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包恩不曾畏懼死亡，那源於他從小接受的教育。
來自鄉村西西里的處世之道。
他還記得死者節時，他和他的兄弟會被父親帶上街，那裏會有很多的穿戴整齊的叔叔等待著他們。每個人都會有禮物，他和他的哥哥可以拿到蛋糕，他的弟弟可以拿到糖果娃娃。在兄弟們興高采烈的收下並拆開吃掉時，里包恩會惦念著家中姊妹而將其收好。
妹妹會開心的將禮物收下，但是姊姊會面有難色地試圖推辭。
夜裡里包恩聽見姊姊和母親低聲爭執為什麼要讓弟弟們上街去。
「死者節該收到的是來自已故親人的禮物，而不是魔鬼的。」姊姊這麼說，快速的小聲，而且滿載著不悅。
母親蒼白的聲音過了幾秒才響起。「一個月前是你弟弟生日。」
「再過一個月是你妹妹的生日，這會是他們整年下來唯一能收到禮物的機會。」
母親平時宏亮的聲音現在聽上去衰老異常，接連懷孕以獲得奶水來擔任村里乳母的母親身體已經大不如前。「妳有甚麼理由阻止呢。」她問姊姊。

過沒幾年，他那大沒幾歲的哥哥在一場莫名的火拚中被警方當場擊斃，理由是販運毒品。
接著姊姊也突然遠嫁，再也沒回過家。
但是每年死者節時里包恩仍然會牽起弟弟的手走上街去。
因為他們早已將對死亡的恐懼轉移給那些有能力穿起高級訂製西裝的人，換取那些能夠維生的饋贈。

「這是甚麼？」里包恩接過澤田綱吉遞上的文件，盯著上頭搖曳的死氣之火。
「聘書。」
里包恩看著聘書上的文字，以變聲期的鴨嗓念出聘書上面的文字。「貼身顧問。」
不是門外顧問。
「這啥？」里包恩又再問了一次，陌生的職位讓他皺眉。
「就是……字面意思？」澤田綱吉抓抓後腦，「彭哥列組織規章條例裡面第……幾條來著？說我可以在許可範圍下聘用顧問。」
「第七條之一。」里包恩的白眼幾乎要翻進後腦杓，「罰寫了兩百次還不夠？」
「夠了夠了。」看來是想起過去慘痛的經驗，澤田綱吉連忙坐好。「總之我想正式聘用你當顧問，希望你可以考慮看看。」
里包恩對著澤田綱吉比出一個數字。「這都快趕上我的薪水了。」澤田綱吉抗議。「不要拉倒，有求於人的是你。」里包恩冷笑，配上低啞的嗓音猙獰莫名。「…..…頂多四成。」澤田綱吉看上去痛苦莫名。「六成，堂堂彭哥列首領這麼小氣？」
「一半。」澤田綱吉看起來下定了決心，在里包恩掉頭就走前補上一句。「年節跟撫卹加倍。」
「這還差不多。」從胸前口袋抽出鋼筆，里包恩乾脆的簽了名，將聘書扔還給前學生，也沒理澤田綱吉手忙腳亂接住的動作，他轉身離開。
關門前似乎還能聽到澤田綱吉抱怨里包恩獅子大開口，他忍住往前學生頭上補一槍的衝動，輕輕掩上門。
「所以談成多少？」碧洋琪語帶笑意，邊指示女傭把已經打包好的行李重新歸好位。
「五成跟加倍年節撫卹。」里包恩坐在小茶几旁把義式濃縮一口乾掉。
「對於阿綱你還是毫不留情。」碧洋琪優雅的想掩住笑容，卻因肢體跟不上動作而作罷。里包恩橫過桌子握住碧洋琪的手，手指在嚴重燒傷後無法回復的暗紅糾結疤痕來回輕撫。「作為賣身契我已經很給他面子了。」他低聲說。
里包恩年輕時並不相信宿命這件事情，比起一些對著屍體喃喃活該或你命該絕的同行，他只是普通執行任務換取利益而已。
並不是輕視死亡或熱愛奪走生命，只不過在溫飽面前，這些其實都不值一哂。
但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里包恩不得不開始相信那些虛無的東方果報。
因果報應輪迴不爽，而且沒有盡頭。
他看過這些果報紛紛落在曾經的學生身上，學生的家人乃至同伴，現在終於輪到他了。
眼前戀人在女傭的攙扶下拄著拐杖起身，長及小腿的長裙一晃一晃，露出底下以壓力衣覆蓋的膚色小腿。氣爆案造成的傷害是永久不可逆的，里包恩在酒吧聽過女侍惡毒的評論那曾經美艷動人的毒蠍，現在不過是隻匍匐在地的蜈蚣。里包恩自然讓她嘗到了碎嘴的苦果—也是一種因果報應。
他突然想起母親禱告時總是反覆背誦的篇章。「什麼？」里包恩聽到碧洋琪的疑問，才意識到他把腦袋中的篇章下意識複頌出來。
里包恩擺擺手表示沒事，他站起身輕輕擁抱了戀人，在嘴唇上輕點兩下。他的身高已經可以跟碧洋琪視線齊平了。碧洋琪對他微笑，跟著女傭緩步踱出房間。
里包恩目送戀人出門，母親的聲音再次響起。
「人種的是甚麼，收的也是什麼。」
現在輪到他來收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