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6897581
作者 : 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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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偶像梦幻祭 冰鹰北斗 , 衣更真绪
标签 北绪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Fragile gla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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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1
2024-7-3 01:32
- 导读
- 衣更真绪哑口无言。你怎么能在告诉我这些如此重要的事情之后,又想让我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呢?北斗的呼吸逐渐平缓下去,真绪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纷乱的思绪扰得他心神不宁。看着床头的荧光灯显示的时间逐渐逼近设定的起床闹铃,他清楚地认识到,或许自己已经彻底无法从这件事中抽身了。
昏暗的狭巷尽头,远处的风景被挤成一线。没有围墙,道路突兀地中断,只有一架沿着钢铁墙壁直上直下的直梯。
衣更真绪站在直梯边,将提了一路的无纺布袋扎好咬在嘴里,带上双手的露指手套,深吸一口气,蹲下身,轻轻将身子正着探下去。两只脚一上一下地蹬住直梯两侧的钢管,手上一送劲,便悄无声息地滑落下去。
这段直梯上下有六十多米,下坠的时候,向上飞的鬓发很容易挠得他鼻子发痒。他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掌心与钢管摩擦,即使透过绝缘材料制成的手套也隐隐感觉到烫。差不多了,他手脚同时用力进行减速,最后稳稳停在直梯底端的地面上。
真绪舒了口气,将咬在嘴里的袋子取下重新提在手里。手环提示他心率升高了十五,这根本算不了什么,他现在已经不会因为在没有安全防护的情况下攀着直梯钢管下滑六十米就肾上腺素飙升仿佛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虽然自己还是不喜欢身在高处摇摇欲坠的感觉,妹妹也不支持他为了早点回家做这么危险的事——但下班之后从这条路抄近道直接跨越六十米的高度差,比等人员运输的电梯班次要快至少30分钟,而今天家里有客人来访,他不想回去太迟。
真绪和妹妹住在三号居住区七层的双人宿舍,他慢悠悠地爬楼梯到自家门口,摸出口袋的钥匙打开家门,习惯性地说:“我回来了。” 但因为知道今天妹妹住校,家里应该没人,所以当听到齐齐的两声“欢迎回来!”时,他还是吃了一惊。
昴流和真正坐在客厅里唯一的桌子旁边,朝着刚进门的真绪挥手。
真绪无奈地笑笑:“你们来得这么早啊?”
真回答:“是衣更君每天都下班太晚了。”昴流附和着:“就是就是。”
他们都知道衣更家的备用钥匙藏在门牌卡槽的里侧,所以来得早就先进了家门。真绪换了鞋走进客厅,将无纺布袋扔在桌子上,自己也拖了个椅子过来坐下。
昴流动了动鼻子:“好像闻到了很甜的香气!是什么?”
“麦芽糖。”真绪打开袋子,掀开里边金属食盒的盖子,里面是大概半盒形状不规则的深棕色糖块,“今天农场的麦芽丰收了一批,我去给他们熬糖浆的同事帮忙,他们就分了我一些边角料。”
昴流欢呼一声,捡起一块就扔进嘴里,顿时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靠在椅背上什么话都不想说。真道了谢,也拿起一块:“确实感觉很久没吃糖果了呢……真是托了衣更君的福。”
真绪找来一个盘子,又给他们挑了几块,便盖上食盒:“好了,这就没有啦!剩下的得留给我妹妹,过几天就是她十七岁生日了。”
他去厨房将麦芽糖放好,这个家里也只有一个一格的小冰箱可以放。期间听见昴流在客厅对他说:“阿绪,那个啊,有一件事——”
“怎么啦?”真绪没有回头,稍稍高声些反问。冰箱里东西挤得有些多,但没有新鲜的,都是些速冻的食材和开过封的大包装罐头,他不得不调整里边每样东西的摆放才能腾出一个勉强放下糖果的缝隙。
“小北今天也要来。”
听到这句话,真绪整理冰箱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
地球环境恶化的进程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几乎是十余年之内,绝大部分陆地就已经变成了难以让人生存的地狱。辐射废料,有害气体,成分不明的污水肆意占领着每一寸空间,就连光都变成了会刺伤人的东西。之后,人类搭建的最后几个庇护所也无法支撑,投射在人造穹顶上的虚假天空也阻挡不了毁灭的步伐。在此之际,星际城舰的技术壁垒终于被突破。
发了疯一般,人类政府聚集所有工业与科技力量建造了十余艘星际城舰,每一艘的规模之大都仿若一座可以在太空穿梭的移动城市。但即使如此,他们也带不走全部人。为了在城舰上以优质的人口结构创造稳定的社会,登舰资格按照年龄层分段发放。18-50岁的人口占全部资格的百分之六十,在所有有资格的公民中随机抽取,他们一上船就会被分配工作,迅速成为这个全新社会的中坚生产力,18岁以下人口占百分之二十,同样是随机抽取,他们会在城舰社会继续接受教育,然后在18岁时参加工作。50岁以上仅有百分之十的随机抽取名额发放,他们若有劳动能力,则会继续劳动,如果没有,那就将提前实践新社会的养老系统。剩下的百分之十登舰名额则不会被发放,而是指定政府首脑、各重要集团领导人、星际城舰技术工程师等社会精英,作为维系新社会思想侧和科技侧绝对不可或缺的成分,继续担任管理岗位。
那个时候,衣更真绪刚满十八岁不到一个月,甚至他所在的高中连毕业典礼都还没来得及举行,世界的巨变就已经发生。在名额更多的成年人档位,真绪是相对容易被抽中的。妹妹抽中了百分之二十的未成年人名额,但这花光了他们全部的运气。父母都没有被抽中,母亲哭着抱住女儿,对他说,真绪,你要照顾好你妹妹。
昴流、真和北斗都在成年人档位抽到了各自的登舰资格,但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四个人竟然都要与母亲诀别。北斗与昴流的母亲都没有抽中,而真的母亲虽然拿到名额,却是不同于他们的另一艘城舰。至于北斗的父亲——冰鹰诚矢,作为一位集团高级管理,拿到的是指定资格。
在真绪的印象中,那段日子好像一切都喧闹而混乱。在女巫系统投入使用之后,好像很久都没有经历过这么令人不知所措的事件了。亲吻、泪水、告别、抗议、死刑,好像所有事都在一个呼吸一次眨眼之间就完成了,他只是麻木着,为了活下去继续呼吸和眨眼,什么东西都无法抓住。Trickstar的聚会在那段时期里只举行过一次,在抽签结果公布之后。他忘记了大家那时候都是什么表情,都说了些什么,似乎所有人都沉默着一言不发,直到北斗说——
“我恨他。”他说,“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的。”
这不是冰鹰先生能决定的事,你不应该责怪他,责怪他也没有用——真绪理智的那一部分想要这么说,但他只是用手捂住了脸。
北斗啊,北斗。真绪低下头,从指缝里看着肮脏的地面。但在某处,真绪其实正远远地、远远地看着他,并且感觉自己正在与他越离越远。
北斗啊,北斗。至少你还与父亲在一起,你还能选择爱他或恨他,这已经很奢侈了。而我呢?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
因为时间紧迫,所有登舰人员在两个月内便安置完毕,随后,凝聚着人类当前所有尖端科技的硕大机械怪物们宛如沙漠中驮着超负荷行李艰难前行的老骆驼,一步一喘气地,载着全新的城舰人类社会,将破败的家园甩在身后,缓慢蹒跚着朝宇宙深处出发了。
已满十八岁的四个人,按照标准已经可以参加工作,于是立刻被安排了女巫系统的职业倾向评估。女巫系统,是一个诞生于三十年前的超强人格数据分析AI,被纳入公民户籍系统的每一个人,都要固定每1-3个月参加一次常规评估,积累的数据则用于建造该公民的人格模型,从而分析出此人最为适合的专业方向、就业岗位,甚至人生伴侣。
在女巫系统强大算力的妥帖安排下,几乎每个人都能得到自己心仪的工作,组建和睦的家庭,实现自我价值。失业率大大降低,民众情绪也得到了很好的安抚,人类社会因此才得以在危机频发的最后数十年内维持稳定。星际城舰被建造出来后,自然每一艘都搭载了拷贝而来的女巫系统,它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来到城舰新社会的人们安排岗位。
真绪的就业指向是农场书记员,真被安排去做了电力系统运维,昴流的第一推荐是防卫队外勤部,但他拒绝了,选择了第二推荐,工程师学徒,这两项的分数差距并不大,也就没有受到太多阻拦,真绪的妹妹还不到十八岁,于是进入学校继续接受教育。至于北斗,他的结果最令人吃惊——民生管理预备岗。
这是个社会管理职位,同时也意味着他与自己父亲被划为了同一类人,未来也将走上同一条道路。女巫系统似乎认为北斗十分适合此职业,甚至没有给他第二推荐。
至于住处的安排,真和昴流住在居住区的单人宿舍,而真绪现在是妹妹法律上的监护人,于是与妹妹一起住在另一片区的双人宿舍。北斗已经被纳入管理岗系统,同那些拥有指定名额的社会精英一样,他们住在“上层”,一个能从高处俯视下方受他们管理的人们的地方,同时拥有更多的资源、更整洁的环境、更优质的医疗条件。
真绪知道,北斗其实是讨厌这一点的,或者说,用“愤恨”来形容也不为过。而这些又被他迁怒于自己的高管父亲。虽然在舰上仍有直系亲属,但已经成年的北斗可以选择是否独立居住,他毫不犹豫地搬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有主动亲近过冰鹰诚矢。
几乎没有任何喘息地,他们就被投入到了工作中。等新社会终于像样地运转起来,新生活逐渐走上正轨后,许多事情就被抛之脑后了。
真绪与妹妹共住的双人宿舍,毕竟空间稍大些,还有客厅,相比真和昴流那两间放下四张椅子都困难的单人宿舍已经十分阔绰了,于是Trickstar的聚会恢复之后,就经常趁妹妹住校时安排在衣更家。因为工作区域与社会职能的不同,北斗的活动范围与他们距离太远,参加聚会的次数也自然明显变少了,而即使是偶尔的几次在衣更家客厅的桌子边上看到他,他也看上去总是忧心忡忡。
北斗不愿意对他们敞开心扉,这不是个好现象。真绪想。这背后可能酝酿着什么危险的东西。如果他们能有机会多与北斗接触的话,是可以更好地安抚他、让他接受并融入如今的现实的,可是他们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
从登上城舰开始,已经过去了两年多。原本在舷窗外甚至不能完全纳入画幅的地球,一点点变得淹没在群星中难以辨认,逐渐被远处太阳的光芒吞没了。当初只有十四岁的妹妹,也即将迎来十七岁的生日,除了物资短缺的现在难以尝到的糖果之外,真绪还没想好要送给她什么。他手上用力,将包着糖果的袋子使劲塞进冰箱里罐头之间的夹缝中,在脑海的某个角落里迟钝地思考着:上一次与北斗见面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好像已经两个多月了。
不管怎样,北斗今天愿意来,这是个好消息。真绪还是很担心他,他知道真和昴流也是一样。如果这样的聚会能适当减轻北斗的心理压力,那他就觉得再好不过了。
在北斗来之前,没有人再去动桌子中间的盘子里放着的麦芽糖。
真绪回到桌边坐下,看向对面的昴流:“是你邀请的他吗?他这次居然有时间……”
昴流摇摇头:“虽然我每次会在决定聚会的前一天给小北发消息问他来不来,但这次不是这样的。大概两三天前,他就很着急地联系了我,说下次举行Trickstar聚会时一定要告诉他,他也要参加,而且有事情要跟我们说……但当我问他到底是什么事的时候,他又什么也不肯说了。”
“会是什么事情呢……”真有些局促地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虽然想不出答案,但我还是很高兴他今天能来。毕竟很久没有与冰鹰君见面了,我很想念他呢,估计他也是一样吧。”
“不知道。”昴流摇摇头,“但不知怎么的,我总感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昴流担忧地看向真绪,而真绪抿了抿下唇,避开了昴流的视线。昴流似乎希望他能说些宽慰人心的话,告诉大家事情不会那么糟糕,但真绪做不到,他不想承认其实自己也有这种不好的预感。
虽然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但真绪能感觉到,北斗并不喜欢自己被分配到的工作,而被迫成为“上层人”与其他人分割开来,也令他感到痛苦。此前北斗参加聚会时,总是很少提起自己的工作与现状,多数时候都是在静静听着他们三人的分享。
这样的北斗,却突然有急事要与他们商量,会是什么事?衣更真绪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一时间,客厅安静下来。真绪忽然意识到这沉重的气氛实在不合时宜,刚想说些什么打破僵局,就听见这间宿舍的门铃被按响了。
真绪立刻起身,但还没等他离开桌子前,离门最近的昴流就一下子跳起来冲了过去开门。北斗出现在门口,他穿了一件灰扑扑的大号工地外套,胶面防辐射材料,遮住身上那套管理岗的蓝白色制服。昴流在门口拥抱了他一下,才闪身让他进来。逼仄的双人宿舍玄关很小,北斗站在那里换了鞋,说了一句“打扰了”,脱下外套跟昴流一起走进客厅,在桌边坐下,就坐在真绪左边。
真绪打量着两个多月未曾见面的好友。他看起来气色不是很好,脸庞有些苍白,但身材没有变瘦,应该不是生活上遇到了什么困难。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仅从北斗的外表着装上,他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他还在试图从北斗脸上找到些什么线索,但是忽然那张脸扭向他,猝不及防地被冰蓝色的眼睛直视着,真绪吓了一跳。北斗皱了皱眉头,说:“你为什么还站着?”
真绪这才发现自己还维持着听到铃声时站起的姿势,连忙坐下,又想到自己应该去给刚进门的北斗倒水去,又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反倒是搞得自己有些狼狈了。
真不像样。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这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怎么这么轻易就乱了阵脚?
他迅速去了趟厨房又回来,趁着这个机会收拾了一下心情,笑着把水递给北斗。北斗简短地说了声谢谢,就又沉默下去。真坐在他对面,朝前倾了倾身,双手在桌上绞在一起,犹豫着问道:“冰鹰君,你说你有事情要告诉我们,到底是……?”
真绪看见北斗扣着水杯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他迅速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身边的三个人,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开口。
这是怎么了?真绪大吃一惊,如此动摇的北斗他还是第一次见。心中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就在他也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时,北斗叹了口气。
“我……”他咬了咬嘴角,“在我说之前,能不能先由你们告诉我你们最近的现状呢?工作,或者生活上的,都可以。我……我真的很想听,拜托了。”
“什么呀,”真绪干巴巴地咧开一个笑容,“你这是打算在这里做民调吗?现在是下班时间吧?”
“说说也没什么,难得今天小北在。”昴流无所谓地撑起身子,沉重的气氛逐渐被他引导向轻松的谈话,“我的话,作为工程师学徒还是每天跟着师傅跑来跑去,不管上层区还是下层区都会去,工作是检查各处的舰体结构是否正常,也因此只有我能和小北保持联系。师傅说我的水平通过转正考试已经没问题了——前提是我不会在考试时写那些天马行空的改造方案,可惜,我明明觉得那些可有趣了。”
“哦?你终于可以转正了吗?”真绪惊喜地说,他丝毫不怀疑昴流在这方面的天才,“那样的话,工资也会提高吧。”
“还早呢……”昴流撇撇嘴,“就算水平足够了,转正考试也规定要有至少五年的学徒经验才可以参加。”
“但明星君也不缺钱吧?”真说,“你的副业名声越来越大了,连我这边的同事都有在讨论。”
“哎呀!”昴流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你一定要在小北面前说这个吗?硬要追究起来,我算是非法经营呢。”
“告诉我吧。”北斗沉稳地说,“我不会抓你的,就像衣更刚刚说的,现在是下班时间,我也不是在做民调。”
“是的,我还是在利用业余时间偷偷开流动占卜屋。”昴流眨眨眼睛,“用夏目留给我的那些——水晶球,灵摆,还有占卜卡牌和释义书。我当然没有他做得那么好,但也够用啦。我也不收钱,只要来占卜的人愿意给我我喜欢的闪闪发光的东西,我就会替他们占卜他们想知道的事。当然,结果如何,我不负责。”
自称魔法师的逆先夏目是他们曾经的熟人,与昴流关系意外地不错。但自从星际城舰开始建造之后,他就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再听到任何有关“逆先夏目”或者“魔法师”的消息。他们偶尔提起这位气质神秘的旧友时,会开玩笑地说或许他是占卜出了未来将发生的不妙的事,于是用魔法逃到异次元去了吧。消失无踪的夏目,最后只留下了装着魔法道具的盒子和一张写给昴流的纸条,于是昴流继承了那些东西,将它们带上了城舰,开起了一个小小的、隐秘的、违法的流动占卜屋。
“我也有听到过传言,据说是很准的占卜。”真绪也调侃道,“但这些超自然的东西,真的有那么多人相信吗?”
“谁知道呢,他们是不是真的相信。”昴流无所谓地说,“或许,他们只是需要有一个东西去相信……最近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了,我的生意也就越来越好啦。”
“总感觉明星君若无其事地说出了很残忍的话呢。”真有些无奈地笑着,然后挺了挺胸,说起了关于自己的事,“城舰电力系统运维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我有时总感觉,自己现在做着的事和两年前根本毫无区别。但……”
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皮面笔记本,有三分之二的内页都已经认真写满了笔记。
“不知不觉,工作笔记也已经写到第五本了。城舰的电力网络实在是过于庞大复杂了,虽然为了便于在长期的航行过程中的维护,在建造之初就采用了不少傻瓜设计,学会几种基础的操作,基本能应对百分之七十的问题,但是剩下的疑难杂症,不认真去梳理是不可能破解的。我倒是很喜欢这种感觉……但工作也只能说勉强过得去啦,比我厉害的同事太多了。”
“了不起,真也很努力啊,我觉得能将那些复杂的电力知识学明白,已经相当厉害了。”真绪敬佩地点点头,“好,那接下来就到我了。”
北斗平静地将目光转向他,真绪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紧张。他咽了口唾沫,很快调整好状态,介绍起自己的工作:“农场书记的工作主要是处理文书和报表,像是每种蔬菜的产量,还有垂直农场的耗水耗电情况……这样的工作其实并不繁重,我在农场的生活简直可以说是清闲自在……”
“怎么会呢?”昴流趴在桌子上,竖起一根手指,“这里谁不知道,阿绪最擅长的事就是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的。”
“……你可真是会戳人痛处。” 真绪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当然觉得只是做这样的文书工作并不足够,那些报表都太虚浮了,不真正加入生产一线的话,在农场的工作简直没有意义……于是我会和农场里的实干岗前辈学习关于垂直农业和无土栽培的技术和知识,虽然严格来说这些不属于我的工作范围。人手不够的时候,也会帮忙干些杂事和体力活,比如点液体肥料,还有给无土栽培的作物修剪根系之类的。”
“是啦,这些糖果就是阿绪辛勤劳动的报酬。”昴流将桌上放着麦芽糖的盘子朝北斗那边推了推,“小北也尝尝吧?我们特地给你留的。”
真绪看着北斗伸手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含了一会儿才开始咀嚼。刚开始运转两年的城舰社会生产力并不高,仅仅是能够维持生活的水平,在下层区,糖果这种东西确实是难得一见。但真绪不知道居住在上层区的北斗是否也是这样的?这些制作粗糙的麦芽制品,是否也会让他觉得甘美呢?
北斗咽下糖果,舔舔指尖微笑了一下:“嗯,很好吃。”
“那就好。”真绪松了口气,“这下,你也是共犯啦,可不能明天就把我们抓起来啊。”
北斗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啊?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有跟你说过,用来做这些糖果的原料麦芽是非法种植的。”真绪摊开手解释道,“目前,为了增加产量,农场仅允许种植几乎全株都可食用的绿叶类蔬菜和少部分结果类蔬菜,像麦芽这种东西,被判定为经济价值不高,是禁止投入资源生产的。而一些实业岗的前辈在来到城舰上之前,就是从事的麦芽种植相关工作,于是现在就趁着管理不严重操旧业,自己清理了几列滴灌垄种植了。我去帮他们收获和熬糖浆,他们分给我了糖果当劳务费和封口费,也是拉我下水让我不能告发,大概就这么回事吧。”
昴流笑呵呵地戳了戳真绪的胳膊:“阿绪也变成坏孩子啦。”
“我……”真绪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大家应该要有一些糖果才好……才会帮助他们的而已。”
北斗耸了耸肩,又从盘子里拿起一块塞进嘴里,言简意赅地说:“下班时间。我不抓你。”
“唉,我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昴流毫无悔改之意地笑着说,“我非法经营流动占卜屋,阿绪协助同事种植非法经济作物,小北明明应该正义执法,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没有一点职业操守,只有阿木在认真写工作笔记。天哪,阿木,你要变成Trickstar唯一的良心了。”
游木真红了脸,四个人一起笑了起来。但没有一个人想要去回答这个问题——他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
“好了。”笑过了,真绪看向左手边的北斗,“我也说完了,北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能告诉我们了吗?”
“……嗯。”北斗点点头,表情又变得沉郁起来,好像刚刚的笑容根本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他从制服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质文件,摊开在真绪家客厅的小桌子上。
衣更真绪吃了一惊。城舰社会物资匮乏但科技发达,为了节省耗材,绝大部分文件都只有电子版,只有极少数重要文件才会有实体纸质版。虽然他工作本身需要经常和报告文书打交道,但他见过的纸质文件也只有少数。
“三天前,我的上司告诉我,我被选中加入管理岗的延长计划,如果我同意的话,就在这张通知书上签字,一年后执行冬眠,五年后才会被再次唤醒。”
对于重要的人才和领导者,会被挑选加入所谓的“延长计划”。他们会被用冬眠仓保存起来,一定年限后再唤醒,工作一段时间后再次冬眠,轮替上岗。延长计划希望通过这种手段暴力延长他们的生命和工作年限,也是为这个脆弱的社会留存人才储备。
“啊……”看着桌子中央那张小小的纸,真绪的喉咙里挤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可是……”
他想说,可是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北斗可以比他们活得更久,跳过那些辛苦的建设,直接看到更远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或许他们真的能找到新家园,离开逼仄的城舰,重新在新的星球上建立文明?那样的未来里,或许自己都已经早早化为尘土了,但却可以有北斗的身影。
游木真摘下眼镜,用外套的衣角擦了擦。他低着头,缓慢地擦着原本就很干净的镜片。
“那冰鹰君是怎么想的呢?”
“你真的要问我吗?”北斗回答的声音里有着很明显的颤抖,“我当然无法忍受这些事!为什么要白白延长我的生命?我不想缺席现在的世界,把你们抛下……我不认为这是应该的!而且,而且你们要知道,我只是一个管理预备岗,冬眠时间以五年为单位,如果按照延长计划的安排执行下去,它将几乎延长我一倍的生命,但那些更重要的人,层级更高的人,我父亲那样的人!他们的冬眠时间以三十年为单位!即使跨越时间去往百年后的未来也不是问题,可是……可是这样的话,你们……我们又算什么呢?他们可以直接看到开花结果,而我们只能作为养分和土壤吗?”
“北斗,你冷静一点。”真绪按住他的手臂,“延长计划在城舰社会并不是什么秘密,所有人都知道,也都认同可以跨越时间的冬眠名额不是一个可以随意耗费的公共资源,而需要留给那些最有价值的人。据我所知,每轮延长计划的参与者都是由女巫系统挑选的,不仅仅是管理岗,在真和昴流的行业,做到顶尖的人物也会被作为人才储备而选上。女巫系统绝对公正,既然你被选上了,那么就说明它认可了你的人格模型……”
“女巫系统认可了我……你真的这么想吗?”北斗甩开真绪的手,晦暗不明的眼睛里闪着狂乱的情绪,“就是这一点最让我感到痛苦……”
这是什么意思?真绪无法理解。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安抚北斗,对面许久没说话的昴流却突然开口。
“既然小北感到痛苦,那你拒绝不就好了?”
他用食指轻轻点着桌上文件空白的签名栏,表情十分理所当然。
“选择的权力在小北手里,我当然欢迎你留下来,五年见不到小北什么的,也太过分了~既然小北自己也不愿意,那只要不在这里签字就好了,这不是很清楚吗?”
真的有这么容易吗?真绪有些苦涩地想。只有昴流会如此认为吧,只有他有这种本事。
北斗却忽然安静了下来。他将那张文件拖到自己面前,重新细细地打量它。房间忽然安静下来,真绪和真不安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焦虑。
“不。”北斗放下文件,坚定地宣布,“不,我要签。”
“诶?”真绪大吃一惊,刚刚还如此抗拒的北斗怎么忽然间就改变了主意,“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我无法忍受这一切了。”北斗安静地说,“不仅仅是延长计划,整个星际城舰的运作模式,我都不认可。即使我现在拒绝了,也还是会继续被安排管理岗的工作,我接受不了这个。我们要从这里逃走,我已经有一个计划了。”
我看你根本就没有冷静,你在说什么胡话?真绪向北斗伸出手,希望能从他手中抽走那份文件,但昴流却阻止了他。
“那你说说你的计划吧。”昴流饶有兴趣地说,“现在的小北能想出什么计划?我倒是很好奇呢,该不会是像是小时候你说的,潜入父母下榻的酒店,然后引发大爆炸把他们都杀了——这样的吧。”
真绪心里警铃大作,在桌子下边轻轻踢了昴流一脚。虽然昴流与北斗拌嘴扯架是日常,但现在绝对不应该继续这样刺激他。如果北斗真的做出什么过激的事,真绪不敢想象事情的后果。
昴流对真绪着急的暗示不予理睬,仍旧直直地盯着北斗。北斗冷哼一声:“如果我不考虑你们三个,我可以说,你刚刚确实说对了一半。我签字同意之后,至少存放冬眠仓的舱室会录入我的生物ID对我开放,也就是说我确实可以趁别人不注意潜入进去,然后找到那个人把他杀死。但现在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有另外的打算……我要回地球上去。”
真绪僵硬在自己的座位上,真睁大了眼睛,就连昴流也忘记了继续出言讽刺。
非常迟缓地,真绪张大了嘴巴,吐出一句:“抱歉,但你刚刚说什么?”
“回地球上去。”北斗十分肯定地说,“那里只是处于毁灭边缘,并不是已经毁灭了,依旧可以生存,所以这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你难道忘了吗?我们的母亲还生活在那里……用小型飞船的话,一年多就可以走完从城舰到地球的路程。如果我签字同意,就能拿到一台冬眠仓的使用权,也就是说有机会复刻这项技术,这样就有了进行长距离航行的资本。”
作出如此震撼人心的发言的北斗,向桌旁的其他三人伸出了手:“怎么样,跟什么无证经营、非法种植之类的东西相比,这才是今天你们听到的最大逆不道的事情吧?你们要怎么做?帮助我,还是告发我呢?”
到底是为什么呢?真绪看着北斗义无反顾的表情,心脏痛苦地揪紧。为什么像昴流和北斗这样的人,就能这么简单地看待事情,拥有这么天马行空的想象,拥有这么强烈而纯粹的爱恨呢?他觉得自己几乎要为此感到嫉妒了。
*
事情的讨论最后毫无结果,昴流似乎对这个疯狂的计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竟然真的与北斗探讨起可行性。真绪觉得这毫无疑问太过危险,可又不知道是否该就此制止他们两人。真从头到尾抿着嘴唇不发一语,似乎态度摇摆不定,到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话:“说到底,我们根本没有场地。不被监控的地方太少,更不要说一些必须的设备要如何运送进来……这样是不可能开展任何研究和计划的。”
聚会解散后,昴流和真回他们的单人宿舍片区了。真绪站在玄关旁边,看着留到最后的北斗重新披上那件工地大衣。
“要我送你吗?去人员运输的电梯那里。”去通向你住的上层区的电梯那里。
北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站着发了会儿呆。明明外套也穿上了,鞋子也换了,可他好像还是不肯从这里离开似的。真绪以为他走神了,没有听见自己说话,于是伸手轻轻推了推北斗的肩膀。
“喂,北斗?”
“衣更,”北斗忽然抓住他的手,有些踌躇地问,“我今天能不能住在你这里?”
“啊?”真绪吃了一惊,“为什么?”
“反正你不是说今天妹妹住校吗?”
“不是,就算她不在,也不可能让你睡女孩子的房间啊?”想到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妹妹回来后会如何大发脾气,真绪赶紧惊恐地摆摆手,“你今天不回自己宿舍吗?最后一班电梯还赶得上吧?”
“我想住在你家里,不可以吗?”
“你没有带换洗衣服吧?而且我家浴室很小,床也……”
“睡客厅也行,求你了。”
“你……”
太卑鄙了,他就是知道真绪拒绝不了这个。
“……算了。拿你没办法。”真绪叹了口气,转身朝房间里走去。
*
即使拿出备用的换洗被褥,真绪的房间也没有空间铺下。他又不能真的把北斗赶去睡客厅,只能勉强与他挤在一张床上。
“这时候就很想念地球上自己的房间啊。”真绪闭着眼睛说,“虽然也不是很大,还堆满了妹妹的东西,但给来留宿的朋友打地铺的地方还是有的。现在这样睡着也太挤了。”
“抱歉。”黑暗中,北斗的声音近在耳侧,“只是……从三天前被通知选入延长计划以来,我就一直睡不好。我试着去想象,陷入冬眠是什么样的感觉,是不是就和入睡一样?从冬眠中被唤醒又是什么感觉,是不是一觉醒来,熟悉的东西就都改变了……我开始恐惧一个人入睡,也不想体会那种孤独,才强求你陪我。”
“这倒是没什么。”真绪轻声说,“一直以来,我都能感觉到你过得不开心,但是要怎么才能帮助你,我一点想法也没有。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些,那我什么都会愿意做的。”
北斗不说话了。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呼吸声在逐渐变得绵长。真绪慢慢放松下来,原本因为两个人挤一张床而僵硬不适的身体也因为近在咫尺的另一个人的体温而感到安宁。
就这样睡到明天好了。这么想着,真绪就要放手任由自己的思绪沉入混沌,就在这时,他听见北斗在低语他的名字。
“衣更,”北斗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决定问出这句话,“你觉得女巫系统会出错吗?”
“嗯……?”真绪带着浓重的鼻音模糊地回答他,意识缓慢地上浮,“你说什么?”
“今天我听了你们对于自己工作的分享,虽然伴有各种状况,但你们显然都擅长且热爱自己的工作。再加上我工作中遇到的那么多人作为样本,我不得不承认,女巫系统确实为每个人都安排了最适合自己的位置,几乎所有人都对此感到满意。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会显得这么奇怪呢?”
“……你是想说,是不是女巫系统在对你进行职业倾向评估的时候出了错?”
这确实是个很适合在黑暗中讨论的话题。完全清醒过来的真绪这么想到。如果不是在混沌的睡意笼罩的此刻,他怎么都不会想着去怀疑女巫系统。
“我根本不喜欢现在的工作,讨厌被划分为上层人,讨厌那些分配给我的特权,也不想和你们分开。况且,我并不认为自己具有胜任这一岗位所必须的素质——大家都认为女巫系统绝对公正,但为什么在我看来,它好像并不是在通过我的人格模型在分析我,而是因为我是我父母的孩子,所以理应是个如此这般的优秀人才,才对我做出这样的结论?”
“你觉得,是你父母的身份影响了女巫系统对你的判断?”真绪在被子下握紧了双手,“按理来说,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它建立人格模型时,当事人的血缘与亲属的社会影响力并不会被纳入考虑。但若真是如此,又不能解释为什么它没有给你安排合适的工作……”
北斗翻了个身,将自己正面对着真绪。虽然他动作已经尽量放轻了,但狭窄的床铺还是因此颤抖起来。真绪偏过头,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模糊地辨认出对方的轮廓。
他轻声说:“我有过一个猜想,但此前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真绪猛地紧张起来,他敏锐地察觉到北斗接下来要说的一定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如果自己现在带着手环,手环一定会告诉他现在的心跳远比他下午从六十米高的直梯上滑下来要快得多。北斗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这样的秘密告诉他?是信任他,还是需要他给予帮助?或者都不是,只是单纯地因为他已经到了极限,无法再独自背负这个秘密,不得不找人倾诉?此刻自己是否选择倾听,或许会影响未来的一些决定。
“你说吧。”真绪不自觉地握紧了胸口的衣服,手心的薄汗传来黏腻的感觉,“我听着呢。”
“我的母亲,虽然我不觉得她是个好妈妈,但从世俗的标准来看,她怎么说也是一位非常成功的优秀人才,并不逊色于我的父亲。因此我当初一直非常疑惑,为什么连冰鹰诚矢都收到了登上城舰的指定名额,她却只能参加随机抽选,还没有抽中?
“后来,我拿到了登舰资格,女巫系统给我的就业倾向评估只有一个我认为完全不适合我的第一推荐,而没有任何其他选项。到了现在,它又判定我是适合参加延长计划的高级人才。可明明在其他人身上,女巫系统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错误。这些事都太奇怪了,我不得不去思考这背后是否存在什么人动过手脚的可能。
“最后我想到了,冰鹰诚矢只要做一件事,就可以造成现在的这一切。”
“……”真绪几乎不敢喘气,他舔了舔干燥的双唇,看向自己的身侧——北斗冰蓝色的眼睛就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他。
“是什么?”真绪小心翼翼地问,听见了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把我的人格模拟数据替换成我母亲的。”北斗平静地宣布,“他甚至不需要替换全部,只需要替换一部分,在我的人格模拟数据里糅进我母亲的成分,就能很轻易地干扰女巫系统的判断。新城舰启动时,搭载的女巫系统全部都是拷贝重装而来,其中含有的无数公民的人格模拟数据需要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完成迁移。而我父亲本来就拥有主动接触女巫系统的权限,我完全有理由推测,在这段时期里他会对我的数据做手脚。当然,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女巫系统的底层逻辑不允许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格模拟数据,使用我母亲的数据替换我的数据后,她的身份信息就无法被纳入,自然也就不可能登舰了。”
“所以,你母亲并不是未能抽中随机名额……”
“是的,我怀疑她是拿到了指定名额,但主动放弃了。他们只能是合谋做的这件事。”北斗叹了口气,重新平躺下来,肩膀将真绪挤了一下,于是不得不往外挪了点,“所以,从始至终,女巫系统分析的都根本不是我,而是我的母亲。它认为的那个毫无疑问应该去民生管理预备岗的人,是我的母亲,它认为应该作为优秀人才参加延长计划、去往未来发挥价值的人,也是我的母亲。女巫系统并没有出错,错的是我——我并不是一个和我母亲一样的人。”
“怎么会这样?”真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手心出了厚厚一层汗,他从未想过还能发生这样的事,刚刚被北斗的肩膀撞到时,他几乎听到自己身体碎裂的声音,“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那么动机就只可能是——”
“——为了我。”北斗接过这句话,“为了让我即使在城舰上也能拥有稳定优越的生活,为了让我拥有更长的生命,去往更有希望的未来。他们一定会说这是为了我好,但……你知道的,只有痛苦。所以我说他们不会是合格的父母,我恨他,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篡改女巫系统数据这件事简直可以被称为是政治阴谋,真绪相信不了竟然有人会动这样的念头,甚至付诸实践。北斗的猜想对真绪来说实在是过于冲击,但……真绪又想到,他根本不了解冰鹰诚矢,北斗才是那个对自己的生身父亲最有发言权的人。
“……你有任何相关证据吗?”
“没有。”北斗躺了回去,“如果我有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告发他,不论后果会是什么,被判刑的会是他还是我,因为这是不公平的事,是我不能忍受的事!但很遗憾,我什么痕迹都找不到。如果他想,他当然有能力将数据替换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我不论怎么调查都只能是在白费力气。”
“如果你有机会和你父亲当面谈谈……?万一这只是误会,那它造成的猜忌也太可怕了,这不论是对于你还是你父亲来说,都是不可承受的。”
北斗轻轻摇了摇头:“猜忌……是啊,但很遗憾,他在我心里已经没有信用了,衣更。不论他如何否认,我也不会选择相信。自从这个猜想在我脑子里成型的那一天起,它就像个魇住我的恶魔……我甚至想,要彻底求证这件事,让我的心安宁下来,只有一个办法:回到地球上,找到我的母亲,将这一切问个清楚。”
“这才是你那些想法的真正来源吗?”真绪苦涩地问道,“只有这样,你才能不再被眼前的痛苦折磨?”
“抱歉,我如此任性地想要将你们拉到与我一边。”北斗吐出一口浊气,一口气说出了沉郁于心的那么多事,他似乎终于感到了疲惫似的,声音变得低沉下去,“就连现在的倾诉,也是因为我自私地认为衣更能够可靠地托住我,自己能在你这里讨到一份安心才说的……如果事情并非如此,那就请你当是听了一个工作压力太大的人终于能安心入睡前的胡言乱语,明天起来就将它忘记吧。”
衣更真绪哑口无言。你怎么能在告诉我这些如此重要的事情之后,又想让我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呢?北斗的呼吸逐渐平缓下去,真绪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纷乱的思绪扰得他心神不宁。看着床头的荧光灯显示的时间逐渐逼近设定的起床闹铃,他清楚地认识到,或许自己已经彻底无法从这件事中抽身了。
*
第二天早晨,真绪提前起来做好了早餐。北斗洗漱完后坐在桌边,看着真绪将盘子放到眼前。
即使只是将种类贫瘠的速冻食品加热一下做成的早餐,北斗也没有丝毫嫌弃。他认真地说着“我开动了”,安静又快速地吃了起来。
就算从真绪的下层区宿舍直接出发前往北斗上班的地方,路上需要耗费的时间也不允许他悠闲地度过这个早晨。真绪将两个人吃早饭后的盘子扔进厨房的水槽里时,北斗已经在门前准备出发了。
“真辛苦啊。”真绪站在厨房门边,往围裙上擦了擦手,“一路顺风。”
“嗯,多谢招待。”北斗站在门口朝他挥了挥手,看着送他出门的真绪,又若有所思地停住了。
“怎么了?”真绪不明所以地回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是因为早上时间太匆忙,没把围裙穿服帖所以看起来很怪吗?
“不,我只是想到,这简直就像是送丈夫出门上班的妻子一样嘛。”
“……哈?”真绪头上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什么妻子,明明我一会也要去上班,如果不用招待你的话,我还能多睡二十分钟——虽然昨天因为你的缘故根本没睡着。真绪将这些抱怨咽了下去,装作没所谓的样子摆了摆手,“你再不出门,怕是要迟到了!”
北斗置若罔闻:“如果和伴侣组成两人家庭的话,就能过上这样的生活?要是这样的话,即使是我也能变得开心一点吧。”
“如果想要伴侣的话就去申请啊,女巫系统会帮你找到最合适的那个人的——我先说,像我这种还要拉扯一个妹妹的单身男人可不是什么优质对象哦。”
“算了吧。”北斗连连摇头,“就算去申请,现在的女巫系统,万一用我母亲的数据算出来一个和我父亲一般的人做我的伴侣,那我简直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
“亏你还能用这件事开玩笑。”真绪用洗碗布擦着手,笑骂道。
终于将北斗送出门,真绪看了眼时钟,距离自己要去上班的时间也只有十来分钟了。他慢吞吞地换着衣服,整理了一下自己,脑子里想的却还是北斗的事。
原先的他,仅仅是知道北斗生活在痛苦之中,却不明白他到底为何而烦恼,也无从下手去帮助他。可现在他知道了北斗烦恼的全貌,但只感到更甚十倍百倍的无力。自己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弱小,除了留他过夜、做顿早餐这点聊胜于无的安慰,还能做些什么?
还能做些什么?挤在人员运输的电梯里,真绪在工作日的早晨跨越小半个城舰去往上班的农场,一路上他都在这么问自己:没有理工科背景,没有高级别的权限,连通用货币也拿不出多少,你到底能做到些什么?
唉,衣更真绪,你其实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的吧?他心底里有个小人冒出来,悄悄附在他耳边引诱般地低语。至少第一步是很清楚的:真说没有场地,任何事情才无法开展,那你先帮他们把场地问题解决了不就可以了?虽然这需要你去做点脏活,但是呢,你不就是这种角色吗?
到了。真绪走进设在农场边的办公楼,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到自己的工位上。
坐在对面工位的前辈朝他打招呼:“唷,衣更。今天来得比平时晚啊?”
昨天就是他邀请真绪去收获那些违法种植的麦芽的。衣更真绪扬起脸露出一个微笑:“嗯,稍微把家里收拾了一下,结果一不小心就出门迟了……早上好。”
*
星际城舰内部通过与地球上的人类庇护所所用的人造穹顶相同的技术建造了营造出日夜的人工灯光系统,人类就是有这么恋旧的一面,即使踏上了离开太阳系的旅程,也保持着24小时制的生活习惯。
下午三点,正是容易犯困的时间,真绪还在埋头处理报表,对面的前辈早已呵欠连天。他无精打采地撑着头看着屏幕,任谁来都能一眼看出这人已经魂飞天外。
三点十六分,前辈站了起来,“哎呀,总感觉没什么事了呢……”他在位置上伸了伸胳膊腿儿,随后对真绪说:“坐了一天办公室,连关节都僵硬了。衣更,我去种植园里逛逛,如果接下来还有什么新的数据更新,就拜托你整理一下啦。”
“没问题。”真绪笑着答应下来,目送前辈捶着肩膀,悠悠走出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笑容从便他脸上隐去了。真绪将手下正在敲打的键盘一推,那几个假装自己正在认真工作的虚假文档也被他尽数关闭。他挪到窗边,看着走出办公楼的前辈的身影沿着垂直农业种植园的一侧慢慢走着,最后一拐,进了农场的连锁仓库。
——正如自己所想。真绪迅速收拾了一下,随后也走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门,轻手轻脚地顺着前辈走过的路线跟了上去。
每到工作不那么繁重的日子,下午三点左右,这位前辈便会用“去种植园散散步”这般的借口离开,将多余的工作留给真绪完成。听上去只是在利用后辈的勤恳和善良偷个小懒,但真绪知道真相远不止如此。
前辈暗地里用曾经在地球上的智慧农场工作的经验,正在进行包括麦芽在内的各类非法作物的种植,他提前从工位离开,也是为了能去照顾那些私自种植的作物。此前,真绪对这件事都只是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态度,现在农场能合规生产的蔬菜品类实在是太少了,想要多几种蔬菜可吃,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更何况,他也十分感激那些当做封口费送给他的麦芽糖。可是,他同时却也心知肚明,前辈真正的黑产远不止这些不疼不痒的低产量蔬菜,其中的大头,其实是被严格禁止生产的烟草。
私自开辟的烟草种植园就在连锁仓库里。当初农场建造时,为了能方便地储存收获的作物而直接在旁边修建了联排的仓库,但真正运行起来后,作物产量远远达不到预期,于是便有好几个仓库常年空置了。那些仓库的钥匙,就在前辈手中,他便利用职务之便,在里边放上了培育箱,悄悄种下了从地球偷渡上来的烟草种子。
真绪没有钥匙,便静静等候在门口,直到前辈打理完烟草幼苗,哼着歌从里边出来。看见门口的真绪,他却并没有特别吃惊,反而是大大方方地将仓库门打开。
“衣更,你都看见了。”
“前辈一点也不慌张呢,”真绪握紧了拳头,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私自种植烟草可是重罪,和麦芽什么的,不可能是一个级别。如此不加掩饰,你就不怕我告发你吗?”
前辈沉默了,随后悠悠地叹了口气。
“烟是很重要的。”他缓慢而沉静地说,“这个破烂时代,不知道有多少人指着这一口呢。这个东西有多赚,你根本想象不到。衣更,你很聪明,我也从来没想过能一直瞒着你,或许你早就知道我在干些什么,只是机灵地装作视而不见罢了。”
前辈缓缓抬起头,直直地与真绪对视,属于中年人的沉稳与老辣化作利剑直直朝他戳来,几乎让真绪想要临阵退缩。跟这种人相比,自己还是太青涩了。真绪懊悔地想,可他现在几乎没有退路了。
“但是一直以来都知道该这样明哲保身的你,现在却如此鲁莽地跑来与我对峙,想必是有事想要与我交涉……你根本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乖巧,这我是知道的。所以你想要什么呢?勒索,还是入伙?说来听听吧。”
勒索。是啊,真绪知道自己做的其实是不光彩的事。如果他真的是什么正义伙伴,此时就应该毫不犹豫地去告发……不,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装作视而不见。但现在并不是能容忍他们用如此尖锐的棱角在现实的布匹上划开裂口的时代了,衣更真绪没有灵巧到在达成目的时还能让自己不沾上一点脏污,要想实现北斗的愿望,这种手段他非用不可。那些罪恶感和自我厌弃就留给自己吧,真绪定了定心神,说:“我想要的并不多,前辈手上的仓库钥匙,要是能给一把我就好了。”
“啊……我知道了,小朋友们需要一个秘密基地,来搞些追求刺激的小动作。”前辈了然地点了点头,“空置的仓库还有很多,我当然可以分你一间。”
一把银色的小钥匙就这么被甩进了他手心,来得实在是太容易,真绪几乎有些难以置信。前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间又变成那个和蔼可亲、性格宽厚的可靠长辈,在监控的死角里,在严重违法的烟草种植园旁边,他攀着真绪的肩膀,凑在他耳边说:“小朋友们想做什么,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一间仓库的使用权,与我而言也不算什么。我所希望的不过是,衣更君还能像以前那样识时务,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就好了。”
真绪握紧了手中的钥匙,金属齿儿硌着掌心的感觉清晰地传来。
“……我明白的。”
*
“喔——好宽敞!”昴流兴奋地从仓库一头跑到另一头,转眼又跑了回来,“阿绪还能找到这种地方呀!很能干嘛!”
真绪局促地笑了一声,没去管在空荡荡的仓库里自顾自撒欢儿的昴流,接着向北斗和真介绍这间农用仓库的设施:“这里也有链接外部运输通道的平移轨,原先设计上是用来运输收获的农产品,功能上是没问题的,只是空置在那里没人用。如果你们有机械设备什么的想要运进来,可以用那个,就十分方便了。”
“如果能以这里为据点的话,或许真的能制作出进行长距离太空航行的飞行器。”北斗打量着周围,最终感激地看向真绪,“真的非常感谢你……衣更。”
“不……因为我也只能帮到这些了。”真绪避开他的视线,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具体设备的提供,我一点忙都帮不上,还是要看你自己。至于具体采用什么方案回到地球,需要怎样的飞行器,还要仰仗身为工程师的昴流和电力系统运维的真。”
北斗摇了摇头:“别这么说,我认为你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啊……谢谢。”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窘迫,真绪从北斗身边离开了,走向同样在打量仓库场地的真。
“啊,衣更君。”游木真向他打了个招呼,又伸长脖子看了眼远在另一头的两人,才压低声音说:“我没想到你真的会选择用这么直接的方式帮助冰鹰君呢。”
“没想到吗?”
“毕竟这个想法真的很疯狂,不是吗?”真盯着地面说,“在星际城舰刚起航的那几个月,还有人因为忍受不了城舰上的社会运转模式而想要用自制飞行器逃回地球上去,因为那时距离地球还很近,即使是不那么可靠的民用技术也有希望成功。但放到现在,遥远的空间距离和漫长的航行时间让这件事变得几乎与自杀无异。”
“但是,在我领你们来这里之前,北斗已经把他的那些猜想都告诉你们了吧?关于他父母的。”真绪轻轻蹭了一下真的肩膀,踢了一脚沾满灰尘的地面,“听了那些东西,即使是我也没办法无动于衷啊,我想要帮北斗实现愿望……想要为此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说的也是呢。”真被他蹭得晃了一下,不由得笑了出来,“我原本以为,衣更君会试图说服冰鹰君接受现实,好好地在城舰上生活,总之先稳住他,再找机会用更稳妥的方式去调查他父亲相关的事情。可是既然衣更君也决定认可他们想要返回地球的想法,我在惊讶之余还感到有些安心。如果有衣更君作为后盾的话,我也就能下定决心放手一搏了。”
“嗯,谢谢你。”真绪真诚地看着真,“真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他们一起笑了一会儿,随后,真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可是衣更君,我还是要说,这件事风险实在太大,我不知道最后是否真的能拿出可行的方案。如果到最后,这件事有可能威胁到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生命……”
没等他说完,真绪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走一步看一步吧,没关系,我们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似乎是为了打消真的疑虑,真绪露出一个“没问题!”的笑容,使劲拍了拍真的肩膀,“我是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那类人,真也对这件事更乐观一点,更相信我们三个一点吧。”
随后,真绪因为还有没做完的工作,便提前离开仓库,回办公室去了。他当然看到了真最后欲言又止的神情,他自己也无法在无人时摆出方才劝慰真时那般爽朗乐观的笑容。真绪其实明白这件事的风险之大远不是笑着打两句气就能一笔带过的,他心里有种隐隐的预感,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真所顾虑着的问题,他们迟早要面对。
到那个时候。真绪想。到那个时候,除了自己,他承受不起任何人的死亡。
*
真绪用半个月的工资买了不常见的糖霜蛋糕作为妹妹十七岁的生日礼物,而北斗签署了延长计划的同意书,目的只是为了搞到冬眠仓的技术,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只有一年的时间实现逃离城舰、返回地球的计划。有了据点之后,他们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反复推敲各种可能的方案,开了无数次小会。为了听懂昴流他们提出的思路,真绪不得不捡起理工科相关的资料在业余时间自己研读。
北斗说,当初那些在城舰启航初期试图逃回地球的人有一些被抓了回来判了刑,而他们留下的飞行器弃置在一个上层区的仓库中,以他管理岗的身份,或许能进入其中偷渡一台出来,然后农场这边,只要真绪批下来一份虚假的进货单,就能让他有机会将这台飞行器以“农场新购入的机械生产设备”为由神不知鬼不觉的运进来。之后昴流和真再对它进行改造,使其具备长途航行和存放冬眠仓的能力,等一切准备就绪,真绪会另批一份文件,将飞行器以“报废的农场机械设备”的名义运送到垃圾场。为了减轻垃圾处理的负担,城舰每个月都会将产生的固体垃圾集中在一天扔到外边的宇宙中,借着这个机会,飞行器便可以顺理成章的离开城舰,踏上返回地球的路途。
“拜托了,冰鹰君。”真双手合十,十分紧张地祈求道,“挑一架基础功能比较完善、机体强度也比较高的飞行器吧……虽然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但这也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万一我和明星君的改造有什么考虑不周的地方,发生意外,可就是机毁人亡……”
“我相信你们,所以没关系吧。”
“这可不是一句‘相信’就可以解决的事!”
“哈哈。”不知是否是因为自己的专业技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昴流格外开心地笑着,拍了拍北斗的后背,“放心交给我吧,我会把小北好好地送到地面上的。”
真绪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靠着门看着他们,有些恍惚地感觉到,或许这种四个人一起为了什么事情而共同努力的感觉才是最值得珍惜的,只有这样,他才能如此鲜明地感觉到自己活着。
*
计划一旦真的开始实施,不论是谁能立刻感觉到时间的紧迫。一年的时间,他们要在一年的时间里做完这么一项工程?如果真的能实现的话,真绪觉得那一定是奇迹吧。
北斗带来冬眠仓的图纸和废弃飞行器,真和昴流想办法在上面重现冬眠仓的技术,并加装更先进的导航系统。他们将自己需要的东西——型号奇怪的机械零件,或是用作参考的旧飞行器图纸——列成清单,真绪就负责拿着这个去黑市和旧货市场讨价还价。
紧赶慢赶的,十个月过去了。
那天真绪抱着一堆淘来的野生零件走进仓库,计划已经接近尾声,他们已经不再需要参考图纸了。他原本以为这里没有人,走进了才发现,真坐在飞行器背后的空地,端详着他们一起画的图纸,静静地思考着什么。
北斗和昴流都不在,不过原本他们就因为时间不太能统一,谁会在什么时间来都是不确定的事,真绪便也没觉得奇怪。
“真?”他小声唤了好友一句,轻轻将手上抱着的东西放到地面,“你在看什么?”
“衣更君。”真转过身来,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仰头直视着真绪的眼睛,“有些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真绪沉默着走过去,在真身边坐下。他什么也不说,静静地等待真先开口。
“十个月的时间,我们最多也只能复刻冬眠仓技术的百分之八十,遇到的困难比想象中多,这导致的后果就是我们不得不在其他系统上做出取舍。冬眠仓并不是仅靠机械就能完成全部功能的,还需要配合药物和惰性气体才能营造出适合人类在低生物功能状态下沉睡的环境。现在使用的冬眠仓配套的新型冬眠合剂是严格管制的药物,即使在黑市上也是有价无市,再说我们也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而旧冬眠合剂,虽然能买到,效力上也姑且能够作为平替,但有一项致命缺陷。”
真绪接过他的话:“……我知道。新型冬眠合剂靠吸入就能起效,而旧型必须靠静脉注射,对吧?”
“……对。”真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意味着冰鹰君不能仅仅是躺进去就行了,还必须有人从旁辅助,他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就完成冬眠进程的启动。更何况,这还伴随着另一个技术问题。”
“是什么?”
“从城舰脱离到返回地球的整个过程里,中间的航行可以靠我编译的智能导航系统解决,结尾的着陆也可以靠明星君打造的软着陆模组快,但起步阶段面临的情况是我们无法事先预测的。城舰会将这一批垃圾从哪一个出口扔出?飞行器脱离排污口时的姿态、方向、速度,以及和周边其他太空垃圾的相对距离,是否会发生碰撞,是否会被扫描仪检测到其中的生命体征,全部都是不可控因素。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在起步阶段冰鹰君能在舱内亲自驾驶,直到航行进入平稳阶段后再让自动驾驶系统接管,他去冬眠。可这样就与他无法独自启动冬眠进程这一事实相悖了,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我没有想法。”
真说完了,将脸埋进膝盖里,闷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我们没有时间了……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他的延长计划正式启动的日子,也是城舰每月一次的排放垃圾的日子,我们没有时间了。”
如果为了这种事自责,那真就太可怜了。真绪伸出手,安慰地抚摸着真的后背。
“你把这些事告诉北斗了吗?”
“我用比较隐晦的话提醒过他,但……”真依旧没有抬起脸,将额头抵在膝盖上左右蹭了蹭,“但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哪怕知道自己会为了这件事而死,也一定要去做……他甚至跟我说让我不要因此而有负担,但其实他这种状态更加让我担心。”
这样啊。真绪垂下眼睛,收回了手。他们静静地坐着,好一会儿之后,真终于扬起脸,眼睛周围泛着红,求助地看着真绪。
“衣更君,从前有一次我们聚会的时候,明星君说我们之中只有我对待工作态度认真,是Trickstar仅剩的良心,但其实并不是这样。我此前从未向你们坦白过,我其实私自改动了城舰的部分电缆,让它们给我制作的一个小型发信装置进行供电和信号增幅,让我能够联系远在几千公里外的另一艘城舰上的母亲,那些认真撰写的工作笔记,有一大部分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做的。每当我偷偷与她取得联系,心中都会因为欺瞒你们而感到不安。衣更君与明星君都被迫与家人分开,冰鹰君的双亲更是做出了这些让他感到痛苦的事,却只有我在自私地享受着违反规定而获得的来自家人的温暖。我是真的希望能够帮助到冰鹰君,让他能实现心愿,能安心坦然地面对生活,可我也无法接受计划失败后失去他的后果……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他明白了,衣更君,你能不能劝劝他?”
“啊……”真绪迟钝地应和着,心下一片苦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苦衷,如果不把这些东西掀开,或许他们还能如过去一样笑着,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现在那些东西被局势推搡着涌到面前,让他们不得不去面对,就像真说的,他们没有时间了。
劝他?我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去劝北斗放弃呢?真绪闭上眼睛。难道要我去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没办法实现的,所以请好好待在父亲为他安排好的牢笼里,一辈子也不得解脱吗?
“我知道了,下次和他见面的时候我会去试试的……真也不要有太大压力,我们没有人会怪你的。”
眼前一片漆黑,他听见无可救药的自己这么说。
*
到底要怎么与北斗交涉?回到居住区的自己家后,真绪一晚上都在想这件事。但还没等他想出个结果,困意就先一步摄住了他。
衣更真绪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因为他听见了很久没有听到过的鸟叫声,不知是喜鹊还是鹡鸰。鼻尖萦绕着的是泥土与草叶的香气,还有甜美的花香,与智慧农场常有的带着腥气的水肥味道大不相同。
这或许是个回到尚且繁荣的地球上与自然亲密接触的美梦。真绪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树林中绿草茵茵的草坪上,阳光温暖但不刺人,周围的树木投下浅浅的绿荫,蔚蓝色的天空飘着几缕浮云,它们是真实的,真绪一眼便辨认出来,这种天空给人的感觉十分富有纵深感,与人造穹顶上的投影完全不一样。
能将仅存在于遥远记忆中的景象还原得如此真实,自己的梦还真是厉害。真绪迷迷糊糊地这么想到。但当他想要坐起来时,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似乎后背被什么东西粘在地上了一样。
但是就这么躺着也很舒服。真绪于是不再试图去挪动身体,只是又一次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难得的与自然的亲昵,享受抚在身上的阳光与微风。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被从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脖颈处传来的微小刺痛唤回心神,费力地转动头部向下去看,惊讶地发现周围的植物都在快速生长着,方才还只能润湿他的背的薄薄绿茵,现在却几乎能将他淹没其中。甚至一些植物的茎叶已经攀上了自己的身体,将根部扎进皮肤里,吸取养分供给自己的生长。
啊,原来我是个泥土做的土人儿。真绪看着那些在自己身上抽枝长叶的植物,婆婆纳、大戟、鸭跖草、一年蓬,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小草,叶子纷纷欢快地颤动着,很快便一个个绽放出小小的花朵。
就这样也不错。真绪感受着形态各异的根系在皮肤下层游走的感觉,没有一点反抗的念头。他想自己要是能够化作这么一片美丽纷繁的花儿,也算是在梦中得到一个浪漫的结局了。
但当他转过头去,看见了自己身侧,他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
是北斗。他安详宁静地闭着眼睛躺在那里,让人想起什么童话故事中等待人来吻醒的王子。他身边同样簇拥着植物,玫瑰、羽扇豆、蓝雪花和小盼草,流光溢彩,雍容华贵。花朵随风摆动,轻轻吻着他的脸颊和指尖——但它们只是这样温柔地托着他,并不向他身上蔓延。
真绪失神地看着北斗的侧脸。冰鹰北斗的外貌生得非常好看,从相遇的第一天起,真绪便了然这种事。他的皮肤比自己要白许多,只是现在相比平常欠缺了一丝鲜活的红晕,看上去就像半透明的玉石……
玉石。衣更真绪几乎要失声尖叫。原来如此,和泥土做的自己不同,北斗是一整块无瑕的白玉,怪不得没有植物能在他身上生长。
北斗,北斗!真绪想要开口呼唤他,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三色堇的根扎进了他的喉咙,封住了他的声带,慵懒地开出一朵带着黑色纹路的花,仿佛嘲笑他的鬼脸。
衣更真绪忽然觉得想哭。他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北斗沉睡中的侧脸,但深知自己已经没有唤醒他的能力了。眼泪浅浅地积在眼窝里,似乎这些突然出现的泪水刺激到了周围的植物,它们快速爬上真绪的脸,如同有自我意识的生物,互相推搡着去争夺这点难能可贵的盐分。刺痛的感觉顺着太阳穴蔓延过来,视野逐渐被大大小小的绿色叶子占领,他看不见北斗了。
有什么东西长进眼睛里了,好痛,眼泪止不住。真绪仍旧努力睁大眼睛,想再看一眼北斗的身影,可是他越是流泪,花草便越发繁盛地在眼睛周围生长,很快,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没关系吧。他在一片黑暗中试图这么说服自己。北斗是玉石做的,谁也改变不了他,那些恼人的枝叶藤蔓,是没法像吞噬真绪一样将他束缚在地上的。只要北斗醒来,那他就能随自己喜欢地站起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么想着,真绪安心下来,可心中的悲伤却依旧如无法填平的裂谷:能唤醒他的不会是自己。
*
“……绪……真绪!喂!”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股巨大的力气忽然将自己的肩膀推动,衣更真绪吓了一跳,腰部和颈部猛地弹了一下,就像漫画里那样发出“锵”的效果音。身体的控制权终于回到自己掌握之中,他唰地一下坐起来,突然刺入眼睛的灯光让他不由得伸手去遮,直到手指摸到自己的脸,他才察觉到冰凉的眼泪的痕迹。
他本应该好好睡在自己床上的,是妹妹将他房间的灯打开了。此时她正站在真绪床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怎么回事啊?”妹妹大睁着眼睛问,“我半夜起来喝口水,却听见你房间里有动静,进来一看才发现你在梦里哭这么凶,好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一样……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你摇醒。”
“……呃。”衣更真绪赶紧胡乱擦了两把脸,还未干透的泪水从脸上转移到袖口,他攥住微微濡湿的布料,将它们藏在手心里,便又恢复成平时那副样子。
“做噩梦了呗。”真绪抚了抚盖在身上的毯子,无所谓地说道。妹妹皱着眉头,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这种目光让真绪感觉浑身不舒服,便打算翻身从床上起来,“已经没事了……我也去喝口水。”
还没走出一步,就被妹妹拽住了衣角。女孩微微仰着头看着他,烦恼地想了半晌,终于犹豫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我是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刚来城舰上的时候,我要是在梦里见到了爸爸妈妈,醒来也会发现自己已经哭湿了枕头。喂,真绪,你还记得你答应过妈妈什么的吧?”
“……”
“你答应过她,会照顾好我的吧?”
女孩有些急切,拽着真绪衣角的力气也增大了。真绪惊讶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向来性格任性的妹妹,对身为亲生哥哥的自己也只会没礼貌地直呼其名,毫不客气地呼来喝去,平时相处时,也是嫌弃居多,像这样直白地袒露对自己的依赖,实在是少见的事。
“我不知道你和你的朋友们在瞒着我做些什么事……如果是危险的事,就算我希望你不要去做,你也不会听我的。可是不管怎么样,你是不能丢下我一个人的,你答应过妈妈的!”
“我……”真绪怔怔看着这张近在眼前的脸,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特别是眼睛,简直如出一辙。妹妹与自己几乎朝夕相处,就算自己有心去瞒,她也不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所以才会如此不安。
“没事的。”他缓缓将自己的衣角从妹妹手中抽出来,无奈地笑了笑,“我只是在想,你马上就要十八岁了,那个时候就可以有女巫系统分配的工作,也可以从这里搬出去独自生活了……你不是说一成年就要搬走的吗?‘和真绪住在一起,连谈恋爱的空间都没有,赶紧搬出去就好了’,你是这么说的吧,要说感到寂寞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喂!”妹妹有些羞恼地扬起手要打他,真绪笑着招架了两下,趁机跑到厨房去倒水。等他回来的时候,妹妹已经回她自己的房间去了,还赌气般的锁上了房门。
真绪站在没开灯的客厅里慢慢喝完了一杯水,又在黑暗中静静站了一会儿,才去洗了杯子,回到房间里躺回床上,再也笑不出来。这些东西都太沉重了。他闭着眼睛想。刚刚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又在他眼前闪回,天空、花朵、北斗的侧脸,穿插着妹妹恳求般挽留他的表情。
或许后半夜自己无法再顺利入睡了。
*
下一次在作为据点的仓库遇见北斗时,真绪将他约到了外面。
真和昴流在尚未完工的飞行器周围忙活,他们经过真身边时,真隐晦而不安地瞥了他们一眼。真绪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将北斗拉到了门外。
北斗似乎并不惊讶真绪希望与他私谈,周围一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便先发话了:“是游木叫你来的吗?他让你跟我谈谈?”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我想说什么了。”真绪靠在墙上,忽然感到疲倦,“那你怎么想?”
“我——”在那一瞬间,真绪感觉北斗的声音里还是有一丝动摇的,但很快,他又恢复成那副冷静而笃定的样子。
“我想我还是得走,不论结果什么样都无所谓。责任我来负,但我只是不希望他有心理负担。”
“真提出的问题全部都是客观的,技术层面的,跟你的决心如何坚定没有关系。你要认识到一点,如果按照当前计划进行,你必定会死。”
“……是,我不否认。”北斗依旧平静地说,“但只要我想起,如果我不抓住这次机会,那就只能永远被我父亲通过动了手脚的女巫系统控制,在每个人生节点上失去做自己的权利,一辈子扮演我所憎恶的角色,我便觉得自己宁愿死了。”
“所以你一开始就是奔着死亡去的吗?”真绪垂下头,他感到嘴里发苦,“但你难道不知道,你对我们……对真,对昴流,对我来说又意味着什么?你以为这一年里我们都在做些什么?我们可不是为了让你在一场盛大的逃亡中去死而帮助你的!”
真绪捂住了脸,那一刻他有些惊慌,害怕如果自己在此时流泪,是否会有植物从他的眼眶中破土而出。
“我知道。”沉默许久之后,北斗的声音从近处响起,“这是唯一让我感到不安的事。但无论我重复多少次,我会对自己的决定完全负责,对你们给予我的帮助,也只有感谢的心情,恐怕也无法说服你们吧。”
“就算这样,你也决定要去做吗?”
“……嗯。”
“就算会死?”
“就算会死。”
真绪靠着墙一点一点滑下去,直到坐到地上。果然自己是做不到的啊。他不合时宜地又想起那个梦,泥土做的自己被花朵淹没,无论如何也唤不醒玉石雕像般沉睡的北斗。
“……我知道了。”
*
之后,北斗并没有回仓库里去,而是因为工作上的传唤直接离开了。真绪站起来,拍了拍裤子,揉揉鼻梁让自己缓了一会儿才推开仓库的门,却发现只有昴流背着他坐在那里。
“真呢?”他走近昴流,四下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到游木真的身影。
“嗯——阿木说有些事,所以就先回去了。”手上转着电子笔端详着图纸的昴流抬头看了真绪一眼,“你和小北聊了什么?”
“……没什么。”真绪在昴流身边坐下,托着腮发呆,视线虚虚地聚焦在橙色的翘毛上,独自出神。昴流并没有纠缠他,只是自顾自地调试着图纸上的机械。
真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无法忍耐,控制不住自己问道:“你就没有担心过如果我们失败了会怎么样吗?”
“嗯?”昴流抬头,迅速而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继续手上的工作,“当然想过……但是小北没有说放弃,我就不会停。小北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既然如此,我就会全力以赴地实现他的愿望——不管以什么方式。”
呼吸和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衣更真绪看着明星昴流,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嫉妒过他。毫无疑问,明星昴流是个天才,他知道一切就像所有事情都是理所当然。是啊,他们两个从来都是最合拍的。真绪又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时察觉到心脏传来无法忽视的钝痛。在他用那种毫无希望的方式试图挽留北斗又可悲地失败时,北斗真正想要的东西,昴流已经给他了。
过了几秒钟,又或许是一万年,衣更真绪才开始重新平稳地呼吸。他移开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视着仓库角落里混乱堆积着的杂物,问:“占卜,你还在做吗?”
“还在做啊。”昴流将沾了机油的手在工作服上蹭了蹭,笑着看向真绪,“阿绪有想要占卜的东西?”
“不,”真绪垂下眉,笑着摇摇头,“我已经没有闪闪发光的东西可以给你了,所以你不回答也没关系。我只是有点好奇……你有没有占卜过我们的计划最后会怎么样?”
“好像有过吧,结果是什么呢——”
“是什么……?”
昴流挠了挠后脑勺,朝真绪笑得天真烂漫:“小北会没事的!”
*
昴流的占卜真的很准。
早知如此,就该多拿些什么“下个月农场会多给我发绩效吗”的问题去找他。但很快真绪又想到,自己或许是在听到他说出那句话时才下定的决心。那占卜结果显示的所谓命运,究竟是原本就该如此,不为个人意志所转移,还是与自己的所思所想互相影响,才导向了如今的结果?
真绪坐在简陋的操作台前,支起手臂,托着腮看向舷窗外的茫茫宇宙。仪表台上的绿灯挨个亮起,自动驾驶系统接管了所有航行相关任务,已经不需要他来操作了。
这台改造而来的飞行器舱内空间其实十分狭小,在真绪身后,仿造的冬眠仓竖着被嵌在舱壁上,正平稳地运行着。北斗安静地躺在里面,真绪哪怕不去看,也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就和那个梦中的鲜花簇拥中的玉石雕像一样。
衣更真绪伸手拨弄了一下操作台边角上的航行日志记录仪,将它的摄像头调整到方向对着自己,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
“北斗,如果一切顺利,你醒来的时候,应该已经在地球上了。很抱歉,我做了欺骗你的事。计划的最后一步实施之前,我以平复紧张的心情为由塞给你的麦芽糖里,其实混入了安眠成分药物,所以从那里开始,你应该就没有之后的记忆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愣怔许久,手指不安地在记录仪上摩擦。
“我……我直到现在仍不能确定我是否做了正确的事,但我只是想,你明明可以不用死的……我把真和昴流支开,在他们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和你一起藏进我们为之努力了一年的飞行器里,提前启动了程序,和即将排放的垃圾一起待了半天。你的冬眠程序是我协助启动的,旧冬眠合剂的注射需要静脉留置针,我太紧张了,扎了两次才成功,会很疼吧?对不起……接下来的事就和计划的一模一样,顺利得让我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脱离城舰后我靠手操调整了航向和飞行器姿态,现在已经接入自动驾驶系统,应该……应该不会再有意外了。
“其实真第一次告诉我计划内存在的技术硬伤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只要有一个人从旁协助,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我愿意做这么个角色,当然,我也很清楚代价,我无法回到城舰上,也不可能和你一起去地球。飞行器内部没有安装第二套维生系统的空间,舱内剩余氧气还有不到百分之十,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我给昴流和真留了信息,最后的愿望是希望他们能代我照顾我的妹妹。我以为我将一切都安排得很好,但现在我忽然害怕了……真会不会恨我?妹妹会不会恨我?昴流或许不会恨我吧,我总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那你呢?北斗,当你醒来发现这一切,又会如何看待我的自作主张呢?你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落幕,反而是从不光彩的卑劣逃亡中被我偷渡了出来……你会恨我吗?”
说到这里,他终于无法再说下去。这一小片空间重归静谧,操作台上的指示灯平静而稳定地闪烁着,不带感情。
我是个胆小鬼。衣更真绪凉凉地想。所以抱歉,我不能让你听到这些东西。他拨弄着航行日志记录仪——它根本就没有开机。方才的坦白除了他自己不会有第二个听众,衣更真绪偶尔会沉迷于这种变态的自我折磨。
想要就这样静静地待到最后一刻。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宇宙,调整了记录仪的摄像头方向后终于启动了它。没有将自己的身影纳入画面,他只是用记录仪拍下了一段熠熠星海的影像。
“……从这里看出去外面的星星很美,”他说,“我希望你能喜欢。”
— end —