邸里,因而这个想法只得作废“有我在的话他好歹能精神些。”
“你有这个自信?”
“当然,阁下。”尼禄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您能安排吗?”
“这个我建议你直接跟西德说,就在他醒了之后。”盖乌斯耸耸肩,意思是这是你们俩内部的事情,首席和次席进行情感交流这种事我不掺和“如果他同意的话,那么他自身完全有权利调遣你。”
“好吧。”尼禄说着,强迫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到他还活着我就放心了。如果我今天有什么冒犯的言辞,请您海涵,盖乌斯阁下。”
“没事。”盖乌斯表示年轻人嘛,年轻气盛可以理解“只是我希望你能够再稍微稳重些,斯卡艾瓦,收收你那张扬的性格,不然容易吃亏。”
“多谢阁下赐教。”尼禄客套着,转身从门口离开“那我先告辞了。”
在走廊里他瞧见了站在尽头擦拭着一把尖刀的莉维亚。尼禄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几年前跟随西德到盖乌斯府取行李时。那时候的莉维亚还是个小女孩,但现如今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只不过脸还是一如既往地臭,冷淡的表情像是加了砒霜的冰。
“你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尼禄经过的时候,莉维亚不悦地向边上挪了挪“盖乌斯大人怎么会允许你这种东西进来。”
“谢邀,女士,外面在下雨。”尼禄原本没打算跟莉维亚说话,但既然对方开口了,那他也没必要装哑巴“如果您在外面跑一圈儿,想必玉体也会跟落汤鸡一样。”
“你就不会撑把伞?”莉维亚无语地看着他,像是没见过他这么傻的傻子。
“研究所里的公用伞都叫人拿完了。”尼禄耸耸肩“我又赶时间,只能这样。”
“你赶来做什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汇报给盖乌斯大人吗?”莉维亚把手里那把尖刀擦拭得锃亮,偏头看着尼禄,好奇地问着。
“我来见西德•加隆德。”尼禄想了一下,他好像也就只会为了这一个目的进这大得离谱的宅院。
“我想起你来了。”莉维亚上下大量他两下“你是从前跟西德少爷一起回来拿东西的那个黄毛小子,几年不见长得倒是挺高。”
“您也女大十八变。”尼禄无感情地恭维着“从前就是美人,现在更美。”
“呵。”莉维亚不用听都知道这恭维是违心的,冷笑了一下“少客套。如何,我看西德少爷伤得很重,盖乌斯大人为此伤神不已,甚至还没日没夜守在他屋里……真是备受宠爱的家伙……但他却三番五次伤盖乌斯大人的心。”
“怎么说呢……”尼禄望着窗外的大雨,这才感觉到自己湿嗒嗒的鞋走在地毯上相当不适。或许直到此刻,他那原本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放松下来“……他们父子在互相伤害上一直有着独特的天赋。”
“盖乌斯大人才不会做出任何伤害西德少爷的事情。”莉维亚愤愤不平地说着“西德少爷也太任性了,简直恃宠而娇……明明还有其他人值得盖乌斯大人的爱……”
哦,她对她的养父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尼禄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并且有些惊讶于西德这么多年来都没跟他提过这件事。或许以西德那榆木脑袋来想,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呢。那盖乌斯知道吗?盖乌斯指定是知道的,只不过他选择了缄默,放任年轻人拥有属于她自己的感情,但也绝不会去回应。
有趣。尼禄有些恶劣地想着。又有一位年轻的傻丫头拜倒在帝国王狼的魅力之下,甚至她还是他的养女。我想她注定得不到她想要的,真是可怜。
随即他意识到其实自己也从来得不到他想要的。
“算了。”他自言自语着,继而偏头看向莉维亚“打扰致歉,我先走了。”
“回到雨里继续做你的落汤鸡吗?”莉维亚口气有些嘲讽地说着,继而转身走向一处立柜,从里面拿出来一把伞扔给尼禄“现在你可以麻利地滚出去了。伞不用还,我不想再费劲烧掉一把脏东西。”
“感谢。”尼禄说着,撑开那把跟他身份不太相符合的花伞,消失在滂沱大雨中,然后再次被无情的大雨浇了个透心凉。至于那把伞,一阵风吹过来时它就从尼禄无力的手中脱离飞出,沿着拥堵的大街飞向不知何处的远方。
尼禄本来以为这一天就已经差不多是人生的最低谷了,但他怎么也没料到,就在他来看望西德的两周之后,西德逃离了加雷马帝国,驾驶着飞空艇趁着夜色一口气朝着西方的艾欧泽亚逃去,以一个传奇天才机械师的身份,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就连手眼通天的盖乌斯都没能把他抓回来。
尼禄原本还想等着西德身体恢复后跟他商量共事的提议,结果西德却就这么逃跑了,以至于尼禄甚至都没有机会再见他一面,也没能跟他说一句告别的话语。他甚至不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当他听到有关西德出逃的流言蜚语之后,他狠狠地斥责了那两个嚼舌根的学生,并第一时间去寻找盖乌斯求证,但等待他的却只是巴埃萨府邸的闭门羹,以及坊间流传得更加愈演愈烈的天才机械师出逃的信息。
而后他在官方报纸上看到了针对消失的西德的通缉令,算是板上钉钉地官方实锤了西德的确出逃叛国了的事实,这事实害得他的大脑在那一瞬间像块白板一样空空如也,思维的锁链在那一刻彻底断裂,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机械地翻动着手上那薄薄的报纸,浅色的眼睛漫无目的地盯着上面那的文章,却感觉那上面的文字如此陌生,一个字母都没法看进去。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实习生过来揪着他的衣服在他耳边尖叫着斯卡艾瓦老师怎么办啊正在测试的试验品起火了,他才从这种失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一偏头从控制室的玻璃向里看去,果然是浓烟滚滚,新测试的机械臂因为过热而烧坏了,冒出来的火星子点燃了内部的燃料,使得整个失去控制的失败品燃烧了起来。
“你俩怎么这么不中用?!”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对着那俩瑟瑟发抖的年轻学生发脾气——平心而论这俩人已经是即将毕业的魔导院高年级学生了,年龄甚至比他还大,但让他给骂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我是不是让你们盯着点儿来着?!唉我可去他的,起开!我来!”
他抄起灭火器就冲进实验室,对着那不停往外甩火星子的机械拉开灭火器的安全销,使得压缩的泡沫喷涌而出,瞬间消灭的火情,但同时他身上也沾满了白色的泡沫,让室内的浓烟给熏得直咳嗽,抹着脸上脏兮兮的痕迹,拎着已经空了的灭火器从实验室里走出来,继而把空铁罐狠狠地砸在地上。
“他妈的。”他冲那俩唯唯诺诺的学生骂着“托你们俩的福,咱们今天可全有的忙了,都少不了写检讨!”
事故暂时填满了他内心的空缺,使得他一心一意地扑在了工作上,焦头烂额地处理着设备失火所带来的损失。当一切问题都解决之后,时间已经是入夜。忙得一口饭都没功夫吃的尼禄只是喝光了杯中半温的黑咖啡,叼着未点燃的香烟锁上了研究室的大门,感到一阵精疲力竭。
他知道自己或许该回自己那处研究所给分配的公寓里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这样至少他第二天还能从床上爬起来继续精神抖擞地干他的科研工作。但鬼使神差的是,他大晚上的没有回家,而是沿着研究所外的干道一直走到临近的魔导院,走到他同西德一起读了六年书的地方,沿着校园外爬满常春藤的外墙缓缓走到那处被西德买下来的小实验车间处。这地方按道理仍旧属于他和西德,但在他们毕业之后便各自有个新的住处,西德跟着盖乌斯一起待在前线的某帝国堡垒深处,而尼禄则独居于魔导院专门给研究员准备的私人公寓。他们自打从魔导院毕业之后便离开了这个富有纪念意义的小地方,投身到新的工作与生活中,因而这地方不住人已经快一年了,只有尼禄平时偶尔会过来做些简单的打扫,将那些积攒在沙发和餐桌上的灰尘擦净。他已经有快两个月没来这二层小楼了,但钥匙却是一直随身携带着,方便他随时都能回到这里。
他没有去一楼,而是直接沿着露天的楼梯走到二楼去,用钥匙打开起居室的房门,旋开那盏令人熟悉的昏黄吊灯的按钮,静静看着屋内的陈设。屋子没怎么变,还是当年尼禄送西德去坐飞空艇离开时的模样,餐桌上摆着咖啡壶和一只倒扣着的、积满灰尘的咖啡杯,壁炉边的扶手沙发上罩着宽大的防尘布,打了蜡的木质地板上也有一层明显的薄尘。
尼禄把罩在沙发上的防尘布料拿下来扔到地板上,下面的扶手沙发倒是仍旧干净整洁,没有一丝被灰尘侵蚀的痕迹。这里曾经是他的专位,在寒冷地冬日里霸占这处离壁炉最近也最温暖舒适的地方,把披着毛毯的西德给赶去睡另一侧的长沙发,但却又屡屡遭不住西德那可怜巴巴的狗狗眼神,准许他分半杯羹,俩人挤在一张沙发上盖着热乎乎的毛毯看书打瞌睡,或是一起吃甜得掉牙的糖水糯米甜品。
尼禄回忆着,怀念着他们曾经一起度过的亲密而美好的时光,回忆着春天时站在窗前拿着一把玉米粒喂鸽子的西德,回忆着夏天时穿着紧身背心和短裤躺在地板上撒泼喊热的西德,回忆着秋天时因为不及时添衣服而被冻得流鼻涕的西德,回忆着冬天时举着一杯加了大量棉花糖的热巧克力冲他干杯的西德。他发现自己能记得目光所及之处有关西德的每一个细节,这些全都是他的珍宝,同时也是他的折磨,因为这些记忆的主角背叛了他,背叛了他们的国家,背叛了他们的承诺,为了他那伟大的理想而消失在尼禄的视线当中。
仿佛闭上眼睛还能见到他的身影。尼禄看着窗台处一颗西德从前喂鸽子时留下的玉米粒,默默地想着。怎么说呢,稍微有点难过。
“有人吗?”门口突然出人意料地传来了敲门声“我从外面看见灯是亮的,西德,难道是你吗?”
“不是。”尼禄走过去把门打开,看见杰诺米手持拐杖站在门口“是我。雷克森提尔,你这大半夜在这附近转悠什么?”
“我刚从行省回来。”杰诺米摘下帽子向尼禄行了个礼“在得知西德出逃的流言蜚语后我就赶回来了……这是……”
“是真的。”尼禄强迫自己把事实说出来“他叛国了,逃去了艾欧泽亚。”
“老实讲。”杰诺米并没有露出太过惊愕的表情“我并不惊讶,他甚至给我讲过他的计划,在半年前,他就已经有这想法了。”
“多么诚挚的友谊。”尼禄阴阳怪气地说着“他连这种事都肯告诉你。”
“但他一直在犹豫。”杰诺米叹了口气“他说帝国这边也有他所热爱的事物,他爱自己的祖国,爱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这其中肯定不包括我。”尼禄自嘲似的说着。
“我想,博兹雅堡垒的惨剧大概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杰诺米惋惜地说着“他父亲的死成了他的心结,令他不得不逃离这处令他绝望的大地。”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吗?”尼禄这才明白过来杰诺米此行的真正目的——他是知情者,他来传达西德最后的口信。
“至少现在首席机械师的位置是空缺的。”杰诺米试图安慰身边这个心碎的男人“也许你可以争取一下,这也是西德的愿望。”
“哈,哈,哈。”尼禄干笑三声“你觉得以我现在这幅模样,能配得上首席的位置吗?我是次席,我永远是次席,我此生都必须活在首席的阴影里,活在一个虚无缥缈幻影的笼罩里……我成了附属品,无论我做什么,我都只会是传奇身下的一枚小小棋子,无论怎么移动也撼动不了成了定局的棋盘……我完了,雷克森提尔,他把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全都一起带走了,却只留下了我。无情至极,加隆德,他为什么能下如此狠的心,一直是这样,从不会考虑我的感受,我对他而言如此无关紧要……他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狠?最重要的是,他对此完全不会有任何察觉,我的痛苦从来都是他的身外之事,向来如此……我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他邀请你,你会跟他一起走吗?”杰诺米看着抱头崩溃的尼禄,摇了摇头“他跟我说过,他曾经是希望你能跟他一起逃离的,但你拒绝了他。”
“我……拒绝了他……”尼禄嘴唇微微颤抖着“是啊……我拒绝了他……他值得,同时也不值得……我凭什么……该死的……我的理想和尊严就活该被践踏吗?我长久以来的努力就那么一文不值吗?我难道理应为了他放弃手头能抓住的一切吗?凭什么?!凭什么?!”
“所以你的回答是?”
“我会留下。”尼禄咬牙切齿地说着,仿佛在咀嚼西德的骨头“我不会叛逃的,本大爷就算死也不会放弃出人头地的梦想。我是加雷马人,这些名誉本来就该是我的,生生让这混蛋全给拦截了。”
“西德也是这么说的。”杰诺米耸耸肩“他说‘尼禄不会放弃他想要的名誉,而我也不会放弃我对于技术自由的渴望,因此我们只得分道扬镳。’”
“……”尼禄的嘴张了又张,但却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继而他迸发出来了此生最激烈也最绝望的笑,仰面冲着天花板大笑着,笑得如此痛苦,笑得像是在哭,笑得像是要把自己的心给呕出来,吐到地上用脚踩个稀巴烂,然后此生做一个没有心脏、也不会再悲伤的人。
“唉,他妈的。”他笑得气短,无力地靠在墙边,顺着墙滑坐到地板上,从衣兜里掏出来一根香烟叼在嘴里点火抽上,偏头看着因为他狂笑而把他当成精神错乱、因此后退几步跟他保持距离的杰诺米“谢谢你了,雷克森提尔。我没事,你走吧,不用担心我。”
“你真的没事?”
“本大爷可是尼禄•南•斯卡艾瓦。”尼禄缓缓吐出来一口香烟,冲杰诺米无所谓地笑了笑“你以为这么点儿小破事就能把我打败吗?大错特错,爷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有什么理由不去为了未来继续折腾?等我以后当上首席机械师,让盖乌斯忌惮我三分脸色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好吧……”杰诺米把帽子重新戴回头上“那我就先告辞了。”
“不送。”
“斯卡艾瓦……”杰诺米走出房门,继而转过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尼禄,欲言又止地说着“……你会恨他吗?”
“你觉得我会恨他吗?”尼禄苦笑着反问道。
“我想……会的。”
“那你干嘛还要这么问呢?”尼禄嘲讽地说着“没错,我会恨他,我恨死他了,恨不得咬碎他的骨头,生啖他的肉,掐着他的脖子叫他只能看着我去死。”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杰诺米眯着眼睛看了看明显在说气话的尼禄“复仇?继续追着他的身影?”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尼禄坐在地上冲着杰诺米摆摆手“你总会在报纸上瞧见我的丰功伟绩。”
“那么。”杰诺米冲他点点帽檐“再见。”
杰诺米离开时顺便将门给带上了,于是房间里便又只剩下了尼禄。壁炉里的木柴是熄灭的,和灰烬混在一起已经有一整年没有被点燃过,因而屋内多少有些寒冷。但身着单衣的尼禄并不关心这些,他只是疲惫地从沾满灰尘的地板上坐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继而脚步有些虚浮的坐到了他的扶手沙发处,面冲着玻璃窗外的寒夜静静地坐着,坐在初秋微冷的空气中,望着窗外流动的黑暗,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般的白光。
他就这么静静在回忆中坐了一整夜。
天亮后他从小沙发上起身,重新给沙发罩好防尘布,锁好小房间的大门,把钥匙放在门口地毯下,决定不再回到这个属于他和西德的房子来。这地方或许会在几年之后被政府回收,但那已经与他无关了,美好的回忆已经被他悉数锁在这小小的房间里,连同他那未能传达的爱意一起被埋葬在黑暗与灰尘当中。
魔导院的正门打开了,以供学生们陆陆续续从他们位于校外的住所中赶来上课,于是尼禄决定穿过魔导院林立的教学楼回到位于后方的研究所里。无论怎样,太阳还是照常升起了,他的人生也将照常继续,研究所还有不少工作等着他来做,那俩笨得要死的实习生也得他来带,他照例会被工作和生活搞得团团转,一边吃着速食视频一边画图纸,坐在实验室前一遍又一遍地测试他的新作品,研究着他的古代技术理论,升职加薪,说不定之后还会给学生做导师,引领其他的天才们……
仅仅只是这样吗?
他的思绪在看到那位每年都会来魔导院做征兵宣传的幕僚时戛然而止。
几年过去了,那位幕僚却并没有苍老多少,仍旧是当年那副活力四射的中年人模样,正指挥着几个手下在公共广场上搭着露天的台子,似乎照例要在下午举行演说,动员魔导院的英才们加入军队。他不仅在指挥手下干活儿,自己也没闲着,拿着海报和沾满胶水的刷子,把巨大的海报张贴在背景板上,忙得不可开交。
“您今年也准时来了。”尼禄走过去看着对方忙活的样子,有些怀念地说着“我还在上学的时候来听过几次您的演讲。”
“喔,年轻人,那你有兴趣加入军队吗?”军官有点儿高兴地刷完最后几笔,心想着说不定又能骗个新的小伙子去行省当技术员,继而回头看到了尼禄“……啊!你是斯卡艾瓦研究员!”
“您还记得我。”
“当然,去年你们毕业的时候我也来看了,结果你和加隆德首席一个都没上台……你们当时去哪了?”
“……”尼禄思考了一下,当时他跟西德一起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抽烟抽到典礼结束,鸽了所有来看他们毕业典礼的人,包括摸不着头脑的盖乌斯和半道儿就走了的瓦厉斯殿下,最后回去被导师骂了个狗血喷头。
“你可是人才啊。”幕僚见他不说话,便自顾自地说着“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军队?现在可缺能力强的新人啊,毕竟天才机械师都逃到艾欧泽亚了,这可不是个好榜样……”
“……”
“……抱歉。”军官自知多言,他想起来了曾经见到西德的时候,对方身边总有尼禄,而现在他的面前却只有尼禄“如果你没兴趣的话,我们不会勉强你的,斯卡艾瓦研究员。”
“……不。”尼禄缓缓地说着,似乎是在下定决心“我有兴趣。加入军队意味着无限的可能对不对,先生?”
“每一场战役都是新的机会。”表演欲很强的幕僚冲他张开双臂“只要你有一颗向上的野心,以及过硬的能力素质,那你必然能够在军队里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多少军团长们都是从基层军官开始做起的。”
“我想我需要这样一个机会,重新开始的机会。”尼禄浅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不再有丝毫犹豫“请让我加入军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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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总算把长长中篇搞完了,接下来慢慢写下篇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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